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

终于,在一个周一的早上,我见到了新来的同事,那个传说中帅气的混血男孩,唐杰瑞。

正如欣欣所说,他有着高挺的眉骨与鼻梁,有着爱憎分明的眼神,深邃立体的轮廓。他看上去冷淡、冷静、阳刚、英俊,文质彬彬,却带着欧洲人骨子里那份特有的疏离跟独立。

celine安排他跟我们的项目,因为合作方是一间法国背景的公司,他的参与有利于中西双方的沟通。

唐杰瑞的设计风格也算是相当符合他的人设。擅用冷冽而锋利的线条,色调搭配时而清冷时而浓烈,可无论怎样却都和谐异常。就个人风格来讲,如果说我是印象派,那么很显然,说他是野兽派便再恰当不过。

自从此人大驾光临,我们办公区常常被围得里外三层,雌性员工明显增多。不仅如此,大家的穿衣档次明显有所提高,就连欣欣都从日式森系风改成了欧美性感风。

入职第三天,我在茶水间泡咖啡的时候碰见他。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极富魅力的男人,言语之间满载对全世界的善意。他的光芒很容易便令我自惭形秽。我冲他笑笑以示问候,甚至没敢抬头看他的眼。

然后我站在窗边等待水沸,而他端着杯子,目光注视着我,显然是想要说些什么。

我的心选择了回避,潜意识却盼望着他先开口。僵持之中,水开了。我拿起壶就要往杯子里灌,他突然冲上前,一把拦住我——“你先等一下。”

十几秒后,他重新出现在我面前,将一只牛皮纸袋递给我:“这是很不错的咖啡,意大利手工研磨。我买了散装,这些是自己用滤纸袋分装好的。”他说着,动手将我杯子上的挂耳式咖啡包摘掉:“这种喝不出什么味道,不如尝尝我的。”

我垂眼说了谢谢,声音很小,心底里却刮过一阵龙卷风。要知道,皮相好看的男人,总是容易让人心动。

我笨手笨脚地原地站了一下,欲侧身出去,可擦肩而过的瞬间, 他突然开口,一语将我留了下来——

“我很喜欢你的独立绘画作品。”

我端着杯子的手随之一颤,“什么?”

“我看过你的画,在梦之崖平台上。我很喜欢你的风格,抽象、先锋有灵魂,色彩的运用体现了极强的表现力。不久之前,我还关注了你。”

他口中的“梦之崖”,便是我常用的那个app,是一个失眠人群的共享平台,涵盖了图、文、音乐、视频等方方面面的内容。我偶尔会挑自己的作品放上去。其中大多数,都是跟英凯有关的夜半习作。

经他这么一提,我才猛地想起来。大概在半个月之前,一个陌生人关注了我,不仅如此,他一口气为我的画挨个儿点了赞。我当时没在意,以为这世界上志趣相投的人很多,想要通过社交网站撩妹的人也很多。

“这么巧?”开口瞬间,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浮于脑海之中,我半信半疑地抬起头,将目光置于他的肩头:“我记得我没用自己的头像,也没填写自己的信息,你怎么知道作者是我?”

“这不,你刚刚自己承认的。”

“我?我说什么了吗?”我接着望向他,而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令这个原本浅显的问题变得有些扑朔迷离。

他抬手指了指我的小臂,温柔解释:“我记得在平台上看到过一幅画,那应该是唯一一幅能够说明作者身份画。背景是连绵起伏的沙海,主角是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而那幅画作的左下角,露出了作者的半条胳膊。”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温柔而睿智的目光轻轻覆上我的刺青,“我个人认为,不是所有人都会在小臂上纹那样一个特别的图案。”

“这图案有什么特别?”我喝了一口咖啡,明知故问。

“看似简单,实则寓意丰盛,像是电波。” 看我沉默,他继续道,“后来,celine将我安排到你们组做项目,我温习的时候认真看了你的构思跟你的风格,与平台作者吻合,但我仍旧不能完全确定,所以刚刚试着问了问,你没否认。”

“你聪明是真的,分析力极强也是真的,眼力好更是真的。没错,那个刺青是几年前我男友专门为我设计的。而那幅画里沙漠上的背影,就是他。”

