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下
小德子正随着转移中的队伍牵着草原青在山路上行走,突然抬头发现一群国军队伍匆匆忙忙从远处向这边赶过来,几个骑着战马的军官正冲在最前面。形势十分危机,小德子忙冲身边的一个战士低声喊道:快通知白队长,前面有敌人。
与此同时,敌人也发现了这支转移的队伍,只听得一个军官在马上大喊道:共军!
国军队伍随着这声大喊,立时散开队形,持枪向这里涌过来。小德子不等对方彻底反应过来,端枪便是一通射击。刹那间,敌我双方难分难解地交战在一起,小德子一边朝前方敌人射击着,一边喊道:虎子,快掩护草原青撤退。
虎子闻声奔跑过来,正要去拉草原青,不料,从不远处飞来了一颗子弹,正巧打在他的胸口上,鲜血立时把半个身子染红了。草原青猛然间受到了惊吓,不知怎么,却突然扬开四蹄,一片茫然地向着敌人方向疯狂地跑去,身上驮着的东西立时散落下来。
小德子望着草原青,高喊道:草原青,你快回来。
正要向前追去,不料,一发炮弹落在了身旁不远的地方,小德子当即被炸晕过去了。
就在这节骨眼儿上,警卫排的战士听到枪声,从后边冲了上来,与迎面的敌人展开了交战。
医院队伍在警卫排的掩护下,来到附近的一道山坳里。此时,白茹和桔梗几个人正围在小德子身边。小德子满脸是烟灰地躺在那里,哭号着声音愧疚地说道:草原青丢了,俺咋见营长啊!
说完,掏出枪来对准了自己的脑袋。
桔梗上来一把夺过小德子的枪道:德子,你这是干啥?
小德子说:俺跟营长保证过了,人在马在,现在草原青不在了,可俺还在。
桔梗说:马让敌人夺去了,咱还能夺回来,你把自己毙了,命就回不来了。
桔梗,你让俺跟马去吧,俺没脸见营长了。小德子十分执拗地又要欠身去夺桔梗手里的枪,不料想,夺来夺去,枪在桔梗的手里砰的一声就响了,枪声让两个人同时停住了手。
白茹看了看小德子,又看了看桔梗,突然想到什么,回头冲警卫排长交代道:你们要看好林排长,咱们还没撤出敌人的包围圈,我们必须抓紧走。
警卫排长朝白茹点一下头,冲两个战士命令道:你们俩看好林排长,其他人掩护,撤!
接守打虎山阵地的石光荣,突然听不到山下的枪声了,心里感到十分疑惑,环顾了一遍阵地,自言自语地问道:敌人怎么不进攻了?
一旁的张连长抬起头来,也朝前方望过去,仍没发现任何情况,张口说道:敌人一定是让咱们干趴下了,害怕了。
石光荣离开机枪位置,转头征求张连长的意见,问道:尖刀营还想给三营报仇呢,这算啥事,要不咱们来个冲锋?
张连长说道:营长,师长让咱们阻击,可没让咱们冲锋啊!
这打的是啥仗,刚打得来劲,敌人又当缩头乌龟了。石光荣觉得仗打得很不过瘾,泄气地说道。
张连长抬头望了眼天空道:营长,快到中午了,咱们也该撤了。
石光荣下意识地掏出怀表看了看,说道:还有四十分钟呢!
把那块怀表揣回怀里,石光荣突然心里生出一股怒气,望着山下扯开嗓子骂道:沈少夫,你这个缩头乌龟,有能耐你攻上来,老子都等你等得不耐烦了!
但是,任凭石光荣怎样在阵地上发脾气骂娘,山下就是没有一点反应。阵地一下子便沉寂下来,沉寂得让人感到有点儿心情烦躁。就这样在一片沉寂中度过了难熬的四十分钟之后,石光荣再次从怀里掏出那块怀表看了看,心有不甘地冲张连长命令道:撤退时间已到,通知部队撤出阵地。
张连长站起应道:是。
石光荣拍了拍两手,站起身来,仍是一副不甘罢休的样子,便望着山下大喊道:沈少夫,俺石光荣不陪你玩了,你等着看俺咋回来收拾你!
