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要变天了

“小小!”陈玉凤几乎是直接撞开门挤进来的,手里晃着手机,,“学校怎么通知你停学了?”

陈暖趴在**,眼皮跳了跳,这个处罚来得可够快的。

“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不是跟我说你表现好,学校送你出去参加强化班了吗?怎么突然就停学了?”

这事是陈暖瞎掰的,不然怎么解释自己突然不在学校上课,被无故外放的事,她解释道:“妈,他那个培训特别不正规,我和几个同学说想回来上课,他居然还体罚学生,所以我们就偷偷跑回来了。”她说着,把自己衣服撩了撩,“妈,你看我被打的,他们都已经变态了。”

陈玉凤这下火了,连忙过来看她的背,着急道:“你不是说感冒吗,怎么还被人打了?”

“我说了不是让你担心吗?”

“太过分了,我自己孩子还没打过呢,他们还敢动手,现在还要停你的学,我找你们校长说理去!”她说着就要站起来。

“你先别去了,那老师在我们学校现在只手遮天,校长也听他的,你先照顾我一下吧。哎呦,我这老腰。”

“妈带你去医院看看。”陈玉凤赶紧扶她。

“不用,我已经去医院看过了,你看桌上那一堆不都是药吗。”黄潇一早就动用了自己大少爷的特权,带她去了医院,连头发健不健康,有没有早秃,都已经检查完了。

陈玉凤看看桌上的药,她没读过什么书,尽可能地检查一下,是不是吃了完全没有害的,然后把上面写什么时候吃的药分类放好。

陈暖不想扫她的面子,说道:“妈,上面都写好了,我不会吃错的。”

陈玉凤笑起来:“妈看看,看看就放心了。”她说话的时候,身体是背着陈暖的,陈暖趴在**,看她用劣质染发剂染的头发,像鸡窝一样蓬在脑袋上,宽大的身材,一年比一年走样。

小时候,陈暖和陈小小站在她身边,只到她的大腿,那个时候陈暖觉得她特别高,身体到处都是饱饱满满的,现在好像一尊泥土雕塑被大雨自上而下地冲刷,脑袋、眼睛、鼻子、身体通通都在那场岁月的大雨里,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小小,你要是实在上不下去了,咱们就不上了吧。”她说话的声音飘忽,含糊了好几个字连在一起。

陈暖不确定,刚刚那句话是不是陈玉凤说的,在她的印象里,陈玉凤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好好读书”,毕竟在这个家里,读书就是唯一的出路。

以前陈暖晚上半夜醒来上厕所,路过客厅,还看见陈玉凤陪着陈小小在读书,凡是能够补脑子,对学习有帮助的,她都会试试。她每天去当厨房帮工,站十个小时赚回来的钱,几乎都砸在了这上面。她平时在小商品市场买件衣服,为了十块钱,能够跟别人争论一下午,她是最希望陈小小出人头地的人。

“妈,你不是一直都让我好好读书吗?”

“你要是能上学我当然想让你上,来,妈给你按按。”她坐在床边,轻轻地给陈暖活动筋骨,一会儿又短叹一声,“我啊,没什么文化,只能给人做苦活,我就想让你跟你伯母一样,有文化,以后上好大学,找一份好工作,但是偏偏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陈暖那臭丫头随他们,轻轻松松就能上南华,你啊,却整天成绩倒数。这段时间,我也想明白了,你上不了学就上不了吧,也能活不是,总比你整天让我不放心的好。”

陈暖把脑袋压在被单里,陷得深深的,后背被一下一上地按压,自己仿佛海绵一样被戳出一个洞一个洞,然后弹回了原状。

陈玉凤的关心虽然是给陈小小的,但是陈暖依旧感觉到一股暖流流遍了全身。其实不是从来都没有,而是自己从来没有真心地感受过。

陈玉凤很偏心,每天都给陈小小多加一个鸡蛋,但是自己那份水煮蛋从来没缺过。以前她在饭店打工,晚上回来会给他们带夜宵,四个人围着桌子吃。陈暖上大学之后,每次从南华回来,她都抱怨要买菜,但还是会烧自己拿手的红烧肉。

叔叔是爸爸,婶婶是妈妈,如果自己不是变成了陈小小,这些生活里的点点滴滴她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现。我们总是抱怨自己失去的东西,但是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拥有很多很多了。

“疯婶,谢谢。”

“你说什么?”

