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掘冢

大雾降人间。

凌晨时分,灰蒙蒙的天空笼罩着古城小镇,白檐红瓦迷离不见,街道人家若隐若现,不过五米的视野内皆是朦胧灰白,给这宁静的小镇平添一份诡异古怪之感。

赵守全将车停在古楼油铺前,我隔着车窗望向雾中熟悉的楼阁,霎那间仿佛看到有红衣小女孩儿亭亭独立在门口,怡然微笑。

暗自摇摇头,心中更加好奇,邓铭已经回到牡市,元雨潞又去了何方?

赵守全冷眉寒目,回过头问:“这就是你和邓铭遇见的地方?”

我恍惚点头,喃喃道:“油铺应该就是徐晓军十四年前从牡市逃走后的栖身之所,我问过载我们的司机,他说这家自杀的主人姓徐。”

赵守全微微沉思,道:“没有证据前,我不会相信徐晓军已死,DNA检测结果就摆在警局我的办公室桌上,你说我是信你一个前通缉犯的话,还是法医和科学?”

我在路上本已平复心情,听闻其话,执拗说:“不下车,向前开,我知道他的墓地在哪里,尸骨总不会骗你吧!”

赵守全望了眼浓雾中古楼,半信半疑发动车辆,似有意似无意的提点说:“徐海,如果找不到证明徐晓军清白的证据,我有资格怀疑你与凶犯合谋,故意将我带到这里,引开警方,好放纵他逃跑。”

我咬牙忍着心中的愤怨,僵硬吐出一个字:“好。”

警车缓慢向前行驶,车灯前的灰雾愈渐深沉,我凭借回忆向两侧看去,依稀记得墓地的位置是小镇边缘,一座木房后,还有木房内怪异的老人。

大概半个小时,车窗外俨然的二层古楼已经变换成高低不齐的落败土房,我的眼神渐渐锐利,不远了。

黑暗中不远处模糊的一点灯光令我的眼睛突然瞪大,喊道:“就是那!”

赵守全即刻减速,随着离光源越来越近,小木屋也愈渐清晰,隔着车窗我都能感受到四周荒野的彻骨寒意。

车辆停在木屋旁,赵守全探头打量,将枪扣开保险,慢慢回头揶揄道:“你不会想借机杀害我吧。”

我瞥了他一眼,开门下车,不做回答。

站在大雾中,冰凉的风与水气扑面而来,皮肤上湿答答的,我裹紧外套走到木屋门前,轻轻敲打。

里面传来苍老的声音:“谁呀?”

“大爷,开下门。”

我将脑袋放到窗边,依然是上次的那位老者,他坐在小**正呆呆的看着我,眼中没有生气,如同死人。

老者费力的起身,蹒跚拉开木门,看到我和赵守全,面无表情道:“要墓地吗?”

赵守全一愣,我对老者摆摆手说:“大爷,您不记得我了么?前些日子我来过这里找红色小房子。”

老者眉头一皱,凑到我面前如狼狗见食物般,嗅了嗅我的脸,顿时一股怪异的味道钻入鼻孔,味道有点类似发霉的饭菜,酸苦腐臭。

我退后两步避开他,尴尬道:“这次我们来是想问问您,鬼门冢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老者岣嵝着身体,似是想起我,摇头说:“有些年头了,我这老眼昏花,记不得。”

说着老者就要回身入木房,我说道:“是不是四年前?”

老者脚步一滞。

“他就是镇里油铺的老板,在店中上吊自杀,连隔壁龙爪县的人都知道,您却忘了吗!”

老者转动脑袋,“你是谁?”

“我是他的儿子。”

四目相对,老者的眼神渐渐变的存有生机,对视一阵后,他转回身进入木房。

“进来说吧。”

我对赵守全眼神示意,他从始至终站在旁侧一言不发,握着手枪似乎在想些什么。

我和赵守全一前一后走进狭窄的小木屋,老者扶着床边缓慢坐下,好似这几步路就掏空了他的体力,背靠火墙拼命喘息着。

“我们这个镇子很少有外人来,更别提迁居到这里……你说的人我记得,徐家的小子嘛,他的父母我也认识。”

闻言我心中陡然兴奋,又些许伤感,就像木屋外的荒野,风水凌乱。

我说:“他是不是叫做徐晓军。”

老者闭着眼睛,仿佛回忆着小镇的历史,慢慢说道:“没错,那孩子小时候是镇里的骄傲,唯一一个大学生,我还记得他考上大学那天,镇里的人都到他家去祝贺,给他父母乐的哟,嘴都合不上。

后来他走了没两年,他父母就病逝了,当时通讯不方便,葬礼还是我们凑钱办的,墓地就在后面,我亲自挑选挖出来的。

十多年前吧,徐家小子回到了镇里,听说他念完大学去当兵了,反正回来时已没有人样,穷困潦倒,一打眼就知道肯定是落魄了。

镇里的人都心善,帮着他将店铺重新整理出来,当个营生让他养家糊口,还有人上门说媒,他却统统拒绝,不愿意结婚。

再后来……他好像有个朋友也是当兵的,经常带着个女娃娃来看他。

别看他平时闷闷不乐,连话也不爱说,只要他朋友一来,定是四处买肉买菜招待,高兴的不得了。

可惜啊,几年前自杀了……不过也有人说他是被杀的,到现在大家也弄不清楚……

他死后,是他朋友来给操办的葬礼,没啥人,草草选了块墓地,只是他朋友对我交代,如果有人来取东西挖坟,让我别拦着。”

“他朋友长什么样?”

