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哪儿来的这么多鬼魂
顾盼文在母亲怀抱里极力挣扎跳跃,眼中流露出万状惊恐,嘶哑着嗓音,连声叫道:“他来了,他来了。我看见了,看见他了。”继而,舞动双手,又是一阵莫名的狂笑大喊,紧接着,“哇”地喷出一口鲜血,脑袋猛地一歪,竟瞬即昏死了过去。
张文香看着女儿苍白的脸色,疾声呼喊道:“文文,你怎么了?快醒醒,快醒醒,吓死妈了。”话音未落,也大放悲声,痛哭起来。一时间,屋子里洋溢着一股辛酸与伤心相混合的气氛。
见状,月镜道长冷冷一笑,沉思片刻,轻声说:“施主,请你将女儿放在土炕上,我来驱除她体内的鬼魂。”见张文香目露疑虑,又说:“令千金体内阴气凝结,终日不散,鬼魂趁机作祟,才导致她发疯癫狂。”
“黄鼠精怪不是已经被道长铲除了吗?”张文香用疑惑不解的语气反问道,“难道文文体内还有鬼魂?”同时,也重重地瞥了一眼站在月镜身后的霍启胜,好像在问,你们师徒是不是联手害我?
月镜道长又是微微一笑,进一步解释道:“那只黄鼠精怪在镖局横行了几十年,已经被我铲除了,可是,施主你女儿体内还有鬼魂。如果不抓紧清除,恐怕她的病情会越来越严重的。”说到这里,他紧紧止住了话语,神态凝重地紧盯着张文香。
一时间,张文香也拿不定主意,先看看月镜道长,又望望霍启胜,最后,看着自己怀里昏迷不醒的女儿,自言自语道:“鬼魂,鬼魂,哪里来的这么多鬼魂?文文他爹活的时候,怎么就看不见一点儿鬼魂妖怪呢?”说完,情不自禁地小声抽泣起来。
是啊,尽管这几年生意清淡门可罗雀,镖局入不敷出坐吃山空,但很平顺,没有发生过一起稀里古怪的事情。自从顾廷栋不明不白地死后,华武镖局就接二连三地发生了许多意想不到的稀奇事情,似乎上天也在故意捉弄华武镖局。
这一连串的不顺利,特别是女儿隔三差五发疯发癫的事情,如同泰山一般,重重地压在张文香的胸口,压得她束手无策寝食难安,几乎喘不过一口顺气。事情已经到了这等地步,也不得不相信鬼神之说了。
看着女儿昏迷不醒的悲惨样子,方才月镜道长捉拿黄鼠精怪的一幕,又一次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华武镖局真的隐藏着鬼怪阴魂,那只体型粗大的黄鼠精怪就是明证。若不然,怎么会接连发生许许多多的匪夷所思的奇怪事情呢?
文文他爹突然走了,大师兄韩玉超也没有了踪影,张镖师等人也离开了,镖局猛地一下子少了许多阳刚剽悍之气,镇不住那些隐藏在阴暗拐角处的鬼怪阴魂。它们趁机跑出来,不停地祸害镖局。
再者,听这位不远千里而来的月镜道长说,顾廷栋生前做过有恩于千华山无量观的事情。他这次冒着严寒,深夜来华武镖局除妖降怪,就是为了报答昔日的恩德。从这一点上说,这月镜道长不会有存心祸害镖局的心思。
想到这儿,胸中拨云见日豁然开朗,张文香略显歉意地说:“文文成了这副一模样,我当母亲的心中一时发急,还请道长不要与我一般见识。”说着话,将女儿轻轻地放在土炕上,唯恐不小心惊醒了昏睡的她。
借着朦胧的灯光,月镜道长面对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顾盼文,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大喝一声“急急如律令”,只见一片方方正正的红布从其手中飞出,在空中缓缓盘旋萦绕。不一时,越来越快,在距离顾盼文头顶三尺的地方竟变成了一道飞旋的红光。
此时,月镜道长的嘴唇上下剧烈地颤动,发出一种稀奇古怪的声音,宽大的额头微微渗出些许汗滴,晶莹地滚动。随着念咒声音的加快,额头的汗滴也飞快地滚动,百川归海,最终凝结为一滴手指头大小的水珠,亮晶晶地悬挂在鼻尖,欲落而未落。
少许,月镜道长轻轻吹了一口天罡真气,那颗晶莹透亮的水珠竟慢悠悠地漂浮起来,忽左忽右,时高时低,悠悠****,缓缓地向前移动。不一时,漂浮到顾盼文脸部上方,绕过那块极速飞舞的红布片,滴落在她苍白的脸上,渐渐化开,滋润她那干枯松弛的皮肤。
