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陶柳氏胡乱地填饱了肚皮,便开始她上午的劳作了:先是称了四十斤黄豆,匀着分了泡在用四个大木盆装的溪水里,为后天要做的三个豆腐和两桶豆花备好了料——旁边四个盆子里的黄豆已泡了一天,涨得快要撑破盆子了;然后,她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池塘边做起针线活儿来。

池塘里的鱼儿,这会儿也都醒来了,一群群花鲢白鲢,一群群大鲤小鲫,都游到水面上追逐嬉闹。想起今天川伢子能收来几个馆子欠的这个月的豆腐钱,陶柳氏后悔没交代百川割两斤猪肉回来,中午打个像样的牙祭。看着池塘里大大小小的鱼,陶柳氏盘算着中午怎么把鱼做出花样来。抬眼望见在溪边觅食的几只母鸡,陶柳氏又动了宰只母鸡的念头,转念一想,不年不节的,竟想宰杀下蛋的母鸡,又自责起来。

刚刚决定中午只吃两种鱼,红烧个白鲢,再做个鲫鱼豆腐汤,陶柳氏突然觉得左眼皮兀自一阵乱跳。她为左眼跳财还是右眼跳财纠结了好一会儿,确认老话说的是左眼跳财后,一咬牙,决定中午再做一道酸菜花鲢——为了左眼跳个不止这个好兆头,不但该多吃一条鱼,喝上几斤自酿的米酒也是应该的。谁知念头刚定,右眼皮也跳将起来,这右眼一跳,惊得陶柳氏出了一头的汗!

十一年前,她的右眼这样跳过。两天后,去韶关做生意的丈夫死在土匪手里,豆腐陶家追求大富大贵的梦想从此破碎。丈夫那次去韶关,带走了家里全部的活钱。

六年前,右眼这样跳过。三天后,嫁到宜章的闺女家的小叔子,送来了已成孤儿的外孙周三才。女儿和女婿因为跟着到达湘南的彭德怀闹了几个月红,双双被国民党军杀死。

五年前,右眼这样跳过。五天后,儿媳死于难产,一尸两命。

四年前,右眼这样跳过。一天后,独生儿子陶家驹拄着一根木棍、瘸着左腿回了家,彻底断了趁乱世发大财的念想。陶家驹买了毛驴小白,重新开始了陶家祖传的豆腐生意。

想起这些往事,陶柳氏的脸变成了一张白布。她拼命地揉着右眼,整个人陷入了无边无际又无助的恐惧中,心里不停地念叨着:应在我身上吧,应在我身上吧。

念叨了一会儿,右眼不跳了,左眼又开始跳个不停。一双眼睛,左跳吉右跳凶,左跳跳右跳跳,跳得陶柳氏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突然,一声脆响划破天空,陶柳氏惊得跌坐在池塘边。接着,又是几声脆响。陶柳氏从地上爬起来,看着从屋里跑出来的儿子,颤着声说:“这、这爆竹也太响了吧。”

陶家驹忙大喊:“妈,快进屋,这是枪响,是长枪的声音。别让流弹伤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