喊完,跳出战壕,随队伍一起撤下山去。
待石光荣带着队伍撤出阵地之后,紧跟着,沈少夫在刘老炮和谷参谋长的陪同下走上了阵地。沈少夫站在制高点上,正四处打量着,谷参谋长凑上一步,讨好般地说道:师座,还是您福大命大,您一出马没费一枪一弹,打虎山踩在脚下了。
沈少夫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一直举目四处观看着,似乎想从这里看出什么破绽一样。
见谷参谋长这样讲,刘老炮也靠前一步,赔着笑脸附和道:师座,共军一见你就吓得蹽杆子了。
沈少夫仍是没有接话,不禁皱着眉头思忖道:早晨那会共军还拼死抵抗,这会咋说撤就撤了?
刘老炮说道:师座,俺说过,那是共军的回光返照,最后还是完犊子了,共军这是拉了胯了,不禁打。
沈少夫突然就不再费力琢磨了,一下子竟有点儿飘飘然起来,自言自语地说道:打虎山,你是块宝地呀,该我沈少夫露脸。
再说丢了草原青之后,身负重伤的小德子一边被两个战士架着,跟随医院的队伍往前转移,一边不住地在那里哭天抹泪。王百灵感觉到自己也有一定的责任,便悄悄把小凤拉到一边,低声说道:马是咱俩从石营长手里牵走的,现在马被敌人抓去了,你说怎么办?
小凤扑闪着一双眼睛,一副没有主意的样子。
王百灵咬了一下嘴唇,说道:走,咱们把马夺回来,否则,咱怎么和石营长交代啊!
小凤甩头,说道:去就去,俺不怕。
说着,王百灵便和小凤一起悄悄离开了队伍。
两个人顺着来路往回走,最后竟然走进了一片树林里,听到不远处有说话声儿,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摸了过去,抬头正看见一队国军围坐在一起休息。与此同时,她们清楚地看到了草原青就在这里。王百灵不觉一阵大喜,看好了地形,说道:小凤,一会儿我冲过去,把敌人引开,你去牵马,听明白了吗?
小凤望着王百灵,坚定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正要开始行动的时候,没料想,警卫排长和桔梗几个战士一路奔跑着赶了过来。王百灵吃了一惊,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桔梗说道:见不到你们的影子,寻思着你们就是找马来了。白院长不放心,就让我们追过来了。
警卫排长说道:王军医,院长命令你马上回去。
不由分说,警卫排长一把拉住王百灵就要往回走。王百灵不甘心,心急火燎地甩着胳膊说道:草原青就在那儿,咱们把马夺回来就走。
桔梗瞪眼说道:王军医你傻呀,敌人那么多,就咱们几个人,你要送死呀!
王百灵说道:马是我借来的,不能这么对不起石营长。
桔梗也一把拉住王百灵,粗鲁地说道:拉倒吧,当初你干啥了,现在才想起对不起,走!
说着,几个人便死扯硬拉地把王百灵和小凤拽走了。
这时候,石光荣已经带着队伍从打虎山阵地下来,追赶上了师医院的队伍。他和小伍子一边走着,一边问道:林排长呢,俺的草原青呢,转移任务完了,草原青该还俺了。
小德子一眼看到了石光荣,一瘸一拐地忙跑过来,话还没有说上一句,就已经有些泣不成声了:营长,营长啊……
石光荣疑惑地问道:咋的了,德子你哭啥?
小德子收住了哭声,报告道:营长,俺没看好草原青,俺被炮弹炸晕了,草原青被敌人的援军给夺走了。
石光荣听了,瞪大眼睛问道:德子,这是真的?你再说一遍!
