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谁是影子
“今天这道题目好难啊,我想了好长时间都没解出来。”
“社长给的复印笔记你没看吗?你在上面找找解题思路。”
“说到这个,社长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这本笔记?我去培训中心问过了,那些家教老师可都没这种水平,这就是一本武林秘籍啊。”
“我本来觉得升学这事,我最多能拿个最佳参与奖,现在我感觉我至少能上个大学。”
“你少吹牛了,赶紧走吧,我还有一大堆作业没做呢。”
三四个男生成群结伴地从校园里面晃出来,忽然从后面被人拍了一下,转头看到来人,他们顿时换上了小羊般顺从的表情,叫道:“唐哥。”
顾唐看看他们手里厚厚的笔记本,这本笔记现在十一中几乎是人手一本,说道:“你们最近学习用功多了。”
“那是必须的,我们都在操场上发过誓的,天云社就是我的偶像,我偶像干啥,我干啥。”短头发的长着青春痘的男生笑着说。
“我看你们也挺辛苦的,其实……”顾唐说了半句话,故意留了点悬念。
“唐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你说出来,我们帮你想想办法。”
“其实也没多大事。”他往前走了一步,放低声音说话,“我之前答应了别人晚上要打比赛的,因为最近学校里的事情,别说打比赛了,我连人还没凑齐呢。”
“这个,社长说了不准我们进网吧。”
“我知道,但是也没办法,我不能说话不算话。其实我找别人也行,但是不熟的人,我又信不过他们的技术,而且这次《赤道联盟》的赛季奖励是金杯,听说得了名次的,还能去现场看职业选手打比赛。”顾唐一边说,一边看他们。
几个人瞬间就眼冒金星,手里的书都拿不稳了,在进行几番眼神对视后:“行。”青春痘男生用力点点头,“就当帮唐哥一个忙,而且我确实很久没去过网吧了,想想还挺激动的。”
“我也是,不过我们要保密,不能跟任何人说。”
“怕什么,唐哥罩着我们呢。”
“也是。”几个人乐呵呵地往网吧走。
顾唐坐在位置上,左手上的表露出一个金属角,一下刺中了他的眼睛,他转头看到旁边几个人正戴着耳机,没心没肺地玩游戏。
“我一定要让十一中关门大吉。”他的脑袋里忽然浮现出温菲的脸,一字一句,一下一下捶打着他的脑袋。他把袖子拉下来,遮住手上的表,起身站了起来,再拖下去就没时间了。
他在大厅里面转了一圈,然后绕到后面的厕所,里面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光着头的男人在洗手。他走到旁边,趁男人低头的时候,从男人屁股的口袋里掏出钱包就跑,后面的人嚷着叫了一声。他快速往大厅里面走,走到他们身边,把钱包丢到他们桌上,几个人玩得不亦乐乎,也没注意。
过了一会儿,厕所里面就冲出来一个人,手里举着一张学生证:“把门关起来,十一中的这些狗屁学生,敢偷我的东西!别让我逮住,逮住揍死你们!”几个小青年一起站起来。这个时候,几个玩游戏的人才感觉到不对劲,大厅里的人都把耳机摘下来了。
青春痘男生看到自己桌上的棕色钱包,当场要吓得尿裤子了,“这哪儿来的?”他叫了一声,旁边的人立马让他住嘴,但是那边已经吼起来了。
“跑!跑!”几个人着急站起来,拿着书包就跑,后面的人追上来,网吧里面,桌椅板凳碰倒了一片。
他们跌跌撞撞地从楼上跑下来,好巧不巧,正好碰上几个在路边买东西吃的十一中学生,三四个人变成了十几个人。
“他们还敢叫人,打电话!”过了一会儿,从街对面跑过来一群中年人,整个大街上都兵荒马乱,变成了集体对抗。
温菲站在马路对面,走进旁边的电话亭,拨通电话道:“喂,您好,街上有人聚众斗殴……”
“出事了。”半夜,季云正在睡梦中,接到了肖杰打过来的电话。
他从**爬起来,美嘉同时从旁边的房间推开门,手里拿着手机,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也没开灯,轻手轻脚地从家里出来,怕吵到隔壁房间的人。
两人开车到了警局门口,一群人坐在花坛边上,整整齐齐排列着。
肖杰站在旁边,看到季云他们过来,招了招手。
季云有些意外,看到顾唐也坐在花坛边,问道:“怎么回事?”
“他……”肖杰不知道怎么说。
“我去网吧,不小心就惹了一点事。”顾唐抬头插了一句话。
季云抿抿嘴巴,顿了一会儿说:“你带他们去的?”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顾唐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旁边的青春痘男生插了一句:“是我们打游戏缺人,硬找唐哥跟我们一起的。对不起社长,我们不是故意要破坏校规的。”他每说一句话,脑袋就低一下。
从里面出来一个中年男人,踩着小频率的步子走下台阶,季云几个人一起围过去:“刘主任。”季云到了跟前叫了一声。
刘主任看了他一眼,又看看花坛边上的人,表情像在看萝卜青菜,没有任何变化,铁青着脸,想要从口袋里掏烟,想想又塞了回去,说道:“你们都回去吧,时间已经不早了。”
“刘主任,我们明天还能去上学吗?”季云问了一句。
刘主任抄在裤子口袋里的手忽然抖了一下,涨红的脸像是爆裂的番茄,直接喷出了怒火:“你们知不知道,校长费了多少心力,学校委员会才会给十一中一个机会?他已经是快五十的人了,这种天气站在校委门口,从白天一直站到晚上,就为了帮你们,帮这个学校说一句话。你们呢,做事情从来不考虑后果,很轻易就毁掉了这次机会,明天早上新闻就会曝光。从今天起,你们都不用再回十一中上学了,你们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没有人会再管你们。”
“主任……”
他本来要走出去的步子收了收,转头看他们的嘴巴闭得紧紧的,又补充道:“早知道就该让周亲民管你们,我不该回来当主任的。”他来回握了握拳头,“至少他能保住学校。”
季云转头看到那个青春痘学生低头在嗅鼻子,努力藏着脑袋,不想让别人看见,伸手抹了一把脸:“我知道错了。”他说的话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其余的人都露出愧疚的神情,脑袋垂着。
顾唐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像是要蹦出来一样:“我先走了。”他没有看任何人,直挺挺地过了马路,拐进了一条漆黑的小巷子,伸手粗鲁地拽开左手的表,直接扔出去撞在墙上。
他回过身,一只拳头砸在墙上,撕裂的感觉蔓延开来,暂时的疼痛能够分散他的痛苦,他转身就撞在身后的墙壁上。漆黑的巷子深处,有垃圾散发的腐烂味道,连光也没有,一只小猫在黑暗里发出轻柔的叫声,似乎深陷黑暗找不到出口。他就像这只猫一样,永远待在黑暗里。
“昨晚八时许,在晴川市发生一起学生和社会人士集体恶性斗殴事件,涉事学生据悉都是十一中的学生……”电视新闻上,主持人正面无表情地播报新闻。
陈暖正在食堂吃饭,手里的筷子一下子停住了,沈月也抬头看挂在墙上的电视,惊讶道:“十一中集体斗殴?”