唐杰瑞抛给我一个倜傥的笑——

“既然有缘,不如留个联系方式吧,日后方便切磋。”

我本想拒绝来着,可我的心却开始手舞足蹈。犹豫之间,我掏出了手机。

如果这还不算巧合,那接下来的事情更巧。当他亲口报出自己的电话号码时,我看着屏幕,突然觉得这组数字有些眼熟。

一直到午饭时间韩露发微信时我才注意到,这串号码,正是属于她介绍给我的那位我没来得及储存的心理咨询师。

我突然有些窃喜,就目前的出场人设看来,上天虽让我历经磨难,却并没打算就这样弃我于不顾。

2.

加班结束已经晚上八点半。我打车回家,走进楼道才发现顶灯坏了,于是只好打开手机电筒。

今晚的楼道呈现出一片骇人的死寂。我透过栏杆的空洞向上看,达芬奇式的透视感在眼前铺展开,黑暗层层叠叠,由近及远,由浓到淡。

眼看就要走到三楼。转弯处,突然,一具穿裙子的白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手电的灯光惨白而强烈,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见那光斑面对我,以与我差不多的速度逼近。

我被吓得腾空而起,向后跳了一大步,那具白影也跟着向后退了一步。

然后我说服自己冷静下来。细看,发现那不过是邻居摆在楼道门口的一面镜子。而那个白衣鬼影,竟然是我自己。

我抓紧包包,一路小跑上楼,心怀余悸地将门反锁。十分钟前去检查一次,直到第五次,我迫使自己在沙发上安静下来。

我感到脉搏联通四肢百骸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于是拿起茶几上那套新买的骨瓷茶具倒杯水喝。而就在伸出手的瞬间,我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

我左手中指皮肉外翻,鲜血沾染到了手心,拇指关节处的伤口也崩开了。我顺着痕迹低头看,凡是手指碰过的地方,都多少沾上了暗红色血迹。

到底何时将手指撕破的?我不知道。我甚至没有感到任何异样或丝毫疼痛,自虐仿佛成了解压的良药,而麻木似乎成为了一种习惯。

我在卫生间的镜子前面无所事事地站了一会儿,抬手抚摸自己憔悴的脸。目前的处境令我疲惫不堪,虽说深陷其中,却又不愿全身而退。

我接着洗了个解乏的热水澡,然后裹着浴袍去厨房泡了杯蜂蜜牛奶。好蜂蜜果然奏效,渐渐地,我觉得身心舒畅无比,没多久便进入了梦乡……

3.

而就在两天之后,我跟英凯取得了联络。在我给他发了无数条石沉大海短信之后,他竟主动拨给了我一条qq视频。

彼时,他身处当地一家网吧。可是室内很暗,看不太清环境也听不太清声音。

他说自己从沙漠回来,拍了一组不错的作品,等着做后期。在沙漠的湖边待了两天,一度陷落于五六公尺高沙丘构成的迷阵,差点迷失在风沙里,最危险的一次被当地老乡发现,用骆驼驮进了沙漠水房。

他的描述听上去毫无波澜,稀松平常到好像在跟我讲天气跟一日三餐。可他说出的每一个字,甚至每一处停顿都紧紧揪着我的心。我一遍又一遍地叮嘱他安全第一,他要我别瞎操心。好几次,我欲倾诉自己的思念,却都被一股股嘈杂的电流声打断。

短短两分钟,电话被挂断。我想英凯兴许是过于疲惫,有些不耐甚至有些暴躁。保险起见,我接着查看了IP地址,正如靳睦涵所说,定位显示在喀什地区。

这令我着实松了一口气。

4.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自从冷英凯再次出现,我的生活便弥漫上了厚厚一层黑暗而诡异的气氛。

我坐在窗边的古董摇椅上无所事事地端详墙角那幅暗绿色的画,一直到天边泛起层层鱼肚。

不自禁地,我的目光不由落向墙上的日历,喝了一口蜂蜜牛奶,忽而心生释然。

要知道,这是我跟冷英凯十四天以来的第一次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