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一明一暗一正一奇

两天后的一个下午黄昏时分,金珠尼向月镜道长辞别,说要带乌兰图娅离开哈达门这块是非之地,回到苗疆,潜心研究蛊术,不再出山,而乌兰图娅默默地站在师傅身后,神态平静,满脸淡然。

见此情景,月镜道长顿时明白了,只是会意地微微一笑,而后,拿出一张小纸片,递给乌兰图娅,沉声说:“乌兰,但愿你此去苗疆,能够早日悟透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早日得道。”

乌兰图娅接过小纸条,见上面写着一首禅意很浓的诗,心中默念数遍,又紧紧凝视对方片刻,理解似地露出一丝苦笑,轻声说了一句“谢谢道长。”

多少年之后,当她作为苗疆圣姑金珠尼唯一的继承人,北上外蒙古,途径哈达门时,听到月镜道长在千华山无量观升天的消息,就独自一人来到当年分别的这座不知名的小山顶,拿出这张小纸条,迎风大声朗读起来。

不断恩爱索,奋飞难如志。

不离情识障,如何脱生死?

谁为真种子,其惟自觉悟。

众生根未热,劝化变龌龊。

去矣复何言,一笑当慧矩。

读完,神色极其淡然地微微一笑,沉思片刻,随即点燃了这张小纸条,望着风中漫天飞舞的纸灰,心中怅然若失地默念了一句,“师兄,真真难为你了。”

这是多少年以后的情景,而此时此刻,她只是将这张小纸片收藏好,在月镜道长的殷殷注目下,紧紧跟随师傅,怀着有负于蝴蝶门恩师的一丝惆怅,离开了哈达门,走向另外一个遥远而又陌生的地方。

迎着刺面的寒风,站在山顶,望着金珠尼师徒越来越模糊的身影,月镜道长暗自重重地喟叹一声。直到她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茫茫群山中,这才转身缓步下山,向华武镖局走去。

数日之前,童跃华统领西北军特务团突然进驻哈达门的消息,如同初冬的寒风,肆无忌惮地掠过山川田野,传遍了整个塞北江湖乃至大江南北,也传到了躲在这座无名小山里潜心修行的月镜道长耳朵里。

起初,他只是淡淡地一笑,不愿过多理睬这种征讨杀伐的事情。如今是乱世年头,这种动枪动炮的事情太多了,司空见惯。况且,特务团进驻哈达门,是政府收复外蒙古保卫国家疆土的重大行动,他一个出家人,岂可胡乱置喙插手?

可是,几天之后,当听到童跃华乱捕乱杀用铁血手段统治哈达门,进而闹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宁的消息后,他再也坐不住了,一番深思后,决定去哈达门一趟,看个事情的究竟。

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他如同一只捕食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来到哈达门,不料,竟遇见乌兰图娅命悬一线,不得不出手相救,而后,又不得不留下来,精心照料了这个昔日的师妹十来天。

当夜幕在寒风中紧紧笼罩大地的时候,月镜道长踏着厚厚的积雪,走进了华武镖局的大门,受到了顾盼文霍启胜等人的热情款待。那只老白猿也摇着长长的尾巴,紧紧跟在后面。

顾盼文笑着说:“说曹操,曹操到。师傅,我正要去找你,没想到,你却来了。”又指着霍启胜,情不自禁地露出一脸自豪,朗声说:“霍师弟大大风光了一回,替镖局长了精神。”

紧接着,又将那天的事情从头至尾、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最后,很得意地说:“师傅,霍师弟在童跃华吴海涛面前,露了一把脸,长了自家的威风,灭了他们的傲气。”

见师姐不遗余力地赞美自己,霍启胜嘿嘿一笑,显得很不好意思地说:“师傅,你别听师姐乱说。那天,我见吴海涛话里带刺,瞧不起镖局,实在气愤不过,只得说了几句狠话,也是迫不得已。”

月镜道长紧盯着霍启胜,暗想,尽管是个孤儿,遭遇了很多不幸,但憨厚朴实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极为坚强刚毅的心,如同蒙古大草原上狼群里的头狼,遇事冷静沉着,百折不挠。

