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1

“先让她把衣服穿上。”沈时站在早已锈迹斑斑的领操台的另一边,把不知道从哪拿到的崭新校服扔到陆叙手里:“有什么话一会再说。”

这种情形下姑娘身心都处于防备状态,又能指望她说什么。

陆叙闻言,放下衣服背过身去。

看见衣服,姑娘的瞳孔终于动了动,她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将衣服套上,然后就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站在领操台一角,低着头仍是不说话。

陆叙不再逼问她这些事,只是将语气放轻松,她说:“饿不饿?正好我也没吃饭,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女孩额角和颧骨有不少淤青,她闻言只是抬了抬眼皮,又吸了一下鼻子。

报警的事陆叙不敢贸然提及,如果把这孩子的心理防线击垮了,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思及此,陆叙朝她伸出了手:“走啊。”

女孩又沉默了好一会,然后摇了摇头,这时候如果让那些人看到她跟老师走在一起,以为她是去告状了,回头肯定又少不了一顿折磨。

陆叙这才察觉到不对,一般来说如果遭受到了什么委屈,有针对某个环境来说相对权威的人出现,应该立马靠过去才对,这小女孩的反应似乎有些不对劲。陆叙琢磨着,要么欺负这姑娘的也是老师,相反,欺负她的就是同学。

校园欺凌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比起自己的第一反应,陆叙觉得如果这事真的是校园欺凌,那她心里要稍微好受一些。

女孩沉默着跟陆叙走了一段路,临出操场时,她低声道:“老师,麻烦您们先离开好么?我不想被别人看见我跟老师在一起。”

陆叙心底里叹了口气,最后看了她一眼:“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老师,我叫齐豫。”女孩看起来畏首畏尾的,说话底气也不是很足,说完见四处没人,飞快的跑开了。

陆叙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过,她扶额,掀被从**坐起。想到梦里那个应童,陆叙还是有一肚子气,她几步跑到隔壁房间,发现沈时没在屋里。

“你找我?”

陆叙一回头,沈时正从阳台上回来,手上还拿着电话,看样子是刚跟人通过话。

“是楚鹤么?”相对于替补世界,现在陆叙更担心的还是沈时,她说:“我是律师,以后如果警方再传唤你,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沈时之前也听陆擎文提过几句陆叙的另一职业,只是一直没放在心上,不成想她的职业真有可以帮上忙的一天。

其实陆叙也是昨天闲着无聊翻手机看到微信群里同学们的聊天才想起来自己的专业的。

趁着白天去医院体检,陆续顺路回了趟家。

“我说你同学来了就带到家里来住嘛,为什么非要那边住,那边多不方便啊。”宋皖对于之前陆叙为了帮沈时隐瞒而随口甩出的借口很是不满意:“人家大老远来一趟,你可要好好的招待呀。”

陆叙敷衍的点着头,又听宋皖问:“这几天你都有按时去体检吧?医生说你不可以太疲劳,你听到没有?如果再像之前那样,你还是要住院观察的。”

陆叙回屋将自己之前办公用的电脑装到了包里,她说:“妈你放心吧,我都按时去的,你千万不要担心我啊,我同学走了我就回来了。”

对于现在跟沈时这么同处一室的事,陆叙心里也有些怪异,但是情况特殊,陆叙只能迫使自己坦然。

趁着警方再次找上沈时之前,陆叙整日将自己浸在知识的海洋里,有几次险些被溺死,有时候困到眼皮都恨不能用棍支上的时候,陆叙心里是后悔的,如果她当年要是有这学习的劲头,那哈佛妥妥有她的一席之位啊。

她翻着《宪法》以及《刑法》等法律条规,将相关的条款一条条记载下来,几本书翻下来,洋洋洒洒竟也写了小半本。陆叙撂笔,揉了揉已经僵硬了的脖颈,沈时这厮,她回来的时候就没看见他人,现在他的手机号一天能换八遍,她根本联系不到他,只能苦等,就好像古代等着丈夫回来的伟大妇女一样,都快成了望夫石了。

沈时今天回了榕庭,那时楚鹤打电话来告诉他那边的事情毫无进展,沈时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沈强的死对于他来说的确是种打击,但是难受过了,他还要为自己打算。

沈时托战友拿到了一张人皮面具,又买了顶假发,彻头彻尾将自己装扮成了个大衍之年的人。他赶到了与楚鹤约定的地点时,楚鹤正低头看着手机,余光里看见有人靠近自己,警觉抬头,在看见这五十多岁却双目炯炯的叔叔时,愣是没认出来他,还客客气气的撵人:“叔叔,我跟这等人呢,麻烦您老往旁边让一让啊。”

沈时当然没动。楚鹤皱眉:“唉我说叔叔,您不是要碰……”

楚鹤话音还没落,沈时就顺势跌倒在了楚鹤的车前……

楚鹤被吓得手机朝旁边一扔,整个人扒在车门上向下看:“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这么大岁数了给脸不要脸是吧,我告诉你,今天我……”