此刻,那块红布也慢慢停止旋转,徐徐展开,静静地悬浮在顾盼文的脸面上方。同时,红布上边渐渐浮现出几个金色大字,闪闪发光,微微冒气。即刻,一股清澈淡雅的香气弥漫于整个屋子,令人如痴如醉欲仙欲死。
惊诧之余,张文香霍启胜急忙仔细查看,只见红布上面写着“金木水火土雷风雨电神”八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随即,他们不约而同地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深处猛地一颤,如同被重重地猛不冷丁地敲了一锤,发出一阵无声的呐喊暴跳,又很快地平息了下来,慢慢地恢复了平日的状态。
在天罡露水的浸润下,顾盼文原来苍白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呼吸也平和稳定,宛如熟睡的健康婴儿一般。片刻,竟发出一声微微呻吟。见此情景,张文香不由得惊喜交加,情不能已,流下了两行热泪。
可是,未几,笑容就凝固在脸上,怔怔地看着女儿脸色渐渐发青,继而,又渐渐发黑。少许,鼻孔里断断续续冒出两股黑气,相互缠绕,拧成一道,直直地冲向悬浮在头顶那片红布,而红布左右摇晃片刻,又重重地压制住黑气。当下,黑红两方在半空中剧烈地搏斗起来。
面对此情此景,张文香心中猛地一沉,担心女儿会有闪失,怀着极度恐惧紧张的心情,疾声追问道:“道长,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文文的脸色咋会变得黑青黑青的?这太可怕了。”又回头紧贴近女儿的耳朵,轻轻呼喊道:“文文,你醒醒,快醒醒。”
月镜道长神情冷峻地凝视着剧烈搏斗的黑红双方,片刻,冷声安慰道:“施主,不要担心。这股黑煞气是丫头体内的鬼魂妄想逃命而化成的,遇到了我的镇魂符,不甘心失败,企图做最后的垂死挣扎。你且退下,看我收拾它。”说完,又念起咒语来。
张文香听他说的很玄乎,抬头看了看紧紧纠缠在一起的镇魂符和黑煞气,又半信半疑地瞥了月镜道长一眼,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站在霍启胜身边,紧紧盯着眼前见所未见的景象,暗想,但愿他能够除掉这害人不浅的鬼魂。
此刻,在月镜道长心气合一如瀑布流泻般的极速念咒声中,那片红色的镇魂符仿佛增添了不少的力道,忽开忽合,时高时低,上下翻飞,左右盘旋,金光闪闪,越战越勇,抑或发出爆响声。不一时,就将那股黑煞气紧紧裹成一团,不让其逃离一丝一毫。
可是,这股由鬼魂幻化而成的黑煞气,不甘心就此束手就擒,在红布包裹里面左冲右突,负隅顽抗拼死挣扎,还不时发出如同婴儿般的哭泣声,又如同受伤老鼠的垂死凄厉尖叫声,企图冲破镇魂符,逃回幽暗的冥界,继续为非作歹。
见此情景,月镜道长肃穆的脸上露出一丝刀刻般的冷笑,舞动阴阳宝剑,疾步上前,大喝一声“疾”,随即,剑尖刺穿镇魂符,将鬼魂紧紧地钉在房梁上,又后退数步,目光冷峻地盯着剧烈抖动的红布,极速念动咒语。
顷刻之间,就见一丝鲜血顺着红布流淌出来,滴落在顾盼文发紫的嘴唇上,又慢慢地流进其嘴里。少许,就见顾盼文脸上的黑青色渐渐消退,同时,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洋溢着生命复苏的活力气色。
待镇魂符里的鲜血滴尽的那一刻,顾盼文竟发出了一声极为舒服惬意的叫声,睁开眼睛,精光四射,紧紧注视着周围。当目光落在张文香脸上时,竟激动地叫了一声“妈”,而后,翻身坐了起来。
见状,张文香情不自禁地扑上去,紧紧搂住女儿,喜极而泣,连声说:“文文,你终于醒了,吓死妈了。”又左瞧瞧右看看,见女儿比以前更漂亮妩媚了,心中豁然开朗,又猛地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不停地喃喃自语道:“好女儿,我的好女儿。”
看着这感人肺腑的一幕,霍启胜也裂开厚厚的嘴唇,边笑边说:“师姐,你比以前更好看了。”又转身对月镜道长说:“师傅,你老人家救了师姐,不知让我如何感谢才好。”说完,又傻傻地笑起来。