陈暖迅速把碗里的饭扒干净,背上包就走:“你帮我去系里请个假,用晓青会的假条,辅导员会同意的。”
“喂,陈暖!”沈月站起来,着急叫道,“要不我跟你一起回晴川吧。”
“最近晓青会要忙校庆的事情,你先待在学校帮沈言的忙,我回去看看情况,要是有什么需要会找你的。”
“陈暖。”她叫了一声,陈暖走得飞快,很快就消失在了门口。
“学校出事了。”黄潇打电话过来。
“我看到新闻了,已经买了最近一班的汽车到晴川。”
“下午两点,季云安排了天云社的成员到本营集合。”
“我知道了。”陈暖挂了电话,就回住处收拾东西。她知道这一次回晴川,要待上一阵子了。
黄潇开车来车站接她,她坐上副驾驶位置,就开始问情况:“到底怎么回事,季云不是已经明令禁止,所有人在这一段时间里不准违反校规,为什么还会打群架?”
“听说是他们耐不住寂寞去网吧打游戏了,不小心得罪了人,被人追到街上,两边就干起来了。”黄潇的脸上也是难得的严肃的表情。
“我服了,他们打游戏就算了,还得罪人。看来天云社的地位在学校里已经大不如前了,换成以前,那些学生就算有十个胆也不敢去啊。”
“顾唐也参加了。”黄潇插了一句话。
“什么?”陈暖无语地靠着椅背,“监守自盗,这下谁都怪不了了。”
过了一会儿,两人就到了学校,刚下车,陈暖就觉得不太对劲,问道:“学校里怎么这么安静?”
“昨晚的事情影响太过恶劣,整个学校停课一周,听说上面已经在讨论十一中关闭的事情。”
陈暖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发酵得这么快,两个人匆匆绕过教学楼,来到后面的小木屋,推开门,里面四个人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季美嘉看看眼前的人,眉头皱起来:“这女的是谁?”看到对方和黄潇一起出现在门口,她更加不爽。
陈暖愣了一下,她反应过来,季美嘉不知道自己曾经变成陈小小的事情。她搓了搓鼻子,解释道:“那个,我是陈暖,陈小小的堂姐。”
“陈小小?”季美嘉更加疑惑不解,“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黄潇,你要是带陈小小来我能理解,你带她来干什么?”
“她就是陈小小。”黄潇觉得自己说的话都像是假话。
“神经病。”
“这事以后再说。今天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说吗?”他的话刚说完,莫言飞就背着那个招牌的大书包进来了。
“我听到消息就过来了,现在怎么样了?”他坐在沙发上把包放下。
季云搓了搓手,说道:“我们只有三天时间,三天后,早上八点,学校委员会进行最后的投票表决,超过半数,十一中就会被强行关闭。”
季美嘉的两只手互相抱了抱,转头看顾唐:“你当时是在想什么?上网,你是没上过网吗?不光十一中要关闭,天云社也在所有学生面前把脸丢尽了。”
“我没话说。”顾唐别过头,没有反驳她的话。
“算了,现在不是怪谁的时候,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不如想想有什么办法能让学校委员会改变主意。”
“怎么可能,他们一直看十一中最不顺眼。”肖杰捏了捏自己脑袋上的小卷毛。
“你说句好话能死啊。”季美嘉飞了一个白眼过去。
肖杰噘着嘴巴:“当我没说。”
“我有一个办法,但是不一定能行得通。”莫言飞开口。
“什么办法?”
“去找老校长。”
他的话一出口,屋子里的人都愣了愣。季云勾起嘴角:“老校长是十一中的创始人,威信很高,我觉得值得一试。”
“可是,老校长都七十多岁了,人找不找得到还不一定呢。”
“这事我来解决,我们派两个人去找。”
黄潇抬头,说道:“我去吧。”
“我也去。”陈暖主动开口。
“好,我们几个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暂时转移一下学校委员会的注意力,也许还有转机。”
季云走到后面的教师楼,上到顶楼,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出来沙哑的声音,林校长正站在窗户边,背着手看窗外。
“今天学校放假,你怎么还在学校?”
“校长,我想到有一个人能帮学校。”
“谁?”
“老校长。”
林校长愣了愣,转头看他:“你想去找老校长?”
“是的,所以您知道老校长现在住在哪里吗?”
林校长摇了摇头:“老校长退休之后,就和太太去乡下养老了,具体的地址我也没有。”
“我知道了。”季云顿了一下,抬头看他,“事情变成今天这样,天云社也有很大的责任,校长,我们会努力保住十一中的,也请您不要放弃。”季云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林校长看看没被带上的门,叹了一口气,转身看窗外的天空。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喂。”听到电话对面的声音,他似乎不敢相信,“是……老师吗?”
黄潇躺在**,枕头边的手机亮起来,是季云打过来的:“有老校长的消息了。”黄潇一下子从**坐起来,“他现在哪儿?”
“林校长和他联系上了,不过……”
“不过什么?”
“老校长说自己年纪大了,腿脚精力都比不上以前,这件事情他也有心无力。”
“传说中的老校长可是一个能打十个的人物,被围攻多少次都能顺利突围,扭转局面,就算老了,也不可能这么弱。”黄潇表示不相信。
“他毕竟岁数大了,也很正常。”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去试试,否则十一中就真的完了。”
“好,不过你要尽快。”
“你打算怎么转移学校委员会那边的注意力?”
“除了十一中,难道其他学校就没有黑料吗?”
黄潇一愣,微微笑道:“这是你的风格,够阴的。”
“我只是要告诉他们,十一中没这么好欺负。”
“明白了,我马上出发。”
“路上小心。”
“嗯。”挂断电话,黄潇就收拾东西,通知陈暖出发。
“你干什么?”陈小小睡在下面,听着上面的床铺像是要倒了一样在晃。
陈暖从**跳下来,轻声道:“我有点事要出一趟远门,你帮我和叔叔、疯婶说一声,记住不要添油加醋,否则我回来揍你。”
“你要去哪儿?”陈小小拉着被子坐起来。
“我去做一件大事。”
“什么事?”