“我说,谢谢妈。”

“哎呦,你这孩子突然说什么肉麻话,跟我说什么谢谢,奇奇怪怪的。”

“家人也应该感谢。”陈暖笑起来。

陈玉凤抬头看着这个咧着嘴巴笑的女生,恍惚间觉得躺着的人好像变成了陈暖,那个神色还有动作她再熟悉不过。

“小小?”她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嗯。”陈暖看她。

“我怎么觉得你和陈暖越来越像了,我说了,你不要跟陈暖学。”陈玉凤的声音一下子高起来,她的想象力只局限于跟坏人学坏,其他特殊可能,她都想象不出来。

“每天吃住在一起,我真的很容易被影响。”陈暖赶紧转移话题,“妈,你不觉得我现在变得比以前靠谱多了吗?你应该高兴啊。”

陈玉凤看看她,皱皱眉头:“你还有心情笑,都要被停学两个月了,这个学期都快要过去了,不行,不行,我得给你找个补习班成绩才能赶得上。”

“妈,你不是说上不上学无所谓吗?”

“我就是说说,你还当真了。”

“你别请了,浪费钱。”陈暖想着还有哪个家教能比自己还专业,“我有个富二代同学,家里请了好几个家教,我去她那儿蹭课。”

“真的吗?”陈玉凤听到这个就来劲了,想了想,又问,“对了,这个同学男的女的,你是女孩子,不准跟那些不良少年在一起。”

“女的女的,纯女的。”陈暖胡说八道,“你放心好了,一大群人呢,不会有什么事的。”

“你这两天先在家里把身体养好了,我去给你买几本参考书。”陈玉凤好像不做点事情把这段时间利用起来,就觉得浪费了。

陈暖看见她着急慌张地出门,一会儿听到关门的声音,便从**坐起来摸了桌子上的手机,翻出一个号码拨了出去:“喂,唐心,到底什么情况?”

“大哥,你和天云社的人都被停学了,我们几个因为无故逃课,也被记了过。”那边的声音变得无可奈何起来,“大哥,最近的月考我们还没有准备,周变态说了,这次考试要是有两门及两门以上不及格的话,都要进行处分。”

“不怕,有我在呢,不会让你们不及格的。”

“大哥,那你怎么办?”

“没关系,停就停呗,这些东西我早在两年前就学过了。”陈暖稍微侧侧身子,换成一个更加舒服的姿势,“这样吧,我和黄潇商量一下,他家房子大,看看能不能把愿意补习的人都集中过去。”

“去大嫂家啊,哈哈。”电话那边,唐心的调子瞬间提高,变得兴奋起来,“这么说,我就能去参观豪宅了,太开心了。”

唐心哈哈地挂了电话,刚挂断,黄潇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说曹操曹操到,他问陈暖:“你吃过饭了吗?”

“没呢。”

“我现在你家楼下,给你带了好吃的。”他说得神神秘秘的。

“什么好吃的啊?”陈暖感觉自己瞬间满血复活,“刘叔是不是又发明大餐了?”

“我先不告诉你。”他拿着手机靠在耳朵上,脑袋一转,看到左侧车窗的情景吓得叫了一声。一个中年妇女像铃铛一样的眼睛往车里瞪,脸部挤压在窗户上。

“怎么了?”陈暖听到电话那边的黄潇咋呼了一声。

“有个红头发爆炸头的中年妇女贴在我的车窗上。”黄潇把车窗慢慢摇下来,“阿姨?有事?”

