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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得很快,初冬的第一场雪一飘即逝,人们几乎没感觉到它的到来,但却感觉到了空气中浓浓的凉意。战争进入了相持阶段,几个月过去,没有让人痛心疾首的大败,也没有让人欢欣鼓舞的大捷。张世杰待在太平镇品够了寂寞和无助。赵九思喝完喜酒后,已有七八个月没露面了。国共之间自皖南事变后,相互都克制起来,几个月里再没生出大的磨擦。局势一平静,张世杰就感到无事可干了。酒精在陈香亭的照应下,销售一直很顺。张世杰觉得自己正在变成一个纯粹的商人。
第一场小雪下过,日军偷袭珍珠港的消息传来了。美国对日本宣战后,日本肯定支撑不了太久。基于这种判断,张世杰认为对日军的大反攻作战即将展开。张世杰不愿意错过对日最后一战的机会。他去游击队驻地,提出了要见赵九思的要求。
过了十天,赵九思终于再次来到了太平镇。张世杰一脸兴奋跑向淮河边,急不可耐地问:“赵先生,什么时候搞大反攻?你是不是把我给忘了?”赵九思道:“反攻?是不是手又痒痒了?”张世杰嘿嘿一笑,“闷死我了。美国对日一宣战,小鬼子还能蹦跶几天?你说,参加不了对小日本最后的决战,那是多大的遗憾?天大的遗憾。”赵九思道:“又想参军对吧?你有什么本钱参加所谓的最后一战?”张世杰道:“我的自卫队有一百多人,再加上杨开泰的二百多人,大旗一竖,组建一个独立团,应该不成问题。”赵九思摇头叹息道:“什么叫持久战,你并没有弄明白。日美开战对中国有利是不假,毕竟,我们从此多了一支强大的盟军。可是,对中国有利,未必对我们共产党有利。日本敢偷袭美国太平洋舰队,没点把握,敢吗?苏联红军正在苦战,太平洋地区目前和今后相当长时期内,鬼子都会占上风。最后一战?你可真敢想。冈村宁次到华北后,把主要精力都放到了对付我们,华北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你知不知道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蒋介石都做了些什么?”张世杰道:“他总不会学汪精卫当汉奸吧?”赵九思道:“眼下他是不会当汉奸的。他把很多主力都调到我们的根据地附近了!世杰呀世杰,你真的太单纯了!我的判断与你的判断恰恰相反。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蒋介石会生出依靠心理,他早晚会把主要力量投入反共方面。你的处境已经相当危险了!”张世杰吃惊道:“我?”赵九思道:“从八月份到今天,你往根据地运送了四次酒精和医疗用品,是不是每次都遇到过朱国梁的保安部队?”张世杰道:“每次都有惊无险啊!朱国梁要是怀疑我,他早下手了。他不像他哥,没那个心机。”赵九思痛心地说:“千万不要低估你的对手。这是我给你的一个忠告。他没动你,是这四次送的东西量太少,抓了你也没十分把握把你置于死地。明给你说吧,据我掌握的情报,朱国梁已经收买了你的人。你还不信?”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张世杰,“是不是这三个人都投靠了朱国梁,我还不能确定。他们三个都在保安团赢过钱,有两个还和保安团的小头目一起嫖过娼。”张世杰道:“你……你怎么不早说……你是怎么知道的?”赵九思严肃地说:“单靠你,保证不了交通线的畅通。你不用问我是怎么知道的。还有,这大半年你的表现也不对头。娶了一个丫环,你张二少爷能安心能甘心吗?敌人都在琢磨你。他们会想,张家二少爷暗中肯定在干别的事,否则,他不会这么乖!为了大局,你必须毁掉你现在的光辉形象,变得灰一些,变得像个少爷。这是命令。”张世杰道:“怎么变?我去抽大烟、逛妓院?”赵九思道:“为了保持这个交通线的有效和畅通,这些地方不是不可以去。进了大烟馆,进了妓院,不一定就是烟鬼和嫖客嘛。这个用不着我教你吧?还有,你必须尽快把内鬼抓出来。为了防止局势恶化,根据地需要备一批常备药,你要早点购买。酒精,你要备上几吨。我的要求只有两点:一,把东西安全送过平汉铁路。二,你和核心成员一个都不能暴露。”
张世杰心里想:朱老二啊朱老二,你要想玩,我就陪你好好玩玩!
