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上
队伍一直南下,从冀北到冀中再到淮北,马不停蹄,直插敌人的大后方。
行进途中,独立师不断接到纵队下达的作战命令,军令如山,于是也就这样一仗一仗地打下去。一仗与一仗的作战环境不同,但一仗与一仗的惨烈程度却又是那样的相像。枪子是不长眼的,炮弹也是不长眼的,不论你是谁,它总会让你付出血的代价。于是,不断有人倒了下去,但是不久之后,又不断有地方青年被补充到队伍里来。
高桥一仗是许多天以后的事情。
自然,这一仗也像在此之前的许多仗一样,胡师长和张政委总要召开一次战前动员,部署一番作战计划。
这一天,从一大早开始,天色就晦暗异常,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攥出水来。胡师长下意识地望了望窗外,很快又把目光拉了回来,落在几个营长的身上,说道:兄弟部队的反攻从现在开始已经全面打响了,为了配合打好渡江战役,纵队命令我们一定要在最快、最短的时间里夺取高桥,把敌人撤退的道路彻底堵死,让黄维兵团没有退路。关于这次作战的意义,大家心里已经很清楚了,在这里我就不需要讲什么了,现在,就请政委来给大家作指示。
张政委起身望着大家,说道:队伍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后,现在我们师有一个团和六个营的兵力,现在也算是家大业大了。纵队首长对我们这次战斗抱有很高的期望,希望我们在两天之内拿下高桥这个堡垒,一举歼灭敌人……
几个营长正专注地听着,王团长突然用马鞭拍了拍裤角,说道:师长、政委,你就说让我们团从哪开始打吧,我保证两天之内把红旗插到高桥去。
听上去,王团长已经对高桥一仗胜券在握了。
石光荣听王团长这么一说,心里头不舒服了,忽地一下站了起来,说道:师长、政委,有些人不吹牛就会得病,别听他瞎咧咧,老规矩,战斗的第一枪就得尖刀营打响,别人谁也不好使!
石光荣的口气更强硬,王团长转过头去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正要抢白什么,又被胡师长挥手打断了:你们俩又来了,着急是不,都给我老实坐下,有能耐自己把高桥打下来才算本事,下面我宣布作战计划——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全神贯注地听胡师长把作战计划一一部署下去……
战斗很快就打响了。
在一片隆隆炮声和枪声中,指挥部里的空气异常紧张。几个作战参谋一边不停地接听电话,一边高声喊叫着转达着首长指示。
胡师长在一幅军用地图前焦灼不安地踱着步子,张政委正伏在一只炮弹箱上写着什么。就在这时,一阵更加凶猛的炮弹爆炸声从远远的地方传了过来,胡师长不禁抬头望着指挥部外的天空,突然说道:老张,尖刀营那里俺不放心,俺得去看一眼。
一听胡师长要到阵地去,张政委忙劝道:尖刀营有石光荣在,你还有啥不放心的,我看你的老毛病又犯了。
老张,此时的尖刀营不比以往了,那场阻击战尖刀营就回来二十多人,这个尖刀营可都是一些新兵,让他们尖刀营打穿插,是需要战斗经验和啃骨头精神的。胡师长一边开始准备,一边又继续说道:你让我待在指挥部里,我这心里真不踏实。纵队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咱们师,万一有个啥闪失……
张政委望着胡师长,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说道:要不这样,你在这待着,让我去。
胡师长朝张政委微笑了一下,接着,竟又下意识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道:老张,咱俩谁跟谁,谁待着不都一样吗,那我就去了——
不等张政委再说什么,一边往外走,一边匆忙喊道:小李,快牵马来!
张政委心里边突然就捏了一把汗,向胡师长紧追了两步,高喊道:老胡,你可得注意安全。
胡师长回头笑了笑:老张,放心吧,拿下高桥我还要请你吃红烧肉呢!