小德子便天塌了样地说道:草原青丢了,丢了呀……
石光荣不禁大怒,抓住小德子的衣领,声嘶力竭地吼道:德子,走时俺咋交代的,你忘了?!
小德子睁着泪眼,一抽一搭地说道:营长,俺没忘,人在马在,俺被炸晕了,马就丢了,等俺醒来,敌人都撤了。
石光荣把手松开了。小德子深感愧疚,伸手又要去腰间摸枪,可是枪盒已经空了。桔梗恰恰在这时提着小德子的枪走过来道:这事不能怪德子,他去追马被炮弹炸晕过去了。一醒过来,他就要毙了自己。喏,枪在这呢,你收好。
说着,把枪给石光荣递了过来。石光荣傻了似的立在那里没有接,小伍子接了过去。
桔梗望着石光荣,说道:石头你记着,马丢了还能找回来,人要是没了,就再也不能回来了。
石光荣喃喃地道:草原青丢了,丢了?
那匹草原青被那帮国军送到了沈少夫的手里。
这天傍晚,刘老炮颠儿颠儿地跑到沈少夫的军帐内,喜不自禁地汇报道:师座,十一师那帮小子还算有良心,他们从共军那夺过来一匹马,说是要孝敬你,专门派人送过来了。
沈少夫一边笑着,一边问道:我沈少夫收复了打虎山,他们就孝敬一匹马?
刘老炮说:嘉奖你那是杜总指挥的事,他们十一师管不着,师座,俺看了,这可是匹好马,一定是共军大官骑的,说不定是他们那个胡师长的马。
沈少夫听了,不屑地说道:他们共军那帮穷光蛋,会有啥好东西!
刘老炮说道:师座,万一要真是那个胡师长的马,说不定那个胡师长都被咱们击毙了,到那时,说不定杜总指挥会奖你个副军长干干,到那时,俺们可都官升一级了。
听刘老炮这么一说,沈少夫立马高兴了,起身说道:走,带我看看那匹马去!
那匹马这时已经被拴在了一棵树上。沈少夫慢慢走过去,转着圈子看了半晌,不由得连连咂舌赞道:不错,果然是匹好马,比我那匹强多了。
说着,沈少夫上前拍了拍草原青,草原青警惕地看着他,猛地把头扬了起来。
石光荣一下子就病了。他躺在**,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屋顶,一言不发。胡师长和张政委等许多人立在床前,一边望着一动不动的石光荣,一边说着一些宽慰的话儿,希望他想开一些,不要认准一条道儿走到黑。
胡师长就说:石光荣啊,马丢了,那是匹好马,是挺让人心疼的,不过呢,战马以后还会有的,等我们把口袋布好,反攻打响,敌人这回可来了三个师,马也不会少,等把敌人都收了网,缴获的马让你石光荣随便挑,咋样?
石光荣听了,眼珠稍稍动了动,轻轻说道:俺就要草原青。
说完,双眼又发直了。
张政委接着说道:石光荣,咱不能一条道走到黑,不就是匹马吗?你说是不是?
石光荣就像没听见一样。
小德子一边抹眼泪一边哽咽着说:营长,你起来,你把俺毙了吧!
几个人又对他说了一会子话,石光荣吭都没再吭一声。
胡师长看了一眼石光荣,便冲小伍子叮嘱道:你看好你们营长,有什么事及时汇报。我和政委还有事情要研究,大家都早点休息吧。
说着,胡师长和政委就离开了房间。两个人出了大门朝师部走,张政委叹了一口气说道:真没想到,石光荣为了一匹马,竟然那么认真。
胡师长扭转头来看着张政委,喟叹道:老张,你是不懂啊,当初我那匹飞火流星牺牲了,就像从我胸口挖掉一块肉,那滋味真不好受哇!一个指挥员和一匹战马,感情能处到这个份上也不容易。从这点上可以看出,石光荣太重情义了。
张政委点着头说:老胡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明白了,可惜呀,他要是能对桔梗这样就好了。
胡师长说:那是两码事,两码事。我可说过了,石光荣感情的事咱不再掺和了,咱就说马,说石光荣的那匹马,你说该怎么办?
