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顺江而下

在随后召开的案情分析会上,市中区刑警队的大多数干警认为“蒋门神”在撒谎。有刑警说,事发当晚,林平和蒋伟因还钱一事大吵一场,林平的态度激怒了蒋伟,蒋伟一气之下弄晕了林平,然后给他灌酒,又用车压死他,企图伪造成交通肇事。

“那后来给蒋伟打的两个电话怎么解释?”欧阳教授问道。

“这正是蒋伟的狡猾之处,如果叫手下人直接证明他没有作案时间,我们肯定会怀疑证词的真实性,因此他反其道行之,故意叫手下伪装成陌生人给他打电话,叫我们无从查实,达到浑水摸鱼的目的。”那名刑警继续分析道。

“你的分析有一定道理,但是这些仅仅是推测,”欧阳教授说道,“我们现在最困难的是手里没有一点证据印证。”

“我建议加大对蒋伟的讯问力度,”那名刑警坚持道。

“蒋伟这条线暂时不能丢,但是这起案件还有很多疑点。最大的疑点就是郑三哥看见的那个鬼脸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费力地将林平的尸体扔在沧白路上?”欧阳教授说道。

“也许是郑三哥看花了眼,也许那个人根本就是个过路的‘棒棒’,和本案无关,”有刑警在下面议论道。

“既然还有那么多疑点,我们就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欧阳教授强调道,“我建议扩大侦查思路,继续排查林平的社会关系。听说林平的老婆和他关系不好,这条线调查得如何?”

“我们调查过她,案发时她一直住在娘家,有不在场证据。”有刑警答道。

“那有没有把她案发前后的通话记录调出来看看?”欧阳教授问道。

“这个,这个,我们听说抓住了蒋伟,就没做了,”那名刑警用手挠挠头,尴尬地回答。

分析会结束后,我和李雪儿陪着欧阳教授来到罗局长办公室。

“我知道罗局长有压力,但是我前思后想,这起案件确实还有很多疑点,还请罗局长慎重,”欧阳教授开门见山说道。

“多谢欧阳教授指导,你放心,我罗显明办案向来重调查、重证据,诸多疑点没有查清之前,我决不会仓促结案。”罗局长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好,我先告辞了,有什么进展可以叫我学生随时通知我,”欧阳教授指指我和李雪儿。

按照罗局长的部署,周宁带领我和李雪儿继续调查林平妻子这条线索。林平的妻子叫吴静,娘家在江州市主城区下游的大新场,这个地方正好和葛家沱隔江相望。

从市区去大新场有陆路和水路。陆路要翻越南山,那段时间,上山公路在翻修,我们只好走水路,到朝天门码头坐船。

赶到朝天门码头,见码头上人潮涌动,热闹非凡。顺着梯坎往江边走,道路两旁挤满各式各样的小贩。卖水果的将红红的西瓜切成一片一片,摆在案板上,招揽顾客。烤红薯的前面立着个大铁桶,铁桶里塞满香喷喷的红薯。卖稀饭凉面的,将一碗碗拌好的凉面用塑料碗装好,放在纱罩里面。

李雪儿说船还没来,肚子饿,吃点东西再走,于是我们坐下来,一人点了一碗稀饭凉面。

稀饭凉面是江州人民夏天的标准吃食。做凉面先要把面煮熟,然后盛到大簸箕里,倒上菜油,拿大蒲扇边挑边扇,让面冷下来。吃的时候,倒上酱油、辣椒等调料搅拌。吃一口滑爽的凉面,再喝一口冷冰冰的绿豆稀饭,我感觉暑热消退了一大半。

朝天门码头位于两江交汇处,江面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趸船。趸船一般两三层高,最上面一层都竖着根旗杆,旗杆上五星红旗迎风飘扬。为防止趸船漂走,船上系着多根粗黑缆绳,缆绳交叉纵横,将近岸的江面分割成许多不规则的形状。

趸船和陆地通过跳板连接,跳板大都为木制,走在上面一闪一闪,很容易掉到河里,因此,跳板外面又加装了防护网。

“叮铃叮铃”,一辆绿白相间的缆车沿着轨道缓缓下行。朝天门缆车是江州独有的景色,屹立在朝天门靠嘉陵江一侧,缆车轨道长百余米,与江面呈45度角,是连接码头和上面公路的重要交通工具。

吃完稀饭凉面,远远望去,“龙兴号”正从下游驶来。那是一艘两层高的铁皮船,船头似宽宽的鸭嘴,它张着嘴溯水而上,“嘟”的一声拉响汽笛,迂回着准备靠岸。

我们三人继续往下走,一路上都是挑着担子运送货物的“棒棒”。他们精赤着上身,用一根扁担挑着沉沉的货物艰难地爬着梯坎,一边爬一边发出“嘿捉嘿捉”的声音。

快靠岸的时候,“龙兴号”船上的大喇叭操着不太正宗的江州普通话喊话,“岸上的朋友请注意,‘龙兴号’要靠岸了,请退后,不要拥挤。”

“龙兴号”是一艘民营船,没有趸船,只能在岸边停靠。船一靠岸,船上的水手迅速搭好跳板,打开舱门,乘客们争先恐后地从船舱内涌出来。

我们随着人流上了船,船舱内的座位早已被抢完。我们站在船舷旁边锈迹斑驳的栏杆前,李雪儿右脚蹬在栏杆上,背靠着马达轰鸣的船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浑浊的河水。

河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我闻到一股橘子味的清香,我仰起头对着河流连打了五、六个喷嚏。

“小时候我经常坐船到朝天门,”我揉揉鼻子说。

“是吗?以前坐船的人可多了,现在车多了,很少有人再愿意坐船,觉得慢。但是我喜欢坐船,我喜欢沿着河流飘**的感觉。”李雪儿对我说。

出了码头,江面开始变得宽阔。河水被船头劈开,沿着船身两侧急速退去。船尾的螺旋桨搅起朵朵白色浪花,那些浪花不知疲倦地跟着轮船在河面上跳跃,坠落,最后在远处汇成一道淡淡的痕迹。

开了半个多小时,“龙兴号”来到铜锣峡上游的刘家沱。刘家沱江边有一座造船厂,四、五个巨大的船坞并立在江面上。船坞高耸的铁壁投下巨大的阴影,将河水分成了明暗两种颜色。

每次看到那些船坞,我的心里就会感到一阵恐惧。小时候,母亲曾带我去临江厂工人电影院看过一部电影,《405谋杀案》。坐在那间漆黑而宽广的电影院里,我看见凶手站在同样高大的船坞上,将一个人推进了黑暗的河流。

进入铜锣峡,河面顿时被挤成窄窄的一段,河水变得愈来愈汹涌,轮船摇摇晃晃地靠着峡谷一侧行驶。抬头向上方仰视,连绵耸立的大山封锁了天空,只露出蔚蓝的一线。

“前面就到大新场了,”周宁对我们说,“案发前后,吴静的通话记录没有太多疑点,但因为抓了‘蒋门神’,之前对吴静的调查太粗糙,只是当面问了话,这次我们先不要惊动她。”

我们商量完下一步行动计划,“龙兴号”正好抵达大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