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因着袁季直的缘故,南如琳把七太太桂芬淡忘了,——情义和怨恨都飞快地淡忘了,只是偶然见到面时,才记起还有桂芬这么个人存在着。
桂芬却难忘南如琳,僵了一些时日之后,终于耐不住了,那日下晚,在二进院子门口无意中和南如琳走了个面对面,就把身子一横,堵住门问:“如琳,我咋着得罪你了,你老不理我?”
南如琳一怔,本能地想用一个微笑应付桂芬,可笑意刚挂到嘴角,却又僵住了,只冷冷说:“咋得罪了我,你心里有数。”
桂芬道:“我没数哩。我都想了好久了,里里外外我都是对得起你的。”
南如琳哼了一声:“可你自己赚钱就没想到过我。”
桂芬一愣:“我……我赚什么钱没想到你?你哪次打牌输了要借钱,我没给你?”
南如琳道:“我没说借钱,只说赚钱,赚那五千块钱。”
桂芬这下子总算听明白了,脸上一时间很难看,好半天没说出话来,后来看看四处没人,才说:“噢,妹子,你这一提,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指我在四少爷德忠的生意上搭股的事?”
南如琳道:“你既想起来了,还问我干啥?!那贩大烟的钱,我还真不想去赚哩……”
桂芬有点害怕,扯着南如琳的手说:“别在这儿嚷,咱……咱到房里去说,好么?”
南如琳不想去,——桂芬既已对不起她了,她和桂芬正可借这机会分手,而一到房里去说,南如琳就怕自己会一时心软,再和桂芬这么不清不白地处下去。
有了袁季直,和桂芬的关系只有断了,否则便怕人哩!——袁季直夜里要来,桂芬夜里也要来,若是撞上,那麻烦就大了。
桂芬不知南如琳的心思,仍拉住南如琳的手不放。
南如琳便叫:“不去,不去,我啥都不想听。”
这时,七少爷偏过来了,冲着南如琳和桂芬笑:“七娘,十娘,你们闹啥呀?”
桂芬这才松了手,悻悻地回了房。
南如琳心里有鬼,更不敢公然和七少爷啰嗦,也穿过二进院子,往自己房里走。走了没多远,就听得身后有脚步声跟上来,偷偷侧身一看,正是七少爷。
七少爷冲着南如琳做了个鬼脸,快步跟上来,和南如琳走了个并齐。
南如琳知道,七少爷一来准是送信,心里有些慌,面孔看着路前头的月亮门,小声问七少爷:“有事么?”
七少爷笑道:“十娘,我来见你能没事么?”四处打量一下,七少爷又悄悄说:“老袁今晚过来,要你留门哩。”
南如琳问:“说几时来了么?”
七少爷摇摇头:“这他没说。”
南如琳不问了,就装作和七少爷没答过话似的,一阵快步疾走,回了自己房。
这以后的时间就显得漫长无比,干啥都打不起精神,连《白三姑娘痛苦记》也温习不下去了,——手里捧着已翻得破旧的书,袁季直的英俊脸庞一直在眼面前晃。
这时,心中的袁季直已不再是男妓,又变成了个十全十美的王乔治。于一种思恋的心绪中再去回想**的事,南如琳就觉得是自己多疑了,——她在周身躁热的时刻不把袁季直的头往那里按,他哪知道在那里用功?他这般不顾体面地服伺她,正是很深的爱哩。她偏得了便宜发乖,尽往坏处猜测人家,人家若是知道,还不定怎么伤心呢!
又想,袁季直问她要钱也是常情,一个大男人,手里没点钱还行么?他只是静园里一个小小的副官,只怕每月的饷银都不如她的月规,那如何够用?他没钱用,不问她要钱,还能问谁要?她才是他亲爱的人呀。——他总不能去向七太太桂芬要吧?