红头发!陈暖唰地一下坐起来,从**下来跑到窗口看,果然看到陈玉凤裹着一件灰色的假皮草外套贴在黄潇的大奔驰上。

“你的年纪还挺轻的。”陈玉凤显然没有料到开这么好的车的人,会是这么一个水嫩、长相俊秀的小男生,看起来跟陈小小差不多大。

想到这儿,陈玉凤的心里仿佛开起花来,要是以后小小能给她找这么一个女婿,她做梦都要笑醒了:“你不住这儿吧。”她这话完全是故意问的,开这么好的车的人,能住这种老小区吗?

“嗯,我来接人。”

“同学吗?”

“嗯。”

“我住这里几十年了,这一带我很熟的,你同学住哪栋啊?”

“就这栋。”黄潇伸手指了指,陈暖看他们往这边看,一下子从窗口躲到一边去。

“巧啊,我家也住这栋。”陈玉凤还想继续深究下去,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她接通了电话,“哎,吃水果啊,好,等会儿我就去水果摊上买。小小,你不要老玩手机,看看书啊。”

她嘀咕了几句,黄潇忽然愣了:小小?他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女人,这个该不会是……

陈玉凤转头笑道:“我有点事,小伙子下次聊啊。”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陈暖躲在楼梯间看她走了,马上钻进车里,关上车门藏起来。“快开车,快开。”她急匆匆地喊,看旁边的人还是不动,问道,“你怎么了?”

黄潇转过头,眼睛像是忘了眨,问道:“刚刚那个该不会是你妈吧?”

“不是,我妈早死了。”陈暖把安全带系上,“这是我婶婶。”

“那不还是你家人吗?”他忽然肢体不协调,把妆容镜拉下来看,“啊,我怎么这么丑?今天头也没洗,我刚刚应该再热情一点的,我太冷淡了。完了,完了,她肯定对我的印象不好了,不管遭受多大的阻力,陈暖你可不能移情别恋。”

陈暖看他慌得都要原地爆炸了,无语道:“你看太多苦情剧了,何况就你这样的高配,要是还被人嫌弃,其他人基本要绝后了。”

“真的吗?”

“你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儿。那个,我想和你商量一下,马上要考试了,我想把二班的学生集中到你家里给他们补习,你觉得怎么样?”

“没问题啊,我等会儿让刘叔把房间腾出来,再准备很多好吃的,学习的时候最容易肚子饿了。”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想都没想。

“我怎么做什么你都支持我啊?”陈暖有些感动。

“因为你做的都是好事啊,好的事情应该多多支持。”他很男人地说。

“我最喜欢你这点,仗义!”陈暖赞叹了一声,看黄潇的脑袋朝里面偏了偏,“你是不是偷笑呢?”

“没有,没有。”他很假地说,耳根都有点红了。他转移话题,从后座拿出一个纸袋子,还没打开,陈暖就已经嗅到了肉的味道,嘴馋道:“香。”

“中午的时候,我帮刘叔烤羊,就把羊腿拿走了,他还不知道谁拿的呢,哈哈。”

“大中午的烤羊,果然有钱人的世界我想象不到。”她从纸袋子里掏出羊腿,“闻到这味道,好吃得我都想死了。”

黄潇看她啃得手舞足蹈就开心,比自己吃了肉还开心:“你慢点吃,还有饮料呢。”他拿出鲜榨果汁。

“你每天给我吃吃喝喝,我都要胖成猪了。你有没有觉得周亲民来学校之后,做的所有事情都太过火了。”

“什么意思?”

“我觉得他不是单单想要改变学校风气。”

“嗯,我有同感。”黄潇也拿出果汁喝,“我觉得他是想把很多人赶出学校。”

陈暖慢慢地吸饮料,脑袋里面开始思索,眉头也跟着皱起来,紧接着从口袋里把手机掏出来,说道:“不然我通知他们吧,今晚就开始补习。”

“嗯,我打个电话给刘叔就行。”说着,他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喂,刘叔,嗯,小小跟我在一块儿呢,好。”接通电话简单回了两句,又转头对陈暖说,“你跟我回去吃晚饭吧,刘叔做了你最喜欢的冰糖蹄膀。”

“刘叔太好了!”陈暖忽然兴奋起来,双手举高道,“出发,出发!”

