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傻钱多
“进来吧。”校长站在窗口背着手，“那天我和你在办公室谈话的时候，好像天气也和今天一样。”
周亲民搓了搓手指，开口道：“校长，我很抱歉今天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些日子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情，不过今天这样的场面，却让我想起了一些旧事，这个学校的故事你应该听过吧？”
“我知道，这个学校是老校长用拳头打出来的。”
“是啊。”他哈哈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变成了一道道沟壑，时光好像不曾走过，“他不仅是校长，还是我的老师。”
“嗯？”
校长的脸上露出无限怀念的目光：“你别看我现在胖，其实小的时候又小又瘦，经常被人欺负。有一次，我在上学的路上被人欺负，衣服都被扯坏了，已经到上课时间了，我站在教室门口也不敢进去，最后自己都急哭了。他看到我站在门口，出来就问我跑哪儿去了，看我身上的样子，就从教室门边上拿了拖把棍子，带着我去报仇。
“他当时的样子比那些小混混还凶呢，那次老校长被暗算受了伤，我一边给他包扎，一边哭。他很大声地骂我，说男人哭什么哭。那天的事情，我到现在还记得，但是以后想到他对我说的话，我就不再哭了。
“其实，老校长的专业知识比很多老师都不如，但是那个时候，学校里所有的学生都很尊敬他，我们也都很开心。十一中也许一直都不是一个好学校，但是这里有一种其他学校都没有的精神，那就是团结，还有永不放弃。”
他伸手摸了摸窗台上的仙人掌，眼睛有些发酸，继续道：“老校长说过，教书也是教人，人心最可贵。我很惭愧，为了保住十一中，把老校长曾经教过我的教育最基本的精神忘记了。我们是大人，他们是孩子，我们不仅应该教他们读书，也应该帮助他们改正错误。如果我们都放弃他们了，那他们该怎么办？我想，这次我们是真的做错了。”
周亲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握了握手，挺直了身体：“我明白了，校长。”他浅浅吸了一口气，“谢谢校长这段时间的照顾。”他微微垂了头，打开门转身走了出去。
“亲民。”后面传来脆弱的一声，“你是一个好老师，我想承认错误并不只是小孩子的权利，也许有一天，我们能够想到一个提升学生成绩，但是又能尊重他们想法的两全其美的方法。”
“但愿吧。”他微微抬了抬嘴角，转身带上门走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有戴明一个人在，他看到周亲民有些不知所措，站了起来，他一向对周亲民有些畏惧，叫道：“周主任。”
周亲民看了他一眼，略微点了点头，走到里间自己单独的办公室收拾东西，捧着纸箱子出来。他站在门口，看到周亲民手里的东西愣了愣，呆呆地问了一句：“周主任，你要走了？”
“嗯。”周亲民依旧没有多话，走到门口的地方转头丢了一句，“你为什么待在这儿？”
“啊？”戴明本来想喝口水，差点烫到舌头，他还是怕周亲民，“周主任，我现在没课，我去准备教案了。”
“我已经不是周主任了，你不用怕我。”他停了一会儿说，“我是问你，为什么要一直待在这个学校，没打算换地方？”
“好的学校我也去不了啊。”戴明小声说。
“什么？”
“没有，我喜欢当老师，看到他们成绩进步，我就很有成就感。”他这样回答，去面试时肯定被直接pass。
“我知道了。”他转头顿了顿，最后补了一句，“再见。”
戴明受宠若惊：“周主任，再见。”他的回答跟小学生回答老师提问似的，虽然在这种情况下完全不合时宜，但这是周亲民第一次主动跟他说再见，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他看到周亲民走出去，默默说了一句，“一路顺风，周主任。”虽然周主任来了之后，就没怎么给过他们好脸色，但是其实周主任还不是那么坏。
周亲民走到门口，几个学生会的学生急着小跑过来：“周老师，周老师。”
“周老师，你真的要走了？”
“嗯。”
“是不是校长让你走的？我们去找校长。”
“不是，是我自己要走的，十一中不是特别适合我。”
“周老师，都是那些坏学生不懂事，你没有错，我们学习成绩提高，都是你帮助我们的。”
