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苏米见到我时眼圈红红的。
上完早自习,我装作在整理笔记,坐在座位上没动。
苏米先和女同学们一起出了教室,等大家都离开了以后,她又一个人返回来了。她是从后门进来的。我听见高跟皮鞋磕磕的声响,就知道是苏米回来了。
我扭过头,望了望她说,我晓得你有话对我说。
苏米点点头,眼圈又红了。
我说,你别哭,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们有不正当关系呢!
苏米说,你这样说,我就哭给大家看。
边说,眼窝里边涨出水来。
我说,你要哭就一个人哭,我不陪了。
苏米说,你别穷硬气了,我不哭就是了。
她说不哭,可眼泪还是落了几颗下来。后来的眼泪都被她那块香手帕擦干了。
苏米说,我爸回来了。
我说,赵老师的情况怎么样了?
苏米伸出她的那只小手,说,你摸摸,到现在还是冰凉的。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用手去摸了。苏米的手果然是冰凉的,如同一只冰棒,和那手一接触,通身就有一种麻酥酥的清凉感,但在最深处却有一股快控制不了的焦灼。
我正想抽回自己的手,苏米抢先将它握住。
苏米轻轻地说,学文,这事让我好怕。
我说,大白天人多,怕什么。
苏米说,我是为你才过问这事的,你得负责任。
我说,我能负什么责?
苏米说,你要安慰我一下。
我说,那你先告诉我赵老师到底怎么样了。
苏米说,我不敢说,晚上你到我家去问我爸吧!
我说,那我晚上再安慰你。
苏米兴奋地直点头。
吃早饭时,我对大桥说,苏米让你晚上去她家里坐一坐。
大桥一惊,说,真的,你不是骗我吧?
我说,晚上我陪你一道去,若骗你,你就罚我。
大桥跳了起来,拖着我到小食堂里,买了十个肉包子。他吃了四个,我吃了六个。
正吃得痛快,我看见一辆吉普车驶进学校,在操场上停下来,从车里走出一个穿花裙子的女人。那女人在操场上拦着几个人说话,后来她又拦住了苏米。然后,两个女人一前一后地朝小食堂走来。
我发现这个从吉普车上下来的女人就是镇长,连忙对大桥说,你妈来了。
趁他回头时,我抓起剩下的一个肉包子,抢先朝门外走去。
我们碰面时,正好在门口。
镇长笑一笑,拍了一下我的头。
苏米见我拿着肉包子,就说,你也学得财大气粗了。
我说,大桥请客,非要我晚上带他上你家去看看。
苏米说,真是俗不可耐。
我说,就让他去吧,看一眼又蚀不了什么!
苏米说,你看着办吧。
大桥在那边根本没有同镇长说话的心思,眼睛老盯着我们这边。镇长吩咐的话,他大概一句也没听进去。
后来,镇长坐上车走了。大桥才想起,说怎么会忘了找镇长要二十元钱呢!
天黑之后,我们往县公安局方向走去。大桥路极熟,问也不问就找到苏米家的那栋楼。苏米告诉过我她家住二单元三楼靠东边。
大桥跟了苏米三次梢,只知道她住二单元,却不清楚是哪层楼,他正要敲门问。
我说,你看看三楼阳台上晒的衣服是不是苏米的。
大桥抬头一看,说,是的。
大桥跑上楼梯,前去敲门。
苏米开开门,问,学文呢?
我在楼梯上答应了一声。
进屋后,苏米告诉我,她爸正在洗澡。她切了两块西瓜,将一块大的递给我,小的则给了大桥。大桥只顾看墙上苏米的照片,没有发觉。
西瓜吃了一半,苏米的爸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光膀子上搭着一件背心。
苏米将我们做了介绍。大桥听到介绍他时忙站起来叫了声苏叔叔。
苏米的爸将房顶上的吊扇调高一档,人站在电扇底下吹了一阵风,才将背心穿上。
苏米的爸说,你是赵老师的学生?
我点点头。
大桥在一旁说,我们都是赵老师的学生。
苏米的爸说,赵老师死得太惨了。
苏米用双手捂着耳朵,说,等我进房去了再讲。
苏米进房去,将门关好。
苏米的爸又说,赵老师让人肢解成六块,头是头,脚是脚,手是手,身子是身子,被水冲了十几里。
我实在无法相信,说,会不会搞错了,被杀的是别人?
苏米的爸说,赵老师身体特征那么突出,闭着眼睛也不会搞错。
我实在想象不出,西河镇有谁会对赵老师有如此刻骨仇恨呢?西河镇不管谁都可以随时找赵老师出气泄愤,谁都可以尽情尽兴地摆布戏弄赵老师,而不会积少成多,积微成巨,酿成招致杀身的深仇大恨。
苏米的爸说,你觉得谁有可能是凶手?
我想了想,说,谁都不可能。
苏米的爸说,人都被杀了,怎么会不可能!
我说,你们不是有警犬吗?
苏米的爸说,河水将所有痕迹冲得干干净净的,警犬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苏米的爸看了看手表,说,八点了,《德里克探长》来了。
他给电视机换了一个频道。
苏米在房里大声说,你们谈完了吗?
苏米的爸说,出来吧,娇姑娘,没事了。
一直无精打采的大桥,见到苏米就来了精神。
大桥说,一定是有人想独占赵老师的遗产。
苏米的爸说,他有什么遗产?
大桥说,镇上许多田地和房子都是他的。
苏米的爸说,那在土改时就没收了。
大桥说,现在有可能给他落实一点政策呢!而且他在台湾还有亲人,说不定那边也有一大笔遗产。真是这样,那杀赵老师的人,说不定是个国际职业杀手。
大桥边说边看苏米。
苏米的爸说,你怎么晓得这些情况?
苏米说,他妈是西河镇镇长。
苏米的爸脸上露出一丝鄙夷的笑意。
这时,《德里克探长》正式来了。
从苏米家回来,我就钻进寝室躺下了。寝室里很闷热,大家都在外面乘凉。我对别人说身上不舒服。
半夜里,大桥进来看我。
他说,你没病,我晓得,你在想赵老师,赵老师平时待你最好。
大桥又说,赵老师待我不好,可我也想他。我妈说,他这是为我好。
这些都是心里话。
在镇里上学时,谁都不承认赵老师待自己好,都认为赵老师喜欢谁就是谁的耻辱。赵老师不喜欢谁,谁就感到骄傲。来县城后,见到老师对待有的同学格外亲切,我就想起赵老师。
大桥说,我和你打个赌,赵老师若不是被国际职业杀手杀死的,将来高考时,我一进考场就发头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