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道灭神
鳌头矶即是灵鳌岛之首、梁思禽裂石成字的那一片断崖,山崖下一带白沙,弯如一勾残月,在太阳光下闪闪发亮。
众人来到鳌头矶前,身后断崖高耸,七个巨字好似凌空压来。果如谷缜所料,“魔龙号”笔直驶向此间,陆渐怪道:“谷缜,你未卜先知么?怎么知道他在这儿登岸?”谷缜笑道:“老头子爱讨彩头,这里名叫鳌头矶,他在此间登陆,正叫做‘独占鳌头’!”
巨舰上响起一声长啸,雄劲悠扬,势如飞龙在天。啸声未绝,船头一道青影飞泻而下,脚踏一叶扁舟,箭也似的向岛上驶来。
转眼之间,万归藏须眉可辨,他将身一纵,冲天而起,一个转折,落在岛上,不待众人转念,又如一缕青烟,踏着悬崖断壁,飘飘然升上崖顶。他站在鳌头之上,俯视下方众人,一领青衫猎猎飞扬,映着苍然绝壁,有如天帝王旗。
突然间,“轰隆”一声,岩石迸裂,纷如雨落,断崖坍塌大半,七个大字失去痕迹。原来万归藏登崖之时,内劲涌出足底,震碎了这一面石壁。
“老头子!”谷缜锐声高叫,“你显摆就显摆,又何苦弄坏了老祖宗的墨宝?”
万归藏笑道:“这字写得不对!”谷缜笑道:“这是‘谐之道’的精要,如果不对,你的武功又算什么?”
“有不谐者吾击之,此话未免着相!”万归藏漫不经心,闲闲说道,“佛陀云:‘诸相非相,云空不空’,老子云:‘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微’。既然实空并生,有无同在,有谐无谐,其实均合自然,既合自然,又何必击之?”
他抹去崖上巨字,已是惊世骇俗,这一番话更是包涵佛道绝旨,精深奥妙,意味深长。
陆渐忽道:“万归藏,何必击之,你又何必要来?”这一问直冲要害,众人无不暗暗喝彩。万归藏只是笑笑,朗声说道:“有谐无谐,何必击之,有谐无谐,均可击之,击与不击,不过一念之间。陆渐,论武功,你强过鱼和尚,论是非,呵,你可及不上他一个零头!”
话音方落,海上响起一个惊雷般的嗓音:“万归藏,你欺师灭祖,妄论大道,也不怕大风闪了舌头!”
万归藏一皱眉头,转眼望去,一张白帆乘风飞来,崔岳、沙天河并排下船,一个高壮如山,一个瘦小如猴,两人并肩而立,真是相映成趣。
“两只跟屁虫。”万归藏冷笑一声,“你们又懂什么大道?”
“道由心出!”沙天河一指胸口,“老夫良心还在,所以大道不灭,某些人的心都叫狗吃了,说来说去都是屁话!”他个子矮瘦,声如铜钟,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万归藏眉头一皱,眼里透出一股怒意。
沙天洹忽地跳了出来,指着沙天河叫骂:“狗东西,敢对城主无礼?”沙天河瞟他一眼,轻蔑道:“沙某站着做人,从不趴着做狗。”沙天洹两眼翻白,指着沙天河连声叫骂:“狗东西,狗东西……”
万归藏笑了笑,摆手道:“洹师兄稍安勿躁!”沙天洹应声一凛,点头哈腰地退到一边。万归藏说道:“猴儿精,老笨熊,你们两人以下犯上,十多年来一心杀我。但我出困之后,一直未加报复,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沙天河两眼一翻:“谁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万归藏笑道:“少时我父母双亡,体格羸弱,受尽同门欺凌,别的人助纣为虐,只有你和老笨熊、番婆子仗义执言,屡屡为我出头。后来我跟左梦尘不合,那时我武功未成,几乎遭了他的毒手,多亏你们三人为我求情,我才得以活命。我本想,我们四人总角之交,理应携手连心,共创不朽功业,谁想你们三个心思愚昧,明里暗里坏我大事。我所以容忍下来,不过记着幼时的恩情,猴儿精,老笨熊,我今天再饶你们一次,你们乘船离开中土,万某在世一日,全都不许回来!”
“老把戏!”崔岳吐了一口青烟,“鱼和尚就是这么死的!”
沙天河冷冷道:“万归藏,你就别说什么恩情,你这人向来口是心非,嘴里说什么‘抑儒术,限皇权’,可你干的事情,又跟朱元璋有什么分别?呵,我倒是忘了,还有一样,他杀的老朋友比你多,正好,沙某来了,这颗脑袋送给你好了!”
