二、势绵连
戴面具、着青衣,正是尽尘阁阁主燕九示人的模样。白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以“洗尽天下冤屈”为己任的江湖人,背上当即生出无数根尖刺:“燕阁主到舒府,意欲何为?”
“做客。”舒云荣抢道,“是我请他来的。怎么,也要经过白统领允许么?”
舒仁叫道:“咱们府里没什么冤案冤情,你还不快滚。”
“我说,这个冤字踩你尾巴了,干嘛那么激动?”舒云荣冷笑。
舒仁脸上闪过一丝可疑的红,比缠在春枝上的假绢花还要鲜艳。白琅心道,这舒家真是气数尽了,大好男儿连个未出阁的少女都不如。听说,舒骥的战死,是舒骏还有两个副将救援不及时造成的。虽然舒骏矢口否认陷兄长于不利,但很明显,大房压根不信,这才是舒家大房二房不和的真正原因。白琅轻咳一声:“本统领此来,不是为解决你们的家事。六娘子,今日你可曾见到过白锦玉?”
“没有。”舒云荣回答得干脆无比,“我一直在客房与燕公子在谈正事。”
白琅目光一沉:“既然如此,那六娘子裙边的泥点,又是怎么来的?”
众人的目光聚在舒云荣茜色裙摆上,果然有几颗褐色泥点沾惹其上,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出。舒云荣道:“下着雨,我在院子里走两步,又怎么了?”
“今日圣上要临幸舒府,连角落都打扫得一尘不染,六娘子专走泥地,怎鞋底不见湿润?”白琅步步紧逼。
一直默不作声的燕九忽道:“六娘子亲自迎接燕某,从午时过半到方才,一直与燕某及几位婢女在一起。”
白琅一眼瞥去,见他负手而立,卓然傲物,颇有几分风骨。他冷冷开口:“今日是个大日子,舒府怎么容得下外人进出?”
燕九转头看他,遮挡在面具下的双眸看不出波澜:“白统领,你相信是白锦玉杀了人么?”
白琅道:“这不是你能管的。”
“莫不是,”燕九声音的温度与春寒不相上下,“莫非,周营被杀,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或者说,白统领找不到凶手,就拿族弟的命来抵?”
白琅面无表情,吩咐手下全部搜查。舒云荣怒气冲冲,想要争执一番,被卢少文挡下。禁军很快出了院落,无任何可疑的发现。
舒仁有些着慌,怕找不着白锦玉会出大事,脑门上急出颗颗油汗。白琅挥手,命令收队。燕九突然上前一步,拦住白琅:“不妨,让燕某帮着抓人?”
白琅没有理会他,只下令:“把定春苑围起来,没我的命令,不许人离开。”说罢, 便带着禁军往舒府西边走去。
舒云荣大叫:“白琅,你是小人!你全家都是小人!你故意陷害白锦玉!”她刚奔了两步,被三个禁军拦下,近不得身。
燕九冲舒云荣摆摆手,纵身挡在白琅面前,神色清冷:“白统领,不如,燕某帮你把白锦玉找出来?”
“本统领凭什么信你?”白琅眯起眼,任凭雨丝乱拂,巍然不动。
“若没抓到凶手,”燕九的声音磁性低沉,听着十分**,“拿我的命去抵。”
白锦玉什么时候和燕九交上朋友的?白琅知道,舒大夫人与白锦玉的母亲是好友,白锦玉自幼便出入舒家,与舒云荣熟得很,所以他怀疑白锦玉是被舒云荣藏起来了。定春苑里搜不出人,舒府又那么大,白锦玉有可能藏在任何一个角落。但前提是,舒家的那群下人没有脓包得太彻底,没让白锦玉逃出舒家。
但燕九,又为着什么要帮他找白锦玉?
他冷眼看去,燕九手戴桑皮手套,正在翻看湿淋淋的尸体。发现周营的尸体后,舒骏不敢擅动,立刻让人将此地围了起来,现场保存极好。一串染血水的脚印从尸体旁连绵到山石上,步子间距极大,显然凶手逃窜得极是匆忙。
尸体只有胸口一处致命伤,伤口平整。没有凶器,应是被凶手带走了。周营袖里、领口、靴边,沾着几张薄如纸的木片,有黄有红,或曲或卷,不知有什么用途。其中一张木片上,印着清晰完整的一只血脚印。
“白统领大可先查他处,”燕九道:“燕某没长翅膀,飞不出包围。”
卢少文带着三个武艺拔尖的禁军士兵围住燕九,燕九双手被锁链拷住,细链子握在卢少文手上,半步都走不出。
白琅叫来卢少文,低声问:“最近白锦玉在忙什么?”
卢少文道:“前些日子在简州破了一个碎尸案,说是牵出一个什么盗窃的大案。棺材笑让白锦玉查盗窃的事。”
棺材笑是刑部统领东长山的绰号。他平日唯一的表情,就是面无表情。只有在发现对手关键破绽时,才会露出比棺材还难看的笑。此人最不喜欢依靠祖辈恩荫的世家子弟,所以最苦最累的活总是落在白锦玉头上。
又有禁军陆续来报,需要白琅前去处理。白琅道:“看好他。出了差错,我只需见你的脑袋。”头也不回地走了。
卢少文摸摸脖子,回头一看,正见着燕九看向自己,目光如芒。没等他说话,燕九已经开口:“把尸体抬走,找个地方放好。”全然将禁军当做了尽尘阁一干乌合之众。
这人……卢少文压下想要喝问的心思,抖抖叮当作响的铁链。既然没了活马,看住这匹死马权做交差。
燕九走了两步,突然回头道:“凶手,燕某已知是谁。”
卢少文心头一跳:“谁?”
燕九却又不理会他,只问:“卢校尉一早便带禁军到了舒府,有没有见到奇怪的人?”目光炯然逼人。
若就这么答了,朝廷的脸面往哪里搁?卢少文梗梗脖子:“你只管找白锦玉,别的别问。”
“谁说白锦玉是凶手了?”燕九漫不经心道,“白锦玉没那胆子。”
卢少文只当这话是燕九的自吹自擂。白锦玉大名这京城里谁人不知,上一秒刻笑意盎然,下一刻翻脸,逼问时都要蹬鼻子上脸了。他忙问:“快说,到底是谁?”
“卢校尉有没有见到陌生人进出舒府?”燕九只问不答,态度十分的和蔼。
想起白统领的吩咐,在不惹麻烦的前提下,给予燕九帮助,卢少文才不情不愿地说:“没有。一整天,除了白锦玉,舒府没有外人闯入。”
还有一个,就是你。
“外出又回来的人,有没有?”
卢少文叫士兵带来了舒府的盛总管。盛总管是舒家的家生子,世代为仆,虽然他肚子滚圆像个水缸,但一双老眼偶尔一瞥,透出世故的精明。
“今儿个出入府里的主子,有仁四爷、六娘子。”盛总管躬着身答。
“下人中,有哪些是在未时之前回来的?”
盛总管翻翻眼皮,声音平板得没有起伏:“小的这就叫去问。”
他不是要抓白锦玉么,问这么多做什么?卢少文听燕九又问:“周营有什么拿手的把戏,让你们府里请来为皇上献艺?”问这话的时候,所有人都围聚在周营暂居的屋子里,看着燕九东摆弄西看看。
盛总管道:“他做了一种会自己开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