正因为是一块干大事情的材料,两年前,自己才让他离开呆了七八年的千华山无量观,投奔华武镖局大掌柜顾廷栋,游走四方历练一番,以便日后能够有一个好的前程。

从刚才顾盼文说的一番话里,就可以看得出来,能够在童跃华吴海涛这等有权有势骄横跋扈的强势人物面前,毫不畏惧地说出那样一番义正词严掷地有声的话,是需要足够的勇气胆量和智慧,而霍启胜在不知不觉中却做到了。

继而,他又将目光移到顾盼文脸上,见其比以往精神光鲜了许多,目光里蕴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睿智和成熟。灯光下,当她用异样的眼神注视霍启胜时,竟泛着一股隐隐发亮的红光。

见此情景,月镜道长心头蓦然一跳。顾盼文不愧是顾廷栋的女儿,一个心胸开阔而又不拘男女私情的江湖人物,已经从往日的深深痛苦中解脱了出来,有了新的追求,不像普通人家的女儿,扭扭捏捏的不大气。

见师傅紧盯着自己,顾盼文有点不好意思,赶紧转移话题,简要地说起了童跃华重金雇请镖局刺杀端王爷载漪父子和乌兰图娅的事情,最后又紧声问道:“师傅,该不该答应呢?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那天晚上,童跃华吴海涛走后,她和霍启胜又商量了好长时间,可商量来商量去,也没有拿出一个最终的解决方案,只好决定问问月镜道长,请他老人家参谋参谋。两人坚信,道行高深的师傅,会帮他们拿出一个非常满意的行事方案。

这些天来,哈达门上空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乌烟瘴气,始终处于一种狗吠鸡跳墙的紧张混乱中,白天黑夜,不时响起的凄厉枪声,更加重了每个人心头的惊慌和恐惧。大家的心头沉甸甸的,都有一种要出大事情的预感。

顾盼文明白,这是童跃华在故意制造紧张空气,企图用这种恐怖手段,达到有效统治哈达门的目标。她也有一种朦胧的预感,如果自己不能尽快答复这个手握重兵的混世魔王,有可能给镖局招来很大的灾祸。

听完顾盼文的话,月镜道长冷笑一声,随即冷声告诉她,乌兰图娅已经跟随其师傅苗疆圣姑金珠尼走了,永远离开哈达门这块是非之地了。至于深层原因,他很清楚,却只字未提。

如今,乌兰图娅远走高飞,要对付的只有载漪父子了。月镜道长略微思索了片刻,语气极为冷淡地说了一句,这个时候如果不答应童跃华,华武镖局可能会有灭顶之灾。

顾盼文一说完事情的经过,月镜道长即刻就很明白了。不是童跃华跟载漪父子过不去,而是背后有更大权势的大人物在暗中操控着童跃华,让他借机除掉这个过气的王爷和曾经是“大阿哥”的儿子溥儁。

见师傅这样一副淡然肯定的神态,顾盼文心中即刻有数了。师父说的和她想的完全一样。她点点头,冲霍启胜说:“霍师弟,胳膊拧不过大腿,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镖局毁于一旦,就按照师父说的,答应童跃华。”

不过,听说乌兰图娅离开了哈达门,她心中感到轻松的同时,又情不自禁地涌起一股沉重的遗憾。凶手远走苗疆,母亲的大仇何时才能相报呢?一想起屈死的母亲,顾盼文的心就隐隐作痛。

这时,月镜道长也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慰道:“文文,我已经了解清楚了。你母亲不是乌兰图娅杀害的,是一个绰号大搅把的土匪杀的。这个大搅把如今投靠了日本黑龙会,仗着有日本人撑腰,干了许多祸害中国人的坏事情。”

大搅把?顾盼文一怔,暗想,母亲活着的时候,曾经说起过这个绰号“大搅把”的土匪,说她在嫁入顾门之前,有一次遇到大搅把抢劫,被她打了个半死。在发了一通若再干坏事就遭五雷轰顶不得好死的毒咒后,母亲心一软,就放过了他。

这件事情过去已经有二十多年了,这个大搅把还活着,居然还杀害了母亲。见师傅说的非常郑重严肃,顾盼文不由得不相信,咬牙切齿地恨恨说:“大搅把这个狗杂种,我一定要杀了他。”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次日一早,顾盼文就来到特务团部,向童跃华很爽快地说了自己的想法,只是有意隐瞒了乌兰图娅已经远走高飞的事情。

同时,令她没有想到的是,韩玉超也在团部,正用惊奇的眼光默默地注视着自己,而她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就不再愿意理会了。