“不要废话。”侧躺在地上的沈时抬起头来低声呵斥了一句。

一听这声音,楚鹤立马反应过来,他一改刚才那副“今天老子要撞死你替天行道”的模样,孙子一样摸下了车,跪在沈时身边抹着眼泪:“我说叔叔唉,您没事吧?快上车,我送您去医院,您可别死啊。”

周围有全程围观的路人,纷纷要站出来给楚鹤作证说他被碰瓷了,楚鹤做出一副人傻钱多的模样来:“不管这人是不是我撞的,咱领他去医院转一圈,没事不就皆大欢喜了么?真是太谢谢各位了啊,没事没事。”

扶沈时上了车,楚鹤一秒钟都没犹豫,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就拐上了正街。等脱离了人群,楚鹤才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大哥我说您这唱得哪出啊?这小面具戴的,十分逼真啊,我真没认出来。”

沈时拍着身上的灰,淡淡道:“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大爷了,半路被碰瓷捡来的。”

楚鹤心里把沈时全家都问候了个遍,他家的大爷多的数也数不清,才不要沈时这个半路捡来的。

沈强被焚尸的地点就在离家不远的偏僻一隅,那里有一条小路是通往物流园的,物流园的前身是家国企单位,因为搬迁,整栋楼就空了起来,后来一楼租给了物流公司,再加上沈强居住的小区属于富人区,所以这个方向鲜少有人来,一般只有物流车每天往返几趟,现在因为出了命案,整条小路都被封了起来,现在这里更是人烟罕至。

天刚擦黑,沈时就好像饭后出去散步的老人一般,缓步踱去了现场。警戒线被风吹的上下飞舞,沈时远远看了眼出事的角落,一语不发的继续朝物流园的方向走。

现在的年轻人都比较偏爱网上购物,所以物流园的生意并没有受沈强的影响,门口横七竖八停了不少车。

沈时负手朝那些人走了过去,有几个正在卸货的年轻人见状,问:“叔,是来邮东西么?”

沈时摆摆手:“我来取东西,我女儿说还没到,我先到,等一会,你们忙。”

“那您可有得等了,我们这下趟车来要好几个小时呢。”小伙子累得满头大汗:“要不您明天来呗,这天,晚上多冷啊。”

短短几句话,沈时已经摸透了这人的性格,他站在办公楼前环顾一圈,开口与他攀谈:“你们这生意还挺好,不是之前那死了个人么,你们没受什么影响啊?”

小伙子趁着跟沈时说话的工夫,喘了口气:“没什么影响,就是现在这车进出不方便,以前我们都是从那边进,从这边出。”小伙子指指案发现场的方向,又继续道:“现在只能走这边,我们就得把车倒出去,这路多窄啊,还是个直角,我那车轮骨都被蹭花了。”

沈时闻言朝他的车前看了一眼,视线在后视镜上停了一瞬,继续笑道:“那确实是有些不方便,小伙子你在这工作多久了?其实我今天来还有件事,我有个侄子,年纪轻轻的辍学了,在家待业好几年,现在也想找份工作历练历练,我看你们这行就不错,天天忙,时间又固定,我们也不担心他又乱跑。”

小伙子哈哈一笑:“叔,我们这时间也不固定,几个司机都是轮着跑,不然总逮着一个人跑夜班,人家也不乐意啊。”

沈时点点头:“你说的也是,如果遇上前几天那边那事,万一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那可不是危险嘛,家里人得多担心。”

小伙子闻言搔了搔头:“叔你别说,那天那个时间还真就是我的班,我那时候刚卸完货要走,就见那边着火了,然后警察就去了,后来才知道死人了。”

沈时垂眼,片刻后突然捂着后腰呻吟了声,小伙子被他这突然变得有些惨白的面色给吓了一跳,下意识从车厢里跳下来扶住沈时,问:“叔您没事吧?这是怎么了?”

沈时面露痛苦,他无奈摇头:“这岁数大了就是不行,天一凉,站的时间长点腰就熬不住了。”他边说边缓缓动了下腰:“小伙子啊,我一会能搭你车出去么?我家就在那边的小区,你把我带到路边就行,我不耽误你的事。”

小伙子是个爽快人,麻利应下了沈时的要求:“行,叔您先上车等我吧。”

沈时行动缓慢地上了车,落座之后四下看了一眼,见没人注意自己,迅速凑近行车记录仪,确定型号之后,准确无误的找到了一个凹槽并拔出了储存卡。

楚鹤将车停在背人处,正百无聊赖时,忽然看见沈时虎步生风从远处靠近,他恨不能跑下去提醒他,他现在五十多了,可不能用这种扯蛋式走法走路,得稳重。

沈时带着一身夜风的味道上了车,楚鹤问:“怎么样?有什么线索么?”