万归藏双眉一扬,冷笑道:“敬谢不敏!”一扬手,沙天河两眼发直,浑身僵硬,体内传来珠零玉碎之声,七窍之中,“噗”地喷出七股血水。
“猴儿精!”崔岳抛开烟袋,抢上扶住老友,凝目一看,沙天河已然气绝。崔岳凝视老友面庞,眼眶一热,纵声狂笑,笑声中,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他亦哭亦笑,号叫两声,突然放下尸首,挺身站起,死死盯着万归藏,胡须上泪珠点点,晶莹闪亮。
万归藏冷冷道:“老笨熊,你别逼我!”崔岳呆呆望他一会儿,忽地叹道:“瘦竹竿儿,我好痛心!”万归藏冷哼一声。崔岳又叹一口气,慢慢说道:“打小你脑子好,我脑子笨,我跟猴儿精交情最好,最佩服的却是你瘦竹竿儿。你学任何东西,总是又快又好,尽管受人轻贱,你却从不气馁。那时的万归藏,没有盖世的武功,却有慈悲的心肠。后来,你被左梦尘逐出西城,我满天下找你,可是没有你的踪迹。十年之后,你又回来了,可惜啊,我认识的万归藏不见了,只有一个杀人魔王,这么多年,你可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
“哼!”万归藏冷笑一声,“太多,记不清了!”
崔岳沉默一下,忽道:“你知道,我和猴儿精为什么一心杀你?”万归藏目光一闪,默然不答。崔岳惨然一笑,叹道:“只因为,我们是朋友!”
“朋友杀朋友?”万归藏面带讥讽,“这道理挺有趣!”
“我们别无他法!”崔岳的眼里闪动泪光,“瘦竹竿儿,你犯了错,真正的朋友,不会看你一错再错!”
“好啊!”万归藏哈哈一笑,“所以就要杀了我?”
崔岳又叹一声,说道:“瘦竹竿儿,若你还念旧情,我跟你做个交易。”万归藏笑道:“做交易?你可知道我是谁?”崔岳道:“你是财神之主,若是赚钱做买卖,我自当低头服输,不过这一次,我跟你换命!”
万归藏目光一冷,淡淡说道:“换我的命?”
“不!”崔岳摇了摇头,“用我的命,换东岛弟子的命!”话一出口,山崖之下一片哗然。
万归藏看了崔岳一眼,摇了摇头:“老笨熊,你的命值不了那么多!”
崔岳哈哈大笑,拧腰转身,抱住形如石笋、高达两丈的一块礁石,发生沉喝,山劲所至,“咔嚓”,礁石齐根而断。
“起!”崔岳又喝一声,千斤巨石扛过肩头。“呼!”礁石陡然一跳,腾空而起。
“去!”崔岳双掌如风,拍中礁身。一声巨响,礁石龟裂四散,密如冰雹陨石,向万归藏呼啸而出。
这一招“星流石陨”是山部首屈一指的神通,施展者平生真元附在石雨之中,一招使出,崔岳浑身脱力,双膝一软,怦然跪倒。
石雨去势如电,升到十多丈高,到了万归藏脚下,忽然力穷势尽,纷纷向下坠落。万归藏一动不动,望着石雨下落,眼里闪过一丝悲怆,他目光一转,定定看着老友。崔岳跪在那儿,七窍鲜血长流,似乎化身为一具伟岸的石像。
崔岳明知伤不了万归藏,仍是掷出石雨,无非表明心迹。山、泽二主此来,存了必死之心,只盼自己一死,能够唤醒万归藏的良知,保全东岛弟子的性命。谷缜望着两人尸身,心中滚热发烫,如被火焰燃烧。陆渐两眼赤红,盯着万归藏,双拳捏得咯崩作响。
万归藏忽一扬手,朗声叫道:“谷缜,我在八卦坪上等你!”一晃身,消失不见。
谷缜挺身欲上,忽觉衣袖一紧,被施妙妙死死拽住,少女泪眼婆娑,冲他拼命摇头。谷缜扳开她手,本想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忽又化为无声一笑,他一转身,向着八卦坪奔去。
赶到坪上,万归藏袖手而立,仰望太极圆塔,似乎若有所思。谷缜含笑招呼:“老头子,你找我有事?”万归藏一扬手,掷出一个小囊:“给你!”谷缜接过,囊中一绺金发,还有一张字条,白纸乌墨,写了两行字迹:“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字体生硬,“郎”字沾染水渍,几乎难以辨认。
“这是艾伊丝的头发?”谷缜抬起头来,眉头皱起。
“这是她的遗物!”万归藏神气冷淡。
谷缜的胸口闷了一下,喃喃道:“她死了……”
万归藏冷冷道:“她斗宝败北,安庆一战功败垂成,这些足以严惩,可她不知好歹,居然放你逃生……”谷缜大声说道:“她没有放我,她把我丢在荒岛,几乎饿死渴死……”
“在我看来,那也一样!”万归藏淡淡说道,“换了是我,就得亲眼看着你死。她将你弃之荒岛,心里存了一念之仁,明里将你置之死地,暗中却盼你逃出生天。哼,别当我不知道,她对你动了情!”