张政委想了想,终于还是摇摇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胡师长和张政委两个人刚走了不大会儿,王营长就来找石光荣了。两个人见面就掐,不见面就想,谁也离不了谁,谁也容不下谁。一时不见石光荣,王营长竟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就想找个说话的人,没料想,刚走进石光荣住着的小院,正看见小伍子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抹眼泪。王营长不觉怔了一下,拄着那把战刀一拐一拐地走过来了。
见王营长朝自己走过来,小伍子忙立起身来,刚喊了一声王营长,眼里的泪水又止不住流下来了。
王营长问道:咋的,你们营长又训你了?他不好你就去我们三营,我们随时欢迎你。
小伍子使劲摇摇头说道:王营长,俺们营长都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不吃东西?王营长说道,这个石光荣不就是丢了一匹马嘛,净整景,带我看看去。
说着,就让小伍子搀着他一起进了屋。果然,进得屋来,王营长一眼就看见石光荣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床头上还放着一动未动的粥和咸菜。
王营长站在床前,用那把刀戳着地面,叫道:石光荣,石光荣……
石光荣躺在那里,就像没听见似的动都不动一下。
王营长说:石光荣你这是整啥呢?当初俺用这把刀换你的马你不干,这回好了,马丢了吧,你不嘚瑟了吧?!
说着,王营长举起刀来,说道:你瞅瞅,俺这把刀真是好家伙,在阵地上砍了多少敌人,你看这刃都没卷过。
王营长看到,此时,石光荣的眼角慢慢淌出两行泪来。
嘿哟,还哭了,咋跟个娘儿们似的,要不俺把这刀送给你,就当俺老王把马丢了,不是你的,咋样?王营长望着石光荣说道。
石光荣依旧不动。
王营长转头看了一眼小伍子,小伍子的眼圈红红的,望着他直摇头。
王营长又把头转回去,接着说道:老石呀,跟你说,俺心里也要死要活,打虎山这一仗,俺们三营全拼光了,就剩俺一个光杆司令了,你说俺难受不难受?
说到这,王营长哽咽了,眼圈也随着红了起来。
小伍子不忍心去听这些,便走过来,拉拉王营长,小声地说道:王营长,你别说这些,一说这些俺营长更受不了。
王营长突然醒过神来,说道:对,不说这些,打仗嘛,哪能没有牺牲,师长现在正为俺们三营招兵买马,用不了几天,俺们三营又会组建起来,打起仗来还嗷嗷乱叫,还和你们尖刀营比,咋样?
石光荣依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眼角里依旧还有眼泪溢出来。
王营长着急了,说道:石光荣你倒是说话呀,你不说话整得吓人巴啦的,你啥意思呀?
就在这时,王营长看到石光荣的嘴唇嚅动了一下,似乎想要对他说些什么,忙把耳朵贴上去,就听石光荣小声念叨道:草原青,草原青……
王营长起身冲小伍子耳语道:你们营长这有毛病了。
说完,抬手指了指脑袋,一拐一拐地拄着那把军刀走了。
小伍子怔了一下,接着便反应过来,突然就咧开嘴大哭起来。
王营长从石光荣那里走出来之后,一拐一拐地又走进了师部。胡师长听出是王营长来了,头也不抬说道:你不老实歇着到处跑啥,你们营重组方案我和政委商量了,从各个营给你们调一些班排长,作为骨干,新兵只能在附近几个屯子招了。
张政委接着说道:招兵的人已经下到各个屯子里去了,明天这时候,你们三营人马就会配齐了。
王营长说道:师长、政委俺说的不是这个。
那你要说啥?胡师长转身问道。
王营长说:俺想调到尖刀营去。
张政委一笑:王营长,你别说笑话了,那样的话,石光荣还不得把师长我们俩吃了。
王营长说:他现在谁也吃不下了,他这出毛病了,这人废了。
说着,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胡师长和张政委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相觑了一眼。胡师长说道:别说那些没地没天的话,他就一时受了打击,过个一天半天的,他又是石光荣了。
师长、政委,不信你们再去看看,他石光荣就是脑子出了问题。王营长说:俺分析,他是得了精神病了。
胡师长看了一眼张政委,半信半疑道:真的?