陈暖现在对黄潇家已经轻车熟路了,吃过晚饭,就去了负一层的影音室,一边看电影,一边等唐心他们过来。

两人躺在真皮的懒人沙发上,前面是超大的投影幕布,在电影院看电影也不过如此吧。

“当有钱人真的太爽了。”陈暖觉得最近自己越来越为金钱堕落了,脑袋动了动,“我来好几次了,怎么你爸妈一次都不在家里?”

“除了这栋房子,我们家在晴川还有几处房产,他们有的时候待在这里,有的时候去那边住。”

“幸亏我们撞不见,要是他们看见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呢。”陈暖咬咬吸管道。

“我的老天。”唐心和大破、孙木还有一票嚷嚷要来见世面的人,跟着发过来的位置直接迷路了,“这儿不像有房子吧。”他们越走越觉得不对劲,越走人烟越稀少,一直到了一扇大铁门前面,上面的摄像头动了一下。过了一会儿,铁门自动打开了,吓了他们一跳。

他们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依次进入门里面,往前面张望的时候,前面有汽车行驶过来的声音。一辆黑色加长宾利开过来,一个戴着白色手套的年轻司机朝他们招了招手,自此以后,他们的嘴巴就没合上过。

“这都是真皮的吧。”旁边一个小矮个小声嘀咕。

“你不是废话吗?这车比奔驰宝马还要贵呢,好车。”

“我怎么感觉像在做梦呢。”

“我以为这种有钱人的小孩都是出国留学呢,怎么会来上我们学校?上次那个大的生日派对,就已经够让我开眼界的了。”

“人家黄潇低调,一点公子哥的架子都没有,还对我们这些同学特别好,跟大哥一样重义气。”唐心现在爱屋及乌。

“对,你说的一点没错。”

一群人像是第一次进城一样,趴在车窗边看外面的风景。

屋外已经到零度了,汽车里此时此刻却温暖如春。在他们以为这条道路没有尽头,要永远走下去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块宽敞的空地,一座和迪士尼一样灯光灿烂,洋溢着欢乐气氛,像古堡一样的大宅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一下车,众人立刻被寒风侵袭,唐心裹紧自己的小棉袄,看看眼前完全不真实的房子,估计只有豪华酒店能够媲美。

刘管家从房子里面走出来,站在台阶上,西装笔挺地招呼他们进门,一群人自动地排成了一队走进去。

“哇。”本来想憋着不显得那么山炮的,但看到内饰的时候,有人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感慨。

陈暖和黄潇在影音室,黄潇本来要看科幻片,但陈暖要看最近刚上映的青春剧,后来两个人点兵点将的时候调成了恐怖片,看了一半就吓得跑出来了。两个人像疯子一样在大房子里失控地奔跑。

“少爷,你的同学们已经到了。”他被刘叔制止了。

“他们到啦,哪儿呢?”

陈暖和黄潇又噔噔噔地上楼,一打开门,里面地上坐的,**躺的,还有凳子上,沙发上,到处是人类留下的摸捏痕迹。一看见他们两个人进来,像是闹新房一样,开始起哄:“这房子太好了。”唐心和大破正在吃刘叔给他们准备的点心和零食,嘴巴塞得鼓鼓的。

“黄同学,谢谢招待。”后面的狗腿子又开始拍马屁了。

“太棒了!”又有人鬼叫起来。

陈暖笑了笑:“你们别光顾着吃,书都带了吗?抓紧时间赶快进入正题。”