“你是好奇宝宝吗?问题这么多。”
“你不说我就叫了,把我爸我妈都招过来。”
陈暖转身把包砸在她**,一屁股坐下来,半威胁半恐吓地说:“我问你,你想不想退学,想不想十一中关门?”
她想了一会儿,说:“现在我还不想。”
“那你就闭嘴。”
“喂,陈暖!”
“你不要叫,我告诉你,如果十一中关门了,凭你的成绩,其他学校都不可能收的,这是你唯一的希望,我现在做的事情就是要保住十一中。你不要再问问题了,烦死人了。”
“那你要怎么做吗?喂!”
陈暖伸出手,麻利地在她的脖子上敲了一下,直接打晕,让她睡倒在**:“烦死我了。”
走到楼下,黄潇的车已经到了,陈暖连忙上车,急忙道:“老校长现在哪里?”
“他在南部的一个乡下小岛,具体地址季云发过来了。”
他们半夜出发,车子开到港口的时候,海上已经飘起了深深沉沉的白雾。两人登上渡轮,临时买票,卧铺的票已经都卖光了,两人只能坐在船舱的凳子上。
“你睡一会儿吧。”黄潇转头对陈暖说,“等到了我叫你。”
“你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你先睡吧,我看着东西。”陈暖看他脸上露出困倦的神色。
黄潇伸手把她的脑袋按着,靠到自己的肩膀上,霸道地说:“就这样睡,你先睡。”
陈暖的脑袋贴着他的肩膀,踏实温暖的感觉传过来,她抬头往上看了看,看他带着青楂的下巴,说道:“我们上一次这样,还是在屋顶被关起来的那次,后来发生了好多事啊。”
“嗯。”黄潇伸手摸她的脑袋,柔软的头发陷在手心里,“这一次我们一定要保住十一中。”
“必须的。”陈暖闭上眼睛往上靠,“我赌一百块。”
天色渐渐亮了。
陈暖已经睡得昏天黑地,神身分离了,旁边好像有人在敲她。她躺倒在椅子上,眼睛睁开,戴着帽子的男船员来叫她,上了年纪的脸瑕疵毕现。“下船了。”他有些不耐烦地催促,看起来叫醒这头猪费了不少时候。
“黄潇不是说要叫我吗,怎么天都亮了?”她坐起来。
对方露出更加无语的表情,指指凳子的另外一边:“你的同伴和你一样。”陈暖转过头,看到嘴巴张着,睡得四仰八叉的某俊俏男子,伸手抚了抚脑袋,无奈道:“说好的轮流睡觉呢?”
“你们也太没危机意识了,两个人睡着就算了,还怎么叫都叫不醒,要是遇到小偷,还没上岛,身上的东西就被摸光了,快点下船。”他催促着转身就走。
陈暖伸手拍黄潇,黄潇翻了一个身,脑袋往里,嘴里嘟囔着:“刘叔,我今天不上课,下午再叫我。”
“下船!”陈暖哑着声音叫了一声,黄潇蒙蒙地转过身,从椅子上坐起来,擦擦脸,“我怎么睡着了?”
“还好东西都没丢。”陈暖拉上包,抬头看看时间,“都下午了,我们到底睡了多久?”
码头上有不少骑着带顶棚自行车的车夫在揽客:“这里没有出租车吗?”两人左右看看,毕竟他们又不是来观光的,还是直达目的地的好。
“除了运送货物的车子,岛上是不准开汽车的。”后面忽然传来低沉沙哑的声音,他们转过头,看到一个戴着渔夫帽的老人,嘴巴里叼了一根草,眼睛的地方有一个月牙形的疤痕,皮肤有些黑,上面有些暗淡的老人斑,笑起来时,月牙形疤痕陷入了皱纹的沟壑里面,暴露了年纪,但是一双长眼睛却是灵气活现,非常的精神。他穿着橙色的车夫背心,“坐车吗?”带着当地的口音。
“爷爷,你这么大年纪还载客,身体吃得消吗?”黄潇问。
“我的身体好得很呢。”对方似乎很不满意他的说法,故意提高了音调,“现在车都被叫走了,就剩我这一辆了,这里到居住区还很远呢。”
黄潇思考了一下,说道:“陈暖,要不你和爷爷坐车,我来骑。”
“你们小年轻磨磨叽叽的,我干这行的,还怕我骑不动,看不起谁呢?!”他啐了一口,把嘴巴里的草吐了出去,“不坐就走,像娘们一样。”
“这爷爷可不是一般人啊。”陈暖看着他这固执样,完全不像电视里宣传尊老爱幼的那种对象。
“我看出来了,他的脾气还特别大。”两人默默在空中对视了一眼。
“你们商量好了吗?”
“好了,我们就坐这辆。”两人上了车,看老爷子灵活地跳上前面的车座,转了转头上的帽子,“你们去哪儿啊?”
“这个岛上,有没有一对姓楚的老夫妇,大概七十多岁,以前是老师。”季云告诉他,老校长只说了在哪里,但是具体的地址没有告诉林校长。
“这个岛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还能每个人都认识啊?我带你们去居住区,你们自己去问吧。”他转过头就不理他们了,伸脚一蹬,车一冲,陈暖和黄潇在上面被这突如其来的疾驰惊呆了,看着两条腿蹬得跟上了马达似的,还玩超车,旁边三个车夫都被他远远甩到了后面。
“真是人不可貌相。”陈暖伸手抓住一边的栏杆把手,这种速度他们很可能会被甩出去。
“我去,我颠得想吐了。”黄潇抓住另外一边的把手,这是把自行车开出了摩托车的马力。
“我怎么觉得这就是一条直路,他压根就没拐过弯,还跟我们说码头到居民区的路很远。”陈暖小声和黄潇说话。
“都是套路。”黄潇捂住嘴巴,防止自己吐出来。
没多久,他们就看到了人烟,低矮的房屋排列着出现在了眼前,突然一个急刹车,两个人一个倒栽葱差点飞到外面去。
“到了。”
黄潇缓缓神,问道:“多少钱啊?”
这人拿着龙头上的毛巾擦了擦脸,说道:“两百。”
“什么?你总共才骑了不到五分钟,就要两百!”黄潇虽然不缺钱,但是总有种被当冤大头宰了的感觉。
“这个岛已经被开发了,很快就是旅游胜地,这就是景区的价格啦。”他转过头,露出黑色的脸,“干吗,你不想给钱啊?老人家的血汗钱也克扣,现在的小年轻一个比一个浑。”
黄潇现在已经彻底明白了,这就是一个无良的老混混:“你刚刚那样哪像一个柔弱的老人啊!”他急得叫起来,“你就是一个流氓!”