“所以你杀了她?”谷缜拳头一紧,紧紧捏住那一绺金发。
“不!”万归藏冷冷说道,“我让她二中选一,一是亲手杀你,一是自杀!”
谷缜脸上失去血色,万归藏看他一眼,幽幽叹了口气。谷缜一咬牙,大声说道:“是你逼死了她,你早就看透了她,知道她会选择什么!”
“这是宿命!”万归藏抬头望天,“当年你二人同门学艺,我曾经说过什么?”
谷缜长吸了一口气,涩声说道:“你说过,天无二日,财神只有一个!”万归藏冷冷道:“没错,将来我死之后,财神只有一个!艾伊丝输了,因为她动了情!”
“天道无亲,天道无情!”谷缜苦涩一笑,“万归藏,你逼死了艾伊丝,也害死了你最亲近的人,你这样孤零零地活着,难道就不寂寞么?”
“古来圣贤多寂寞,寂寞的又何止我万归藏一个?”万归藏微微苦笑,“要想成就大事,就得拿出相应的筹码。谷缜,世人大都庸凡,我生平识人无数,可真正懂我的只有你一个。你我本是同类,所以你能继承我的商道,也能从商道中悟出天道,要不然,又怎能变祸为福,因败为功,将六虚之毒化为无量神通?”
“万归藏!”谷缜叹了口气,“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老了!”万归藏的声音有些苍凉,“人生百年,弹指即过,强如西昆仑、思禽祖师,百年之后,也不过化为微尘。可我心中所念,一直没能实现。我扫**东岛,并非喜欢杀戮,也无关太多仇恨,你可知道,我为的是什么?”
谷缜心中极不情愿,嘴里还是说了出来:“一是齐人心,二是练兵马。你志在天下,所以用军法统治西城。至于东岛,不过是你练兵的靶子罢了!”
“说得好!”万归藏拍手笑笑,“谷缜,你说我无亲无情,但还漏说了一样,所谓天道无私,我取这天下,难道也是为了一己之私么?想这茫茫红尘,几多愚昧之人,只说士农工商:士子自命清高,以为读了几本臭书,就将万般视为下品,一旦当官从政,只会欺压良善,若论见识气量,好比井底之蛙,除了子曰子曰,全无自身见解;说到商人,唯利是图,全无远见,好比逐臭之蝇,为了几个臭钱,什么事情也做得出来,我身为商人魁首,也耻于与之为伍;至于工匠农夫,一生浑浑噩噩,但随世事沉浮,受人轻贱欺压,好比蚍蜉蝼蚁,终其一生,一字不识,一文不名,不知世界之大,不知万物之理,迷信愚昧,朝生暮死。
“至于那些狗皇帝,以诈力夺取天下,以八股禁锢人心,愚民以逞,不思进取,前代的还有几分血性,后代的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沉迷酒色,病魔缠身,一介病弱之夫,统帅亿万之民,如此世界,还有什么天理可存?”
谷缜苦笑一下,摇头道:“翻天覆地固然痛快,改朝换代却要死人。民乐其生,不乐其死,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你的主意,天下人未必喜欢!”
万归藏冷笑道:“有道是‘民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论至德者不合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民如羔羊,牧之可也!你我师徒只要齐心协力,以雷霆万钧之势,将这世界颠倒过来,那时间,老百姓高兴还来不及,歌功颂德之词,只怕你听得发腻!”
谷缜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说:“活着的当然高兴,死了的不知如何?”万归藏道:“人死万事空,高不高兴,又有什么区别?”说到这儿,他顿了一顿,“谷缜,只要你一句话,东岛西城,立马合二为一,论道灭神也无须再提。等到天下一定,你我并肩为帝。我老了,这天下早晚归你,那时间,民智大开,万物向荣,没有你这样的气度,怕也治理不下来!”
谷缜微笑不语,万归藏皱眉道:“你笑什么?”谷缜笑道:“我在想,你当初说服沈瘸子,那些话也很动听!”万归藏摇头道:“沈舟虚深受儒法之害,执念太多,进取不足,收拾几个倭寇,也费了老大的工夫。换了你我,根本不会在陆地上与倭寇周旋,早就大张旗鼓,造船直捣黄龙,先扫**沿海诸岛,再重创倭国本土,破敌于沧波之间,决胜于大陆之外!”
谷缜摇头道:“万归藏,你说的都是人谋,天意如何,还未可知。当年忽必烈挟一统天下之威,想要平服倭寇,结果神风三来,吹得大元水军落花流水。”
“你说的不错!”万归藏微微一笑,“天意高难问,但不问又怎么知道它的意思?”
