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药物成谜

1992年3月27号 6:01

他在自己熟悉的那张**苏醒。

一觉睡了半个多世纪,想来也是别有一番意味。

醒来之后,他凭着记忆将傅教授留下的字条内容重新复述了一遍。

“盐酸”、“七百五十毫升”,黄昊哲记得他从尸体嘴角处提取的黄色物质,如为盐酸,那自然会联想到胃内容量。

“正常人进食之后胃容量应该在一升左右,死者曾经呕吐过?但现场并没有找到死者呕吐的残渣?莫非是被人收拾了?”

他又细细考虑了几次,死者肤色正常,并未出现唇绀,黄疸等相关症状,而且毒物检测也未见异常。

黄昊哲只好将线索放在最后那个奇怪的分子式上。

“这究竟是何物?单看如此多的羟基和羧基,应该是有机物,常见的一些却并未有如此复杂。”

他翻看了一些书籍,并未找到符合的物质。

“如此,就只能去图书馆一趟了。”

“听众朋友们,你们好,欢迎收听‘清风’电台,我是你们的老朋友,静儿,连日阴雨给上海蒙上一层淡淡的忧伤,今日,我们就以邓丽君的《一帘幽梦》作为开场,望诸君周末愉快!”出租车内的广播,在灰蒙蒙的阴雨天,倒是显得格外应景,只可惜黄昊哲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

细雨爬上了车窗,趁着他不注意,从缝隙当中溜进来,亲吻了他的脸颊,然而他感觉到的只有寒冷,便无情得将它抹掉了。

他望着窗外步行的女人,任由风雨吹打在脸上,悲伤的情绪油然于表,她好像在哭,双手不断擦拭着什么。不知为何,他的心竟然在隐隐作痛,大脑的意识在恍惚之间,好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影子,也如她这般,在暴雨中痛心哭泣。

他的眼角下多出的雨水,好似他的眼泪。

“先生,学校到了。”

司机的声音将他从恍惚之间拉了过来。他看了一下后视镜中的自己,突发可笑。

莫非在过去呆了几天,就变得多愁善感了?

他摇了摇头,又恢复了以往的神态,直奔图书馆。

医药类专书当中关于有机物的记载十分详细,而且傅教授既然会刻意留下,应该是从死者身体内检测出来的异体成分。

只可惜,仅靠羟基和羧基几个普通的官能团,确实难以检索,大半个上午过去了,始终一无所获。

出了图书馆,他竟不知不觉得走到了实验楼。

毕竟是自己工作两年的地方,就这样遗忘未免太过无情,他走到门口,门卫一眼认出了他。

“哦哟,黄老师,你休假结束了?”

也许停职一事只有小部分人知道,而教研室主任对外也只是说他休假了。如此,他还抱有一丝侥幸的心理,也许过去的事情解决之后,他还有机会拿起手术刀。

“王叔,我回来看看。”他点头示意之后,径直走向电梯方向,却在一个拐口不小心撞上了人。

“对不起!”对方率先道了歉,竟是个女生。

“是我没看到,不好意思。”拐口处的光线比较昏暗,他没有看清对方的样貌,而且,她好像很匆忙的样子,头也没抬快步走出了门。

黄昊哲并未在意。

解剖实验室还亮着灯,想必陈主任还在辛苦工作。他推开门,果然对方正拿着骨凿准备开颅。

“昊哲?你怎么来了?欸,对了,刚才有个女生跑来这里找你,我说你停职了,你们碰见了吗?”

“找我的女生?”黄昊哲当即想到刚才撞见的她,可他们双方互不认识。

“她好像有什么急事,却又不肯留言,就直接走了。”陈主任换了一种眼色打量着黄昊哲,“你这小子该不会趁着停职在外面拈花惹草,结果惹得一身腥回来吧?”

黄昊哲颇为无奈,还未反驳,陈主任却又自行否认,“不对,且不说你这张不讨喜的冰块脸,就你法医一职,只怕也没几个女生敢接近你,再加上你活的清心寡欲,基本就是孤独终老的命,那么清纯丽人的女生如何会看上你?”

说完,他看了看黄昊哲的脸,并未有任何变化。

“说正事,你来这干什么?”陈主任已经将头颅打开,骨凿在台上发出一阵闷响。

黄昊哲将那个残缺的分子式递给他,说道:“这里有一个药物的分子式,我一时间想不出来,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陈主任只是冷冷道:“嗯,放那吧。”竟是一眼也没有看,又继续埋头苦干。

黄昊哲知道他工作的时候不喜被人打扰,便走进里间泡了一杯咖啡,放在桌子上,静静得退出实验室。

他瞥见那那双脚离开了实验室,又有些懊悔,当初是他顶不住上面的压力强行给黄昊哲停职,如今又有何颜面留下他?

他结束了手上的工作,看着桌上的咖啡尚有余热,竟是刚好合适的温度与口感,原本压下去的那点愧疚突然生根发芽。

“也许,你真的适合留在这里,只可惜,我留不住你。”

1932年3月27日 黄氏公府

夜幕上华,偌大的公府却早早隐于黑夜之间,似乎想刻意避开与黑夜的交锋,可细细追过去,在公府的西南角还是多出一点亮光,紧接着响起一串急促的敲门声。

得到主人的应允,敲门之人方才推开,屋内的光线沿着开启的房门一路蔓延至走廊的尽头。

“老爷。”管家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袋,神色匆匆的样子。

“何事如此慌张?”房内响起另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较之管家更显冷静沉稳,正是黄耀国。

老管家将手里的那份资料摊开给黄耀国过目,须臾间,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也生出一些异样。

“这件事,真伪如何?”黄耀国合上之后,仔细询问道。

“自从接到投诉,黄安已经亲自去查验过,出事的那批货的确是我们公司的,而且还处于同一批次。好在这批货的销量有所控制。此前有几例是大少爷出面解决的,而且,这几例同时出现之时,大少爷有所警觉,本打算与那法国人会面之后便来处理此事,可如今大少爷身陷牢狱……”

黄耀国冥想了一会儿,立刻说道:“无妨,先行控制一下事态的发展,按照之前天铭的处理方案即可。明日便是‘瓷联会’的开幕,绝对不能让此事影响到‘泰安’的声誉。”

老管家点头,继续问道:“那商谈之事,老爷打算让何人出面?”