王营长说:你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着,胡师长和张政委戴上帽子,急匆匆地就往石光荣的住处去了。进得屋来,两个人正看见王百灵和小凤泪眼婆娑地站在床前,向石光荣做检讨。
王百灵说道:石营长,都是我王百灵的错,我不该到你那去牵马,不牵马就没这事了。
小凤说:石营长,还有我。
石光荣眼珠子错都不错一下,仍是目光痴痴地望着天棚。
王百灵说:我和小凤想去夺马,可让人又拉回来了,他们说敌人多,夺不回来。
石光荣听了这话,下意识地动了一下眼珠子。
小凤说:石营长,我和百灵姐不怕死,能为你换回马就行!
石光荣又不动了。
小伍子在一旁见了,忙接过话来,情绪低落地说道:二位别说了,说啥也没用了。你们忙你们的去吧!
王百灵听了,便把小凤拉过来,望着小伍子,无比歉疚地说道:伍子,有什么事就去医院叫我们,石营长这样我心里也很难过,都怪我们。
小伍子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忙去吧,这事谁也不怪。
王百灵和小凤两个人便慢慢转过身去了。
胡师长和张政委两个人一见这情况,二话没说,一边摇着头,一边也从屋里走出来,王营长拄着那把军刀站在院门口,见两个人走出来,忙问道:咋样,石光荣咋样?
胡师长一句话没说,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王营长一把拉住张政委,追问道:到底咋样?
张政委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摇着头,说道:得让医院的人来看看,这事还真不好说。
边这样说着,边向院外走去了。
王营长心里边仍放不下尖刀营那件事儿,便拄着那把军刀紧追慢赶地一边往前走,一边提醒道:师长、政委,俺调尖刀营的事你们再考虑考虑。
不一会儿,桔梗便带着一个男军医来了。那名男医生翻看了一遍石光荣的眼皮子,又敲了敲石光荣的脑袋。一旁的桔梗见了,急迫地问道:咋样张医生,你可得给看仔细了。
张医生抬起头,接着又摇了摇头,说道:还真不好说。
桔梗说:没别的法子了,你给他打针吃药。
张医生想了想,说:这不是打针吃药的事,我得向师长汇报去了。
说完,背起药箱就走了。
桔梗见石光荣这样,心里边难过得就像被一把刀绞着一样,再也承受不住了,一下就扑到了石光荣的身上,一边扳着他的身子摇着,一边哭喊道:石头,你还认识俺不?俺是桔梗啊,石头,你看俺一眼。
可是,说了半天,摇了半天,石光荣仍是没有一点反应。
桔梗不得不把两手放开了。小伍子小心翼翼地把一碗面端过来,抽泣着说道:桔梗护士,你劝劝俺们营长吃两口吧,他都两天两夜水米没进了。
桔梗望了一眼小伍子,便接过他手里的那只碗,端到石光荣面前,挑起一筷子面条,又在唇边试了试,说道:石头,这是你爱吃的手擀面,你吃一口吧,这里面还放了葱花,可香了,不信你尝尝。
石光荣紧闭着一张嘴,依然一动不动。
桔梗无奈地把那只碗又递给小伍子,突然抱住石光荣,禁不住大哭起来:石头,石头哇,你这样了,可让俺咋整啊……
小伍子见桔梗这样,在一旁也悄悄抹开了眼泪,一边抹一边说道:桔梗你就别哭了,你一哭俺也想哭。
一句话没说完,蹲在地上放开嗓子号啕起来。
桔梗突然止住了哭声,一下子想起什么似的,撒开两腿噔噔噔便跑出去了。
桔梗一口气跑到医院,见了王百灵,拉起就走,把个王百灵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边不明不白地跟着桔梗跌跌撞撞往前走,王百灵一边问道:桔梗,这是要去哪呀?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你也得把话说清楚哇!