“不管怎么说,你赶紧给钱,否则别想走。”他半威胁地说。
“少来。”黄潇从口袋里拿出皮夹,掏出几十块,“按行情给的,就这么多。”
老头从车上一下子跳下来,伸手就过来抓他,他灵活地避开,就要按手制服老头,突然对方绕过他的手腕,速度极快,深紫色的嘴唇往上抬了抬,后退一步,故意摔倒在地上,叫道:“哎呦,坐车不给钱,还打老人啦,疼死我了。”
他中气十足,声音越叫越大,过路的人纷纷驻足而视,投来谴责的目光,还有几个人骂骂咧咧的,这样下去,他们初来乍到,很可能会被群殴。
陈暖赶紧从自己口袋里掏出钱递给他:“这是两百,刚刚那几十块也不用还了,你可以起来了吧?”
老头笑了笑,拉拉帽子,从地上灵活爬起来,掸掸身上的灰,说道:“你小女朋友比你懂事多了。看你们还算识时务,我给你们指条路。”他走到黄潇身边,“这条路上去,往左边走,我听说那边有对夫妻,以前好像是做老师的。”
“你刚刚不是说不知道吗?”
“刚刚我们又不熟,现在不是不一样了嘛。”他从口袋里又掏出一根草叼着,骑上车,转头挤出一个笑容,呲溜一下冲出去了。
“气死我了。”黄潇摇了摇头,“居然还有比十一中的学生更过分的老流氓,他这是抢劫。”
“你以前不也是做这个的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陈暖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黄潇还在学校门口设陷阱,抢劫她来着。
“我那是收占校费,再说了,我也是光明正大地抢,哪像这个狡猾的老头,明明就身手很好,还装老弱病残。”
“这岛上的风气不咋的,我们还是早点找到老校长,然后离开这儿吧。”
“你说得也对,赶紧走。”
两个人按照刚刚老头的指示,他们一直走到道路尽头,然后左拐,最后走到了一条死胡同里,气结道:“这老头故意的吧!”
空气里忽然飘过来一阵烤肉的香味,两个早饭午饭都没吃,又是气急攻心的人,顿时就收到了肚子饥饿的讯号,黄潇提议道:“我们还是先去吃东西吧。”
“同意。”
两人的鼻子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灵敏,顺着香味,一直摸到了路边一家烤肉店,急匆匆进去,饥渴的脸色把服务员都吓住了,“您好,请问你们要吃什么?”
“招牌菜都上,都上!”
两个人埋着头,狼吞虎咽地清完了桌上所有的东西,大手一拍,抬头高叫:“服务员,买单!”黄潇伸手去裤子口袋里拿钱包,摸了左边没有,摸了右边也没有,开始搜寻上身。
“怎么了?”
“我的钱包好像没了。”他站起来,一边摸一边开始往下蹦。脑海里忽然回忆起刚刚那老头走到自己身边指路的情景,一下子就蹦起来,“那个死老头把我钱包偷了!”他这一声号叫,店里所有的人都听见了,旁边站着准备结账的服务员尴尬了。
“我来付,我来付。”陈暖把自己的小蛤蟆钱包拿出来,“多少钱?”
“您好,一共是874元。”
“什……什么?怎么这么贵?”陈暖都惊呆了。
“这里的招牌食材全部都是新鲜取料,我们也都是明码标价的。”
陈暖拿了菜单,看到几个火热热写着招牌的菜式都是两百起。付完账单,她的蛤蟆钱包瘪下去,只剩下为数不多的零钱了:“这个岛上,民风一点都不淳朴。”她垂着头,感受到这世界满满的恶意,“我们要是再找不到老校长,今晚就要露宿街头了。”
“要不还是先报警,把我的钱包找回来吧。”
“要是今晚找不回来,我们还是要露宿街头。”
“唉……”两人同时叹了一口气,“老校长到底在哪里?”
“你们要找校长?”刚刚结账的小妹,正好路过听到他们说话,“校长在学校里啊。”
两个转头问她:“这个岛上,有没有一对姓楚的老夫妻,七十来岁,以前一个在学校里做老师一个是校长。”
她思考了一下:“我有印象,好像是有这么一对老夫妻,是不是姓这个我忘了,就住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前面那个坡上的房子里。”
“谢谢。”两人转头就冲了出去,看来几百块的银子没有白花,一边走路一边问人,终于到了房子前面。门前种了一棵大槐树,带院子的房子,有篱笆围着,看起来不是特别大,但是很温馨。
陈暖上前敲了敲门,慢慢地听到院子里有人走动的声音,然后前面的棕色木门被打开,一个花白头发的阿婆走出来,穿着一条素雅的蓝裙子,脸上戴着金丝边的眼镜,看起来和蔼又慈祥:“你们找谁?”她说话的声音也淡淡的。
“您是老校长的太太,陈美玲?”
她有些惊讶:“你们是?”
“我们两个是十一中的学生,来找老校长的。”
“你们从晴川过来的吗?”
“嗯。”
“快,赶紧进来。”她招呼他们两个人进屋,“那里距离这里很远,要坐十几个小时的轮船,你们两个学生自己跑过来的吗?”
“嗯。”
“太乱来了,要是路上出点什么事情,该怎么办?”