“没问题,班长。”众人异口同声,一致答应,印证了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班长,我们要是这次不及格又会被记大过,我们班已经有好几个要记满了,到时可能都会被退学。”不知道谁插了一句话,房间的气氛瞬间低下去。

“以前我觉得上学没意思,但是现在我还挺想上学的,要是被退学了,除了十一中,我就没地方去了。”

“但是周亲民那个变态本来就看我们班不爽,他是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我们的。”

“不如我们作弊,也许能快点……”某人提出一个建议,声音突然小下去,朝陈暖那边看了一眼。

“作什么弊啊。”陈暖还没来得及说话,唐心有些生气地扔了手里的零食,“就算现在能够作弊,等到大考还不是一样!周亲民看不起我们,就是因为我们成绩不好,现在要是作弊被他抓住,他只会更加看不起我们。”

“对啊,我们来这儿不就是补习吗?要是作弊还有什么意思?”大破跟着插话。

其余人纷纷不说话了。

陈暖看到士气不太行了,便伸出两只手互相拍了一下:“大家听我说一句,唐心说得没错,如果我们作弊,就会让周亲民得逞。这事压根就是一个阴谋,一旦我们作弊,班上很多人还没等到高考就会被退学。周亲民的目的就是要选出优秀的学生,让所有拖后腿的学生在高考前被退学,这样十一中的升学率就会上去,他在校长面前也好交差。”

“什么!真的假的?”在场的学生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这也太卑鄙了吧。”

黄潇站在一边没说话,他看了一眼陈暖,轻轻抬了抬嘴角,陈暖的想法和自己的不谋而合:“所以,这就像打游戏,对面来了一个要消灭我们的大Boss,我必须要反击。”

“那我们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那赶紧开始复习吧,我刚刚想起来一道题,我还不会做呢。”有人着急起来,后面的人也跟着着急,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

“我们一定能行的。”黄潇鼓励地握握手。

陈暖微笑道:“现在唯一能相信的就是他们自己了。”过了一会儿,她转头看黄潇,“我还没问你,你复习好了吗?可不要在我回到陈暖身体之前,你就被赶出学校了。”

“开玩笑,我现在的成绩像股票一样一直在升,及格的事情我早就不用担心了。”

“真的假的?我先去看书。”陈暖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黄潇这几个月的进步,的确是突飞猛进。他要是好好学习,也确实能如他所说考上大学,但是离考上南华还有些距离。

陈暖当然不会给他泼冷水,只要他尽力就好,就算最后真的上不了南华也没关系。

已经到了凌晨两点钟,窗户上都蒙上了一层冰霜,屋子里的暖气很足,**、桌上、地上都躺着人,陈暖中途眯着了一会儿,被尿憋醒了,站起来,踏过地上各种人形阻碍往外面走,上个厕所。

回头的时候,她发现窗边还坐了一个人,依然在奋笔疾书,头发已经完全乱了,安静的空间里都是沙沙沙写字的响声。

“你不休息一会儿?”陈暖坐在她对面的凳子上,唐心抬头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大哥,你帮我看一下这道题呗。”

陈暖把她的练习册拿过来,十道题目只做对了一半,但是已经比之前要好很多了:“其实,这道题目和上面那道题目是同一个类型的,只要用这个公式就行了。”陈暖简单写了两笔。

唐心用笔戳了戳脑袋,说道:“大哥,你真厉害,要是我想破头都想不出来。”

陈暖看着她,几个月前她们还在教室里面打架,她穿着宽大的牛仔裤,戴着鼻钉,盘踞在教室最后一排。陈暖实在很难把那时的她和眼前这个专心致志的女人联系在一起,由衷道:“唐心,你比以前用功多了。”

“上次考试我提高了几十分,那试卷现在还被我妈贴在卧室里呢。我从来没看过我爸妈这么开心,我知道只要我上学他们就高兴。”她傻呵呵地笑了一声,“大哥,你在南华上大学是什么感觉啊,那里是不是特别多的好学生,智商都是变态级别?”

