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9

“哦。”沈时应了一声。

陆叙顿时觉得自己好像吃到了坨冰疙瘩一般,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虽然知道他不是那种拿这样的事情开玩笑的人,但是陆叙还是不由仔细打量了沈时的神色。

“你……”话还没出口,就听见沈时的手机响了起来。

沈时掏出手机看了眼号码,眉头皱得活像个被人拧干之后扔在一边晒干的抹布,陆叙识趣的没有出声,自己转着轮椅默默朝病房滑,刚转了两下就感觉到轮椅飞速运转了起来,陆叙不禁道:“你敢慢点么?”

沈时没搭理她,两人进屋时,陆擎文正在摆弄着床头边已经枯萎的差不多了的花,沈时跟陆擎文打招呼,然后道:“陆叔,我得回趟家。”

陆擎文有些没反应过来,问:“回家?”

沈时笑笑:“是啊,家里突然出了点事情。”

陆叙很少听沈时说有关他家里的事,料想他既然说出口,那应该不是寻常小事,她咬了咬下唇:“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别客气啊。”

沈时点头,跟两人告了别。

楚鹤这几天一直跟沈时在一起,正巧很久没回家,也借此机会顺路跟着他一道回去了。

“沈叔这身体早几年就有些不好,再加上你总气他,拖到现在才住院那真是造化了。我过年的时候去你家转了转,突然发现你不回家也是对的,如果我有个那样的便宜哥哥,早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了,你是没看到他那副贱德行……”

眼见着楚鹤就要开始滔滔不绝,沈时看了他一眼,对于家里那些事他不爱想,也从来不愿意听别人说。如果这次不是他父亲沈刚因为脑血管问题住院,那个家他也不会回。

到榕庭已经是半夜,沈时没有回家,直奔医院而去。夜晚的医院比起白天来安静不少,大堂里空****的,连服务台里面都无人值守。沈时直接上了六楼,整个楼层除了沈刚外,再无其他人入住,的确是他那个楚鹤口中的“便宜哥哥”的作风。

病房门口有几个人在把守,听见脚步声,众人都警惕的看过来,看见来人是沈时,大家面上都是一愣。

沈时经过几人身边,目不斜视进了病房,此时沈刚正输着液,身上贴着不少检测仪器,或许是因为繁琐的检查太过使人乏累,一向爱惊醒的沈刚仍在沉睡。沈时站在床边,本来想伸手理一理父亲花白的头发,手伸到最后一寸,渐渐攥紧。

当年他母亲死后没多久,父亲就另娶她人,那个女人是带着孩子过来的,更讽刺的是,带过来的孩子是沈刚亲生的,并且大沈时两岁,叫沈韬。

在沈时的记忆中,他的母亲总是不开心,就连她的替补世界都没有一丝阳光,有的只是死亡和黑暗。现在想想,或许母亲是知道那对母子的存在的,他曾听人说,是她的母亲破坏了别人的感情,沈时不想纠结些陈年旧事,所以他长大成人之后,毅然决然踏上从军路,反正那个家只要他在,就总是乌烟瘴气的。

沈时看着一边的心电监护仪上一道道电流起伏平稳,又站了片刻,悄悄转身离去。一直处在沉睡中的沈刚在沈时刚将门关上时,缓缓睁开了眼。

唉。

沈时刚出医院门口,就迎面遇上了从车里下来的沈韬。沈时看也没看沈韬,直接朝自己的车走去。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两人的车停在一起,沈韬想了想,还是先打了招呼。

沈时没说话,发动了车,车灯蓦然一亮,刺得沈韬睁不开眼睛,在他伸手挡灯光时,沈时已经踩了油门。一阵风擦着沈韬的衣角快速掠过,使得他微有踉跄。

沈时回家的消息不胫而走,沈家的几个叔叔伯伯属沈强最疼沈时,这会闻讯赶到了沈家老宅。

此时沈时正收拾着东西,见沈强来了,难得的给了他一个正眼。在沈家中,也就只有沈强能靠上沈时的边了。

“这回你爸的身体不是很好,前几天吃饭的时候,他曾透露过资产分配的事,正好你回来了,也别总想着往外跑了,年纪不小了对家里事也该上上心了。”沈强每次一见沈时的面,必然要说服教育一番。

沈时刚要皱眉,沈强就在他头顶拍了一下:“干什么?说不得了啊?不要拿对付你爸那招来对付我,我可不吃那套,现在你爸在**躺着,有些事你得着着急了。”

沈时敷衍的应了一声:“嗯,我困了,睡会。”

沈强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最后又在沈时头顶按了一下:“你睡吧,好好歇几天,然后找个时间我们爷俩吃顿饭,有些事我需要跟你说一下。”

另一边,沈时走后,陆叙觉得自己突然就自在不少,恨不能在病房开个Party,宋皖在一边咂舌:“我说陆叙啊,你跟小沈还没怎么地呢,就被人家给管成这样了么?怎么小沈一走,你就像翻身农奴把歌唱了一样?”