第二天,张世杰带人去了南阳。他决定先把内鬼给揪出来。置办完第一批药品,他对跟到南阳的伙计们说:“前一段大家辛苦了,每人发五块大洋,找找乐子去。这批货量很大,要得急,出价高,免不了要辛苦大家一阵子。我呢,以前对你们要求太严了,弄得自己也苦兮兮的,没意思。生逢乱世,命都朝不保夕的,还是及时行乐吧。玩归玩,活儿要是干得不漂亮,可别怪我不客气。从今天起,吃喝嫖赌抽的禁令废了。朱家老三活得多滋润?放两天假,好好玩玩吧。”
当天晚上,张世杰就带着高连升和刘金声去了一家大烟馆。刚进到小包间,高连升马上急了,“二哥,你这是干什么?这是我们来的地方吗?”刘金声道:“二少爷是要办事。”张世杰道:“朱老二又买了咱们的人。”用手指头沾水在桌子上写了三个名字,“盯着这几个人。明天,连升带几个人把这批药先送回去,听听镇子里有什么风声。听到我抽大烟的传言,你马上回南阳。如果这风是朱家人放的,说明我们这里真出内鬼了。我自认待他们几个不薄,怎么会……”伸手把几个名字一一抹去,“到底是一个?还是三个?”
第三天上午,朱国梁就得到了张世杰在南阳购买药品、抽大烟的消息。这人要是一沾上大烟,哪还有个好?朱国梁决定做回好人。他马上坐车回到太平镇,进了张家,郑重其事地对张德威和李玉洁说了张世杰下烟馆的事,又解释道:“要是染上个吃喝嫖赌的毛病,都不算个毛病。这大烟可真不是个好玩意儿。我知道,世杰这是叫心病闹的,病根呢,是我家老三这个混蛋……”张德威打断道:“国梁贤侄,过去的事儿大家还是不要再提了,世杰已经娶妻,快当父亲了,我们家早把杨紫云这档子事儿忘了。至于世杰抽大烟,他要真想抽,我们家还供得起。”李玉洁知道朱国梁没安好心,话中有话,紧接道:“国梁,你这个哥没白当。你要真是关心世杰,就把你设的那些关卡撤几个,让世杰的生意做顺当一点。”朱国梁又坐一会儿,没趣地起身走了。朱国梁一走,李玉洁就把高连升找了回来。李玉洁劈头就问:“给我说实话,世杰是不是进了烟馆?”高连升恨恨地说:“糟了,真出内鬼了。干妈,干爹,二哥这是在抓内鬼。”三个人正在说话,钟梧桐拖着笨重的身体跑进来,“你们听说了吧?世杰他染上大烟了……”李玉洁皱着眉头道:“慌张什么?别听风就是雨。眼看就要生了,瞎跑什么呢!连升,你去南阳帮帮世杰,记着:别冤枉好人,也别放过坏人。”
第三天傍晚,高连升赶到淮源盛南阳分号,一问,才知道张世杰去了百花楼。百花楼是南阳一家有名的妓院,高连升听傻了,立马赶到百花楼。百花楼一间大包房里,一个穿着素色旗袍的歌女一边拉着二胡,一边唱着《天涯歌女》。桌子上摆满了酒菜,另外四个穿着鲜艳旗袍的妓女包围着张世杰,不停地劝他喝酒。高连升推门进来,惊得目瞪口呆。歌声停止,张世杰拍拍手,说道:“唱得好,二胡也拉得好,不愧是百花楼。连升,你来得正好,赏钱。”愁眉苦脸的高连升摸出一块大洋,张世杰瞪他一眼,他又摸出一块大洋。卖唱的歌女起身鞠了一躬,接过钱走了。一个眉眼细细的妓女说道:“两位先生,你们不听曲了?你们是要我们四个今晚都陪你们呢,还是……”高连升忙道:“我不要你们陪。”张世杰掏出怀表看看,“连升,拿钱。”高连升把钱袋交给张世杰,“给多少钱,你自己看着办吧。”张世杰掏出八块大洋,说道:“给,钱先付给你们,待会儿再叫你们。我们说点事儿。”
