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黑市寻迹

亭榭之上,月光泼洒,处处白霜渐华,林间偶有夜风拂过,奏得树叶沙沙作响。

暗沉之夜色下,朦胧渐出两个身影,一人坐于石凳之上,一人立于其旁,两人周围淡雾环绕,细细瞧之,竟是从石台之上圈圈绕绕而出的茶香。

“科洛,不必站着,坐下一同饮茶吧!”

寂静夜间,那人声音温文尔雅,如柔香淡茶,和着月光清风,更添一丝细腻,接着月色投影,诚然一年轻人声貌。

后者轻轻弯腰,阔步走于前,便端端正正坐下,坐姿与站姿几乎无异,昂首挺胸,煞有其事之状。

坐着的年轻男子忍俊不禁道:“你们当真是被训化了,都出来了,还这么一板一眼,以后跟着我,没必要这么谨慎,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是从部队里出来的。”

那人颔首,接过年轻男子递来的茶杯,浅尝一口,似乎有些不适,却又不好吐出,只得在口腔之内轮番转上几圈后,总算艰难的吞下。

年轻男子笑道:“你们应该是喝不惯这些茶,不过,这些可比你们以往喝的那些,要有趣的多。”

被唤作“科洛”的男子,显然不解,反驳道:“这茶太麻烦。”

年轻男子却不以为然,“麻烦吗?”

他端起一盏白杯,倾于素色月光之下,绽透出晶洁滢润之色,煞是好看,不由得自言自语道:“但这世间事,又有何事是不麻烦的?正是因为它,才创造出如此精美绝伦的茶具,世人皆为求其美好,故而争相斗妍,人类发展不也是如此?

有些时候,麻烦不可避免,而我们能做的,便只有将眼前的麻烦一一解决。”

年轻男子话音刚落,一人身着黑色紧身衣从林间走了出来,他的脚步十分轻盈,迅速站于亭子之外。

年轻男子见他,心情渐好,急忙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

黑衣人回道:“已经按照先生的计划,他们已经落于陷阱之中,只需要等太阳升起,他们就变成了死尸。”

男子一边饮茶,一边乐于听之,却突然觉着有些奇怪,“他们?”

他忽然站起身,揪起黑衣人的领子,“一共进去了几人?”

黑衣人慌张失色,未曾想男子会如此紧张生气,声颤道:“两……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子愣在原地,手瞬间松了力气,黑衣人后退一步,站定,立于亭内的科洛对他使了个眼色,黑衣人立即领会,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他们眼前。

“先生可是在担心?”科洛仍立于亭内,沉声问道。

年轻男子轻叹了一口气,心中似有诸多不甘,“我没想到,她为了他,竟会以身犯险。”

他抬手覆于一块粗糙棱横青石之上,隐隐用劲,任凭这尖锐刺入手掌皮肤,以求换得一丝清醒。

夜风在林间攒动,叶子沙沙作响,他的心中只怕这乌云遮盖得早了些,难免有些失望,但神情却愈发冷峻,不多时,他便带着凌厉的怒意一拳捶向石面。

科洛略感意外,诧异道:“先生……你这是……”

他扬手高于肩,道:“无妨!”转而脸上再次恢复以往平静,“你去看一眼,这次就放过他们,就当是给他们一个教训。”

科洛甚为不解,“先生,如今我们费了这么大劲,才将他们挫败,您现在放过他们,岂不是会暴露我们的身份?”

年轻男子望着他疑惑的眼神,嘴角上扬半分,讥诮道:“今日一过,我们便再也藏不住了,不过,也无需再藏,我倒要看看‘泰安’还有何本事。我想要的东西,即便是不择手段,我也一定要抢到手。”

他目视远方,黑云压过一片,双手自然攥紧,殷红渐渐渗出。

科洛领意,退出亭外,隐没于这黢黑之中。

云磬一人守在车内,既是忧心自家亲姊的安全,眼见何深与黄宗钰同进景府,许久未出,而自己又无从帮忙,便急得像这热锅上的蚂蚁。

就在她准备下车寻人之时,景府大门打开,黄宗钰与何深走出来,云磬见他们两人安然无恙,心中顿时舒缓了一刻。

“我道你们两个在里面做什么?如何去了这么久?找到那根羽毛的出处没有?”