“除了被人坑,还被偷了钱包之外,都还行。”黄潇小声嘀咕,“我们是因为学校的事情来找老校长的。”
“他刚刚出去买酱油了。”她抬头看看墙上的钟,“应该快回来了。”她把桌上的水倒进杯子里,“学校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这些年,十一中的风气越来越坏,升学率也一年比一年低,导致现在真的要面临关校了。”
“现在通知还没有下来,老校长出面,也许还有挽回的可能。”陈暖插话道。
“哎,先吃饭吧,你们赶这么远的路过来,一定饿了,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
陈暖看她起身去厨房,悄悄打了个饱嗝,说道:“我已经吃不下了。”
“我也是。”
看到她端菜上来,陈暖连忙接话:“要不,还是等校长爷爷回来再吃吧。”
“对啊,还是等一会儿比较好。”黄潇补充。
“我们先吃也没关系。”
“不了,还是等等,我们是晚辈。”陈暖贴心小棉袄地说道。
“好吧,真是懂事的孩子。”她端菜走回厨房,两个人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屋内的陈设,很简单,几乎没有多一样东西出来,非常的整洁有条理,要是搬家都可以直接打包上车带走。
陈奶奶又端过来几盘点心,小巧精致,招呼道:“这是我自己做的,你们尝尝看。”
“以前就听说陈奶奶的手艺特别好,家里只要是吃的东西,几乎都是自己做的。”黄潇搭话,在那些传闻里,校长爷爷是一个英雄,奶奶就是一个全能的女英雄。
“太夸张了,我只是没事做,喜欢自己动手做些东西而已。”
“看起来就很好吃。”陈暖不想扫陈奶奶的兴,但是又太饱,看了一下,挑了最小的一个。
黄潇看最小的那个被抢了,咽咽口水,挑了一个第二小的,他们两个慢慢吃,一个小点心磨蹭了十分钟才吃完。
三个人面对面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渐渐地相对无言,气氛开始尴尬起来。陈暖看看墙上的钟,应该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了。
“校长爷爷还没回来吗?”陈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能明显看到陈奶奶脸上的表情不似刚刚的温和,出现了一种骇人的气息。
“不好意思,稍等一下,我去找他回来。”她也没说去哪儿找,很有目标地拿上门口的大衣就要出门,黄潇和陈暖跟上去,“我们也去。”
陈暖路过厨房的时候,门开着,往里面瞅了一眼,橱柜旁边放着一个白色的垃圾桶,硬质包装的盒子露出一个角,她匆匆看了一眼,转身跟着出了门。
三个人在黑色的街道上穿行,和城市的灯火通明不一样,这里除了洒下来的月光,就是一盏盏隔得有些远的路灯,家家门前挂着门灯用来照明,四周都是安安静静的,突然在转角,陈奶奶撞到了一根柱子,“哎呦”一声,黄潇和陈暖连忙去扶她,“您没事吧?”
“没事,太暗了,我眼睛不是太好。”
“奶奶,我们要去哪儿找人?”
她喘了喘气,沉沉道了一声:“网吧。”
“啊?”
几个人在黑暗里似乎绕了无数个迷宫,陈暖觉得自己至少绕了有小半个岛,最终到了一个挂着“王牌网吧”招牌的地方。
这一进去,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对于一个老网民来说,黄潇觉得自己的小心脏就像初恋一样,一通狂跳,陈暖按住他:“你要控制自己。”
“下次一起玩。”
“嗯。”两个人同时点头,互相打气,互相监督。
陈奶奶张望了一下,一直走到最里面的位置,一个穿着棕色棉袄,体型微胖,戴着耳机,留着寸头的人坐在椅子上,桌子靠里面的地方还放了一瓶酱油,旁边坐着几个穿着羽绒背心的时髦青年,不时地从嘴巴里冒出语气词。
“我让你去买酱油你在干什么?”陈奶奶轻声地说了一句话,结果当然是对方完全没听见。她又跟着叫了一声,“你在干什么?”接着她耐心用光,直接把他的耳机扯了下来。
对方正在兴头上,被打扰了一肚子不爽:“谁啊!”一个粗糙的面庞转了过来,本来瞪着的圆眼睛,一下子变长了,笑嘻嘻地问,“你怎么来了?”
“你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像一个孩子一样?我要你买个东西,买得人都没了。”
“我就玩一会儿。”
“真是的,你这么爱玩,到老了还是这样。”陈奶奶松手去拽他。
“哎呦,我等会儿就回去了。”像小孩子一样商量的口气,“你不要老管我嘛。”
两个人拉扯的时候,陈奶奶撞到了旁边染着绿毛的小年轻。
“有病啊!”对方骂了一声。
楚爷爷不干了:“谁让你骂她的?”他上手就一拳头打在人家的胸口上了。
对方好歹是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伸手就推了他一把。他失重往后踉跄几步,后背忽然被人托住,黄潇咬咬牙,骂道:“老人家都打,卑鄙无耻的家伙。”
“干什么?”他的眼睛横起来,坐在周围的几个人纷纷站了起来,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陈暖动了动脖子,两只手关节捏得咔咔作响:“我好久没活动筋骨了,正好。”
室内顿时乌烟瘴气,还不时夹杂着“躺枪”路人的惨叫声,一会儿工夫,对面一伙人就匆匆往楼下逃。
“切,跟我斗。”陈暖拍拍手。
旁边突然飘过来一阵冷风:“你们刚刚打坏东西,还砸烂了几台电脑,吓跑了其他客人,这里总共一万两千四百九,赔钱。”网吧老板拿着账单就堵住他们。
“啊!”
黄潇走过去,把陈暖拉到自己后面:“我的钱包被偷了,给你写张欠条,还你一万三,剩下几百块当利息。”
“你当我三岁小孩啊。”
“这跟他们没关系。”楚爷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皮夹,数数零钱发现不够,“你们等着,我回去拿存折,欠不了你们的。”
“没事,爷爷,我有办法。”黄潇在身上摸了摸,从手腕上把手表拿下来,“这个给你。”
对方看看手里宝蓝色皮带的表,又打量了一会儿,从刚刚的凶神恶煞一秒钟变成了哼唧的软棉花,“这是真的?你不会拿假货糊弄我吧。”
“你不信可以找人验,我的钱包真丢了,全身上下就这个最值钱了,要么我把鞋脱给你,有乔丹签名的。”黄潇指了指。
“你那什么表啊,我看那人脸都要笑爆炸了。”陈暖问黄潇。
黄潇苦着脸,说道:“我喜欢的东西之一送人了,好可惜。”
“你关注的点不对吧,值多少钱?”
他看看两个老人走在前面,小声说:“十几万。”
“什么?”
“嘘,可能也没那么贵,具体记不清了,我拼单买的,说不定打折了。”
“我就没听过奢侈品能拼单打折的。”
“我爸几个朋友的儿子出国玩,他们说很便宜,就帮我带了一块。”
“呵呵。”陈暖无力吐槽,黄潇到底是怎么把代购和拼单打折联系起来的。
“刚刚那块表值不少钱吧。”前面传来楚爷爷沉沉的一声。
“假货,他们太好骗了。”黄潇连眼睛都不眨地回话。
“对,一看他就没见过世面。”陈暖帮忙敷衍,“像我们这种学生的话也相信。”
“少骗我。”楚爷爷哼哼一声,“等我取了钱就给你。”他抬头看他们,“你们到底是谁啊,怎么跟老婆子一块儿出现?”