“好好好,这才是镖局大掌柜的行事风格。”听完顾盼文的话,童跃华顿时眉开眼笑,连声说了几个好,“只要除掉了载漪和他儿子,我定会重重有赏的。”说完,竟仰天哈哈大笑起来,一副稳操胜券的得意样子。

那天晚上,被乌兰图娅重伤后,过了好长时间,他才慢慢苏醒过来,见韩玉超韩玉荣兄弟两人紧紧守候在自己身边,心中不由得一怔,满脸疑惑地紧紧盯着他们。

见状,韩玉荣急忙说起了事情的经过。当他像往常一样,带着一群卫士在团部大院四周巡逻时,突然感到一阵头昏眼花,身不由己地栽倒在雪地里。临倒地的一刹那,看见所有的卫士都接二连三地栽倒了。

“团长,事后我才知道,我们都中了乌兰图娅的邪术。”韩玉荣摸了摸脑袋,满含歉意,紧接着,又信誓旦旦地说,“若不是中邪,我肯定会一枪打死那个老妖婆的。”

当他被一阵冰冷凌厉的寒风吹醒后,一眼就看见了哥哥韩玉超。于是,弟兄两人合力将不省人事的童跃华抬进屋子,又紧紧守候在其身边,唯恐发生什么不测之事,连累到自身。

这时,韩玉超也紧声说:“团长,你被一个道人打昏后,我也被打昏了。等我清醒过来,已经不见乌兰图娅了,只好赶紧把你搀回屋里,别受冷冻伤了。”

童跃华坐起身,揉了揉酸痛肿胀的脖颈,使劲叹了一口气,愤愤地骂道:“乌兰图娅这个大魔头,竟敢对老子下狠手。有一天落在老子手里,看我不扒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

见韩氏兄弟诚惶诚恐地看着自己,童跃华心头蓦然一动,随即放声大笑起来。自己先前还为没有合适的人选替代顾盼文而发愁呢,这韩玉超原来是华武镖局的大师兄,武功高超,不正是最好的人选吗?

见童跃华突然大笑起来,韩氏兄弟不由得一阵紧张,相互对视一眼,片刻,韩玉荣小心翼翼地问道:“团长,你笑什么?”

童跃华紧盯着两人,用极其轻蔑的语气说:“我笑那乌兰图娅做事心不狠手不辣,终究是女流之辈,不是做大事情的料子。”

见两人不甚明了,又发出一声冷哼,语气极其凌厉而干练地说:“如果是我,就会趁此难得的机会,将所有的人,包括我,统统杀掉,不留一个活口。”又冷哼一声,语气瞬即变得很轻松地说:“既然来了,怎能空手回去?”

闻听这句如同三九天冰霜般寒冷恶毒的话,韩氏兄弟的心不由自主地猛地往下一沉,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重重的寒颤,感觉到如同掉进了一处深不见底的冰窟窿,从头到脚冷得直打颤。

见状,韩玉荣冲哥哥暗自递了一个眼色,韩玉超心领神会,急忙从怀里掏出一块黑色的玉石,送到童跃华面前,用讨好的语气说:“童团长,只是我家传的麒麟玉佩中的麒玉佩。一点小小的心意,不成敬意,还请童团长笑纳。”

韩玉荣见童跃华露出惊疑的神色,又赶紧笑着补充道:“这麒麟玉佩是一对儿,另一块麟玉佩,被蟊贼偷走了。若不然,就一起送给童团长,组成完整的一对,作为传家之宝,留给后人”

童跃华接过隐隐发光的麒玉佩,觉得沉甸甸的,微微有股热气,攥在手里很舒服。尽管他不识玉,但从自身的感受中,就敏锐地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玉,而是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好好好,难得你们兄弟有这片孝心。”此时,紧紧攥着这块温润的麒玉佩,童跃华感到通体舒泰,也忘记了脖颈的疼痛,满脸堆起笑容,朗声说,“韩师兄,这两天我很忙,还没有来得及过问你,你不要放在心上。”

见韩玉超连连称是,又说:“你杀了那个姓索的狗东西,立了大功,我自会重重奖赏你的。”片刻,略一思索,沉声说:“从现在起,我任命你为特务团侦缉队队长。”