桔梗喘着气说道:俺哥疯了,这会只有你能救他了。
王百灵一下停住了步子,望着桔梗,难过地说道:桔梗,石营长的事怪我,我和小凤都去看过了,没用。
王军医,石头喜欢你,这事全师的人都知道,你不能简单看一下就完事。桔梗几乎乞求般地说道。
桔梗最终还是把王百灵拉到了石光荣的面前,轻轻说道:石头,你看谁来了?
石光荣的眼睛动了一下,瞟了一眼王百灵,似乎想朝她笑一下,但紧接着,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
桔梗下意识地捅了一下王百灵道:你倒是行动啊!
王百灵向前动了一下,看着桔梗,懵懵懂懂地问道:我咋动啊?
桔梗俯身把石光荣抱在胸前呼喊道:石头,石头,俺是桔梗,你看看俺!
回头又冲王百灵说道:就这么行动,你得喊他,光说不行。
王百灵犹豫起来。
桔梗着急了,说道:磨叽啥,抱哇,喊呀!
王百灵试着抱起石光荣,一句话却又说不出来了。
桔梗说:你哑巴了,喊呀!
王百灵便学着桔梗的样子小心地喊道:石营长,石营长,我是桔梗。
桔梗一跺脚,说道:你是王百灵,啥桔梗?
王百灵恍然明白过来,看一眼桔梗,摇晃着石光荣轻轻喊道:石营长,我是王百灵,你醒醒。
就这样接连喊了几声,见石光荣仍然没有一点反应,桔梗绝望地蹲在了地上,痛苦地说道:完了,完了,石头这回是真完了。
王百灵不知如何是好地放下石光荣,说道:我说不行就不行,桔梗,我也没办法了。
桔梗突然捂着一张脸无限悲伤地大哭起来。她这么一哭,把身边的小伍子和王百灵也带动了,抽泣声和呜咽声响成了一片。
就在大伙儿都在为石光荣的病情万分担心的时候,独立团又接到了作战任务。胡师长和张政委两个人在制订作战计划时,一时间显得左右为难。
张政委坐在椅子上一筹莫展地说道:反攻马上就要打响了,这次战斗是咱们整个纵队的行动,石光荣这一病,尖刀营还真成了问题。
石光荣啊,石光荣,早不疯晚不疯,怎么偏偏这时候疯?胡师长在师部里一个劲儿地转腰子,一边转着一边说道:尖刀营是咱们师的拳头,脸面,没有石光荣,尖刀营的战斗力肯定会受到影响。
张政委犹豫了一下,抬头说道:要是反攻打响,就让三营王营长带尖刀营吧,把三营交给别人带。
胡师长不觉叹了口气,说道:要是反攻打响,石光荣还这样,也只能如此了。
自从草原青最后落入沈少夫手里之后,沈少夫竟对那匹马喜欢得不轻。这天上午便想试一试它的脾性,于是带着谷参谋长和刘老炮等人在一片草地上遛马。
沈少夫翻身上马,吆喝了几声,没想到那马竟是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沈少夫心里边不由得紧张了一下,接着便小心地举起马鞭,轻轻抽打在了草原青的屁股上。草原青领会了沈少夫的意思,便抬动四蹄往前跑去了,可是,没跑几步,突然就像受了惊吓一般地一边嘶鸣着,一边跃起身子,猛地一下就把沈少夫从马背上掀翻在了地上。
刘老炮急忙跑过去,扶起沈师长,问道:大哥,摔坏没有?