张政委一边摇着头,一边也跟着笑了。
此刻,尖刀营的进攻的确受到了阻碍,阵地前方敌人的两处火力点,正毫不停歇地吐着火舌。那两处十分凶猛的火力点,不容置疑地把石光荣带领的队伍压制在了一道土堆后面。已经有两个战士抱着炸药包试图炸毁它们,但都在半途中中弹牺牲了。
石光荣心里万分着急,不禁大喊道:张连长,张连长。
张连长迅速跑过来。
石光荣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急切地说道:半小时就得拿下钢厂,支援五营攻打水塔。
营长,俺明白。说着,张连长冲两个战士挥手道:上!
两个战士闻令跃出了掩体,携着炸药包,弯腰向前冲了上去。
石光荣大喊一声:掩护!
尖刀营的轻重武器一起开火,向不远处的两个碉堡扫射过去。
眼瞅着其中一个战士就要接近碉堡时,不料,却被碉堡里的敌人发现,一梭子弹射过来,这战士便倒了下去。另一个战士与此同时接近了碉堡,举手将炸药包扔了进去,可是,眨眼间,又被里面的敌人扔了出来,轰的一声在一旁爆炸了。
这情景,让石光荣看在眼里,气得直拍大腿。
就在这个节骨儿眼上,胡师长和小李子骑马赶了过来。石光荣回头看见了胡师长,不由得一声惊叫:妈呀,你咋来了?
别大惊小怪的,受阻了?胡师长下马靠过来,问道。
石光荣指着前方的两处碉堡说道:本来队伍很顺利,没想到遇到了这么两个克星。
胡师长看了一下表,接着把目光移向前方,说道:离总攻的时间不多了,你们尖刀营扫不清障碍,三营五营就没法联手冲锋。
石光荣心领神会地看了胡师长一眼,稍思片刻,突然回头高喊道:伍子,牵马来!
小伍子便把草原青牵了过来。
石光荣看了一眼小伍子,说道:再去拿个炸药包。
小伍子一下就意识到了什么,望着石光荣问道:营长,你这是要干啥呀?!
石光荣眼睛一下红了,瞪着小伍子吼道:让你去你就去!
小伍子尽管心里不情愿,还是转身去了。
石光荣回头指着前边的碉堡,对胡师长说道:师长,你看这两个碉堡也就二三百米,咱们速度慢上不去,我骑马上去,他们就是射中俺,俺也能把炸药包塞进去。
胡师长突然担心了,片刻问道:石光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恰恰就在这时,又有两个爆破手倒在了半途,石光荣一拳砸在地上,扭头说道:师长,你我都是打仗的人,冲锋马上就开始了,这两个火力点拿不下来,就是俺尖刀营没完成任务,俺石光荣就得掉脑袋,是罪人。
说着,石光荣接过小伍子抱来的炸药包,跳上马去。
胡师长见状,灵机一动,也冲小李子喊道:再准备一个炸药包!
见石光荣已经准备好策马朝碉堡冲去,胡师长接着又大喊一声:掩护石营长!
说完,一阵密集的枪声直朝碉堡射去。
石光荣冒着枪林弹雨冲上了阵地,转瞬之间靠近了一个碉堡,将炸药包投掷进去,紧接着,那座碉堡轰的一声就被炸毁了。可是,石光荣万万没有料想,一群敌人突然从碉堡后面冒了出来,说时迟那时快,石光荣嚯的一声抽出马刀,便奋力拼杀起来。
敌人的另一个碉堡发射口仍吐着火舌。
胡师长一拍大腿,夺过小李子抱着的炸药包,便跃上了马,正欲打马而去,却被小李子一把抓住了马缰:师长,你不能去!