这句话,如同突然投下了一块巨石,在韩玉超心中激起一股冲天的兴奋浪潮。看来,自己当初提着索特那旺的脑袋投奔童跃华,是投对了。当然,也有那块麒玉佩的功劳。

索特那旺的脑袋也好,麒玉佩也罢,不管如何,自己总算有一官半职了,还是握有生杀大权的特务团侦缉队队长,也不负当年父亲的殷殷期望。

“韩队长,我还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少许,童跃华手中不停地玩弄着麒玉佩,越玩越爱不释手,见韩玉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又语气极为亲切地慢悠悠地说,“你带人去刺杀载漪父子。”

“这个载漪就是大清朝时的那个赫赫有名的端王爷,他的儿子溥儁还被慈禧老妖婆封为大阿哥。现在,他们父子两人都躲藏在哈达门,暗中使坏,想和我作对。”

这句话,同样也在韩玉超心中激起了一股巨大的浪潮,不过,不是兴奋而是深深的恐惧,一股莫名的从灵魂深处涌起的巨大恐惧。端王爷父子那是何等人物,童跃华竟要自己去刺杀,能不恐惧?

见韩玉超面露犹豫恐惧,童跃华心中涌起一丝鄙夷,脸色蓦地一沉,紧盯着对方,厉声说:“韩队长,你已经是军人了。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毫无条件地服从命令,就像你弟弟那样,不知不扣地服从我的命令。”

见童跃华突然变了脸色,韩玉荣顿时一惊,急忙劝道:“团长息怒,我哥哥不懂军中的规矩。”又掉头冲韩玉超暗自递了一个眼色,冷声说:“在特务团,没有人敢违抗童团长的命令。”

韩玉超见势不妙,也赶紧保证似地说:“我已经是侦缉队长了,是童团长的部下,理当服从团长的命令。”略一犹豫,又说:“只是我不清楚那载漪父子藏在哪儿,还请童团长指点。”

见状,童跃华心中冷笑数声,暗想,不愧是华武镖局的大师兄,跟随顾廷栋走南闯北,经历了一点事情,见过一点世面,脑子反应还挺快的,会察言观色,会说话会来事儿。

于是,微微一笑,神色旋即缓和了许多,但语气依然冷硬地说:“那载漪父子藏在哪儿,这是你这个侦缉队长的事情。”继而,又用嘲讽的语气说:“总不能让我领着你去抓他们父子吧?”

见童跃华如此刚愎骄横,韩氏兄弟心中充满了紧张胆怯,唯恐有一句话说不到其心坎上,惹得他当场翻脸发飙。于是,相互对视一眼,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只得唯唯而退。

此刻,见顾盼文答应替童跃华除掉载漪父子,韩玉超不禁暗自叫好。只要顾盼文出面,载漪父子就是钻进哈达门最阴暗最隐秘的老鼠洞,也会很快找见的。

童跃华紧盯着容光焕发的顾盼文,心头泛起一丝胜利者特有的得意,微笑着说:“顾掌柜,你能答应我的事情,我很高兴,但愿不要让我失望。”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不禁暗想,幸亏你顾盼文识时务,答应了,否则,别说一个小小的华武镖局,就是你顾盼文顾大掌柜,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接着,他又冷声叮嘱了这对昔日的师兄妹几句,要他们务必精诚团结,齐心合力,早一天除掉载漪父子,千万不可再闹别扭矛盾,以免影响徐树铮将军收复外蒙古的大局。

离开特务团部,顺着冷落的大街走很远,见四下里无人,韩玉超才站定身形,颇为尴尬地一笑,语气中含有隐隐哀求,急切地冲顾盼文解释说:“文文,那天我是中了付兆莉的邪术,才做出了对不起镖局和霍师弟的事情,请你原谅,好吗?”

顾盼文只顾走路,没有理会韩玉超。少许,见他紧随而来,只得停住脚步,锋利的眼光紧紧逼视着对方,片刻,不耐烦地冷声反问道:“韩队长,你觉得再说这些原不原谅的话,有必要有意思吗?”