脑子里一出现桂芬,便多出了一份担心:今夜袁季直来,万一桂芬也过来闹,那不麻烦了么?分手时,桂芬又是那么一副悻悻的样子。
这就找到了一桩实实在在的事做,——到桂芬房里,把以往欠桂芬的钱全还了,用行动把和桂芬绝交的事摆明白。
这两个月总计借了桂芬一百二十块,点一下身上的钱,竟还有二百多,就拿出一百二十块钱,在吃晚饭前去找了桂芬。
桂芬见南如琳主动来找她,还以为南如琳是要和她和解,拉住南如琳的手就哭,一边哭着,一边说:“妹子,贩大烟的事,你不知道,不是姐姐想瞒着你,却是四少爷不许和你讲呢!四少爷说,你是老头子最小的太太,和老头子走得最近,若是给你讲了,你又告诉了老头子,我们就没好果子吃……”
南如琳心中只有袁季直,哪还有心思听桂芬啰嗦这事?便淡淡地道:“姐姐,你别说了,我也不想听,——这事总是过去了,还说它干什么?没意思呢!”
桂芬却还在说:“这事妹子若是怪我,我的冤情就大了。你不想想,这盘买卖并不是我做的,却是人家四少爷做的。为这盘买卖,四少爷在江北受了小郝的气,在家里又吃了家法……”
南如琳实是烦,把一百二十块钱往桂芬手上一塞,说:“姐姐,往日借你的钱全还你,咱清账了!”
说毕,转身走了……
南如琳认为,她的话桂芬应该听得明白,她这话里有话呢,——既是清了钱财上的账,也是清了情义上的账,从此以后,桂芬就不该来缠她了。
通过搭股这桩事,南如琳认为,她看透了桂芬的虚情假义:桂芬把钱看得那么重,对她还能有多少真感情?能真的会为她去要死要活?——况且是一个女人为了另一个女人?鬼才信呢!只要能再找到一个愿和她一起打发寂寞长夜的太太、小姐,她只怕马上就会把她忘了?!
却不料,南如琳想错了。这夜,南如琳正可着心意和袁季直缠绵不已时,桂芬竟敲起了门。
敲门声在静夜里显得很响,又不知道是不是郝柯氏和公馆里的人来捉奸,便把俯在她身上的袁季直吓了一跳,也把她吓了一跳。一时间,俩人像死了似的,硬硬地僵在那里,连大气都不敢喘。
后来,还是桂芬的声音响了起来,才让南如琳稍微松了口气。
桂芬在门外喊:“妹子,妹子,你开开门,我只和你说一句话。”
南如琳这才颤着声道:“有话你就在门外说,我……我睡下了!”
桂芬便在门外说:“我想了,那赚的钱现在还有三千多,我就分一千给你。”
南如琳不知该咋回答。
桂芬又说:“妹子,这事是姐不好,姐向你赔情了,你……你还不让姐进来么?”
这就益发难办了。
桂芬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吐口分一千块钱给她,再不让桂芬进来就不合情理了,桂芬也会起疑。可是,真让桂芬进来,袁季直这么个大活人咋办?
倒是袁季直机警,把**自己的衣服一收,一头钻进了床下,又从床下探出头,要她去开门,——袁季直那当儿可不知道桂芬会在这儿过夜。
南如琳知道桂芬会在这儿过夜,却在一片惊慌失措之中一点没想到,竟真的懵懵懂懂开了门。
桂芬进门后,搂住南如琳就哭,边哭边说:“妹子,你就这么狠心,一点小事对不起你,你就要和我分手,也不问问我啥原因……”
南如琳心里乱得很,又怕床下的袁季直把她们的隐私听了去,落下话柄,就推开桂芬道:“姐姐,别哭了,也……也别说了,都……都怪我不好……”
桂芬以为南如琳原谅了她,又说:“妹子,你不知道,这一阵子,我真是想死你了……”
南如琳不由地抬起手去堵桂芬的嘴。
桂芬这时还没觉得有啥异样,只把南如琳往**拥,拥到**坐下,手便摸到了南如琳身上。
南如琳慌得浑身直抖,躲闪着,哭也似地说:“别……别,我今日不行呢,身上脏……”
说毕,马上又后悔了:因事情急匆,她开门时只在身上套了件睡裙,下身连裤衩都没有。
刚想到这里,桂芬的手就伸到了身下。
南如琳本能地将两条腿并紧了。
桂芬也是大意了,没摸到那应有的布带子,也没往别处想,就以为南如琳骗她,还是因为在生她的气,就说:“你不想要姐,姐却想要你呢……”
接下来的一切真是糟透了。
桂芬三把两下脱去了自己的衣服,也把南如琳的睡裙脱了,轻车熟路地去抚弄南如琳,这才发现南如琳的下身湿漉漉的……
桂芬感到事情有点不对头,不顾南如琳的阻拦,开了灯。
房里一下子变得白亮,床前袁季直的一双靴子让桂芬一眼看见了,继而,桂芬又看到袁季直头发蓬乱的脑袋从床下探了出来……
桂芬一声惊叫,随手抓过一件衣服,遮在身前,哆哆嗦嗦问正往起爬的袁季直:“你……你是谁?”