妓女们走了之后,高连升连声叫道:“完了,完了,以后我还有脸见若兰吗?二哥,快走吧。”张世杰道:“坐下!买药的事,他们已经知道了?”高连升道:“朱国梁已经把你抽大烟的事告诉干爹干妈了。你说你来妓院干什么?二嫂马上就要生了,朱国梁要是把你逛百花楼的事传出去……”张世杰道:“顾不了这么多了。你来得正好,今晚就在这儿陪陪我吧。”高连升惊叫一声,“啊!你要来真的呀?”张世杰道:“别吱声。你听!”隔壁包房里传来了一阵打斗声。张世杰长吁一口气,“谢天谢地!内鬼终于上钩了。”
门打开后,刘金声和一个自卫队员把一个汉子押了进来。张世杰道:“武胜,果然是你。千万别给我说你是来逛窑子的。朱国梁不相信我来百花楼是找窑姐,让你一定要看个究竟。他怕我是在耍他。他恐怕没这个心眼,这是朱老大让你干的。你也不想想,为什么隔壁的房间会是空的!说说吧,连升,给武胜倒酒!”武胜低下头,“二少爷,啥都瞒不过你。我认了。”张世杰问:“朱老二能给你一座金山?”武胜哭丧着脸道:“一个赌字,就是阎王爷的催命符。我在朱老二那里,已经欠了一千大洋……”张世杰冷笑一声:“你不知道朱老二是想要我的命?是不是想抓我个通共现行?”武胜道:“是的。二少爷,这一把,我赌输了,输个精光。看在我多年为你辛苦的份上,别为难我的老娘和孩子。”张世杰道:“这要看你怎么做了。你做这事,是要我命的事,我要是放你一条生路,日后我还怎么带队伍?你要再帮我办件事,一可以给你个全尸,二可以算你因公殉职了。这样,我不但不会为难你的家人,还会帮你养老娘和儿子。”武胜一下跪在张世杰面前道:“我答应你,二少爷。”张世杰道:“痛快!咱们撤吧。放心吧,武胜,要你做的事不难,无非是再给朱家送封信。”
就在这天晚上,钟梧桐给张世杰生下一个儿子。接生婆去给张德威、李玉洁报喜时,他们正在为张世杰逛窑子的传闻闹心。李玉洁道:“除内鬼除到百花楼了!我看这八成是个借口。看来,这个世杰真是变了。娶个丫头,他是真的心不甘啊。”张世范道:“心里再苦,也不能不顾家里的颜面吧?太不像样子了!”张德威道:“这事一定另有隐情。”接生婆叫着跑进前院客厅:“老爷、太太大喜,生了生了。”李玉洁忙站起来,“是男是女?”接生婆道:“是个小少爷。”张德威道:“世杰也有后了。谢天谢地。就叫他万隆吧。”提笔在纸上写下张万隆三个大字。李玉洁把纸拿起来,“走,去看看孙子。”张世范道:“世杰呢?就由着他胡来?老婆在家生儿子,他……”张德威一边往外走一边威严地说:“你就不能糊涂一点?生在这种乱世,别把面子看得太重。舌头长在人嘴里,就让人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