这一声冰冷的毫无感情的“韩队长”,叫得韩玉超的心顿时凉了一大截。他怔怔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顾盼文,见其脸色冷若冰霜,尤其是那双漂亮的杏仁眼,闪烁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寒光,心更加凉了,凉到了灵魂最深处。

“韩队长,你奉童团长之命,与我合作刺杀端王爷父子。我们应该好好商量一下,怎样才能做到不辱使命,而不是叙说以往的那些破事儿。”顾盼文扭过头,望着大街顶端的几个人影,竭尽全力克制着泪水,冷冷地说。

见顾盼文这副情状,韩玉超嗫嚅了一会儿,随即一横心,也冷冷地说:“好吧,顾掌柜。既然你答应替童团长除掉端王爷父子,至于采取什么办法,我听你的。”

他心中明白,找见端王爷父子是一回事,而除掉他们又是另外一回事。既然这父子两人敢来哈达门这块鱼龙混杂的码头闹事,就不会没有防备。自己刚刚成了特务团侦缉队队长,绝不能就此丢掉性命。重振韩氏门第的重任,还等着他去完成呢。

再说,万一事情失败了,童跃华追究责任下来,就拿顾盼文做挡箭牌。时至今日,尽管当面接触了有限的几次,但他已经完全看清楚了童跃华的为人,是一个外宽内忌心狠手辣、为达到目标而不择手段的人。

当顾盼文听见“顾掌柜”三个字,心头猛然一冷。这三个字犹如三枚毒针,根根扎在她的的心头,让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韩队长”“顾掌柜”,双方彼此这样称呼,就意味着昔日的一切都成了再也不可能复原的过去。

但是,她很快就稳定了情绪,紧张地思索一番,冷声说:“韩队长,你我兵分两路。你带侦缉队的人大张旗鼓,挨家挨户的搜查,声势越大越好。我领着霍启胜等人,暗地里行动。”

见顾盼文思维清晰,派兵布阵很是拿手,韩玉超也不禁点头称是。按照她的计划,一明一暗一正一奇,明暗结合,奇正互用,既打草惊蛇又暗度陈仓,将隐藏在最阴暗最隐秘处的端王爷父子逼得自动跳出来,再出其不意下狠手,何愁事情不成功呢?

“好,就按顾掌柜说的办。”韩玉超瞥了一眼神态冷峻的顾盼文,很痛快地答应一声,就转身布置去了。今天早上,在顾盼文来特务团部之前,童跃华已经签署了红彤彤的委任状,并且,派副官韩玉荣作为自己的代表,召集侦缉队所有队员,宣布了这项最新任命。

事情到了这等称心如意的地步,韩玉超这才真正体会到了弟弟的良苦用心。在面见童跃华之前的一个晚上,韩玉荣安排好团部的警戒,偷偷来到哥哥藏身的地方。

映着昏暗的灯光,弟兄两人无言地默默相对坐了一会儿,韩玉荣才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哥,那块麒玉佩藏在我身上,已经没有实际用途了。我想把它送给童跃华,为你谋得一个好差事。”

“你怎能有这样的想法呢?”韩玉超一惊,紧盯着弟弟,片刻,厉声反问道,“麒麟玉佩是韩家的祖传之物,爹临死之际,是如何叮嘱我们的?难道你忘了?”

见哥哥真地发急了,韩玉荣赶紧解释说:“哥,你听我说。要想重振韩家门第,就需要足够的势力。可现在,你我兄弟寄人篱下,处处受气,就是小命,还紧紧攥在姓童的手里,朝不保夕,还谈什么重振韩家门第?”

韩玉超默默地凝视着弟弟,心中泛起一股不得志的郁闷。弟弟说的这些,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舍不得那块祖传的麒玉佩。

要知道,韩氏祖先代代为了保护这对来之不易的麒麟玉佩,不知道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而如今,要把这块浸染了祖先无数心血的玉佩,白白地送给姓童的,实在心有不舍,

再说,麟玉佩已经被自己丢失了,尽管暗中追查,但至今毫无消息。如今只剩下的这块麒玉佩上,寄托着韩氏祖先特别是父亲韩文庚的殷切期望,怎能说送人就送人呢?

“哥,姓童的贪财好货,最喜欢那些奇珍异宝。只要他敢收下麒玉佩,就一定会提拔你我的。”韩玉荣非常有信心地说,“只要你我掌握了一定的实权,还担心什么呢?别说麒麟玉佩,就是比它更有价值的东西,也会轻易地弄到手。”

紧接着,在昏暗的灯光下,他沉声讲述了自己参加特务团后听到的一段故事,是有关徐树铮将军目无国法、私自枪杀北洋元老陆建章以后,所引发的一段极具传奇色彩的故事。

1918年6月14日,应北洋政府陆军部次长徐树铮将军的盛情邀请,北洋元老陆建章如约前往天津奉军司令部,与其面谈陆军总长段祺瑞和代总统冯国璋之间捐弃前嫌通力合作的有关事宜。