“就那样吧,他们除了不经常说脏话,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你已经够幸运了,你是没看到我以前上高中的时候,男生长得那叫一个惨不忍睹,个个都跟车祸现场一样,跟十一中的完全没法比,果然人丑就是要多读书。”

“你说的是一中吗?”

“嗯。”

“一中的男生真的这么差吗?就没有一个长得好的?”

陈暖的嘴巴抿了抿:“有那么一个吧。”顿了一会儿,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先去睡了,你也稍微休息一会儿。”

“嗯,大哥晚安,”唐心抬头看她潇洒地背对着自己,挥了挥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刚刚她说话的时候表情有些不对劲,难道她以前在一中有什么不愉快的回忆吗?

考试的那天,是晴川这个冬季最冷的一天,十一中漆黑的牌子上落满了白色的霜,就像放置在冰箱里结了一层冰膜。

唐心和大破在门口撞上了,两人对着哈了一口白气,加快频率地跺起脚来。唐心看他裹得像一个球一样,大破一向爱美,今天却一反常态,问道:“你怎么裹成这样?”

“最近我感冒了。”

“那你考试怎么办?”

“肯定肯定没问题。”

“你哪里来的自信啊。”两人勾肩搭背进入教室,整个学校十分安静,脚下踩着嘎吱嘎吱的声响都觉得刺耳。

一间一间的小屋子里陆续进了人,然后关上门关上窗户,开始考试。

唐心已经做完一页试卷了,伸手搓搓已经冻得通红的手,旁边传来擤鼻涕的声音。大破的桌上已经抽了一小包面纸,桌上小小的白团团丢得到处都是,他蹭蹭冻得不灵活的胳膊,最后一张纸飘向了唐心的方向,唐心本能就弯腰抓住,准备丢过去。

“你站起来。”后面突然传来冷冷的一声,唐心还不确定是在叫自己,左右看看,其他人也开始往他们这边看,周亲民一步一步走过来,用教鞭在半空中挥了一下,“手里什么东西?”

唐心愣了愣,把手里的纸巾递给他,说:“擦鼻子的。”

周亲民检查一下,眼睛像是一台精密计算的计算器,厉声问道:“刚刚有谁看到他们作弊了?”

“我没作弊。”唐心吃惊地抬起头。

“我再问一遍,有谁看到他们作弊了?”周亲民完全没听她说的话。

“你说什么啊。”唐心激动地叫起来,“那纸巾上什么都没有!”

“这张没有,不代表之前的没有,你现在没有,不代表之前没作弊。”他转头看看周围的人,“没人回答是吧,那就通通处罚,这次高三二班的学生,每人通通扣二十分,你们两个记大过一次,你们现在可以交卷了。”他伸手去唐心桌上拿试卷,唐心伸出手,一下子拍在试卷上,死死地盯住他。

周亲民的表情严肃起来,两个人沉默地对视,唐心的胸口起伏了一下,最终把手收了回去,要是再记一个大过,她就要离开学校了。

周亲民的嘴角动了动,发出一声冷哼,两张试卷在空中交叠,纸张发出抖擞声,一只手抓住,背在身后,命令道:“现在出去,每人跑二十圈,跑不完不准回去。”

唐心紧紧握着拳头,大破站在旁边咳嗽着嗓子说话:“老师,唐心她真的在认真学习,你要处罚就处罚我一个人吧。”

“你的意思是承认作弊了?”

“我不是这个……”大破吸吸鼻子着急解释,喉咙像是火烧一样。

“老师,我能证明他们没作弊。”孙木站起来,低着声音说了一句。

“我们也能证明。”班级里的其他人全部一起站起来。

“很团结是吧,既然你们这么讲义气,那就一起去操场上跑圈,高三二班通通记过!”