胡师长见状急了,挥鞭打开了小李子阻挡的双手,冲进一片硝烟里。
快,掩护师长!张连长站起身来,奋不顾身高喊一声,眨眼间又是一片紧密的枪声。
可是,那一片枪声并没有掩护得了飞马而去的胡师长,敌人的火力一下集中在了他的身上,正当他快要贴近碉堡的一瞬间,一梭子子弹射来,胡师长不不幸中弹,在马背上摇晃了一下身子,眼见着就要摔下马来的那一刻,举着炸药包,拼尽了生命中的全部力气,大喊一声:冲啊——
声音未落,胡师长猛地将炸药包投向了最后的碉堡。
碉堡被炸飞了,尖刀营的战士们在一片浓浓的硝烟里,一边呐喊着,一边向前冲了过去……
那场战斗终于在一片零落的枪声中结束了,硝烟还没散去,战士们押着一群俘虏走出了阵地。
石光荣怀抱着胡师长,禁不住热泪翻涌,任他怎么去呼唤,胡师长紧闭着的双眼,再也不能睁开了。
石光荣缓缓将胡师长抱起,仰望着阴沉沉的天空,一边声泪俱下地哽咽着,一边呼喊道:接师长回家。
刹那间,天空里响起了电闪雷鸣一般的枪声。
阴沉了整整一天的天空里,不知从何时起,飘落起如烟似雾一般的细雨来。那一片朦胧的细雨,打湿了石光荣的头发,打湿了他的双眼,也把他的记忆打湿了。
无声的细雨里,石光荣掩埋了胡师长,跪在一片泥泞的坟前,禁不住心似刀剜一般地哭诉道:师长,你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咋就在这小河沟里翻了呢?高桥咱们拿下了,黄维兵团被咱们全歼了,师长啊,你再也看不到了。
一边这样说着,石光荣抓起把湿土添在了胡师长的坟上。紧接着又说道:师长,俺石头一入伍就跟着你,我的名字都是你给起的。你说等革命胜利了,你回老家抱孩子去。师长,石头不称职啊,俺们尖刀营没有打好,连累了你。师长,石头对不住你,你走了,石头以后还跟谁发火,还跟谁不讲理,还有谁能这么理解石头哇,师长,石光荣想你呀——
说完,趴在坟上大哭起来。
白茹无限悲戚地把一张脸贴在坟上,不停地呜咽着。此时此刻,内心的悲怆已经像一块巨石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了:老胡哇,我从瑞金跟你出发,这一路走来,我一直说想要个孩子,你说再等等,你却突然走了,连个孩子也没给我留下,老胡哇,我跟你没后悔过,可你走了,我的念想就没了。老胡,虽然咱们都在一个部队,可你忙得连看我一眼的时间都没有,现在你歇息了,你好好看我一眼吧——
说着,白茹慢慢挺起身来,顺手把一缕湿发捋在耳后,一边流着泪水,一边努力地笑了笑,默默说道:我知道你喜欢看我笑着的样子,现在,你看到了吗?
天说黑就黑下来了。
石光荣疲劳地坐在胡师长的坟前,久久不肯离开。
师长,石头还想再陪你唠一会儿。石光荣缓缓说道:等打完仗,革命胜利了,俺把飞火流星也接过来,让它陪着你。你在那面就有四条腿了,四条腿比两条腿跑得快,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有飞火流星陪着你,石头就放心了……
石光荣的声音很低,低得就像是一阵耳语。
小伍子见了,心疼地劝道:营长,咱们回去吧,你都说一下午了。
石光荣在一片黑暗里摇了摇头,说道:伍子,你不懂,俺就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没有师长,就没有石光荣,师长是俺的引路人,别看他平时对俺吹胡子瞪眼睛的,俺知道他心里喜欢俺,这次要是没有师长,躺在这里的就该是俺,不是师长……
说着,一阵悲痛涌上心头,石光荣的泪水又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
石光荣望着坟头哭喊道:师长啊,俺石头对不住你。
得到胡师长牺牲的消息,张政委不胜悲痛。抚摸着胡师长留下的望远镜和马鞭,睹物思人,眼前浮现着胡师长的音容笑貌,禁不住泪光闪烁。没有了胡师长,以后该怎么办?无疑,胡师长的牺牲,是独立师的莫大损失。
机要参谋把那份电报送过来的时候,张政委正沉浸在对胡师长的回忆之中。
报告!机要参谋的声音,打断了张政委的思绪。
张政委抬起头来。
参谋把那份电报递了过来,说道:这是纵队的电报,任命团长王长贵为师长,石光荣为团长,让我们就地休整,准备渡江。
张政委接过电报,思虑良久,终于说道:你去把王团长,不,王师长请来。
王团长很快就来到了师部。可是,当他获知纵队的任命后,说什么也不肯接受。
张政委望着王团长,严肃地说道:这是纵队的命令,你不接受,就是不服从组织的安排。军令如山,作为一名军人,你应该懂得这些。
王团长的眼睛一下子湿了。他一边抖动着双手握着那封电报,一边说道:师长牺牲了,我们团有责任。没保护好他,这个师长俺不能干,我王长贵咋能和胡师长比呢?