这一下把沈少夫摔得不轻,沈少夫捂着受伤的胳膊,一边痛苦地咧着嘴,一边在嘴里狠狠地骂了一句。
刘老炮看了一眼沈少夫又看了一眼草原青,说道:大哥,俺说过,这马姓共,不是啥好东西,让俺一枪崩了它。
说完,掏出枪来,便一步一步朝草原青走过去。
回来!沈少夫咬着牙喝道。
刘老炮一下立住脚道:咋的了,大哥,崩了它咱吃马肉。
沈少夫想了想,忍着疼痛说道:好马都有性格,留下它。
说完,一瘸一拐地便带着几个人回去了。
当夜晚到来的时候,石光荣似乎进入到了沉沉的梦乡里。在梦里,他突然听到了草原青的嘶鸣声,嘶鸣声在空旷的原野和山峦上回响着,迷茫而又凄厉,一声一声直捣他的心扉。石光荣惊出了一身汗水,从那一声声的嘶鸣声中醒了过来,起身喃喃唤道:草原青……
一边这样唤着,一边直愣愣地走下地来,一直朝院外走去。
夜色空茫。石光荣在无尽的夜色里,一路循着马嘶声漫无目的地向前奔去。马嘶声越来越近,石光荣也越走越快。在夜色的掩护下,他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从前,翻腾,跳跃,如走平地,机敏异常。
草原青的叫声,最终把他带进了敌人的阵地上。石光荣抬头看见一个哨兵正端着枪在那里来回走动着,便弓着身子悄悄摸了过去。
那个哨兵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突然间大叫一声:谁?
紧接着,哗啦一声拉动了枪栓。
石光荣灵机一动,弯腰从侧面向那个哨兵迂回过去。
只听到那个哨兵又虚张声势地喊了一句:出来,不出来我开枪了。
话音未落,石光荣绕到那个哨兵的身后,一个饿虎扑食,将他扑倒在地,旋即,一双手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只听那个哨兵哼唧了一声,直挺挺地就躺在了那里。石光荣正要离开,突然又想起什么,转身便把那个哨兵的军装扒了下来,换到了自己的身上,提枪就向村子里跑去了。
石光荣跑着跑着,远远地就看到了一堆火光,同时听到了几个人的说话声,便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果然,就看见了刘老炮和刘二几个人。他们的手里正举着几支火把,火光照亮了他们面前的一口大锅,大锅里已经添满了水,此刻正被一堆木柴噼噼啪啪地燃烧着。
就在这时,两个士兵牵着草原青走了过来。草原青似乎预感到了某种不祥,一边不停地刨着蹄子,一边不住地嘶叫着。
刘老炮笑了笑,便朝几个人说道:这马姓共,把师座摔伤了,今天俺好说歹说才把师座说通了,改天再给他弄匹听话的好马。现在老子要崩了它,给大家伙煮肉吃,打打牙祭。
几个人听了,立时兴奋起来。
磕巴上前说道:当……当家的,让……俺动家伙。
刘老炮急三火四地督促道:烧火的,快点把水烧开,老子都等不及了。
说完,便从腰里掏出枪来扔给了磕巴。磕巴接了那把枪,乐颠颠地向草原青走过去。磕巴一边假模假式地撸胳膊挽袖子,一边喊道:都……都远点,别……别崩一身血。
说着,举枪对准了草原青。
枪响了。那声枪响却不是从磕巴的枪口里发出来的。
磕巴哎哟惨叫了一声,狗咬似的把枪扔了出去,紧接着便捂住了流血的手腕。几个人不觉大惊失色,就在这愣怔的工夫,猛地传来了一声呼哨声,草原青一个抖擞,扬起头来,还没待几个人彻底反应过来,便挣脱缰绳,向着呼哨声飞奔过去。奔到石光荣面前,尚未站稳脚跟,石光荣一个跃起跨上马背,狂奔而去。刘老炮这才从一片惊骇中醒过神来,急煎煎地冲刘二叫喊道:快去备马,追!
