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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思忠——姚特派员要带着媳妇回太平镇认亲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当地。朱照邻、朱国栋和朱国梁父子三人都不知如何应对这个突发事件。朱国梁在姚记酒楼求见被拒后,直接驱车回了太平镇。毕竟这次整肃运动矛头直指发国难财的人和事,如果自己被特派员盯上,后果不堪设想。当下,他急需朱国栋拿个大主意。朱国栋这次回南阳地界带了一个营的兵力。这一个营已经以拉练的名义由驻地开拔到唐河境内。陈香亭在他的游说下,已经表示出可以舍弃张世杰的意思了。调桐柏、唐河和新野的保安部队围剿有重大通共嫌疑的杨开泰匪部和张世杰的淮源自卫队,只等陈香亭的一纸命令。在这个节骨眼上,张家突然冒出个特派员女婿,陈香亭十有八九是不肯做这笔交易了。

朱国梁率先打破了房内死一样的沉寂:“就差一哆嗦了。用不着等陈香亭签发那张纸,你的一个营加上我的保安团,吃掉杨开泰,跟玩似的。”朱国栋道:“张世杰呢?”“特派员能在南阳待多久?除掉杨开泰,等于断了张世杰的左右手。等姚思忠一滚蛋,再收拾张世杰。只要能保证陈香亭在太平镇的利益,他才不在乎张世杰的生死呢!这次不出手……”朱国梁道。朱国栋听不下去了,摇头道:“你什么都不懂!要是能出头干这事,我驻唐河、新野那几年,早干了。没有陈香亭的手令,这样做无疑于自杀。姚思忠跟杨开泰是什么关系?你真糊涂。退一步海阔天空。你收拾一下,一会儿去张家拜见这个姚思忠。”朱国梁大叫一声:“啊——”朱照邻道:“听你哥的吧。能屈能伸才能干大事。张家那老太太,多刚烈的一个人,也还知道服软呢!张家不知哪座祖坟冒了烟,这几年总是能逢凶化吉,不认命不行啊。还是备份厚礼去吧。”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了欢迎特派员的锣鼓声。这是赵九思让自卫队专门为姚思忠准备的节目。车队在张家大院停下,张家大院顿时像过年一样热闹起来。张德威和李玉洁以及张家的几个长辈坐在客厅,张世范、慧兰和钟梧桐带着各自的孩子站在一边。张世杰兄妹三人陪着张若虹和姚思忠走进客厅,已经目露泪光的张若虹看见父母,哽咽地叫了一声爹妈,急步要朝前走。

“若虹,等一等。”姚思忠拉住她道。众人的目光集中在他们两个人身上,外面的鼓乐声适时停下了。姚思忠拉着张若虹的手,走到李玉洁和张德威跟前,他率先跪下,说道:“爹、妈,女婿姚思忠给二老行礼了。”说完,他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随即,张若虹也跟着跪下磕头。张德威连声说道:“快起来,快起来。”一个长辈说了一声好,鼓起掌来,大家都跟着鼓掌,大厅的气氛立时热闹起来。

李玉洁不由自主地擦擦眼睛道:“世俊、若兰,扶你姐姐姐夫起来。”张若兰和张世俊把姚思忠夫妇扶起来,两个丫鬟端着茶盘过来。姚思忠先奉茶给张德威,又奉茶给李玉洁。一切都是按照新女婿第一次上门的旧礼进行的,显得庄重而肃穆。姚思忠取出怀表看看,清清嗓子说:“爹、妈、各位弟弟妹妹,你们能认我这个不成器的女婿、姐夫,我太感动了。”张世杰忙接道:“姐夫,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姚思忠道:“说得好。这几年我是九死一生,深知亲人的重要。没有若虹的激励,我走不出这桐柏山;没有若虹的守候,我活不到今天。在战场上、在九江、在重庆、在南京、在武汉,要是没想着家里还有个贤妻在等我建功立业后回去,我早死一百回了。我向你们保证,我会用十二分的努力回报若虹对我的这份情。爹、妈,我这就带着若虹上任了。”张德威忙道:“去吧去吧。国家国家,国为大。公务要紧。”

姚思忠走到院子里,正好碰见身着挺刮军装的朱家两兄弟。朱国栋思来想去,决定在此人身上下点本钱。他在吩咐副官先赶到南阳,运作把刚置下的公馆送给姚思忠居住的事后,才急急忙忙赶过来。朱国栋举手给姚思忠行个军礼道:“特派员,您还记得我们吧?”姚思忠笑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国栋老弟是党国才俊、军界柱石。国梁老弟是桐柏地方的守护神。我没说错吧?”朱国栋道:“和您这根党国栋梁一比,我们啥都不是了。今天早上,我才知道姚复国特派员就是你。陈司令他们不知底细,以为您只身来南阳赴任,给您找的住处不够宽敞。我呢,常去南阳,刚刚把去年买下的一处宅院翻修了。我一想,这处房子正好可以做您和若虹姐的新房。”“这多不好意思。”姚思忠道。朱国栋道:“陈司令一听说您可能绕道来接家眷,也要给您找处公馆,我能不能孝敬得上,还难说呢。走吧,我护送特派员上任。”姚思忠道:“这可不敢当。”在殷勤献完和姿态作足之后,一干人拥着姚思忠和张若虹出了大门。