周亲民看着他们，吐了一口气，从手里的箱子里拿出来一个厚厚的笔记本，说道：“这是我上课的备课笔记，都是重点，你们把它吃透了，成绩肯定会提高。”他伸手把它递给他们其中的一个人，“回去吧，现在是上课时间，不要耽误上课。”
“周老师……”
“你们赶紧回去上课。”他坚定地丢下一句话，转头走出了校门，一步也没有回头。外面的树影下面站了一个人，看起来像是老早就在等他了。
“现在还没下课。”周亲民看到陈暖从阴影里走出来。
“我知道，我跟老戴请假了。”
周亲民注意到她正在看自己手里的箱子，说道：“你不要觉得自己胜利了，作为学生，学习不好就是最大的失败，学校里老师能包容你，以后进了社会，自然有人教你怎么做人。”
“嗯。”陈暖背着手说，“我本来的确想对你冷嘲热讽，热烈送你走的，不过我刚刚看到你在门口给学生会那些家伙笔记了，所以我打算送你一个再见。”
周亲民哼了一声，往外走了两步，忽然停住脚步，转过头，露出一副看不懂的表情，说：“他们现在觉得你是英雄，但是很快，这里所有的人都会抱怨你，恨你，而你也会后悔今天的冲动行为。”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上面施压，如果这次十一中的升学率还达不到百分之七十，十一中就要关门大吉了，所以校长才会请我过来整顿校风，你以为我是为了自己吗？我才是能帮这个学校的人，而你会成为这个学校里的最后一批学生，好自为之吧。”他绕开她，走到大路上去，开动小汽车，轰隆隆驶进了那片乌云翻滚的天际下。
雨越下越大，车子忽然熄火了，他赶紧将车子停在路边，等待这阵瓢泼大雨过去。过了一会儿，雨势渐渐小了，他准备踩油门重新发动车子，窗户外却传来轻轻扣动的声音。
他摇下窗户，对上了一张笑脸，眼睛笑成月牙形状，黑色的辫子一直落到胸前：“好久不见，周老师。”
“温菲，你怎么在这儿？”周亲民明显很意外，严肃的脸上露出和蔼的神色。
“我刚刚从补习班出来，准备去吃饭。周老师，你的车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熄火了。”
“那不如一起吃饭吧，等会儿你打电话给修车师傅。正好，我还有一些问题想请教你。”
周亲民想了一下：“好吧。”温菲是他曾经补习过的学生，也是他引以为傲的学生之一，既聪明又努力，考上南华、开阳这些名牌大学完全不成问题。
两人坐在一家日料店里，室内被一面又一面小屏风隔出来一个包间，门帘上面画着黑色的水墨画。
“听说老师已经不在原来的私立学校教书了？”
“嗯。”周亲民挑起盘子里的刺身，蘸上芥末吃了一口，“我去十一中工作了。”
温菲手里的筷子停了停，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我听我妈说，学校委员会已经发放通知，这一次的高考就是十一中最后一次高考，下面两届的学生都会给别的学校接收。”
“确实是这样的情况，不过，我现在已经离开了。”
“是因为学校要关闭了吗？”
“不全是，只是我低估了那个学校里的问题学生，竟然想要自己掌握命运。”他说这话时没什么表情，温菲看不出他有一丁点愤怒，就连抱怨也没有。
温菲心里顿时疑惑起来，她是了解周老师的，一个觉得分数比任何东西都重要的人，而且心里的受教育底线非常高。在他的眼里，十一中的那群学生应该都不配受教育：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呢？
她心里虽然奇怪，但是也没有多问，拿出刚刚学习上遇到的一些问题，两人饭后讨论了一会儿。周亲民的教学水平还是相当不错的，而且讲解的条理非常清晰，要不是因为他太忙，还会一直做她的补习老师。
周亲民看到自己只讲解了一遍，温菲就已经能够举一反三了，终于露出了微笑：“你很聪明也很努力，一定能考上好大学的。你已经考虑好了吗，上南华还是开阳？”
“我暂时还没考虑好，南华文科强一些，开阳理科比较强。”
“这两所大学都是名牌大学，你可以综合考虑，不过我听说你们学校那个陈暖好像上的是南华，也许你可以和她交流一下。”
温菲握着笔的手忽然停住了，脸上一瞬间失去了表情，一抬头又露出了笑容：“老师也知道陈暖啊。”
“我听说过，不过没见过。听别的老师说，她是一中这么多年来最有天赋最聪明的学生，传得神乎其神，她在你们学校应该也很有名。”
“当然了，她不光有好名声，还有很多传奇呢。”温菲笑了笑。她伸手看看自己手上的天梭表，“老师，时间差不多了，我晚上的课要开始了，谢谢老师教我题目。”
“嗯。”
温菲礼貌地打了招呼，背着自己的白色单肩包，拿着竖条纹雨伞走出门，刚刚得体大方的好学生面具摘掉了，换上了一副冷酷的神色。