王团长,不,王师长。张政委接着解释道:我只是在传达纵队的命令,你有意见可以和纵队首长直接反映。
王师长放下电报,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道:这个任命太重了,我王长贵真的承受不起。
好了,老王,别说那么多了。张政委继续说道:你不干他不干,这个师长总得有人干。师长也好,政委也好,我们都是战斗员,就是位置不同而已。胡师长给我们做出了表率,他是一个真正的战士。
王师长想了想,望着张政委,起身说道:那我王长贵以一个战士的名义接受纵队领导的安排。
张政委笑了笑,说道:好,王师长,咱们现在找石光荣谈谈吧!
说着,两个人就把石光荣找到了师部。张政委便也把纵队的命令拿给石光荣看了,片刻,望着他问道:石营长,你看,你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石光荣眼睛红肿着,仍沉浸在一片悲痛之中,见张政委这样问他,嘶哑着嗓子认真地说道:让老王当师长俺没意见,让俺干团长,俺有意见!
站在身边的王师长接过话茬,也认真地说道:石光荣,要不俺把这个师长让给你,俺还当团长。
石光荣摇了摇头,望着王师长道:老王,你以为俺石光荣嫌官小才不干的?俺是心里有愧,不得劲儿,师长怕更多的战士牺牲,才牺牲了自己;一排长林孝德到现在仍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俺真是不想离开尖刀营,怕那些战友再也找不到尖刀营,尖刀营就是他们的家,俺这个家长不在了,他们的家也没了。
张政委说道:石团长,咱们师部是他们的家,怎么能说家没了呢?
石光荣你别装清高了行不行?王师长望着石光荣说道:我王长贵啥时候把这个师长当官了?政委说得对,我们都是战士,随时准备冲锋牺牲,像胡师长那样。
石光荣抬起头,望了一眼王师长,又望了一眼张政委,说道:那咱们就说好了,咱们以后谁要是把自己当成个官,谁就不是人养的。
石光荣的一句话,说到了王师长的心里,便接过话来说道:石光荣,你这话说得好,别人俺管不着,俺王长贵等打完仗,革命胜利了,就回家种地去。
好,只要不是个官,这个团长我就当。石光荣发誓般地说道:谁把自己当成个官,谁就不是人养的。
说到这里,石光荣不由笑了,王师长和张政委两个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回到住处时,夜已经很深了。石光荣把任命的消息告诉了小伍子,没想到,小伍子一听,却不高兴了,望着石光荣,不满地说道:团长,要不是上次你把团长让给王师长,这个师长就是你的。
石光荣听了,呵斥道:伍子,你给俺闭嘴!
小伍子嘟囔道:本来就是嘛,一说这个你还急。
石光荣严肃地说道:他王长贵,还有俺石光荣,俺们啥时候都是个战士。战士,懂不懂?都得为革命冲锋陷阵。啥团长师长的,在俺石光荣眼里这就不是个官,知道不?