赵九思没见姚思忠。他在镇东头张家的晒绸场目送车队朝南阳而去。张世杰走过来道:“朱国栋把自己的公馆都借给我姐夫,不,姚思忠了。真没想到替我们解围的会是姚思忠。”赵九思道:“看出破绽了?”“他没讲自己的发迹史。他只说受了多少苦。他到过南京。他会不会当了汉奸呢?”赵九思点点头道:“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我去查查他的底细。镇河的人已经撤了。近期朱家兄弟不会再打太白顶的主意了。这对杨开泰觉悟不利。你去一趟太白顶,讲讲姚思忠的事。”张世杰道:“我知道。”“给你一个忠告,那就是你要尽最大努力,避免单独与郭冰雪见面说话。我这个忠告是有依据的。杨开泰很在乎郭冰雪。这个郭冰雪呀,对你没死心。再有,别在你姐姐面前说姚思忠一个不字。女人是纯粹的情感动物,弄不好就会坏大事。让你姐过几天梦中的好日子吧。见了朱家兄弟,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对陈香亭也要一如既往。”叮嘱完后,赵九思上马走了。张世杰在随风飞舞的五色彩绸中久久地站着,苦苦琢磨姚思忠到底是凭什么发迹的。

特派员的重要使命是查这几年军政官员的渎职腐败行为。因此,给姚思忠接风的晚宴场面非常大。该来的和不该来的军政官员悉数到场了。特派员到任,通知得很晚,陈香亭也不知道姚复国特派员就是当年当过一阵子匪首的姚思忠。朱国栋主动提出借公馆给姚思忠住,陈香亭满口答应了。晚宴散后,陈香亭等一干南阳的军政要员一直把姚思忠和张若虹夫妇送到公馆门口。

这个公馆布置好之后,朱国栋还从来没住过,里面的家具被褥都是新的。张若虹在宴会上听了一晚上的恭维,又被官员卫兵仆人簇拥着送到这么一个住处,看着屋子里到处都是新崭崭的,一时有点恍然若梦。离开桐柏县城的时候,她收拾了一些行李,她把行李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条旧被子,放在**,把新被子抱在一边。

姚思忠摇摇晃晃走进来,问道:“若虹,你在干什么?”张若虹把旧被子铺好,说道:“这毕竟是人家的东西。这是我们结婚时的被子,你走了之后,我又盖了六年半,这六年半,我没少往上面滴眼泪。”姚思忠抱住她道:“一切都过去了,若虹。我不再是当初的穷教书匠,不再是东躲西藏的土匪,不再是衣服上补丁摞补丁的土八路,我是堂堂的省参议员,豫西南的特派员。你没看见,刚才的酒席上,多少人巴结着给我敬酒。若虹,你也不再是县城小饭店的老板娘了,你是比张家大小姐还要尊贵十倍的特派员夫人,这新崭崭的被子盖在我们两个人身上,是它上辈子修来的造化。”

张若虹笑了一下道:“没听说当一床被子还要修炼。思忠,我只有把这床旧被子铺在**才感到踏实。六年,只有六年,你就飞黄腾达了?我一直以为这还是个梦。”姚思忠痛苦地摇头道:“你是不知道我受的苦。刚离开新四军那一段时间,我常常一两天才能吃上一顿饭,若不是想着你临走时的嘱咐,我早就跑回来了。我曾经被土匪劫上山半年,土匪头子想让我当军师,我想这行当我又不是没做过,不是条正道,就偷偷溜了。怕他们抓住,我整整两天一夜没合眼,靠着两条腿走了两百里。”

张若虹擦了擦眼泪,心疼道:“思忠,你受苦了。知道我在家牵挂你,也不来封信。”姚思忠压低声音说道:“你知道我一直在什么部门工作?情报部门。我懂的日语算是帮了我个大忙。在那种部门工作,保密是第一位的。这几年,虽说生活安定了,可我心里更苦,我想你呀,有时候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觉,老天爷还算照顾我们,我终于又能见到你了。”“我也托了好多人打听你的消息,一个准信儿没有,我心里急呀。我不怕你战死,不怕你受伤,我只怕你像杨紫云和朱国柱那样,当了汉奸。”

姚思忠一愣,红着脸大声说:“我姚思忠怎么可能当汉奸?鬼子就是把我千刀万剐,我也不会下软蛋。你是怎么想的你。因为有纪律,我立的功不好给你说。你男人如今是党国的大功臣。”张若虹忙赔笑道:“你别生气,大功臣。紫云和朱家老三当汉奸后,我这心里……”姚思忠打断道:“他们两个人不可能当汉奸。那个杨紫云,我还没有离开新四军的时候就参加了共产党。你也知道,共产党一直嫌我是个老土匪,不肯重用我。他们两个一去就是红人,他们不可能当汉奸。”“他们要不是当了汉奸,世杰为什么去杀他们?差点把命都丢了,养好伤后随随便便娶了个钟梧桐。当时我就想,你要是也当了汉奸,我一定亲手杀了你。”“别再说什么破汉奸了。汉奸也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蒋委员长刚从开罗参加三巨头会议回来,世界反法西斯联盟已经正式成立。中国已经是大国了,小日本就要完蛋了。在这种大好形势下,你一见面就谈什么汉奸汉奸的,多扫兴!”姚思忠不高兴地说。

张若虹陪了半天不是,姚思忠的气才算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