“他们是十一中的学生。”陈奶奶在旁边提了一句。
楚爷爷忽然不说话了,在黑暗的路上,一声叹息重重地砸下去:“我。”刚开口,嗓子忽然被人掐了一样,呼喊声从嘴巴里吐出来,身体慢慢栽下去。
“老楚。”陈奶奶叫了一声去扶他。
黄潇和陈暖赶紧围过去:“赶紧送去医院吧。”
“不用了,老毛病。”楚爷爷直了直腰,“你带我回去,家里有药。”
“可是……”
“我知道怎么料理,你们帮忙扶着他先回去。”陈奶奶脸上布满焦虑。
“嗯。”几个人在黑暗里穿行,回到房子,黄潇连忙把楚爷爷放在**。
陈奶奶去厨房倒了一杯水,回身冲他们说:“你们在门口等一下,我来料理。”
陈暖和黄潇站在外面转:“看来楚爷爷的身体真的不好。”
“嗯。”陈暖也有些焦虑。
两个人在外面等,一会儿门打开了,赶忙围上去问道:“怎么样了?”
“没事了,他心脏不好,刚刚犯病了,你们进去吧,他想跟你们说话。”陈奶奶摇摇头,脸上有些难过的神色,慢慢扶着楼梯下楼。
楚爷爷躺在**,盖着被子,和刚刚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完全不同,躺在那儿,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头发也白了,像是毛刺一样立在头上。察觉到有人进来,他睁开眼睛,大概是不想显得柔弱,挣扎着要坐起来。
“我帮你。”陈暖走过去拿了一个枕头让他靠着,黄潇扶着他,像是扶了一个碰一碰就要碎掉的瓶子,小心翼翼的。
“我知道你们是来做什么的,老婆子担心我,让我不要再管这些事,但是这几天我已经想好了,十一中我是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的,明天我就和你们一起回晴川,找学校委员会的那些家伙说理,拼命。”
黄潇本来来之前已经想好了所有的说辞,但是现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们来这儿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是好像没有成功的喜悦。
陈奶奶安排他们住在了二楼的两间客房。黄潇躺在**怎么也睡不着,外面的月光从窗口洒进来,他听见隔壁楚爷爷的房间里,时不时传来咳嗽声,低低压着,像是怕被人听见。
黄潇从**坐起来,打开门下楼,发现院子里有个人站着,树影在她身上挂了一层婆娑的网纱,看不清表情。
“陈暖。”黄潇叫了一声,“你也睡不着?”
“嗯,我刚刚看到陈奶奶在厨房那边偷偷抹眼泪。”她吸了吸鼻子,转头看黄潇,“不如……”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黄潇别过头,“我们会想到别的办法的。”
“嗯,就这样吧。”天一亮,他们两个人就轻轻带上门走了,桌上留了字条,寥寥几句是写给楚爷爷和陈奶奶的话。
陈暖拿出包里所有的钱,拼拼凑凑刚好够买船票,白天的路线要比晚上好走多了,走回码头的路上,又看到了昨天吃烤肉的饭馆,一扫昨日的兴致高昂,拐了一个弯,陈暖看到那个“王牌网吧”明晃晃的招牌,从鼻子哼哧一声:“昨天坑了你手表的网吧,原来就在这里啊。”
两个人买了票,站在码头上等,一会儿码头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三三两两地站着。冬天的日光刚刚从地平线升起来,远远的汽笛声响起来,一近一远地拉近,奏起了告别曲,作为离别的讯号,海水也好像变得更加浑浊了一些。
两人面对着黑色的海水,搓手哈着热气。陈暖摸摸有些冻僵的鼻头,转头看这块才刚刚踏上不久的土地,心里有些没来由的心慌。眼前的梯子悬空放下来,搭在岸边,两人跟着人群上了船,坐在船舱靠窗户的位置,还是昨天来时的老位置。
周围人来人往,在甲板上踩来踩去,发出嘎吱的声响,一个老人上来差点被台阶绊倒,旁边的人伸手扶了他一把。
“人老了以后,真的会变得和以前不一样吗?”黄潇问陈暖。
“身体精力都会不如以前,这很正常。”
“那性格呢,性格也会变?”
陈暖转过头奇怪地看他:“你想说什么?”
“不知道。”黄潇把手摊开,四根手指头竖起来数,“传闻老校长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传中说的流氓之光,所有人提到他都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但是亲眼见到的这个老校长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什么事?”
“昨天出去找老校长的时候,我看到了厨房的垃圾桶里有饼干的包装盒,但是陈奶奶说是她自己做的。”
黄潇的眼睛眨了一下,说道:“你这么说,我想起刚刚我们出门没多远就看到的那个网吧,你记得昨晚我们走了多久吗?一个在这里生活几十年的人,会不认识去附近网吧的路?”
陈暖的脑子里突然一阵电光闪过:“除非,他们才到这个岛上没多久!”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来。轮船离港的汽笛声响起来,两个人连忙把包拿上,在即将开船的时候,迅速从船上跑下来。
黄潇来到那个屋子前,按铃,又敲门,几乎要把门敲破了也没有见到一个人。
他从院子外往里面看:“我们白痴啊,这么远的距离,昨天我压根没按门铃,那个陈奶奶是怎么一下子就听到的?还很快就过来给我们开门了。”
两个人从旁边的笆篱爬进院子,门和窗都被关死,从窗户看进去,发现昨天吃饭的桌椅都没有了。
“他们不是楚爷爷和陈奶奶。”黄潇说这话的时候,几乎要叫起来了。
“昨天到他们家的时候,整个屋子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干净整洁。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是没有生活气息,除了基本的家具,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
“他们为什么要假装?”
“一定是有人不想让我们找到真正的老校长夫妇。”
“我们差点就走了!”黄潇气得哼哼,赶紧从口袋里把手里掏出来,准备打电话给季云,屏幕亮起来,立马又黑了下去,“没电了。”
陈暖赶紧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上面也显示红色的格子。她赶紧发了一条信息给季云,然后说:“这事没那么简单,真正的楚爷爷和陈奶奶肯定还在岛上。”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没时间了,我们要赶快找到他们。”
两个人步履匆匆地从院子里出来,天还没完全亮,黄潇刚从篱笆上跳下来,陈暖朝着漆黑的地方叫了一声:“小心!”