陆叙觉得宋皖一定不是她的亲妈,但也无法反驳,只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把耳机塞进耳朵里,一翻身,用后背对着宋皖。

现在白天沈时虽然不在,但是晚上他可没少来她梦里溜达,只是一直板着脸一句话也不说,活像正在承受什么委屈一般。陆叙每每想起沈时的样子,心里都觉得怪异。

陆叙调歌之际,感觉到手机震动了一下,随即有条消息弹了出来,是楚鹤的微信,因为文字不长,所以消息内容一目了然。

沈时出事了。

陆叙一惊,猛然从**坐了起来,立马给楚鹤拨去了电话,刚响了一声,就被人按断了。楚鹤又发了条微信过来。

等我们联络你。

陆叙本能的认为这不是楚鹤的恶作剧,她有许多的问题,但是现在没法问,憋得她在屋里团团装。

宋皖见状,问:“你怎么了?肚子疼?”

陆叙摇头。

沈时怎么了?他能出什么事?以沈时的脾气,只要他出事了肯定就不是小事,他为什么不联系自己?被控制起来了?

陆叙的心思百转千回,提心吊胆等了三四个小时都不见楚鹤联系自己,最后实在待不下去,在网上买了票,不顾天色已晚,换衣服就要冲去车站。

安静了许久的手机终于响了起来,是一串陌生的号码,陆叙想也不想,立马接通电话。

“是我。”沈时的声音依然平稳,他说:“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助。”

“你们现在在哪?”陆叙下意识压低声音:“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们在你楼下,需要你出面租个房子,最好是隐蔽些的地方。”

陆叙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她问:“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藏起来?”

“你先下来底下停车场,我们见面再说。”

宋皖和陆擎文已经回家休息,陆叙的病房只有她一个人住,行动倒是方便,她裹了件大衣就匆匆跑了下去。

偌大个停车场一片安静,房顶白色的灯光有些僵硬,光晕不时跳跃一下,陆叙的心也跟着抖个不停。一声短促的喇叭声响在角落,陆叙循声望去,入眼的是一辆黑色的大众,玻璃贴得深色膜,将车内遮得严严实实。陆叙加快脚步,拉开门就上了车。

沈时带着墨镜和口罩,棒球帽压得极低,几乎将整个人都包了起来。

“你干什么了?你杀人了?”综上种种迹象,陆叙的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

“他被指控杀人了,但是警方现在证据不足,也不能随便逮捕他。”楚鹤一边说一边解身上的安全带:“我把他送这就先回去了,这段时间不要让他露面。”

陆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没杀人为什么躲躲藏藏?”

“他不是躲警察,他是躲真正的凶手,具体的事我们在路上说。”楚鹤坐到驾驶位:“先用你的身份证给他找个地方住。”

陆叙大约猜到沈时这是完全被人监视了,衣食住行都不方便,所以主动交出了自己新买的房子的钥匙,她说:“这房子在城北老城,那地方人少,这段时间你就住那吧。”说完一把将钥匙塞到沈时的手里,然后催促道:“跟我说说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沈强死了,在跟沈时见完面后的短时间内被人杀害焚尸,算算着火的时间与沈时出现在现场的时间,两者间存在着某种联系,如果硬说是沈时算好时间杀人焚尸然后逃跑,时间是对得上的,更何况沈强死前只见了沈时一个人,并且从现场提取到的指纹来看,除了沈强的,也就只有沈时的。

沈时一路都沉默不语,在整个沈家,他就只有沈强这么一个亲人,现在沈强也死了,沈时却连好好悼念他都不能。

陆叙看了前面的两人好几眼,问:“为什么你这么笃定沈时没有杀人?”

“因为那天晚上,在警察推算出的沈叔死亡的时间里,我们两个在一起吃饭。”

陆叙也觉得脑袋里乱糟糟的,楚鹤道:“这事你不用管,你就负责这段时间把沈时藏好了,等我回去找到凶手,事情水落石出之后再让老沈露面。”楚鹤难得有了正色:“凶手在暗处,老沈在明处,再留在榕庭实在太危险。”

陆叙点头,她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沈时出事。

将两人送到老城区,楚鹤丝毫未停留,草草交待了几句就匆忙离开了。沈时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陆叙见他神色稍带落寞,安慰道:“节哀顺变,眼下先顾好活着的人才是主要的。”

沈时掏出根烟点燃,薄烟缓缓在空气中舒展开来,沈时靠在沙发里,静静看着陆叙:“你就这么相信我?如果是我和楚鹤串通好了骗你的呢?你这是窝藏你懂么?”