谷缜沉默一下,叹道:“你说了沈舟虚许多不是,可我还是比不上他!”万归藏皱眉道:“你胜他多多!”谷缜摇头道:“有三样我就比不上他!”万归藏道:“哪三样?”
“天道无私,天道无亲,天道无情!”谷缜微微一笑,说道,“这三样我样样不行。无私么?我私心太重,总想逍遥自在,好吃好玩;无亲么?我这人不爱寂寞,喜欢热闹,亲戚朋友越多越好;至于无情,哈,三天不见美人,我就浑身发痒,**,就得你侬我侬,若不能调情说爱,哪还有什么趣味?所以说嘛,万归藏,你要找打天下的搭档,还得另请高明!”
“是么?”万归藏低眉垂目,幽幽叹道,“那真是太可惜了!”
“是啊!”谷缜双手一摊,“可惜得要命!”
万归藏抬起头来,微微笑道:“谷缜,‘周流六虚功’是武功,但凡武功,不同人使来,就有高下之别。如果你以为练成此功,立刻天下无敌,那就大错特错了。换了我是你,一定避开今日,觅地潜修,十年之后,老夫精气已衰,你却如日中天,此消彼长,有胜无败。今日与我交手,你的胜算实在不多!”
谷缜笑道:“万归藏是神龙,冬来潜藏,春来惊蛰,应时变化,能上能下;谷缜却是只皮猴子,上蹿下跳,全无耐性,再说了,我一躲了之,东岛上下岂不毁在你的手里?不错,我火候不足,胜算也微,不过武功一道,千变万化,正如师父所言,天意高难问,不问又怎么知道它的意思?”
万归藏哈哈大笑,仿佛十分快慰,谷缜也是大笑。笑声中,两股劲气从二人体内涌出,纠缠一处,冲撞摩擦,空气中响起“哧哧”异响,满地尘土冲天而上。
突然之间,谷缜生出奇怪感觉,天地飞速放大,他在飞快缩小,一股浩**之气将他包围,结成一个巨大的涡旋,叫他身不由主,向内慢慢陷落。他的心微微一乱,可这慌乱一闪即逝,他眯起双眼,真气尽力收敛,神意向外蔓延,不住试探万归藏的破绽,他深信任何武功均有破绽,“周流六虚功”也不例外。
万归藏见他临危不乱,暗暗叫了声“好”,身子微微一挺,真气陡然变强。谷缜的感觉又是一变,直如千钧巨石迎头碾来,浑身气血乱窜,根本无法遏止。万归藏的八劲忽集忽分,凝如山岳,散如飞龙,一旦分散开来,不住抵消他的八劲,水克制火,火克天、泽,天、泽克风、雷,土、石克制水劲,雷、风又克制土、石二劲。谷缜依样画葫芦,想要反制万归藏,可他心意一动,对手的劲力忽又收敛,浑然天成,简直无机可趁。
气流越转越快,变化越来越奇,谷缜的真气饱受压制,又为对手反复冲击,渐渐站立不稳,脚下步子蹒跚,一步一步向万归藏走去。他竭力抵挡,可又无济于事,忽觉鼻孔一热,鲜血汹涌而出,跟着耳鼓生痛,双眼发胀,喉头微微发甜,冲出血腥之气。谷缜心里明白,不过片刻之间,他就要步崔岳、沙天河的后尘,真气冲脑、七窍喷红而死。
“喝!”一声沉喝,气劲如山墙压来。万归藏的真气向内一缩,谷缜如释重负,大大后退一步,只觉浑身酸痛,几乎一跤摔倒在地。他抬眼望去,陆渐拳脚如飞,向万归藏招招抢攻。
一眨眼,陆渐出了十拳,万归藏还了一招,一道真气如倚天长剑,刺穿了“大愚大拙之相”,绕过了“明月流风之相”,骗过了“九渊九审之相”,破开了“唯我独尊之相”,击碎了“万法空寂之相”,“极乐童子之相”勉强挡了一下,气劲余势不衰,正中陆渐胸口。陆渐闷哼一声,手舞足蹈地摔了出去。谷缜吃了一惊,挺身欲要上前,谁知一提真气,周身经脉似要裂开,痛得他皱眉撇嘴,浑身上下一阵**。
“咻!”一束白光飞来,萦萦绕绕,飘忽万端,先刺万归藏的背心,虚晃一招,忽又向他的后颈刺来。