沈时低头系安全带的动作稍有停顿,须臾他开口:“没有。”

楚鹤闻言,哭丧着一张脸:“是鬼吧?那人是鬼吧?要不就是请了专业犯罪师来,不然怎么能这么严谨?我就不信他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楚鹤紧紧把着方向盘:“我这几天托我一个法医朋友把沈叔的尸检报告拷出来了一份,报告上显示沈叔的身上有炎症反应,体内也检查出来大量一氧化碳,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那人放火的时候沈叔还活着,可能只是昏迷了而已,所以才会吸入一氧化碳。”

沈时靠在椅中捏着鼻梁两侧:“连你都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可想而知,走吧,先回肇雍。”

楚鹤狠狠击了下方向盘,一言不发的发动了车。

沈时想必已经是累极,窝在座椅里一路都没说话,楚鹤怕自己也困了,戴上耳机,将音乐声调大,切歌的时候,余光打量了沈时一眼,见他仍然在睡着,有些意味深长的收回视线,他食指随着音乐节奏在方向盘上敲打着节拍,浓眉挑起,嘴角微微弯了一下,不知是嘲讽还是得意。

沈时到肇雍时已经是后半夜,他站在楼下没有急着上去,楼上的灯还亮着,因为有窗帘的阻隔所以显得有些朦胧,仿佛是夜里的第二个月亮。想到陆叙可能是因为等自己所以还没睡,沈时的心微微加速跳了下。

他尽量放轻动作推门进屋,房间里静极,他走到里屋一看,陆叙正伏在桌面上睡觉,桌上凌乱得堆着书记和记事本,一边的笔记本已经黑屏,logo在屏幕上四下跳着,台灯光线柔和,将陆叙周身勾勒出一道金边,长发被她高高挽起,露出细长的脖颈,沈时抬手想触碰,在最后关头又收手。

沈时从她手臂下抽出被她压得死死得笔记本想看看她在写什么,不料这一动作使陆叙惊醒。她睁眼看见身前站着个五十多岁的大叔,出手对着那人的脸就是一拳。

沈时反应也极快,他抬手包住陆叙的拳头侧身避开,陆叙见状,高抬腿欲踢沈时的后脑,沈时当然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他左腿向后一压,钳制住陆叙的腿。陆叙见自己遇上了行家,也没慌乱,她顺势重心向下,想带倒沈时。沈时察觉到她的用意,心思一动,突然放弃了挣扎,陆叙没想到沈时来这招。两人当时就倒在了地板上。

“别闹了,是我。”沈时压在陆叙身上,鼻尖满是陆叙身上的味道,有点像兰花香,很是清新。

一听到这个声音,陆叙彻底放松下来,不过片刻,她又弓起了身子:“我说你耍流氓是不是?你给我起来。”

沈时趴在陆叙身上没动,将下巴搭在陆叙的肩窝:“我好累啊,让我躺一会。”

陆叙觉得自己的头皮都要炸了,她这巴巴学了一天习,饭也没顾上吃,还要分神担心着沈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刚才实在是困极,一不留神睡了过去,这一睁眼就看见一个老头站在自己桌前,她做错了什么要受这份惊吓?这会拿自己当肉垫,始作俑者倒是安静了,她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了,这都是什么事啊?生活总是这么艰难么?

陆叙动了动腿:“那个什么,要不你去**睡?你太重了。”

这厮看起来清瘦,谁知道骨头架子这么沉,而且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好么?跟他这个卷心菜大小子没法比啊。

“你话一直都这么多?”

沈时歇够了,终于从陆叙身上起来,他坐在陆叙的梳妆台前面卸着脸上的东西。

陆叙龇牙咧嘴在一边看着,指了指最右面的一瓶卸妆水:“那有卸妆棉,你用这个擦能干净点。不过你这是给剧组跑龙套去了?怎么还扮上行头了呢?”

“我今天回了趟榕庭。”沈时没有多说什么,他从镜子里看着脸上红晕仍旧没退的陆叙:“你今天在家干什么了?”

陆叙翻了个白眼:“重操旧业哪有那么简单,我当然是温故知新了。”

沈时笑了笑:“多谢你。”

陆叙撇嘴:“你谢我干什么?我跟你说,我这都是收费的,你这是刑事案件,按规定来说,你这不能风险代理,但是我也知道你现在有点惨,看在我们是熟人的份上,那就等你胜诉之后再给我钱吧。”

沈时失笑:“好。”

陆叙摸了摸鼻尖:“如果警察再找你去问话,你一定要叫上我知道了么?你再怎么厉害在法律这一块也还是会吃亏的。”

“好。”沈时笑得越发灿烂,看得陆叙有瞬间的失神。

陆叙尴尬的清了清嗓子:“那你先忙着吧,我去厨房找点东西吃。”

沈时应了一声,过了会,还是没忍住,他说:“你还吃?”

陆叙脚步一顿,豁然转头:“干什么啊?我吃你家大米了?我挡着你WIFI信号了?我就乐意胖,怎么了?我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