陆叙也有些惊讶自己对沈时的信任,毕竟这人看起来就像是烧杀掠夺无恶不作的人,可得她的直觉告诉她,沈时没有。

见陆叙不说话,沈时掐断了烟:“我那天喝了酒,我自己都不确定是不是我杀了他。”他深深吐出口气:“或许这就是我替补世界里的结局。”

“什么替补世界?”陆叙问完后,想起来当初沈时在送自己回家的路上跟自己说的话,现在再一回味,她才反应过来,沈时的意思是他曾经也是个共鸣者。

两人坐在黑暗中,良久,沈时才仰面靠在沙发里,他说:“直到现在,我在替补世界里的目标都是杀了沈韬。”

陆叙不认识什么沈韬,也没打断沈时的话。

沈时继续道:“沈韬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我跟他们一家的关系都不好。”

小的时候,沈时的母亲刚过世没多久,沈韬和他妈就被沈刚接回老宅,家里雇佣的保姆等人很快就认准了新主人,他那时候连路都走不稳,谁会将一个没妈又没有父亲疼的孩子放在眼中。

自打沈韬母子两人进门,沈时的噩梦就开始了,母亲生前买给他的东西全都被沈韬抢了过去。他哭闹只会换来沈刚没好气的呵斥以及躲在暗处得意看着这一切的沈韬的嘲讽,后来当他意识到这些,他就再没有跟沈刚哭诉过一句,年纪尚幼的他已经知道这个家里再也没人为他折腾挡雨了,所以当沈韬再抢他的东西的时候,他直接将沈韬从楼梯上推下去。沈韬腿骨骨折住了一个月的院,沈时就被关在地下室一个月。沈韬出院后,看见面黄肌瘦的沈时时,脸上的笑说不出的明媚,他变本加厉,因为有沈刚的撑腰,所以更为肆无忌惮的欺负沈时,沈韬原以为沈时在这个家孤苦伶仃的,最后肯定会向自己服软,却不成想他属弹簧,自己压得越狠,沈时最后反弹得就越高。两人经常厮打在一起,仆人们会先躲在暗处看会热闹,然后再靠过来拉架,并且时不时在沈时身上掐一下,让他放手,可最后反而是以沈韬的失败为结局。

沈韬的妈不怎么在老宅里待着,有几次外出回来也曾撞见过两个孩子打架,她只是冷着脸抱起沈韬,倒是从不曾多说些什么。

所以沈韬和沈时的怨怼是从小就根深蒂固了的,沈时当年之所以成为共鸣者,就是因为做梦都想杀了沈韬,其实那时候不是没有机会,只是他忍住了,虽然最后自救了,但是他替补世界里的内容仍是围绕着终结了沈韬的生命为命题而展开。

沈时说完之后,屋里就是死一般的沉静,陆叙与其说是震惊倒不如说是心疼,如果她的孩子有朝一日落到这样的处境,她在天上看着都不会安宁吧?

“那天下午我先跟我叔叔吃的饭,当时多喝了些酒,在房间里睡着了,当时我进入了替补世界,后来醒来之后也没有看见我叔叔,我就走了。”沈时手背青筋暴露:“但是那天我梦到他了,在当时的替补世界里,我手里举着刀,我叔叔就躺在我脚前,跟现实里的死状是一样的。”

“什么?”陆叙打断了沈时的话:“如果按照你这么说,你也可能是酒后杀人啊……”

沈时没抬头:“我虽然不记得当时的事,但是在替补世界里,那把刀是我抢过来的。”

陆叙屈指,无意识的在沙发扶手上敲着:“你确定当时你是在替补世界里看到这些的?还是说那些根本就是发生在现实中的,只是你喝酒了意识不清而已。你再好好想想,那刀你是从谁那抢过来的?”

“我的感觉告诉我是沈韬,但就像你说的,我不确定那是我的幻想还是什么。”

陆叙觉得这事挺棘手,假设凶手真是那个什么沈韬,那沈韬现在可是正牌太子爷,身边拥趸们多的是,他如果想把沈时弄得身败名裂,真是分分钟的事,所以楚鹤才会想着让沈时来她这避一避。可如果凶手是沈时呢?沈韬只是想将凶手绳之以法,她这么藏着沈时到底对不对?

陆叙狠狠甩了甩头,管它三七二十一呢,既然警察现在都拿不出确凿的证据,那沈时就不一定是凶手,为今之计是先让沈时安顿下来,他的事应该还轮不到自己来操心。

沈时窝在一边默不作声,良久才道:“把你牵扯进来真是不好意思,但是我绝对不会连累你,早点休息吧。”

陆叙“嗤”了一声:“我要是怕牵累我就不会带你们来这,你跟我说这些太见外了,我是无所谓,倒是你,最好打起精神来,虽然失去亲人是件很痛苦的事,但是你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缅怀。”

沈时留给陆叙一个背影,他说:“我会处理好这些事的。”

沈时去睡觉后,陆叙一个人待在客厅里,这房子当年买完之后简装了一下,这会细闻还能闻到家具的木香,她将自己狠狠抛向沙发里,觉得这日子都快被她过成了一堆乱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