“够了!”唐心紧紧攥着手,红血丝布满的眼球往外面凸起,“不关他们的事。”她走近两步,一直压到周亲民面前,嘴巴上下合拢挤出一句脏话。

唐心转身跑了出去,大破也转头瞪了他一眼,一边抖动身体咳嗽,一边往外跑。

“侮辱师长,警告一次。”周亲民像是机器人汇报程序般陈述了一句,不再看外面一眼,转过身看屋子里还站着的其他人,“要是有想去的,可以一起去,不想去,就继续坐下考试。”

“你。”孙木咬着牙齿,后面的人拉了他一下,朝他挤挤眼睛,示意不要冲动。

周亲民走到讲台上,严肃的面具下是藏不住的轻蔑的神情。孙木看看桌上已经解了一半的题目,上面黑色的墨水都混在一起,他从灰青色的试卷上抬起头,看着窗外白色的校园。

这一刻,他似乎有了一双神奇的能够透视的眼睛,他看见那个尺寸夸张的大风扇下面,在桌椅前端坐着的学生,胸膛里迸发着愤怒的火焰,自己的一颗心也因为怒火剧烈地跳动着。那一天教室里的场景,还有温度,每一个细节他都认真记住了,有些事情应该记一辈子。

天已经黑了,学校里的人也全部走光了。操场上的两个黑点一前一后地慢慢移动,操场上的灯几乎都坏了,只剩了两个破了玻璃灯罩的路灯一左一右、不对称地照着。

大破已经摔了两个跟头,膝盖全部破了,衣服也完全被浸湿,身体像蒸笼一样往外冒热气。

“你发烧了,去歇一下,我帮你跑。”唐心气喘吁吁地跟他说。

“唐心!”他朝着飞快往前跑去的人大喊了一声。

“你别管!”唐心喊得嗓子都哑了,赌气叫着。

大破摔在地上,索性坐在地上,脑袋嗡嗡作疼。他看到黑暗里唐心的速度一次比一次缓慢,像是天上孤独遥远的星球,几千几万年缓慢地运动,脆弱的心一下子就被击中了:“唐心,不要跑了!不要跑了!”他疯狂地叫着,像撒泼耍赖的小孩子一样,只是可惜他们不再是小孩子了。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他仰起脑袋,嘴巴翘起来,委屈地叫了一声:“大哥。”

“我去找她。”陈暖从他的身边离开,冲进黑暗里,在路灯下追上了唐心,“你不要跑了。”唐心不说话,继续往前跑,脸色变得通红,额头上的经脉像小山丘一样高高凸起,肥胖的身躯给她带来巨大的压力,这个运动量对她来说已经超负荷了,再跑下去会有危险。

“你不要跑了。”陈暖伸手去拽她。

“我不要!”她吼了一声,拉扯之间直接往后摔了一跤,一团肉球倒在地上。陈暖去扶她,用力把她从地上拽起来:“你干什么,想找死吗?”陈暖生气地抓住她的衣服,大声骂她。

“大哥,我真的很努力了,他为什么要冤枉我?我讨厌这个破烂学校,我讨厌周亲民,我再也不当什么好学生了!”

“闭嘴!”陈暖吼她,“你就这样被周亲民打败了吗?”陈暖蹲下来,“我就问你一句,你是不是真的想要退学,永远不上学了?”

她丧气地坐在地上,左摇又晃:“大哥,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不公平?我胖,长得不好看,家里条件也不好,没人愿意跟我做朋友,以前我就经常被人欺负捉弄,所以我就去欺负别人。自从遇到大哥你,你教了我很多东西,告诉我不要放弃,但是我没办法了,真的没办法了。”

陈暖愣了一下,沉默地看着唐心,缓了一会儿道:“唐心,总有一天,你不用去欺负别人,他们也会发自内心地敬佩你。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不幸的小孩了,还要到处被人指指点点说扫把星,我连陈小小都羡慕,虽然她是一个笨蛋,但是她有爸爸有妈妈。即便我门门考试都是满分,也没人可以炫耀,她考个及格,都能让婶婶高兴半天。