袁季直先关了灯,才扑到床前掐着桂芬的脖子说:“你不要问我是谁!我只要你记住我的话:今日,你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你!你要敢把今日的事说出去,我就杀了你!”
桂芬被袁季直的手掐得很疼,心里又怕,一句话说不出。
袁季直手松开了些,又说:“你也别怕,你诱着十太太做下的丑事,我也不会去说,——我是明白人哩,这同仁里官街上的事,我知道的多了。红粉成堆的豪门大户里,都免不了要出这种丑的……”
男人总是男人,在这种时候总比女人镇定得多,袁季直这番话一说,马上把桂芬震住了。
桂芬浑身抖着,这才讷讷道:“好,好,咱……咱都当没这回事……”
袁季直不敢再流连下去,匆忙穿好了衣服,要走。
临走时,为了替南如琳开脱,袁季直又装出一副凶样子,对南如琳说:“还有十太太你,——今日的事,你也是说不清的!你说老子爬窗进来,硬弄了你,谁会信?”
南如琳当即会意了,从桂芬身后探出头,怯怯地对袁季直道:“可……可你拿枪逼着我哩……”
袁季直却不再理会,匆忙打开门,伸头看看,见外面没人,一溜烟逃了。
没有袁季直在身边,南如琳就感到怕,遂赔着小心地对桂芬解释说:“姐姐,那个男人真……真是从后窗爬进来的,——也怪我大意了,早上擦窗子,竟忘了把插销插上。我……我是在睡着时被……被他按住的……”
这哪骗得了桂芬?
桂芬愣愣地盯着南如琳看了好半天,突然抬起手,给了南如琳一个耳光,嘴里还恶狠狠地骂:“你这个贱货!”
这个耳光打得真重,南如琳脸上木木的,耳朵也嗡嗡响了起来。
捂着脸呜呜哭时,南如琳就知道,这个绝情绝义的耳光,意味着她和桂芬以往的一切都完了,她就是像六太太秀娟一样去死,也再不会和桂芬来往了。便呜咽着,把话说了出来:“你……你去告诉老妖婆吧,从……从今往后,我……我就是死,也不会再和你好下去了!”
桂芬“哼”了一声:“你这离不了男人的贱货,谁还会再和你好?你让我想想就恶心!”
已说了不再和南如琳好下去,可这最后一夜,桂芬仍是揪住南如琳不放,按住南如琳的头,让南如琳伺弄她,嘴里还威胁说,伺弄得她舒服了,她就不把袁季直的事说出去,否则,她就是拼着自己出丑,也得把这事告诉郝柯氏。南如琳终还是怕,噙着屈辱的泪,小心伺弄着桂芬。
她伺弄桂芬时,桂芬却嫌她脏,碰都不碰她一下。
最后,桂芬要走了,竟还是把带过来的那一千块钱拿了出来。
手里翻书似的翻弄着那一叠票子,桂芬说:“你不是喜欢臭男人私底下贴你么?老子做了你这么久的男人,也得贴你点钱花!”
桂芬手一抬,把票子“哗”的一下摔在她脸上,傲傲地道:“你给老子趴到地上去拾吧!”
言毕,桂芬雄赳赳武夫一般出了门。
这真让南如琳伤透了心,南如琳一屁股坐在满是钞票的地上,咬着嘴唇哭了起来……
后来,就听到七少爷敲窗。
袁季直实是有情有义,自己逃了出去,却没忘了她,又派七少爷半夜来看,怕她吃桂芬的亏。
七少爷不知方才那一出,见到满房子的钱,眼睛亮了,嘴上说是帮着南如琳拾钱,却偷偷往自己口袋里装了两张五十元的大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