当时,徐树铮带领一干高级将领,恭恭敬敬地站在司令部大门口,手捧鲜花敲锣打鼓,以北洋后辈的身份迎接,态度十分殷勤友好,令陆建章在非常满意的同时,还滋生出一丝得意之情。

后来,按照徐树铮的一再请求,当陆建章满怀期望地走进后花园时,还未落座,徐树铮就命令其贴身卫士拔枪从背后射击,将陆建章当即打死,鲜血流了一地。这一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也惊呆了所有人。

见此情景,徐树铮狞笑着,瞥了一眼陆建章还在流血的尸体,而后,满脸杀气地朗声说:“陆建章犯了煽惑罪,已就地正法。大家不要慌乱,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权当什么也没有看见。”

当天,他又命令总统府秘书长方枢草拟了一道命令,请代总统冯国璋盖印颁布。命令说,陆建章在山东安徽陕西等地勾结土匪,煽惑军队,后来天津煽惑时,被奉军副司令徐树铮拿获,就地枪决,还褫夺其军职勋位勋章。

事发之后,为了平息这起物议沸腾的事件,段祺瑞向陆建章的家属赠送了五千银元,以示北洋袍泽之旧情,还让陆建章的外甥女婿冯玉祥出任湘西镇守使,外带授勋,意在安抚。

冯玉祥是一个很讲斗争策略的人,深知自己势单力孤,胳膊拧不过大腿。如果一意孤行,替舅舅报仇,无异于以卵击石,不仅会坏大事,而且还有性命之忧。于是,他以退为进,当即发电报给徐树铮,表示自己只关心舅舅身后的事情,其余的一概不追究。

这封来的非常及时的电报,让徐树铮高悬的一颗心随即落了地。他马上复电表示安慰,答应对陆建章的后事悉心办理,让冯玉祥刘德贞夫妇放心满意。

说完这段传奇故事,停顿了一会儿,韩玉荣话中有话地说:“哥,你我何不学一学那冯玉祥呢?为了自身的安危利害,何不先忍一忍呢?”

韩玉超冷笑一声,冷声问道:“依你看来,那冯玉祥日后肯定会替舅舅陆建章报仇的?”至此,他已经完全明白了弟弟讲这个故事的真正用意,心中也活动了许多。

韩玉荣微微一笑,故作高深莫测地说:“舅舅的死,让冯玉祥既升了官又发了财,至于以后如何对待徐树铮将军,那是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不过,总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好吧,就依你,将麒玉佩送给姓童的。”紧张地思索了好大一会儿,韩玉超才下定最后的决心,神态极为冷静坚决地说,“我相信,韩氏门第,总有光大的那一天。”

麒玉佩送出去以后,立竿见影,童跃华当即就任命韩玉超为特务团侦缉队队长,让他尝到了当官的滋味就是与众不同,兴奋得一夜没有睡着觉,翻来覆去,天不亮,就来到团部,听候命令,从而可以光明正大地发号施令,一展新任侦缉队长的权力威风。

寒风中,望着韩玉超渐渐消失在大街顶端的孤独背影,顾盼文的眼泪“哗”地一下涌了出来。她咬紧嘴唇,极力克制着,才没有发出一丝哭声,任凭眼泪往下流。

少许,她擦干眼泪,回到华武镖局,见师傅月镜道长已经走了,就吩咐霍启胜等人,即刻行动,务必要找见端王爷父子,不然,凝结了顾氏三代人心血的华武镖局,就会被童跃华的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特务团侦缉队在韩玉超的带领下,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地毯式的搜查行动,几乎将哈达门翻了个底朝天。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弄得人人胆颤心惊,时时刻刻处在一种祸从天降的极其恐惧的处境中。

在韩玉超的严令下,侦缉队还抓了一大批人,不分白天黑夜地轮番审讯,逼其交代载漪父子的藏身之地。每到更深夜静之时,那飘**在哈达门上空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令无数个家庭魂飞魄散,整夜不得安宁。

当然,这种几近疯狂的大鸣大放的搜查,在持续了五天以后,就显示出了应有的效果。这个效果,就是顾盼文带着霍启胜等人,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午夜,在哈达门城郊的一片胡杨林附近,遇见了状如惊弓之鸟的端王爷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