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内外有贼

星华香水上市的这天,因为这场离奇案子的热度,遭客人们哄抢,销路全开。

只是安排这个策略的钟玉还没被易兴华夸完一句,就因为接待员无意间掉落的新品香粉盒子上有“日本春阳商社制造”字样,引得易兴华雷霆大怒。

钟玉承认包装是她负责的,但她委托的是江西工厂,并不知道厂商会委托日本生产,一切只是意外。

易兴华看她的态度这么轻忽,更加恼火。

钟灵一看,急忙对钟玉说道:“父亲对日本人很反感,从不允许从日商那里订货,每次都筛选了又筛选。这次你确实疏忽,快向父亲道歉。”

钟秀也扯钟玉的袖子:“是啊,二姐,快道歉啊!”

钟玉抽出手,为自己解释:“父亲,我知道您反感日本人,但这是做生意。同期的中国厂商寄送的样品大多粗糙,法国货商来样价格高昂,只有江西这家厂寄来的设计式样精美,价格低廉,我才决定购买,又不是特意挑日商来做。您的脾气发得好没道理!”

“我不问过程,只问结果!”易兴华暴怒,“现在买了日货,你推说不知情,那也逃不脱监管失责之过!你知不知道,给日本人下大宗订单,等于给他们送大笔的钱,他们再拿去购买枪炮,调转枪头对准中国人!他们在济南大肆杀人,那都是你的同胞,你怎么说得轻描淡写,不知悔改?”

“我是真的不知道,就算我疏忽,也是无心之过,您怎能不分青红皂白,如此专制!”钟玉只觉委屈。

钟灵当机立断,拉钟玉跪下:“父亲,钟玉知道错了,您别生气。”

钟玉又气又急,脸色青白变换,最终低下了头:“父亲,我错了。”

易兴华阴沉着脸,怒气难消。

钟秀上前,为他顺气,同时撒娇地劝说:“爸爸,二姐刚回来没多久,对商场的情况不清楚。现在您说过了,她也记住了,以后不会再犯了。您就原谅她,好不好?好不好嘛?”

钟玉看在眼里,并不感激,反而心里更加窝火。她不认为这个失误大到捅天,完全是父亲个人的主观决策。

易兴华对钟秀勉强笑笑,一看钟玉就铁青了脸:“滚出去!”

钟玉立刻站起来,走到门口,用力一开门,却见唐凤梧和席维安在外面,也不知听了多少。她心里的耻辱感更深,一把推开唐凤梧,快步而去。

席维安挺乐呵:“小姑娘家家的,犯点错有什么?父亲,您消消气。”

唐凤梧也开了口:“伯父,二小姐从小在新加坡长大,不了解国内的形势,以后慢慢教就是了。”

钟秀感觉唐凤梧在帮钟玉说好话,心头一动:“可要不是二姐同意,那些日本人也不会有机会参观我们的调香室。”

易兴华一听,又瞪起眼:“什么?”

钟灵睨钟秀一眼,对易兴华说道:“是这样的,王副总今天带了一些日本商人到调香室参观,说是钟玉点了头。但父亲也知道,最终决定权在我。毕竟按照惯例,是允许参观的,不该对谁例外,而且方子本身不在调香室,原料和方法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易兴华有些不安:“日本人狡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根本不是你能想像的。”

唐凤梧接话:“确实发现参观者妄图带出原始香精的样本,但被我和席司令及时阻止,伯父放心。”

“是啊,父亲,我让人紧盯着呢。”席维安自信满满,为维护钟灵,一向不遗余力。

“可是——”钟秀还想说什么。

钟灵严厉地看向钟秀:“不要火上浇油了,都是一家人。”

钟秀不甘不愿地闭嘴。

今天的夜晚在易家来得特别早,早早开了晚饭,男女主人早早歇了,一片让人郁闷的沉寂。

钟秀来到小客厅,有一搭没一搭弹着琴键,心事重重。

今天也是她为贫儿院办画展的日子,就因为大姐的香水上市,二姐又被父亲训斥,搞得这个画展即被抢了客人,又被抢了主人,悄声无息地过去了。原本她还以为让孩子们白白辛苦,谁知贫儿院的院长对她千恩万谢,她才知道,二姐对所有大客表示购买孩子们的画作就有九五折,画作被一抢而空,达到了做慈善的目标。

她本来因为二姐犯错,内心有点小窃喜,而今又对二姐有些感激,但唐凤梧为二姐说话的时候,心里又发闷。

天哪,她易钟秀到底怎么了?自从答应进星华百货,她感觉自己心情起起伏伏的,都快变成一个卑鄙小人了!

忽然,一道高大的身影坐到她身旁,弹起快乐的土耳其回旋曲。

钟秀立刻就知道那是谁。

干净,沉稳,英俊,聪明,富有才华!唐凤梧这个男人拥有她对另一半要求的所有特质,以至于让她患得患失!

她情不自禁地笑了,和他一起,四手联弹。

然而,钟秀没看到,钟玉站在小客厅门外,静静听了好一会儿才离开,而唐凤梧的目光,一直在钢琴的那道倒影上停留着。

钟玉独自来到花园最远的角落。她算不算是输了?输了经营权,输了唐凤梧?

“易二小姐,又见面了。”一个沉沉的男声响起。

钟玉一惊,却见火柴的光亮,照出那个男人的脸。

“是你。”她当然记得沈彬,只是近来忙昏了头,没空理会,“你在这儿干什么?”