左飞卿的“纸神鞭”到了!万归藏头也不回,反过手来,屈指一弹,正弹鞭梢。“哧”,纸鞭轻轻一抖,向后缩回,另一头的左飞卿身子后仰,口中鲜血狂喷,通身火光熊熊,两眼迷迷瞪瞪,身子向后飞出。
人影闪动,虞照纵身跳起,双手托出。两人身子一碰,虞照只觉一股劲力山倒天崩般压来,不由得身形踉跄,连连后退。他大喝一声,双脚如锥,钉在地上,跟着“咔嚓”一声,虞照左膝剧痛,居然被震脱了臼。
“喵!”北落师门的尖叫如针贯耳,地上突然涌出无数荆棘根须,空中天女花开,飘如飞雪。
“温黛……”万归藏低叫一声,叫声透出一丝沉痛,他一转身,目光对上了仙太奴,后者目射奇光。乱神绝智,仙太奴面对强敌,目光绚烂如火,一下子燃烧到了极致。
“喝!”陆渐去而复返,“万法空寂之相”使出,身若无物,在万归藏的气劲中游走两步,忽地沉身扎马,一拳送出,气势唯我独尊,出手时大愚大拙,三大本相合于一招,威力之强,超乎以往。
万归藏身形不动,掌势圈回,一股狂飙迎上了陆渐的拳劲。这时间,热浪滚滚而来,万归藏衣角着火,升起一股焦臭。
“无明神功?”万归藏一皱眉头,右掌探出,冲宁凝轻轻一招,宁凝只觉大力涌来,经脉胀痛,火劲到了掌心,不出反缩,向她周身经脉倒灌回来。
火劲逆行,势必焚心而死。宁凝大惊失色,正要纵身后退,忽听耳边有人说道:“别动!”跟着一股凉气透心而入,闪电一转,逆流的火劲统统消灭。宁凝回头看去,谷缜目视前方,神色凝重,他忽地跨出一步,左掌先横后直,向前扫出,宁凝只觉一股绝顶大力呼啸而前,万归藏的真气一阵波动,心中暗暗佩服,双掌一抡,奋起浑身之力向万归藏拍去。
谷缜缓过气来,跟宁凝联手,牵制住了万归藏的右手;陆渐占住要害,拳拳撼山动岳,挡住了万归藏的左手;仙太奴目透神光,与万归藏心神交战;温黛化生无穷,断而后生,势如水银泻地,寻找万归藏的破绽,抵消他的“周流八劲”。
这六人武功之强,天下间再也不做第七人之想。万归藏独当五大高手,仿佛身处龙卷风眼,左来左迎,右来右挡,气势不弱反强,渐渐向外暴涨。真气呼啸盘旋,与众人的劲气反复摩擦,发出凄厉风声,天女花与之一碰,统统化为粉尘。
突然间,万归藏发出一声长啸,尖锐刺耳,惊心动魄,他的内劲一缩,向外奔腾而出。四条人影飞了出去,宁凝摔在地上,口吐鲜血;谷缜身如陀螺,发疯狂转;温黛发乱钗横,贴地一滚,爬起来一抬头,忽地失声惊叫:“太奴,你的眼睛……”
仙太奴坐在远处,两道鲜血从双眼流出,顺着面颊涔涔淌下。仙碧不由得悲叫一声:“爹爹……”上前扶住,双手一阵阵抖得厉害。仙太奴觉出她心中悲痛,苦笑一下,摸了摸女儿如云的绿发,说道:“别怕,我只是坏了眼睛,一下子还不会死。”
温黛望着丈夫,悲恸莫名,转眼望去,只有陆渐还在场上。万归藏连败四人,神通全都压在他的身上,两道人影飘忽,出手之快,令众人瞠乎其后。
万归藏静如山,动如火,不动则已,一动不可收拾。青衫幻影上下八方无所不在,陆渐那一点灰影被挤压得越来越小,犹如青色火焰中的一只飞蛾。可是陆渐妙悟神通,“金刚六相”轮番施展,相中有相,变化无迹,每每奇招突出,总能扭转败局。万归藏压力之下,他的精气神向内收敛,一如禁城之战的谷神通,越是狭小,越是坚固,万归藏使出解数,也攻不破他的守势。可是陆渐也无法如谷神通一样反制对手,眼睁睁看着“周流八劲”越来越强,铺天盖地般将他困住。
温黛心叫不好,忽听万归藏长叫一声:“好小子,看我的‘天——无——尽——藏——’!”