这句话提醒了张文香,还未等月镜道长说话,她急忙站起身,冲对方深施一礼,语气颇为感激地说:“道长,你救了我女儿一命,真不知怎么感谢才好。”又对女儿说:“文文,快感谢道长,是他救了你一命。”
此时,月镜道长收拾好法器,拦住欲下炕的顾盼文,笑着说:“丫头,只要你的病好了,我就放心了。当年,你爹有恩于无量观,我还没有来得及感谢呢。”略一停顿,又嘱咐道:“鬼魂虽然已经被除掉了,但你体内阴气太重,不能过量活动,还应该多多注意休息保养。”
说着话,让顾盼文背身端坐在土炕上,自己上前两步,面对其后背,双掌合十,念念有词,将全身的功力集于掌心,微喝一声“疾”,随即,就见两道灼热的气流喷向顾盼文的后背,旋转数圈,而后,徐徐进入其体内。
“我将一股天罡真气输入丫头体内,帮她驱赶隐藏在体内深处的阴气,让她早一点恢复元气。”月镜道长略微喘了一口气,接着,对张文香说:“我还有一事相求,但愿施主能够答应。”
又回头看着面色红润灵光闪烁的顾盼文,微微一笑,朗声说:“丫头与我有缘,我想收她做我的女弟子,不知施主意下如何?”目光中竟充满了极度的渴望之情。
闻听此言,张文香一怔,看看月镜道长,又回头看看坐在土炕上的女儿,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不料,顾盼文面露喜悦之色,异常敏捷地跳下土炕,冲月镜道长深施一礼,极其干脆利索地说:“弟子拜见师傅。”
见女儿如此,尽管内心有所不悦,张文香也只好略有尴尬地一笑,婉转地说:“道长,这丫头被我自小宠坏了,脾气不好,恐怕不听道长的话语,让你烦心。”又对女儿说:“道长乃清静无为高人,岂是我们这样的俗人。”
月镜道长焉能不知晓张文香的真实意思,也不点破,只是呵呵一笑,片刻,和颜悦色地说:“施主不必惊慌,我只是收丫头做我的记名俗家弟子,不用去千华山出家,也不会影响镖局的事情。”
听他这样一解释,张文香即刻大放其心,也笑着说:“既然道长有这番好意,我怎能不答应呢?何况,文文的病是道长治好的,拜你为师,也是应该的。”说完,就吩咐霍启胜准备香案,要举行隆重的拜师仪式。
月镜道长笑着制止道:“施主,一切从简,不必兴师动众。丫头已经叫我师傅,我也收下她这个弟子了。”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一面精致玲珑的小铜镜,递给顾盼文,颇为神秘地说:“这是师傅送你的一件礼物,叫菱花宝鉴,能够增加阳气,务必用心收藏。”
见顾盼文满心喜欢而又小心翼翼地收藏好菱花宝鉴,又笑着对张文香说:“施主,天快亮了,我也该走了。”也不等她回话,就转身出了屋子,迎着凛冽的寒风,默默地念动咒语,舞动身形,踏空而行,随着那盏红灯笼,徐徐向东方漂移而去。
看着越来越远的红色亮点,霍启胜深有感触地说:“道长是一个胸怀大慈大悲大爱的世外高人,治病救人从来不要感谢。他一贯认为,普渡众生拯救灵魂,是一件无比高尚神圣的事情,也是提升自身修为的事情,若与钱财挂钩,就显得俗气了。”
张文香冲东方深施一礼,心有同感地说:“月镜道长真是一个难见的好人。没要他及时出手相救,我女儿的命,恐怕难保。”说完,又深深地施了一礼,说:“小霍,这几天也劳累你了,你去休息吧,文文没有事情了。”
霍启胜点点头,没有说话,转身默默地走了。张文香暗自叹了一口气,心想,如果韩玉超像霍启胜一样,那该多好啊。回到屋子里,又和女儿说了好长一会话,见她思路清晰完好如初,心中非常高兴。直到东方发白时分,母女两人才沉沉睡去。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天气很温和,趁顾盼文心情大为舒畅的时候,母女俩人就要不要去徐府看家护院以及替不替俄国鲁克公司押镖两件事,心平气和地进行了讨论。
最终,为了不刺激女儿敏感的神经,张文香思前想后,做出了妥协的姿态,答应派得力镖师去徐府看家护院,回绝付兆莉请求为鲁克公司押镖一事。
见母亲答应了徐福荣的请求,顾盼文非常高兴,笑着问道:“妈,你说,应该派谁去徐府合适呢?”继而,又若有所思地说:“如果大师兄在,让他带几个人去,最合适不过的。唉,也不知道大师兄如今在哪儿?”说着话,竟发出了一声沉重的长叹。