原来,早在数日前,楚歌与云曦发现那根白色羽毛的存在之后,便立刻与何深讲了此事。他们曾一同怀疑“景晟”与这幕后黑手联合,企图陷害黄天铭并在“瓷联会”上彻底击垮黄家“泰安”!

但由于景家在上海的地位,且此事并未有任何直接证据,任何污蔑只会引来对方的反咬,故而何深与楚歌并未声张。

他们二人秘密回到开元巷的那户平房展开调查,却并未发现任何与白绒毛有关的线索,楚歌当即猜测,这白绒毛应该是从某个人身上掉落下来的。而那晚抓住的几人皆不识得它,唯一的可能性,便落在那名领头人身上。

只可惜,那些打手都是临时请来的,无人认识那名领头人,但其中却有人认出了‘景晟’少管家景子轩,何深与黄宗钰便打算带着证据会一会景子轩,即便他不是幕后策划者,或许能够知道这根羽毛的出处。

楚歌与云曦既然是寻着这根羽毛而去,那他们也可沿着这条线所查下去。

见云磬忧心至此,黄宗钰也收起那份顽劣心性,直言道:“那名领头打手是景子轩在黑市场上找的,他给了我们一个地址。”

“那还磨蹭什么?立刻去找他呀!”云磬心急如焚,黄宗钰亦是如此,两人一同看向何深,但他却没有出发的意思。

“何队长?你还在犹豫什么?”

何深眼神左右闪动了片刻,又恢复如常,继而说道:“找人我与二少爷去就好了,云小姐还是先回家等消息吧!”

云磬心生不悦,冷冷的瞟了他一眼,“怎的?何队长是担心我会拖你们的后腿?”

何深既不承认也未否认,反而是黄宗钰觉着这略显尴尬的气氛,只好出来化解道:“何队长也不是这个意思,她是出于你的安全考虑,毕竟对方出自黑市,你一个女孩子出入那些地方,着实不合适。”

云磬见他们绝无退让之意,又担心拖延一刻,自家姐姐的危险又多一分,便不再坚持,直接下车,“你们直接去找人,我自己坐黄包车回家。”

何深没有耽搁,径直开车前往黑市。

这黑市攒集各种地下交易买卖,凡见不得光的事都有喜欢走黑一遭,其中就有招募黑手。何深也曾抓不过不少出自黑市的杀手,故而对黑市有些了解。

车子停于城郊外百米处,两人改为步行,一直至一处十分偏僻的巷道,巷道口竖着一扇木门,早已虫蛀腐烂不堪,将将半边缺了一角,露出内里星点红光。

黄宗钰颇为着急,径直伸手想要推开这木门,却在半空中被何深一把拦下,“你暂且不要着急,这黑市比不得城中,多数之人皆是穷凶极恶之辈,讲不得身份,所以你去里面,在未找到人之前,一不露财、二不泄身份,三不随意动怒,即便找到了人,我们势单力薄,也不可擅自动武。”

黄宗钰自信拍了拍胸脯,言道:“何队长大可放心,我自有分寸。表哥性命在忧,我又怎么会坏事?”

得到他的再三保证,何深推开门走了进去,黄宗钰紧跟其后。

巷道之内幽暗四闭,上顶加盖一层石板,月色透不进,夹道两侧铺上凹凸不平的青砖,地面却是杂草丛生,深浅不一的坑洞令人警惕横生,每间隔十余米,便有一盏油灯,灯芯细小,油面浅浅,恐故意而为之,使得这巷子之内昏暗无比,行过之人影四处重叠,飘扬于石壁之上,虚虚晃晃,偶有细风穿堂而过,时而呼啸时而低吟,幽幽长长,忽远忽近,着实慎人。如若是误闯进来之人,见此场景,只怕是早已魂不附体,四散逃命去了。

“这里岔路口比较多,你得跟紧一些。”

有了何深的提醒,黄宗钰便不再费神盯着这些石壁分岔口,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大约摸索了十多分钟,起初静若空林的巷道之内,忽然多了一些嘈杂声,有贩子的喊叫声,有金属锤击之声,有放浪豪爽的笑声……揉杂在一块,刹那间涌入双耳,令黄宗钰神情一恍,不大适应。他随即贴靠着墙壁,倾耳于青石板上,滤过一些声音,这才有所好转。