他往左边侧了侧身体,本来砸到脑袋上的棍子,直接落到了肩膀上,咚的一声,往后退了一步。陈暖从墙上跳下来,三四个男人从阴影里走出来,她认出来是昨天晚上在网吧闹事的几个小年轻,对方像流氓似的晃了晃手里的棍子,嘴里嚷道:“冤家路窄啊。”
“我们现在没时间跟你们在这儿废话,识相的赶紧滚。”陈暖说。
“哟,还挺橫的,知道你们两个能打,但是不知道几十个可不可以对付你们呢。”他的话音刚落,人从四周的阴影处陆陆续续地冒出来,加起来有几十号人。陈暖暗叫不好,黄潇现在又受伤了,对付这么多人,两个人很难全身而退。
“不行,我不可能丢下你一个人的。”
“怎么了?现在怂了。”领头的人戴着绿帽,哈哈笑起来,转头看着黄潇,“这个小子好像挺有钱的,这样吧,留点医药费,我们就放过你们。”
“我们身上已经没钱了,不然昨晚也不会把表给网吧老板。那表挺值钱的,你们要是有本事,可以直接去抢。”陈暖刺激他们。
“臭丫头,想用激将法让我去找麻烦,你们趁机逃走,想得倒是挺美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炸也能从这小子身上炸出点油腥子来。”他转头看黄潇,“你最好识相一点,否则我就先拿这个臭丫头开刀。”
“你敢。”
“哎哟,还是一个情种,来,教训他们,打不死就行,等会儿把这小子拖走。”他的话音刚落,一群人就拿着棍子冲上来,围着两个人,一通混战。陈暖抢了一根棍子,迎面打了一顿,刚打退一个,又冲上来三四个,转身躲避,后面上来一个,直接就劈头盖脸打过来。黄潇把陈暖拉到怀里,抱着转过身,用背挡着她。
“你疯了,快点放手。”陈暖推他,却怎么也推不开,他的下巴靠着她的脑袋,死死地护住他。不知道谁伸手朝他脑袋上敲了一下,鲜血从他的耳朵后边流下来,一直漫到颈窝里,他的两只眼睛开始有些失神,身体猛地晃**了一下。
“黄潇!”陈暖再也绷不住了,大叫了一声,“我宰了你们!”
几乎是同时,后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响起了同样有节奏的跑步声,越来越多,围着黄潇的人,一个两个就从模糊的光线中被扔了出去。
黄潇慢慢转过身,陈暖感觉到他的身体轻轻战栗着,顺着视线看过去,一群上了年纪的大爷,头发花白,手里拿着各种职业武器,有铲子有锅盖,还有犁地的钉耙。
最前面戴着渔夫帽的人,伸了一脚就踹倒了绿帽小年轻,抬脚踩在他的肚子上,身上套着黄色的马甲,满头的短发都变成了白色,转过头,眼睛周围那道月牙形的疤痕陷入皱纹里,嘴巴里嚼着草骂道:“臭小子。”
在那一瞬间,黄潇好像看见了五十年前,一个留着寸头,手里高举着天云社大旗,穿着黑色制服的男生,他转过身的后背,似乎燃起了熊熊的火焰:“楚爷爷……”
黄潇头上失血过多,晕晕乎乎,陈暖扶着他,两个人又一起坐上了那辆飞奔的三轮车,晃得他更要大出血了。
到了一栋黄色的小房子前停下,房子四周都种满了鲜花和蔬菜。“把人交给我吧。”他一只手把黄潇拖起来,鄙视地瞥着黄潇,“大男人流点血而已,就这副死样。”他完全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心。
从房间里面走出来一个老奶奶,长长的麻花辫一直垂到胸前,上了年纪但是只有少量的白头发,皮肤很白,穿着一条蓝色的毛衣裙,看起来十分优雅高贵。
她看到扶进来的人,微微眨了眨眼睛:“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那么及时出手,至少要打个半死。”她的语气非常平静,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把人扶到房间去,我来帮他包扎一下。”
陈暖和眼前这个不良爷爷一起被挡在了外面。陈暖看看旁边这个一只腿跷着,拿着嘴巴里的草,一会儿嚼嚼,一会儿又搔搔耳朵,实在很难把他和那个建立学校、德高望重的老校长联系起来。
她不确定地问了一句:“你真是老校长楚爷爷吗?”
“是啊。”
“那之前我们问你,你怎么不说?还偷黄潇的钱包。”
“小丫头说话注意点,是他自己的钱包掉了,我捡到的。幸亏我拿走了,不然的话,你们今天被抢劫不还是一个结果吗?再说了,你们问我,我就告诉你们吗?我还怕你们是坏人呢。”
“谁能有你社会啊,强词夺理。”陈暖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
“我没说话。”
“我听见了。”
“那你还问我干什么?”
“我告诉你,小丫头,不要以为长了张会说的嘴巴,就能让别人听你的。你那个小男朋友就比较聪明,装成一副傻傻的样子,其实心里门儿清。”他摇头晃脑道,“不过,你的小男友跟我比还是差了很多的。”
“这不就是变相夸自己。”
“嗬。”
他居然又听见了,陈暖在心里说。
“你是不是在说,我怎么老是能听到你说话?”
陈暖站起来在身上摸了一圈:“你是不是装什么偷听器了?”
“坐下吧,你们就是电视看太多,脑子都变得有问题了。”他的眼睛偷偷朝房间的方向瞟了一眼,“你要是每天和一个聪明到能看到八十年以后的人在一起,你也会的。”
“你能不能不要老是说我能看到八十年以后,这样别人会以为我是妖怪的。”房间里的陈奶奶端了盆走出来。
“呃。”陈暖摸摸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我说了吧。”楚爷爷小声嘀咕,陈奶奶转身看了他一眼,他又补充道,“当我没说。”
“太恐怖了。”陈暖说完,立马把嘴巴闭上,在这个没有隐私的屋子里,她真的不能随便说话。
黄潇从房间里出来,他的后脑勺被贴了一个大大的“叉”,稍稍动了动脖子,说道:“奶奶,你给我抹了那个绿色的东西,好像不怎么疼了,背也是。”
“哇,居然连药草都是自己种的。”陈暖终于知道这房子四周都是植物的原因了。
她从厨房里端了茶出来,放到桌上,说:“你们走的时候,可以多带一些走,我想你们没多久就会用上的。”
“每次听你说这句话,我就会打寒战。”楚爷爷搓搓胳膊。
“为什么?”陈暖问。
“因为她料中的事情,从来没有失误过。”
“当年楚爷爷能够打败其他人,建立十一中,陈奶奶就是背后的军师,人送外号女诸葛。”黄潇给陈暖普及知识。
陈暖看看眼前默契的两个老人家,似乎看到五十几年前两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心里一下产生了敬意。
“太夸张了,我只不过比某个神经大条的人稍微细心了一点。”陈奶奶抿了一口茶。
“我哪里神经大条了,小玲子,你当年不知道多痴迷我,对我要死要活的。”楚爷爷晃了晃手里的草,贱笑道。
“去去。”陈奶奶嫌弃地丢了一句。
“你们的感情还真好啊。”陈暖感叹了一句,“对了,那对假夫妇是怎么回事?”