见状,张文香心中蓦然一动,暗想,不如将实情告诉文文,也好商量一个营救韩玉超的办法。再说,这样隐瞒下去,也不是一个好办法。纸里包不住火,总有一天,她会知晓得。那样,反而不好。于是,将霍启胜叫来后院,让他把独闯日本黑龙会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听完霍启胜的叙说,顾盼文先是一愣,心中不由自主地一紧,继而,又小声抽噎起来。张文香急忙安慰道:“文文,小韩只是一时不小心,才遭到日本人的偷袭。刚才霍启胜也说了,小韩被关在黑龙会,没有生命危险。如今,我们商量出一个办法,抓紧时间救他出来。”
霍启胜也紧声劝道:“师姐,大师兄好好的,日本人不敢把大师兄怎么样。依我看,只要师姐你一声令下,我带弟兄们杀进黑龙会,救出大师兄。”说着话,神情竟有点激动地站起身来,恨不得马上行动。
顾盼文默默地沉思了一会儿,问道:“也不知黑龙会绑架大师兄,有什么目的?我爹活着的时候,跟这帮日本人井水不犯河水,从不来往。现在我爹不在了,他们就跟镖局过不去了。这里面,我想,肯定有阴谋。”
听女儿这样一问,张文香不禁暗自点头赞许。文文病好以后,不仅比以前更漂亮了,眼光也变得很犀利,看问题也很深刻。日本人为何要绑架韩玉超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有想过,而是实在想不出一个能够说得过去的理由。
不论这里面有没有阴谋,只要救出韩玉超,让他和文文早一点成亲,自己也就了却了一桩心愿。再说,镖局要想在哈达门这块鱼龙混杂的地方立足生存,也不能没有一个在关键时刻敢于挺身而出的男人。
想到这里,张文香冷声说:“文文,你先不要想那么多。我们赶紧商量一个好法子,早一点救出小韩,才是最重要的。”见女儿点头称是,又轻声问霍启胜道:“小霍,你先说说,如何才能救出小韩呢?”
于是,三人你一言我一句,争相绞尽脑汁献计献策,就如何营救身陷魔窟的韩玉超而展开了详尽的商讨,直到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才确定了一套完整的营救方案。
次日下午,张文香见女儿正睡得很香甜,就悄悄独自去了一趟后山。丈夫顾廷栋的坟墓就在后山一处向阳的平缓山坡上,这里是顾家好几代人的老坟地,高高低低大大小小,参差不齐地排满了很多土坟堆。远远望去,弥漫着一股阴冷孤寂荒凉的气氛。
在阳光照射下,幽黑的石碑冷冷地肃立在坟堆前。站在墓碑前,看着石碑上雕刻的“顾廷栋之墓”五个白色大字,张文香强忍着心中涌起的阵阵悲痛,许久,才神情肃穆地小声说:“掌柜的,我来看你了。”
随即,拿出丈夫生前最爱喝的青稞酒以及水果馒头等祭祀物品,小心翼翼地摆放在供桌上,又点燃了三根小指粗细的黑香,暗自祝告道,“掌柜的,明晚,我和文文等人就去黑龙会营救韩玉超,但愿你的在天之灵,能够保佑我们一路平安,事随心愿。”
迎着萧瑟的山风,望着瑟瑟抖动的草木和尘土飞扬的坟堆,一股浓重的悲凉瞬即再次袭上心头。回想起丈夫坎坷悲壮的一生,特别是最后惨死在麒麟峡谷的那一幕死不瞑目的情景,张文香的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
“掌柜的,你活的时候,为了我和文文,为了镖局,受了不少的苦痛,如今在地下,就好好安息吧。只要我活一天,就不会让华武镖局倒闭的。等韩玉超回来后,我就让他和文文成亲,共同支撑镖局。再过几年,等一切都安排妥当,我就来这里陪你。”
这时,一群红嘴乌鸦从山后面飞过来,三三两两地落在不远处的石头上,歪着小脑袋,机灵的眼睛紧紧注视着石碑前痛哭的女人,羽毛乍飞,纹丝不动,如同铁铸一般。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一丝山风掠过头顶的萧疏声音。
许久,张文香感觉到心中轻松了许多,才擦干眼泪,一步三回头地默默地离开顾家老坟地。身后,那群乌鸦发出一阵凄厉的尖叫声,纷纷起飞,争先恐后地扑向供桌,争抢起贡品来,给死寂沉沉的山谷增添了一丝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