可是,刘老炮哪里还能追得上影儿。
草原青带着石光荣闯出村庄,又风驰电掣一般闯过了敌人的阵地,正巧迎面碰上小德子和小伍子带着十几个战士奔跑过来。
小伍子远远听到了熟悉的马蹄声,惊喜地喊道:是营长。
说着,十几个人便一起迎了上去。
石光荣勒住马缰绳停了下来。小伍子一下抱住了石光荣,激动地说道:营长,你可回来了。
石光荣呵呵笑了两声,说道:俺做梦去找马,真的就找到了。
说着,又推开小伍子,冲他说道:伍子,你掐俺一下,不是在做梦吧?!
小伍子喜极而泣道:营长,你没做梦,这是草原青,是你把草原青找回来了!
小德子靠过来,一边笑着一边说道:营长,马要是找不回来,俺死的心都有了。
说完,竟又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
石光荣望着地上的小德子,呵呵地笑着,说道:德子,起来,别挤你的猫尿了,我不是回来了吗?
转头又冲小伍子说道:快回去,弄点吃的,俺都要饿死了。
小伍子兴奋地应道:嗯哪!
十几个人一边说笑着,一边就高高兴兴地回到了尖刀营。
这一夜很快就过去了,第二天早晨,石光荣夜游夺马的事情一下子就在部队里传开了。一传十,十传百,人们呼啦啦一下就拥进了石光荣的小院里。
石光荣正在小院里亲自给草原青喂料梳理,见胡师长和张政委带着王营长一些人走进来,一下子又把他团团围住,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竟然有些不自然起来,一边眨巴着眼睛跟着看了眼自己,一边迷糊着问道:你们看俺干啥,俺是长犄角了还是长尾巴了?
王营长一边笑着,一边上前给了石光荣一拳道:你小子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这时候醒,害得老子尖刀营营长泡汤了。
石光荣看着王营长,说道:你小子想啥呢?老子又没死,你还惦记上俺的位子了,你小子做梦哪!
胡师长走过来,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说道:是你小子做了一场梦,吓了我们一大跳。你没事就好,赶上今天傍晚大反攻了。
石光荣一听要大反攻,马上又提起了精神,惊喜地问道:今天就大反攻?兄弟部队布置好了吗?
张政委挥手说道:大网已经撒开了,明天早晨,打虎山又会是我们的了。
石光荣激动地说道:太好了,老子睡了这几天,可攒够劲了!
说着说着,就到了这天的黄昏时分,三发绿色信号弹从打虎山前沿阵地上腾空而起。霎时间,战斗打响了。敌人阵地上火光四溅,战士们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喊杀震天,直向着敌人阵地冲去。
石光荣手举马刀一马当先,带着尖刀营一路冲杀过来。
刘老炮骑在马上,正在指挥队伍冲锋,声嘶力竭地喊道:给老子顶住,顶住!
可是,眼见着解放军的队伍如洪流一般势不可挡,阵地上的国军士兵纷纷向后逃去。
刘老炮见石光荣骑马飞奔过来,打马欲逃。只听到石光荣大喊一声:刘老炮,往哪里逃!
说着,举起手里的军刀就向着刘老炮狠狠地砍去,刘老炮下意识地一个闪身,刀落在了他的左肩上。刘老炮不禁大叫了一声,见势不妙,慌忙把枪扔下,伏在马背上转身跑去了。
石光荣策马欲追,却被迎上来的刘二和滚刀肉几个人拦住了去路。情急之中,石光荣挥刀向几个人的头上砍去。几个回合之后,那几个国军士兵见刘老炮已经跑远了,只听得刘二叫喊一声:快撤!
几个国军士兵听到令下,不管不顾地丢下石光荣,便四散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