陆渐不及转念,一股狂飙扑面而来,力量大得不可思议,任何本相都无法抵挡。他仓皇后退,狂飙却如火上添油,见风就长,才退两步,竟似强了一倍。
“天无尽藏”本是万归藏隐居之后,从“周流六虚功”中悟出的神通,平时无法使出,只有精气神达到巅峰方能出手。可是一旦出手,立刻八劲相生,化为六十四劲,六十四劲和合阴阳、颠倒五行,又化为一百二十八劲,如此循环叠加,直到对手毙命。所以遇上这一招,天下任何武功,全都不堪一击。
按理说,世间无人能逼万归藏使出这一招,至于禁城一战,谷神通得了鱼和尚法意,以压制为宗旨,不容他的气势达到巅峰,使出这一类可怕的招数。但若真的使出,当日的胜负必定不同。
可是今日,五大高手联手合击,逼得万归藏使出了全力。跟着陆渐苦苦支撑,又无反制法门,任由他舒舒服服,将气势拔升到了顶点,好比万钧巨石转于高山之上,乘高下落,无强不摧,无坚不破。
陆渐只觉不对,一时潜力迸发,挺身唯我独尊,沉身大愚胜智,起手如极乐童子,旋身似明月流风,运劲时审敌虚实,颇有渟渊之妙,出拳时无中生有,大得空寂之神。
六相合一,迎上了“天无尽藏”。二劲相交,声如雷鸣,一刹那,陆渐浑身的骨骼噼啪作响,眼前模糊不清,涌出两道血水。一股绝望升上心头,他感觉有人来到身后,紧接着,鼻尖传来一股淡淡的清香,身子四周似有藤蔓萦绕,可是目光所及,偏又空空如也,只有一抹青色的雾气,萦萦绕绕,若有若无。
万归藏的劲力忽地弱了下来,陆渐不胜惊奇,他抹去眼中的血水,吃惊地发现,青雾越来越浓,不住向外翻涌,好似一双温柔的手臂,将他轻轻地搂入怀中。
劲气不住冲开青雾,青雾聚而又散,散而又聚,来劲无休无止,青雾也似无穷无尽。陆渐的四周青茫茫一片,几乎看不见其他的东西。这过程说来很慢,其实不过须臾,趁着青雾掩护,陆渐大喝一声,拳劲迸发,与青雾合二为一,虚晃一招,向前冲去。紧跟着,他又向后一跳,只觉撞倒了一人,陆渐想也不想,下意识伸手抱住,身如离弦之箭,退出二十多丈。青雾笼罩全身,始终凝而不散,直到过了片刻,方才慢慢淡去。
万归藏的劲力消失了,天无尽藏,终有尽时!陆渐低头一看,心口好似挨了一拳,怀中的少女双目紧闭,面如白纸,嘴唇惨无血色,浑身绵软无力。
“阿晴!”陆渐惊叫一声,伸手探她鼻息,可是没有一丝呼吸。
“阿晴……”陆渐又叫一声,嗓音嘶哑艰涩,微微带上了哭声。
万归藏站在远处,瞧着这方,神色不胜惊疑。一座八卦坪上死寂一片,只有海风吹动衣袂,发出簌簌的响声。
“地母娘娘……”陆渐如梦初醒,两眼盯着温黛,眼泪滚滚落下,“阿晴她怎么了……”他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向姚晴的体内注入真气。
温黛一言不发,目光呆滞无神,俨然化为了一尊石像。
“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不用论,惭愧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常存。”万归藏的声音有些异样,“温黛,这就是‘三生果’吗?”
温黛看他一眼,口唇微微颤抖。万归藏苦笑一下,长叹道:“我一直以为,‘三生果’是孽因子生出的果实,没想到却是一团无形的精气!”
“三生果之果,不是果实之果,而是因果之果。”温黛的声音空茫凄凉,“有情因,方种善果!”
万归藏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姚晴脸上:“‘三生果’是天下间最强的守护之力,但论攻击之力,老夫的‘天无尽藏”若说第二,天下无人敢称第一。此次矛盾相争,可说不分胜负。陆渐,地母传人为你而死,老夫若再杀你,太煞风景。”他顿了一顿,将手一扬,“你走吧,带着这个女子,走得越远越好!”
陆渐充耳不闻,一动不动,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阿晴死了,阿晴死了……”一边想,一边将“大金刚神力”拼命注入姚晴体内,可是少女还是一动不动,俨然死去多时。
温黛叹了口气,上前说道:“陆渐,没有用的。”陆渐忽地抬头,双目尽赤,厉声叫道:“没有用?谁说没有用!”他死死盯着地母,若有几分癫狂。温黛暗暗吃惊,一手将他按住,从袖里取了一支玉瓶,倾出一粒红丸,塞入姚晴口里。不消片刻,姚晴渐有呼吸,细如游丝,若有若无。
陆渐神魂归窍,惊喜道:“多谢地母娘娘,小子情急无礼,还请地母见谅。”说罢放下姚晴,倒头就拜。温黛扶住他,凄然笑笑:“你先别谢我,这粒‘亢龙丹’不过暂延生机,晴儿至多活三个月。唉,你带她走吧,走得远远的,陪她度过这最后的日子。”
陆渐瞪着温黛,浑身发抖,脸上尽是不信,温黛苦笑道:“陆渐,你可知道,你刚才身陷危境,晴儿为了救你,使出了‘化生六变’中的最后一变‘三生果’,浑身的精血融合孽因子,化为蓬勃元气,挡住了那一招‘天无尽藏’。这一变之后,五脏俱空、筋骨朽坏,本该当时便死。但因为晴儿得了你的‘大金刚神力’度化,本身的真气有异于前代地母,能够多活几日,已是她的造化了……”
陆渐忙道:“地母娘娘,我不是吹嘘,现在我的‘大金刚神力’比徽州的时候强得多了!”