小伍子眨巴着眼睛听了,说道:这些意见不是俺一个人的,整个尖刀营的人都这么说。
那是他们胡说乱想,俺明天就开会让他们闭嘴。石光荣说道:咱们是一个师,不能出来两种声音。
回头再说二龙山上的刘老炮,自从让人点了工作队曹队长的天灯之后,不禁有些后怕起来,担心着曹队长手下的那些人决不会轻饶了他,急了眼就会拿他的父母试问,弄不好落个沈少夫老父的下场,心里便想着还是把他们接到山上来把握,便在这天晚上,带着几个人回到了蘑菇屯的家里。
此时,刘父和刘母正沉着脸坐在炕上。
刘老炮跪在地上,几乎在乞求一般地说道:爹、娘,你们就别折磨俺了,跟俺去二龙山过几天好日子,让俺孝敬孝敬你们,俺这心里也舒坦。
刘父听了刘老炮的话,正眼没瞧一下,气愤地说道:俺们没有你这个儿子,俺跟你没有关系,你爱干啥就干啥去吧!
刘老炮继续乞求道:爹,你咋糊涂呢,俺杀了工作队的人,沈老爷子都被新政府给镇压了,他们能不找你们麻烦吗?
俺们和沈家人可不一样,那个沈地主以前手里就有人命,逼死了那么多人。刘母看了刘老炮一眼,一边说着,一边又把头别向了一边。
刘老炮心里着急,又说道:俺手里有人命,他们一定得找你们麻烦。
刘父问道:你真的怕政府找俺们麻烦?
刘老炮说:爹、娘,真的,俺出门在外混世界,不就是为了能孝敬你们吗?你们要是不给俺孝敬的机会,那我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你要真想孝敬,行,那你听我的。刘父说道。
刘老炮问道:干啥?
刘父说道:你把自己绑了,去工作队那里说清楚,再也不上山去当那个土匪,还得把那个沈少夫给俺灭了。
刘老炮寻思片刻,说道:爹,别的啥都行,俺要去工作队找新政府,俺还咋孝敬你呀?
刘父突然从被子里摸出一把杀猪刀,说道:你不去也行,那俺就死在你面前。
说完,就把刀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刘老炮见状,脸色一下就变了,慌忙说道:别,别,爹,你这是干啥呀?
一边说着,一边就想上前把那把刀夺过来。
你别过来!刘父坚决地说道:干啥?你不去赎罪,俺替你赎!你们造了多大的孽,工作队队长让你们给杀了,他的孩子还不满百天,现在没人敢去种沈家分下来的地,那地都荒着,你们造的孽还不够多呀?俗话说,父债子偿,今天俺就去替你偿这个债。
说完,用刀在脖子上比画了一下。
刘老炮知道父亲的脾气,哪句话说不对,他会不顾惜自己的性命的。如果想让父亲放手,唯一的办法就是听命于他,于是便把手伸过去,说道:爹,爹,你住手,俺听你的,俺去工作队自首。
刘老炮乖乖地就被刘父和刘母捆了。
刘父和刘母押着刘老炮从屋子里走出来,被门外警戒的刘二几个人一眼看到了,不禁一阵惊讶。刘二疑惑地问道:叔,这是咋的了,咋还捆上了?
刘老炮低着头不吱声。
刘父吼道:你们都滚远点,我今天要带着这个孽子去新政府的工作队自首。
三爷呀,哪有这么对自己亲儿子的。刘二说道:你这不是把俺叔往火坑里推吗?
刘父气愤地望着刘二说道:你别叫俺爷,你的亲爷要是还在,非得让你气死。
磕巴这时也见状走上来,一心向着刘老炮,说道:你……你是不是……老……老糊涂了……这,这整的是啥事呀,当……当家的……好心……好……好意接你们去享……享清……清福,你们这是好……好歹不知呢!
刘父不等磕巴把话说完,一脚把他踹开了:滚一边去!