外面停了一辆白色的路虎，从上面下来一个高高瘦瘦、长相俊秀的男生。
“你怎么来了？”
“下雨了，我过来接你。”他把头偏过去，看向玻璃橱窗，“你和谁一起吃的午饭？”
“以前的补习老师。”她随意丢了一句话，直接开门上了车。雨慢慢地停了，路上积着水，她把脑袋靠在车窗玻璃上，路边上几个打打闹闹的人忽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你在看什么？”
“十一中的学生。”
林晨转头从后视镜里看，外面两男两女走着，问道：“十一中的学生有什么好看的？”
“那个最前面的女生，你不觉得面熟吗？”温菲的声音突然降了一个调，“她是陈暖的堂妹，陈小小。”咯噔一下，她感觉车辆明显颠簸了一下。
“怎么提到陈暖，你还是这么不淡定啊，你就那么怕她？”温菲的眼睛里像是钻进了一条蛇，带着恶毒。
“没有，她都已经去南华读书了，跟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那可未必，要是我也去上南华呢，我就能继续和她做同学了。哦，不对，我没她那么厉害，跳级还能进得了南华。我们做不了同班同学，只能做校友了。”
“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就让它过去吧。”
“是吗？”温菲看了他一眼，转头继续靠在车窗上，闭上眼睛，嘴角紧紧抿着，像是上了一把锁。
黄潇晚上开车回去，刚到门口，就看到刘叔站在门口忙忙碌碌，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他进去张开嘴巴就喊：“爸，妈。”
“宝宝。”站在桌边摆瓶子的年轻女人转头看到他，脸上像开花一样笑起来，连走带跑，过来就要抱他。
“妈，我要你别这么叫我了。”黄潇被她搂了又搂，“我已经很大了。”
“在妈眼里，你永远是小宝宝。”她的两只手抓住黄潇的肩膀，对面的人已经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才一阵子没见，宝宝又帅了，果然像我。”
“佰月，我看黄潇还是比较像我。”一个穿着深色毛衣，脸部轮廓很深的男人从楼上下来，眼尾的几条细鱼尾纹暴露了年龄。
“哈，你真是会邀功，当年我有很多人追好吧，你都没人要。”
“暗恋我的女生有好几个呢，你不知道而已。”黄振鸣抖抖手里的报纸，平时在外面叱咤风云的企业家，在这两个人面前就变回普通人了。
“老爷，太太，开饭了。”
几个人走到桌边坐下，黄振鸣看着桌子上的菜，笑起来：“老刘今天准备的都是我们喜欢吃的东西，一点不少，也一点不多。”
“老刘别忙活了，一起过来吃饭。”佰月叫他。
“这个……”
“都是一家人，坐下来一起吃。”她热情地邀请。
“好吧，我先去拿一副碗筷。”刘管家起身去了后厨。
“宝宝，上次开家长会妈妈去了。”佰月一边吃饭，一边故意漫不经心地说。
“嗯？我没看到你，以为你没来呢。”黄潇低头喝了一口汤。
“我去晚了，我看家长会都要结束了就没进去，那个……”她的眼睛动了动，往老黄那边看了一眼。
黄振鸣又把眼睛挤回去，示意让她问。
“男人关键时候都不靠谱。”她在心里默默吐槽一句，“妈那天虽然去晚了，但是呢，看到一个女生跟你站在一起，两个人看起来蛮好的。”
“陈小小吗？”他埋头吃饭，“她是我女朋友。”
“什么？”这情报怎么比她知道的还要劲爆。
“哦，对了，现在还不是，她说要等我考上大学才跟我处对象，但是我有信心。”他傻呵呵地笑了一声。
“没想到这女生挺上进的，还督促你学习。”
“她很聪明的，念书简直天下无敌手。”黄潇开启王婆卖瓜模式，吃了一会儿，他忽然感觉有什么不对劲，抬头看了自己亲爹亲娘一眼，“爸，妈，你们不会要拆散我们吧？”
“喀喀。”正在喝汤的黄爸爸被呛到了，咳了两声，“我可没这么说。”
黄潇狐疑地看了两人一眼：“爸妈，我最近看了不少言情小说，什么豪门恶婆婆，还有棒打鸳鸯的套路我可都知道！”
“你在说什么啊，你妈我是这种人吗？”佰月想到事情既然说开了，不如就问问清楚，“那她家在哪里，父母做什么的，你可以告诉我们吧。”
“她是孤……”
“什么？”
黄潇说到一半，知道自己嘴快了，连忙打住：陈暖是孤儿，陈小小可不是，以后自己怎么解释她们两个不是同一个人这件事情？
“不是，这事我们以后再说吧，反正，我现在的目标就是要考上大学，你们不要问我了。”
“可是……”
“我吃饱了，先上楼了。” 黄潇赶紧一溜烟地逃走了。
“宝宝。”