“那又如何?”温黛两眼向天,语气凄凉,“佛法能度其生,能度其死么?”
陆渐一呆,面如死灰,两眼盯着姚晴,眼泪怔怔地流了下来。忽觉有人拍肩,他回头看去,却是谷缜,陆渐心酸难忍,涩声道:“谷缜,阿晴她……”谷缜摇了摇头,说道:“先别灰心,我们慢慢设法,也许会有转机。”陆渐听了这话,明知虚妄,仍是心中一定,拼命点头不已。温黛看了谷缜一眼,微微流露苦笑。
“老头子!”谷缜扬声说道,“你的武功天下无敌,谷某有幸见识,死而无憾!”
“好!”万归藏点了点头,“你我师徒一场,我许你自尽。”
谷缜笑了笑,淡淡说道:“我可不是艾伊丝。”万归藏笑道:“这么说,你要为师亲力亲为了?”
谷缜笑道:“我有两个疑问,还望师父解答!”万归藏挥手道:“师之道答疑解惑,为师当然不吝赐教!”
“好!”谷缜大拇指一跷,“敢问论道灭神,论道在先,还是灭神在先?”万归藏道:“顾名思义,论道在先。”
谷缜拍手笑道:“那么再问,论道是动嘴还是动手?”万归藏知他惫懒,不肯落下话柄,冷冷道:“也动嘴,也动手。”
“不对。”谷缜头摇得拨浪鼓也似,“‘论’字左边是个‘言’字,小子读书不多,却知‘言’字下面一张嘴,那是动嘴说话的意思。动手嘛,就该写成左手右仑,那是一个抡字。老头子不妨翻翻书,经史子集中可有‘抡道’一词,抡道伦道,莫非先要将人抡在空中,再说一番道理?”
他死到临头,还有心思调侃,惹得众人哭笑两难,一个个只是叹气。万归藏却不生气,点头道:“好,我先不动手,看你说些什么。”谷缜道:“师父武功才智,当世全无敌手,不过今人之中没有敌手,古人之中可有敌手?”
万归藏冷冷道:“今胜于古,我跟死人比什么武功?”谷缜笑道:“比不了武,斗智如何?”万归藏看他一眼,笑道:“跟谁斗?”谷缜笑笑,淡淡说道:“西昆仑如何?思禽祖师如何?”
众人一听,无不错愕,沙天洹怒道:“城主,这小子信口开河,故意拖延时辰,何必跟他多说,一掌毙了,一了百了!”万归藏哼了一声,冷冷道:“洹师弟,你我谁是城主?”沙天洹面无人色,忙道:“属下逾越了,万请城主见谅!”
万归藏声冷如冰:“你记清楚了,谷缜是东岛之王,与我地位相当,他跟我说话,轮不到你来插嘴!”沙天洹连道“是、是”,埋头退到一边。
万归藏沉思一下,忽道:“你说的两位祖师,都是万某敬佩之人。不过,智慧一道,各有偏废。‘西昆仑’算学通神,独步古今,万某小有涉猎,也是万万不及;思禽祖师光复华夏,建立帝之下都,才思功业,彪炳千古,我与他生不同时,无法竞驰逐鹿,一争天下;不过若论商道聚敛,权衡世间财富,料想二位祖师也未必及得上万某。我三人于智慧之道取舍不同,实在难以比较。”
谷缜笑道:“说得是,不过,这一次,不跟西昆仑比算学,也不与思禽祖师比经略,商道么,二位祖师,似也从无涉猎。老头子,我们不比这些,有个现成的难题,老头子你只要解开,那就算胜过了思禽祖师。”
万归藏目光一闪,冷冷道:“你说八图之谜?”
“老头子英明!”谷缜大拇指一跷,“八图合一,天下无敌,若能破解八图之谜,非但天下无敌,更能横绝古今,无论今人古人,你万归藏都是天下第一。”
“少拍马屁!”万归藏淡淡说道,“八图暗示的东西我知道,大而无当,往而不返,纵然厉害,却无用处。”谷缜笑道:“我明白了,老头子你怕了,你怕解不开谜题,所以故意藐视潜龙,不敢破解八图之谜。”
万归藏笑道:“这就是你论道的题目?”谷缜道:“不错,就以这个为题,你我各逞机智,看谁先找到潜龙!”
万归藏笑了笑,说道:“谷缜,你又跟我玩小聪明了。潜龙是西昆仑的神器不假,可是传说虚妄,是否厉害如斯,尚且不能断定。万某为这虚无缥缈之物费时劳力,岂不中了你的诡计?”他顿了顿,淡淡说道,“谷缜,你的心思我明白,你以论道为名,设下这个题目,如要完成,少则数月,多则数年,日子一长,形势必然生变。我只要答应了你,碍于约定,找到潜龙之前,不能扫灭东岛,这些人届时一哄而散,我要一一找出,又得花费时间。不错,万某向来好胜,不过却也不笨,谷缜,老夫说过,要想成就大事,就得拿出相应的筹码,你是聪明人,我们在商言商,你要保全东岛,潜龙这个筹码还不够!”