滚刀肉和磕巴几个人预感到大事不好,忙把腰里的枪掏出来。
刘老炮朝几个人望了一眼,说道:你们消停会,你们走你们的,俺今天成全俺爹娘的心思。
刘二上前拦道:叔,你别糊涂,这不中。
刘老炮冲刘二使了个眼色:你们快去,麻溜的。
刘二马上反应过来,便冲几个人挥手说道:咱们走!
说着,带着几个人便离开了刘家。
刘父牵着刘老炮,见几个人走了,忙冲刘母说道:你快去工作队报告,俺随后就到。
刘母一边应着,一边慌忙跑了出去。
可是,刘二并没走远。眼见着不大会儿的工夫,刘母带着几个民兵从村公所的方向赶过来,隐在路旁暗处的刘二几个人举枪便是一通乱射,两个民兵应声倒在了地上。
这时间,刘老炮一边跟着刘父往前走,一边已经悄悄把捆在手上的绳子弄开了。听到前面传来的一片枪声,刘父意识到是刘母把工作队的人带来了,抓过刘老炮的膀子往前拖去。可是,就在这当口,刘二骑马赶了过来,来到近前,跳下马背,低声喊道:叔,快上马!
刘老炮闻声甩开了身上的绳子,跃上马去。
刘二喊道:叔,快跑,这里有我呢!
刘老炮毕竟是个孝子,跨上马去的那一瞬间,仍没忘记看一眼生身父亲,喊道:爹呀,俺下辈子还给你做孝子!
刘老炮说完,眨眼间就跑得没影了。刘父气得浑身发抖,拿出杀猪刀欲追过去,被刘二上前一把将刀夺下了,吼道:你是个啥爷呀,是个傻爷,哪有这么干的!
说完,提刀向刘老炮紧随而去。
一场虚惊后,刘老炮带着刘二、滚刀肉、磕巴几个人失魂落魄地回到了二龙山。沈少夫望着刘老炮一副狼狈相,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这回你该死心了吧,让你不要下山,不要下山,你非不听。
刘老炮苦着一张脸,说道:大哥,可俺心里就是过不去这个坎,你说忠孝咋就不能两全呢!
沈少夫叹了一口气,望着刘老炮说道:兄弟,事已至此,只能各走各的道了。你的孝心老天爷看在眼里,它是不会怪你的。我难道没有孝心吗,我想接我娘上山,她也死活不同意。
想着山下的父母,刘老炮禁不住痛苦万状,说道:大哥,俺闹心。
沈少夫想想,回头冲一旁的刘二说道:去准备点酒菜,我和兄弟喝几杯,咱们慢慢唠唠。
打完了那一仗,队伍进入到了休整状态。
这天晚上,张政委正躺在**就着一盏油灯看书,一旁的王师长一时又睡不下,便一边半倚在**吸烟,一边思考着什么。一支烟吸完了,王师长望了张政委一眼,说道:政委,俺合计了,这次队伍休整,得狠抓一下战斗力,等部队渡江作战,别给兄弟部队拖后腿。
张政委听了,微微一笑,便把手里的书本合上了,回道:以前胡师长在时,这方面都是他主抓,我帮着敲边鼓。你刚上任,经验可能缺乏些,明天咱们一起合计合计,怎么训练才能提高战斗力。
王师长谦虚地说道:这就对了,我得抓紧把胡师长带部队的经验学到手。
王师长,问你个事行不?张政委突然欠起身来问道。
政委,你跟俺这么客气干啥?你别叫俺师长,叫俺长贵就行,叫俺师长听着别扭。王师长说道。
张政委笑了:时间长了就不别扭了,你今年有三十八了吧?
王师长点头应道:对,过完端午俺就满三十八了。
个人问题就没想过?张政委接着问道。
王师长一笑:政委,看你说的,咋能不想呢,可这天天打仗,哪有工夫顾得上这些呀,你说这一仗那一仗的,俺总是想,等仗打完了,革命胜利了,俺就回河北老家,找个白洋淀的姑娘结婚过日子去。
张政委问道:你觉得咱师医院的人有没有你看中的?