“出来走走。”沈彬坐在树影覆盖的长椅上。

“一个瘸子,出来走什么?”钟玉的目光扫过他的石膏腿,“我看你别有所图。”

“外祖父家财万贯,就该乖乖留在新加坡,多替自己争取嫁妆,却跑回来惹人嫌,我看你也是别有所图。”一根火柴熄了,沈彬点亮第二根。

钟玉冷哼一声:“在商会大楼遇袭的人那么多,你谁都不救,偏偏救了我父亲?”

“既然准备好豁出性命,当然要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我以为二小姐能懂我。”风吹熄了火柴,沈彬的面庞忽暗,“我所图的,就是一个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机会,恰巧令尊是个正直的好人,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钟玉冷笑:“活得久了,真是什么事都能碰见。我警告你,最好别动什么歪心思,我会牢牢盯着你的。”

“彼此,彼此。”沈彬作个请走的手势。

钟玉转身走了。

阿媛从拐角走出,给沈彬送了两只肉包子来。

“我其实听到了二小姐的声音。”阿媛看沈彬吃得狼吞虎咽,迟疑地问了出来,“她没为难你吧?”

“喜怒形于色的人根本没什么好怕的。”沈彬伸手揉揉阿媛的脑袋,“依我看,这家里最单纯的没准就是易二!”

“怎么会呢?”阿媛认真地说,“大小姐特别体贴,三小姐又很善良,还有太太,那么温柔,对我们下人都没一句重话的。她们都是好人!”

沈彬失笑,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心叹难怪阿媛当了易钟玉的丫头,傻子都扎堆的!

第二天凌晨,接了一个电话之后,易兴华带着钟灵钟秀,还有唐凤梧,赶到星华百货。

调香室一个做了很久的老师傅死了。因为日本人对香方似乎不肯放弃,席维安让吕朝闻加强守卫,结果发现这人半夜回调香室偷东西,追逐之间人就从四楼跳下来,活活摔死。从尸体的随身包裹里,找到了调香专用的工具。显然,这人想要分析香粉中的配方成分,卖给日本人。

王本初一边痛心疾首,一边强调是钟玉同意放日本人进调香室。易寄德则自责,应该亲自过问调香室的管理,想不到调香室如今管理不善。这两人一唱一和,矛头分别对准钟玉和钟灵,暗指是她们的过失。

钟灵再到调香室一查,进一步发现少了鲜花母粉。母粉是制作香粉的关键,也是秘方真正所在。

唐凤梧反应最快,立刻知道了老师傅要偷的,不是工具,而是母粉。然而,等他赶到一楼,想要查看老师傅的尸身时,尸身居然已经被老师傅的家人领走了。

这其中,疑点太多。首先,老师傅的家人这么快得到消息。其次,人死了,家人没有大吵大闹,匆匆带人就走,好像早有心里准备似得。而日本人在窃取情报方面,一向喜欢用非常手段。这么多疑点放到一起,答案呼之欲出,就是日本人买通了老师傅,盗取母粉。

但是,易书业父子只集中在钟玉钟灵的管理失误进行攻击,以至于易兴华也无可奈何,连同钟秀一起,让她们先回家,暂时不要管这件事了。

然而,回到家之后,也没有传来什么好消息。吕朝闻向席维安禀报,老师傅的家人们不见了,一家子人去楼空,一点痕迹都没有。

“我气不过!方子被盗窃,堂哥还到处说是因为大姐你监管不善,硬是逼着父亲将我们全都请出百货大楼,凭什么!”钟秀憋了一肚子的气,再也忍不住了,“这不公平!一点都不公平!”

钟灵一言不发。

席维安却看得出她难受:“那就让他闭嘴!”管他堂哥咸哥,让他的夫人不高兴,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钟灵这才有反应,蹙眉看席维安一眼:“说什么呢。”

席维安急忙赔笑:“好吧,我不动粗,就找他聊聊,行了吗?”

“这件事我的确有责任,事前一点没发现刘师傅的异常。”钟灵其实在自责。

“仔细想一想,先是二小姐因为采买了日本包装被驱逐,接着调香室出了问题,一切的关键都在于引日本客商去参观的人。”唐凤梧从头到尾理智。

钟灵诧异:“王本初?他是星华的老人了,为什么要出卖星华?”

席维安却也是一眼分明:“我的好夫人,他不是要出卖星华,而是听了人家的命令,要把你们三位小姐赶出去。”

钟秀凛眸:“好啊,岂有此理!日商是主谋,易寄德和王本初也跑不了,我要去告诉爸爸!”

“你告诉爸爸什么?”钟灵陡然犀利,“说寄德和王本初勾结日本人,出卖公司?证据呢?不单要让爸爸相信,还要让所有人信服!”

钟秀看一眼席维安,坏笑:“姐夫?”有枪的姐夫!

唐凤梧却道:“不妥。这事只要席司令插手,小事变大事,一发不可收拾。”

钟秀气哼哼坐进沙发:“那怎么办?我们只能忍气吞声?”

“谁说的?”钟玉施施然走了进来。从她到星华上班第一天,就已经看明了王本初和易寄德勾结的事实。

“来而不往非礼也。”钟玉看向席维安,“姐夫,从现在开始,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吧。”

席维安作个请势。

钟玉又看唐凤梧,微微挑眉,一抹勾笑:“怎么样,唐大外交官,愿意同我合作么?”

钟灵正色问道:“钟玉,你预备怎么办?”

钟玉笑道:“要说绑人的手段,姐夫一定比我熟悉。”

席维安摆开双手:“我什么都没听见。”

钟秀却大叫一声:“姐夫,这句话,你可以听见!”

三姐妹忽然彼此交换一个眼神,瞬间心有灵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