谷缜心生苦涩,忽道:“大哥……”陆渐茫然抬头,定定望他。谷缜叹道:“你得立一个誓!”陆渐不解道:“立誓?”谷缜道:“我要跟老头子打一个赌,我输了,你从此遁入空门,不得向他寻仇,任由天翻地覆,也不得干预他的事情!”
“什么?”陆渐面红耳赤,几乎一跳而起,“这个怎么行?”
谷缜苦笑道:“你别急,我是说如果输了,不过世事难料,我也未必一定输给他!”万归藏听了,冷哼一声。陆渐却是痴痴惘惘,看了谷缜半晌,忽地叹道:“阿晴活不久了,她去了之后,我就遁入空门,一入空门,恩怨了了,红尘间的事,自然跟我无关。”,
谷缜见他心灰意冷,胸中一阵酸痛,沉默一下,说道:“老头子,这下够了么?”万归藏一点头:“好,你输了,陆渐出家,东岛上下听我支使;我输了,从此退出江湖,永不问鼎天下!”
“老头子且慢!”谷缜笑了笑,“你的筹码也差了一点儿!”万归藏目**光,冷冷道:“好小子,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讨价还价?”谷缜笑道:“在商言商罢了。”
万归藏看他时许,忽而笑道:“好,你说,你还要什么?”谷缜道:“此事对你来说,不过举手之劳。今日西城弟子,开罪你的不在少数,以你的性子,回头必要清理门户。”
万归藏笑道:“你要我放过他们?”谷缜点头,万归藏沉吟一下,摇头道:“这筹码太多,你的筹码又嫌少了!”
谷缜一皱眉头,还没说话,温黛冷不丁开口:“万归藏,你若胜出,天、地、风、雷、山、泽六部从此臣服于你,永无二心!”万归藏笑道:“此话当真?”温黛冷冷道:“谷缜敢拿东岛下注,我又怕什么?温黛人老了,可豪气还在!”万归藏笑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风部之主未必答应吧?”
“愿赌服输!”左飞卿抖索索挺身而起,“你胜出之日,即是左某丧命之时,到时候,你大可另立新主!”万归藏一点头:“好赌局,恩怨情仇,一掷了之!
谷缜松了一口气,笑道:“那么一言为定。”万归藏忽道:“慢着!”谷缜皱眉道:“还有什么?”万归藏笑道:“你敢跟我赌斗,一定尽得八图,破解了图中的秘辛。公平起见,图中的秘密,你得一丝不差地告诉我,要不然这赌斗马上作废,我当大开杀戒,此间鸡犬不留!”
谷缜想了想,笑道:“好,我告诉你!”俯下身来,取了一块尖石,就地写出八图秘语,他怕万归藏不信,一一点出漏缺字眼,再行摘出,连接成字,最后笑道,“秘语到此为止,龟铭、马影、鲸踪、猿斗尾、蛇窟,老头子,你知道这其中的含义么?”
说罢转过身来,朗声说道:“宁师弟,仇师弟,洹师弟,你们三位,是走是留?”三人势单力薄,哪敢留在岛上,纷纷说道:“情愿跟随城主!”
万归藏一点头,迈步向海边走去。宁不空走了两步,忽觉宁凝没有跟来,不由叫道:“凝儿,你怎么不来?”
宁凝轻声说:“爹爹,我有事未了,你先去吧!”宁不空怒道:“什么事情,能大得过你我父女之情?”宁凝低下头去,叹道:“爹爹,自我向万归藏出手,我就想明白了,不求无愧于人,但求无愧于心。我的心在这儿,爹爹,恕女儿不孝,您自己保重!”
“混账!”宁不空一顿竹杖,怒气冲天,“谷小狗胡言乱语,你怎能听从他的蛊惑?你忘了母亲的仇恨了么?你妈妈的死,这里的人大多有份!”
宁凝惨笑一笑,声音清细坚定:“我向万归藏出手,若非谷缜,万归藏清理门户,我就已经死了。他身为东岛之王,却能为西城的弟子着想,冤冤相报何时了?爹爹,你身为西城弟子,就看不透那些仇恨么?”
宁不空一言不发,紧紧攥住竹杖,不觉指节发白,突然间,他一顿竹杖,转身就走。宁凝忍不住叫了一声“爹爹”,宁不空却没回头,形影萧索,走向海边。宁凝望着父亲背影,泪水夺眶而出。温黛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将她揽入怀里,宁凝肩头耸动,忽地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