楚爷爷跷着脚道:“在我们打电话给林校长之后,我就听说有人刚刚上岛,租了我们原来的那个房子,那两个人不出门,也不和任何人打交道。我就知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所以就将计就计,反正小玲子玩得也挺开心的。”他转头看陈奶奶,“你让我去码头接他们的那个开场,不逊色你以前安排的那些,水准还在。”
“瞧你这话说的,好像你玩得不开心一样。昨天晚上,谁回来和我说来了两个傻乎乎的孩子。”
“他们是真的傻啊,钱包丢了等吃饭才知道,你说是不是傻?”
“也是,那对假夫妻演技那么差,傻子才看不出来。”
刚刚还是对立面的夫妻,一下子站到了同一阵营。
“黄潇也就算了,我可是智商两百,门门考满分的超级学神。”陈暖第一次感到智商受到了侮辱,完全接受不了。
“我怎么就算了?”黄潇叫道。
“学习好只能代表你会死读书,像我们小玲子会安排情节这种功能,你就完全比不上。”
“我!”陈暖急着叫了一句。黄潇插话:“陈暖脑子很好,而且还很重义气,她哪里不好了?陈奶奶也有不知道的东西吧。”
“你说我女人不好,我告诉你,当年追她的人可是从晴川一直排到这儿呢。”
“那陈暖的追求者也有很多啊,至少绕地球半圈。”两人开始了互相吹牛的模式。
“她有个最大的缺点,就是眼神不好,怎么看上了你?”
“黄潇他哪里不懂了,他人缘好着呢,只有一点爷爷你就比不上,黄潇是一个超级大帅哥,人群里都找不到第二个。”
陈暖上手把黄潇前面的头发撩起来,露出全部的额头:“看,他完全没在怕的,五官360度没死角,溜光水滑。”
陈奶奶站起来,起身回房间,捧了一本厚重的相册出来,说:“这是楚越年轻时候的照片,看看谁帅。”
“好啊,比比。”两个人开始叽叽喳喳争论起来,场面一度很混乱,变成了护犊子大会。忽然,陈奶奶好像从梦里醒过来了,伸手把照片合上,试图让对方忘记刚刚自己的失态,说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小孩子果然很幼稚。”
……
“我们不是来说这些事的。”陈暖转头提醒黄潇。
黄潇两手一拍:“对。”他转头冲楚爷爷说,“明天早上八点钟,学校开决议会,我们再赶一班船,还来得及。”
楚爷爷慢慢抬手拿起桌上的小酒杯,喝了一口,说道:“我没说我要去。”
桌子边的两个人同时回头看他,陈奶奶收拾了一下桌子,端着盘子站起来,转头对陈暖说:“丫头,来帮我一下。”
陈暖跟着站起来,知道陈奶奶是故意支开自己:“男人的事情,让他们男人解决。”陈暖看看着从容的陈奶奶,似乎在她的身上永远只有从容不迫,和楚爷爷的暴躁性子完全不同,一个像水,一个像火。
“楚爷爷会同意吗?”
“我跟他过了这么多年,有的时候,他的小心思我也不能完全猜透。”两个女人站在厨房里,视线往外面看过去。
“你要是不去,十一中就会关门了。”
“我知道。”
“那是你自己办的学校,你不去就太不负责任了!”黄潇绷不住叫道。
“喂,臭小子,你咋咋呼呼叫什么。”楚爷爷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嘴巴里咬着草,斜眼看他,“学校是我办的又怎么样?现在它要倒了,我能有什么办法?难道你让我一个已经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跑去跟他们打架吗?喀喀。”他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我最近身体精神都不太好。”
“你少装柔弱了,半个小时以前你还打群架了。我不管,你要是不去,我就一直坐在这里。”
“那我管不了了。”他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因为你们,害得我觉都没睡好,烦人。”说着,他就往房间走,身体忽然往前动不了了,转头看到黄潇扯住自己的衣角,“放开。”黄潇改成两只手抓住。
“臭小子,你信不信我揍你?”
“我就不放。”
“放开!”他去掰黄潇的手,两个人在衣服上掰起了手腕,“啊,衣服撕坏了!”
“啊。”更大声的惨叫传来,“老头,你太卑鄙了,故意打我的伤口!”
两个人在客厅打成一团。
陈暖伸出头去看。“不用管。”陈奶奶笑着说,“这是男人之间交流感情的方式。”
两个人面对面互相抄着手,怒目而视,楚爷爷看看手上的爪子印,怒道:“臭小子,居然跟我打架。”
黄潇气喘吁吁:“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
“那就接着打,你别想睡觉。”
“停。”老校长哼了哼,“臭小子,你这么坚持干什么?之前遇到那个假的走就走了,你还回来干什么?我都不要学校了,那对你来说,就是个再上半年的学校,关你屁事啊!”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考不上大学,陈暖她就不做我女朋友,我只能一个人孤独终老!你这个不负责任的老头。”
“你就那么确定你能和她永远在一起?说不定以后你就喜欢别人了。”
“不会。”黄潇坚定地抬起头,“除了她,我不可能和别人在一块,我说一辈子,就是一辈子,说到做到。”
“说不定人家找到更好的呢。”
“老头,你少挑拨离间,等我们毕业就结婚,到时把结婚证拍你桌上。”
楚爷爷戏谑地弯起嘴角:“你小子真是一根筋,不过你刚刚在一群人面前保护她的样子,还挺有血性。”他伸手拍了拍黄潇的肩膀,“一个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保护不了的男人,就是一个废物,要是承诺对方给她幸福,但是最后做不到,那就连废物都不如。”
“小子,人这一生到死,钱财地位都留不住,最后能陪着你的,只有那个懂你的,永远站在你身边的人。十一中只是一所学校,但是里面的那些故事还有感情,是永远存在的。你说你是为了自己的女人,确实,男人这辈子就该为女人拼命。”
他挤了挤眼睛,月牙形的疤痕掀起来,露出怀念的表情:“小玲子,当时对我来说也是这样。”他伸手拍了一下黄潇的脑袋,“这个伤疤,像爱一样能跟着你一辈子。”
黄潇看他上楼,追问道:“你真不去吗?”
他晃了晃手,往屋子外渐渐亮起的天光中走去,阴影吸在身上,黄色的背心从灰暗里努力挤出颜色:“我去换件战袍,马上出发。”
黄潇笑起来,露出了小虎牙,在慢慢亮起来的屋子里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