何深回头看了他一眼,忽然眉头一皱,转眼间又恢复正常。

两人穿过石拱门,终于站在黑市的大街之上。

黑市常有外客,所以当地商铺见着陌生面孔,并不觉着稀奇,故而对何深与黄宗钰未多注意。

黄宗钰起初对着这些花绿繁杂的新鲜玩意有些新奇,但何深眼看着走没影了,他便立刻跟上,两人按照纸上留下的地址终于找到一破落的小寮棚。

寮棚以数根竹子搭就,一土黄色粗布覆盖于其上,落满尘土,棚内摆放着一张方桌,四张长板凳,一个茶壶,一小摞茶碗。

何深不曾客气,直接坐了上去,给自己满上一碗茶,悠闲自在的灌了一大碗。

“你这是……”

黄宗钰不知所以,正欲发问,却见一粗壮大汉撩开篷布走了出来。

“两位客官,不知你们……”

那壮汉眼神先是落在何深身上,神情瞬而一变,似乎有些紧张,转而双眸又盯着黄宗钰,眉头微展。

“看两位这架势,看来是来找麻烦的!”

壮汉盯着何深右手微微曲弓的食指,以及掌腹和指腹上的老茧,不多想也能猜出对方的身份。

何深淡然一笑,重新满上一碗茶,放在一旁,说道:“麻烦倒不至于,就是想向这位兄弟打听点事。”

壮汉见他们只有两人,其中之一瞧着穿着,应当也是个富家子弟,并无多少威胁,就稍稍松下一些戒心。

“这黑市有黑市的规矩……”

他捏了捏手指,两人自然明白,黄宗钰也不吝啬,直接摆出十块大洋,这动作确有些讶眼。

然而,壮汉并未直接收下,反问道:“什么事?”

何深对黄宗钰使了个眼色,他便从身后拿出一个黑色的锦盒,放在壮汉面前。

“这个,你认识吗?”黄宗钰问道。

壮汉仗着自身本事,又深处黑市,料定对方绝不敢乱来,加之这十块大洋直躺躺得落在眼前,便再无顾忌的拿过这锦盒,可当他打开的一刹那,得意的笑容瞬间凝固,指尖动作宛如僵住一般。

何深坐于他身侧,自然将他的异常神情看得一清二楚,心中再次笃定,壮汉必定认识盒中羽毛。

“如何?你可认识?”

壮汉下一秒合上之际,换了一副表情,回道:“当然认识,不过是一根鸽子的羽毛,怎么会不认识?”

黄宗钰双眸一亮,即刻接话问道:“那你知道这鸽子是谁家养的吗?”

壮汉愁思上涌,眉头一皱,吸了一口气,道:“这城中养鸽子的人家不在少数,你要我去辨这根羽毛出自什么鸽子,我或许还能猜个一二,你要我说它出自哪家,那倒是存心为难了!”

“欸,你……”黄宗钰心急如斯,对方却压根帮不上忙,也难怪他脾气上来。

何深扯住他,转而问道:“如果不是城中呢?”

壮汉再次郁结,结结巴巴道:“这……这我可得好好回忆一番,对了,我记起来了,在松江县,一户许姓人家,家里养了鸽子,我前两日去过那里。”

何深与黄宗钰对视一眼,当即合上锦盒转身便走。

壮汉悄然收起桌上的十块大洋,进了内院。

可两人尚未行出百米,何深忽觉不对劲,“不对,松江县离这少说也得几个小时的车程,楚歌与云小姐如果要去,必定会联系车子。”

黄宗钰也反应过来,“对了,今日公司里的车并未开出,那个混蛋在撒谎!”

两人立刻折返,可当何深掀开幕帘,里面早就空无一人。

“糟了,让他跑了!”黄宗钰惊呼道。

何深见屋子内有一扇后门,当即追了出去,黄宗钰紧跟其后,未追多远,一条岔路便出现在眼前,两人当即决定分开追。

可就在他们离开没多久,另一个娇小的影子出现在他们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