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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傍晚,我正准备去河边,赵老师来了。
赵老师是西河镇第一个戴眼镜的人,也是西河镇个头最高的人,现在他又是西河镇最瘦的人。
西河镇头一回兴教师节时,镇教育组给每个老师发了两斤肉票。拿着票,可以到五驼子的肉铺里割两斤肉,不用自己掏钱。
老师们都很高兴,相邀着一齐去了。
割完肉后,大家余兴未尽,便说平时总说赵长子个头高,都不晓得他有多重,这一回非要称一称。
说时,五驼子就上来了,用手在赵老师的腋窝、胸脯和屁股上摸了一把,然后极有把握地说,多在九十五斤,少在九十二斤。
大家不信这么长的人会不超过一百斤。
五驼子说,我估猪的毛重,从来都是一估一个准,这人和猪差不多。
大家仍不服气。
五驼子就夸口说,若是称了后,多出多少他负责赔多少,少了多少他也负责赔多少。
老师们都来了劲,拿上五驼子称猪用的大杆秤,非要赵老师双手抱住那秤钩,试它一试。两个力气大的老师一个站在肉案上,一个站在凳子上,用一条扁担穿过大杆秤上的头一道提索,搁在肩上,直叫赵长子,快一点。
赵老师没办法,只好双手抓住那秤钩,一缩腿,人就像一头瘦猪那样悬在秤上。称秤的人将秤砣来回移了几次,等到秤杆完全放平了,老师们一齐说,好了,好了,长子你下来吧。
赵老师下来后,站到一旁不做声。
隔了一会,称秤的老师欢喜地叫起来,说,五驼子,这回你可赔血本啰,你看,九十六斤半,多出一斤半,是该你赔的。
五驼子伸头一看,秤砣果然压在九十六斤半上面。他眨眨眼,回头扫了一眼赵老师,说,赵长子手上提着两斤肉,没有除呢,除了不就正好是九十四斤半。
老师们起哄说,称的时候长子他没有提肉,是吧,长子?
老师们那眼色里是在教赵老师说假话,别承认,蒙五驼子一次,可赵老师说,不,我提了肉。
五驼子在一边得意地笑起来,手里两把屠刀敲得当当响,说,你们这些臭老九,给个节日你们过,你们就翘着尾巴想上天,算计起我来了。发两斤猪肉哄你们是个节日,那我天天都在过节日。真过节日,那得发个漂亮女人给你们玩一玩,乐一乐。
这话一下子就扫了大家的兴。
五驼子说,两斤肉算什么,不够喝一餐酒,幸亏是上我这儿来割,换了别处,扣你们二两,给个一斤八两是正常的。
刚才称秤的老师说,这话也不假,当干部的从没有节日,可天天大鱼大肉地吃酒席。没有教师节时还不觉得自己可怜,有了教师节,见上面今天动员这家捐献,明天请那家募捐,我们倒一下子变成了拿工资的叫花子。
大家往外走时,赵老师小声说,不管怎样,有两斤肉总比没两斤肉强。
老师们忽然一齐喝道,长子,你别用你的标准来衡量我们。我们是在奔小康,你还得先脱贫。
赵老师赶紧不做声,又不敢赔笑脸,只好低下头去,让一米八几的身体,显得比谁都矮。他成年累月总是愁眉苦脸,笑得特别少,时间一长生疏了,再笑时非常难看。
我上初一时,报到那天,赵老师为了表示欢迎,努力对我笑了一回。样子很古怪,我不敢看。一离开他,我就编了一个顺口溜,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赵老师笑哈哈。
第二天,全镇上的人都这么说开了,但他们将赵老师三个字改成赵长子。赵老师知道后一点不恼,反而在爷爷面前夸我聪明,有前途。爷爷不爱听他的话。那时,我父亲还没有遭雷击,赵老师又到我父亲面前去夸我。父亲听后什么也没说,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游泳”烟给他。
赵老师摆手说,我不吸烟。
父亲说,那我拿不出什么来谢你了。你到我地里去扒几只红芋拿走吧!
赵老师红着脸说,不,不。
赵老师还没走远父亲就冲着母亲做鬼脸,并说,这个长子,有时真让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母亲却说,这个人不一般,那样子像是被人压垮了,可又总也放心不下,总觉得他在什么地方让你不舒服。
父亲说,不就是肚子里多几瓶墨水。
母亲说,墨水是天下最厉害的东西,比原子弹、比毒药还厉害。
父亲说,天下最厉害的东西是女人身上的那个洞洞,男人掉进去了就爬不起来。
父亲说着就上来撩母亲,撩了几下,见母亲没有用手拦,就抱起她往**去。
母亲在他怀里说,不管以后怎样,我们得让学文跟着赵长子多喝几瓶墨水,离开这西河镇。
父亲嬉皮笑脸地说,我现在要让你多喝点米汤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