老者听到我的话“咯咯”笑了起来,就像鸭子发出的声音,摇头说:“我六年前眼睛就不好使了,看东西只能看个轮廓而已。”

我只好放弃,心里如落着石头般堵得慌,看来我父亲真的死了。

十四年来每当我遇到困难时,都会暗暗的诅咒他,埋怨他,可如今知道他真的离开人世,又如鲠在喉,悲伤难过。

冷风狂妄的拍打窗户发出巨大的声响,老者起身颤颤巍巍拿起炉勾捅了捅炭火,干枯的皮肤上尽是青黑色的老人斑,风烛残年,守着一块墓地。

“大爷,既然您认识他,为什么还要按鬼门冢的方式下葬呢?那不是无名无姓尸体的葬法么?”

炉火将老者的脸映成红色,他回答说:“自杀也是这样葬的。”

我若有所思点头,长长叹了一口气,不愿再打扰这位老者,起身说:“我们再去后面墓地看看。”

老者无言。

正在我准备离开时,赵守全却突然说话:“你认识邓铭么?”

老者幽幽回过头,“不认识。”

我拉动赵守全的袖口,目前我更急于去鬼门冢,看看里面的骸骨到底是不是我父亲的

赵守全眼睛死死盯在老者身上,不情愿的跟我离开小木屋,就在我们出去后,小木屋的灯,灭了。

我站在路边,伸手指向木屋后雾中的荒野说:“墓地就在那里。”

赵守全说:“他和邓铭认识。”

我身形一滞,回头不解道:“邓铭不是你的叔叔么,怎么又开始怀疑起他来了?”

“我被耍了,他不是我的人,而是都局长的!”

“什么意思?”

“邓铭入院前与歹徒搏斗时手中拿着的纸条是白珊珊家里搜出来的,现在白珊珊已经成了众矢之的,我本想利用邓铭私闯民宅的行为替珊珊脱罪,结果都局长站出来,说邓铭的行动是他的命令。”

我脑海中想起离开牡市前都局长最后的话,心里对白珊珊的感觉发生变化,情归情,案子到了这个地步,我无法在向着她。

先是因她包藏凶犯给白勇夫妻的信,没有及时出来作证,导致我成为通缉犯逃亡。后她遇凶犯而装疯,我甚至怀疑车辆爆炸的事情是她对凶犯的一种妥协,日记本与信件被凶犯拿走,也就是说,白珊珊父母杀人的证据很可能也在凶犯手中。

我恍然般瞪大眼睛,孙福很可疑,他对我和赵守全说的话定有隐瞒,否则白勇怎么会在杀人后将孙福留在身边?

据孙福所言,白勇是一个心狠之人,且杀人都敢做,难道还会在乎和孙福的情谊?

一介律师,住着牡市最豪华的别墅,他的钱是从哪来的?

我越思考越觉得不对,对赵守全道:“给都局长打电话,让他控制孙福,千万不能让孙福离开牡市!”

“为什么?”

“你想没想过,如果孙福是十四年前提醒白勇的帮凶,为什么他还活着?难道凶犯能查到白勇夫妻杀人的举动,查不到孙福在其中的作用?”

“你是说……”

赵守全身躯一抖,快速从怀中掏出手机与都书言联系。

狂风吹动大雾,前路迷途,我现在的处境就像此刻一般,找不到离开的出路。

我缓步向墓地中走去,高矮不齐的坟包在风中矗立,脏兮兮的白色纸钱飘**袭卷,阴气扑身,幽幽鬼火在雾中闪烁,仿佛世界末日一样。

纵使再胆大的人,面对眼前的景象怕是都会心生恐惧,我踏着残余的贡品和黄纸烧过留下的灰烬向鬼门冢走去。

即希望我的父亲还活着,却又不愿相信他会陷害我。

毛骨悚然的感觉在心中如同蛛网般扩散,我甚至想到,会不会是徐晓军死后化作厉鬼找白氏夫妻报仇。

很快,我就找到了鬼门冢的位置,自上次我掏出“缚命”日记本后,鬼门冢外面覆盖的砖石已经被打开,看来之后没有人来过。

我蹲下身看着黑洞洞的坟孔,咬牙伸出手准备掏出一块骨头。

“别动!”

身后突然传来的喊声吓了我一跳,回过头,赵守全匆匆跑到我的身边,说:“是这座墓么?”

“嗯。”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镊子和封存袋,让我拿着他的手机照亮,我只好照做。

微弱的亮光下,里面是腐朽的木板和落满泥土的骸骨,我心脏微微疼痛,倒吸一口凉气,竟欲流泪。

赵守全轻轻夹起两块骨头放入封存袋内,随后揣进兜里说:“我已经跟都局长沟通好,他让我捎句话给你。”

我将手机还给赵守全,搬动旁侧地上的红砖覆盖鬼门冢,身为儿子上次破开父亲之墓,大不孝,只能就此弥补。如果有机会,定要将坟墓重新修理,毕竟血脉相连。

“什么话?”

“河边有一条船,只能搭乘一个人过河,仅此一次机会,望你慎重。”

闻听此话我先是不解,沉思后,猛地抬起头看向赵守全,他皱着凌眉喃喃自语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意思。”

我敷衍的回答着,其实心里万分纠结,都书言话中的意思我已然知晓,但我不知道自己凭什么能够有上船的资格。

船上已有乘客,难道我要取而代之?

我有这份能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