咱师医院有谁呀,白院长是胡师长的爱人,桔梗那是石光荣的,咱惦记也白惦记,人家都鬼呀神的誓都发了,咱还考虑啥?倒是那个王百灵吧是单身,可人家是知识分子,也看不上咱呀。
这你得试啊。不试咋能知道?
俺以前试探过,装病,请吃饭啥的,可人家不搭理咱哪。再说了石光荣也喜欢王百灵,上次我佯攻了一下,石光荣就把人给藏起来了……王师长有些无奈地说道。
此一时彼一时,石光荣就是瞎咋呼,别听他的,趁部队休整,有时间你再试试,合适的时候我这个政委再做做工作,也许能行。张政委望着王师长,关心地说道。
王师长一下就来了精神:真的?那敢情好,那俺就试试?
张政委一边笑着,一边鼓励道:试试,拿出打仗时的精气神来!
中!先睡觉!王师长美滋滋地说道。
好,睡觉,把精神养得足足的!说着,张政委便把灯吹熄了。
第二天上午,借检查工作之便,王师长来到了医院,找到了白茹院长的办公室。白茹见王师长来了,忙给他倒了杯水,问道:王师长有什么指示吗?
王师长便问道:医院里现在还有多少伤员?
报告师长,伤员还有十几个,五个重伤,其余的都是轻伤,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白茹一五一十回答道。
王师长犹豫了一下,望着白茹说道:白院长,你别那么客气,胡师长在时,对我可不薄……对了,王百灵还好吧?
师长,你找王军医?白茹问道。
不找不找,俺就是随便问一问。王师长一边这样说着,脸上的表情一时就显得有些慌乱起来。
白茹便汇报道:师长,正好你来了,我就说说,咱们这医院哪也该扩扩编了,不打仗还好点,一打仗伤员一多,我们都干不过来。
王师长点着头,思忖道:是该扩编了,等过了长江,到了南京,咱们到学校里多招点护士医生啥的。
白茹笑着说道:师长有你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
那,白院长你忙,我再到别处看看。王师长说着,就离开了白茹的办公室,刚走出屋门,正碰到桔梗端着换药的托盘走过来,便打着哈哈说道:这不是桔梗吗?
桔梗停下了步子,直来直去地问道:你当了师长不去抓部队训练,到医院来干啥?
王师长背着手很师长的样子说:桔梗你得注意了,有这么跟师长说话的吗?俺到医院来检查工作,这不也是工作吗?
桔梗望了一眼王师长,忽然醒悟一般地说道:对对,你当师长了,这个师你说了算,你检查吧,俺得走了。
说完,端着托盘就向病房走去了。
王师长望着桔梗的背影,含义复杂地笑了笑。转回头时,又见小凤从一间病房里走了出来,招呼道:王团长,不,王师长好!
王师长微笑着朝小凤点了下头,说道:小凤啊,你帮俺叫下王军医,俺有话对她说。
小凤听了,忙应道:我这就去给你叫她。
王师长一直把王百灵叫到村头的一棵大树下。阳光很好,透过大树的枝叶,筛下一地的光斑。
王百灵看着那光斑,说道:师长,有什么指示您快说吧。
王师长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说道:王军医,别客气,俺王长贵虽然当了师长,心还和以前一样。随便点,别紧张。
这话不知是说给王百灵的,还是说给他自己的,一颗心却不由自主地响跳得厉害。
王百灵抬头望着王师长,粲然一笑道:师长,你工作那么忙,找俺一定有事,有话你就直说吧。
王师长背着手,鼓了鼓勇气,终于问道:王军医,今年有多大了?
王百灵说:我二十四,参军六年了。
王师长接话说道:哦,俺过完端午节就三十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