书房之内再次息了声,夜风从窗口渗进来,摇曳了烛焰。那颤颤巍巍的身姿,看的人着实有些许的心疼,老管家走到窗边,将窗户合上。

闭合的闷声与黄老爷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老管家有些迟疑,没有听清,追问道:“老爷,您刚才说谁?”

黄老爷缓缓道出两个字:“宗钰!”

管家心中自是明白,虽然二少爷平日里游手好闲,喜乐为常,从不挨公司的事,但他毕竟是黄家的二少爷,由他出面既能够显出公司的诚意,同样也能够给那些背地里对“泰安”有所企图之人一个警示,黄家尚未被缚住手脚,“该做的事”一件都不会少!

老管家的神色舒缓了不少,声音也渐变平稳,“老爷,您之前交代我查那个叫詹姆斯的英国代表一事,我已经查清楚了。”

“如何?”黄耀国的记忆里浮出那名青年的大致模样。

“他的全名叫詹姆斯•华特,英国贵族之后,今年二十六岁,毕业于英国帝国理工大学化学化工学业。值得注意的是,他出生于英国瓷器世家,其祖上曾是英国骨瓷的创始人之一。他本人精通中西方各种瓷器的样式和烧制,正因如此,他被选作代表与商会一同参加本次的‘瓷联会’。”

黄耀国若有所思,印象当中,他曾和一名英国商会成员打过交道,那名成员曾说过,他们商会曾有一家族专研骨瓷的烧制,后来不知为何退出了商会。他们的族长好像叫……皮西斯•华特,或许正是这为代表的祖先,只不过令黄耀国在意的是,骨瓷既是英国人用于对抗中国瓷器而发明的产物,他们家族为何不借助商会来提升骨瓷的地位,反而选择退出?

“若真是如此,那他们此次必定有备而来,骨瓷这几年在上海的倾销势头较为强劲,他们绝对不可能放过这次机会,你速速找人打听清楚他们这次带来的展品,都有哪些?我们好早做打算!”

老管家正欲退出书房,但还是停住了。

“还有事吗?”

老管家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问道:“老爷,那大少爷的事,真的就交给二少爷和楚少爷了吗?”

黄老爷的眼角露出一丝清寒,管家看不出其中的意味。

“不用担心,我已经派人暗中调查,近来是多事之秋,黄家立在风口浪尖之上,那些蠢蠢欲动之人也快探出头了,天铭身陷牢狱于他而言反而是一种保护,只要没有判决,就还有机会。”

老管家心中了然,此事对于大少爷也将是一个考验,便没有再细问,悄声离开书房。

原本竖立的烛火再次摇曳起来,听得见某人沉重的呼吸声,略带一丝迷惘。

黄老爷将烛火吹灭了,仅留有一丝白烟钻出了窗户的缝隙,它一直飘**在上海滩的夜空,从繁华到落寞最后在消散之前,落在一片青竹小院之内。

这缕白烟在这找到了归处,那里还闪着一撮火苗,只可惜隔着镂空的花窗纸,舞姿尽显朦胧。

那房间之内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探着声音望去,红花木椅上坐着一个年轻人,一把镂空精致,生灵活现的紫砂壶正在他手中把玩得自在。

“这莫非是‘冰心道人’程寿珍雕刻的‘冰心道人壶’?”

房间内冒出另一个人的声音,那年轻人倒也不吃惊,只是清然一笑以示肯定,便继续把玩着,但里面的氤氲茶香已经从壶口偷偷跑了出来。

吃惊之余,那人随即转换了语气,道:“你不是说好事情交给你解决没问题吗?那为何会越闹越大?”

年轻人再次笑道:“慌什么,他们不是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吗?更何况,有些尾巴还需要你们去解决,可不能什么都赖着我。”

他心有不悦,却不能发作,但也正因为什么都没有被查到,他才能够让那人暂时舒缓一刻,他还是颇为不满说道:“原本以为证据充足,警局会尽快结案,却不料半路杀出了个什么何深,还有黄家的那个什么……楚歌,找出了零星半点的线索就想摁压着案子,我担心他们继续查下去会不妙。”

“不必担心他们,何深自会有人去压制,至于那个楚歌,我倒是觉着他是个有趣的人,或许有些东西弄明白之后,我们还能够成为好朋友也未可知?”

年轻人将取出两个无根水泡过的茶杯,壶身倾倒,一缕清亮的细柱从壶口跳出,沿着杯壁滑了一圈将整个清香浸入杯体,顿时香气溢满而出,但正是年轻人这种对所有情况都满不在意的状态令他十分愤懑。

“你最好不要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警告式的语气也引起了年轻人的不悦,他将茶杯重重敲在桌上,洒出几滴茶水。

“做好你自己的事便可,送客!”年轻人说道。

他不愿多留,着力挥了挥衣袖,消失在这黑夜当中。

年轻人眼中看不见那人的身影,心情顿时舒畅了不少,重新拾起那杯茶,笑道:“这个局,参与的人越多,才越有意思。”

他双指捏住杯口,任由这香气环形腾升在空中展绕出一个优美的弧形,最后落在他的鼻唇之间,映在这茶杯内的,是年轻人露出的一个邪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