刘管家看他们说完了话，才拿着碗筷出来。
“老刘，这到底怎么回事？宝宝看起来怪怪的。”
“太太，既然少爷说了先考上大学，我们还是先帮少爷请一些好的老师补习吧。”
“你说得也对，升学重要。难得他现在转性了，赶紧给他请些名师回来给他补习，钱没有限制，有效就行。”
“呵呵。”黄振鸣低头笑了一声。
“你还笑，刚刚你一句话都不说。”
“我能说什么，儿子都这么大了，他的事情就让他解决好了，你赶紧吃饭吧，别操这么多心。”他伸手给她盛了一碗汤。
陈暖按时下楼，黄潇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他的脑袋靠在椅背上，好像在想什么。陈暖敲了一下车窗，他才回过神。
“你怎么一大早上就发呆？”
“嗯。”他伸手把牛皮纸袋里的早餐递给陈暖，“陈暖，要是有一个穿得比较好的，然后高高的女人，或者有一个穿得更好的，看起来很年轻，但是已经是中年男人的人来找你，你不要看他们，也不要跟他们说话，赶紧跑就行了。还有，万一有一个穿西装的男人给你钱，不管你当时多穷都不要拿。”
“啊？你昨晚是不是撞鬼了？”
“你答应我。”
“好好，我答应你。”陈暖看他一脸认真，不答应看来都走不了，“这天底下还能有人上赶着要送钱给我，这种概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嘛。”
“有。”
“你到底怎么了？告诉我。”
他犹豫了一下，彻底把陈暖的好奇心点燃了。
“昨晚我爸妈问你的事了，我怕他们拿钱让你离开我，所以提前给你打预防针。你不准意志不坚定，而且我在我妈肚子里的时候，我没订过娃娃亲，也没有未婚妻，我很确定。”
“噗。”陈暖看他认真的样子，笑起来，“你傻啊，你是不是电视看太多了？你放心，你爸妈要是给我一百万，我绝对会扔还给他们的。”
“那一千万呢？”
陈暖不禁咽了咽唾沫，眼睛冒光道：“你爸妈真会出这么多钱吗？那我要好好考虑一下。”
“一个亿呢？”
“哐当。”陈暖的脑袋砸在方向盘上，“别犹豫了。”
“你就这样放弃我了？”
“放弃个屁啊，你家有这么多钱，我脑子是被门夹了吗？等我当少奶奶了，那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你说得也对。”
“你傻啊，我说喜欢你家的钱，你也不介意。”
“嘻嘻，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而且就算你喜欢也没关系，反正我有很多。”
“哇，土豪啊，求包养，求包养。”陈暖的两只手变成小爪子，装出卖萌状。
“包包包。”他很豪气地笑，伸手去按她的脑袋，她伸手去打，他伸手一拉，两个人的脸近距离地靠在一起，车里的温度一下子升起来了。
陈暖看他脸部的肌肉动了一下，伸手堵住他的嘴巴：“你想干什么？”
“呜呜。”某人无声抗议。
她放了手，缩回身子靠在一边。
黄潇从窒息里脱离出来，咳了一声：“我什么也没想干。”他显得很老实无辜，耳朵微红，“我知道那很神圣的。”
“什么？”
“就那个啊。”
“哪个？”
“就是……初吻嘛。”他挠挠头，“我也还有。”
陈暖愣了一下，刚刚局促的表情忽然有些茫然，“黄潇，我没有了。”她像牵线木偶一样，毫无生气地吐出一句话。
“嗯？”
“我说，我没有初吻了。”
黄潇看着眼前的女生，伤心像眼泪一样，一点点慢慢流了出来。
她说完之后，又靠在了窗边，脸上布满了悲伤：“走吧，要迟到了。”
傍晚放学后，唐心赶到操场上，有一个人早早坐在升旗台边上等了，问道：“怎么了，大哥呢？”
“她先回去了。”黄潇回。
“你们不都是同进同出的吗，吵架了？”
“没有。”黄潇从台子上站起来，掸掸屁股上的灰，“你知道陈暖以前在一中的事情吗？”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我知道大哥以前在一中是十佳学生，在学校里很有名。”
他抬起头，像是在想问题：“你知道陈暖在一中曾经交往过一个男朋友吗？”
唐心睁大眼睛，第一反应是黄潇在开玩笑，但是看他的表情，知道他是来真的，惊讶道：“这不可能啊，我从来没听大哥说过。”
“她在一中一定发生过一些我们不知道，而且很不开心的事情。”
唐心在脑袋里回忆，说道：“我想起来了，考试之前，在你家里补习的晚上，当时大哥提起一中的时候表情就不太好，我当时还很奇怪。”
黄潇跳下台子，道：“走吧。”
“去哪儿？”
“我们把事情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