“说老实话,在来十一中之前,我也没什么朋友。我讨厌交朋友,因为我觉得这些关系维持的时间都不会太长,但是自从来到这里,我遇见了你们,我拥有了很多温暖。从表面上看,好像是我给你们补习,帮助你们,其实你们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我才是被救赎的那个。”

“我听说你有一个小妹妹,长得特别可爱,你父母起早贪黑做煎饼,就算你叛逆不听话,但他们还是对你抱有希望,关心你。你觉得自己一无所有,其实你已经拥有很多了,我很羡慕你啊。”

唐心坐在地上沉默了一会儿,陈暖看她不动了,伸手去拉她,她壮硕庞大的身体像被抽空力气了,一下子软了下去,肩膀以极其缓慢的节奏**起来:“大哥。”

她仰起头,眼泪在通红的脸上从鼻沟流到嘴角:“我还是想跟你们在一块。”她嘴巴呜呜地说着,陈暖将五指伸开,在她的脸上抹了一把,说道:“你哭什么,有我呢。”

她扶着唐心,两个人摇摇晃晃站起来,不远处的黄潇从地上把大破扶起来,站在那个破掉的路灯下面,陈暖微微笑起来,转头告诉她:“有我们呢。”

黄潇开车把他们一起带了回去。刘叔从屋里的监控看到汽车开回来了,连忙去开门,看到扶着托着的人,赶紧上去帮忙。

“医生叫过来了吗?”

“在楼上,我安排到客房去了。”

一行人把唐心和大破一起弄到楼上去了。“刘叔,你给他们父母打个电话报平安。”黄潇跟他们两个要了电话,嘱咐刘叔。

“好的。”刘叔回到楼下用座机打电话。

黄潇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关键时候还是相当靠谱的。

“你连医生都找了?”陈暖发现,每一次她对他的认识都会上一个新的台阶。

“这种天气在外面从早跑到晚,要是留下别的后遗症就完了。”

看到医生给他们都检查了一遍,又输了液,直到他们安心地睡下了,陈暖和黄潇才从卧室里出来。陈暖看看有些疲惫的黄潇,叫道:“黄潇。”

“嗯?”

“谢谢。”

“你跟我客气什么,他们也是我的朋友。”他笑了笑,两手揣进兜里。

“我说的不只是这个,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陈暖抿抿嘴巴,“如果有一天,我跟你说你永远不要再出现,你离我远一点,你不要相信,我说的肯定不是真话。”

他从兜里抽出长长的手臂按在她的脑袋上,揉了一下:“我知道了。”他露出了俏皮的小虎牙,“你是不是已经想好反击的方法了?”

陈暖露出释然的表情:“嗯。”她转过身,两只手按在栏杆上,“周亲民就是一个伪君子,他做的最差劲的事情就是磨灭人心中的希望,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让唐心、大破,还有整个高三二班重新获得自信。”

她顿了顿,补充一句:“今天唐心哭了,我第一次看她哭,一个一百六十斤的胖子坐在我面前哭得像一个小孩子。以前哪怕是打架手打断了,她都没哭过。她说过她特别讨厌学习,但是因为我们,因为她爸妈开心,她想学习,她比任何一个人都要认真,当时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事儿没完。”

“对,这事儿没完。”黄潇站在她身边,和她对视一眼,“这场仗我们一定要赢,不为我们自己,就为他们,哪怕会被开除。”

“你准备好去疯了吗?”

他咧嘴一笑:“我早就准备好了。”

考试结束后,学校迎来寒假之前的奖罚大会,大会在教学楼旁一个废弃的礼堂里召开。

学生会里的那些学生戴着袖章,在会堂里摆上凳子椅子,到处都打扫干净,讲台上被擦得干干净净,话筒也换了新的,周亲民站在上面,比所有人显得都要高。

在靠近讲台的位置,坐着校长还有老师,讲台两边,一边坐着穿着校服、神情局促不安的学生,一边坐着家长,每个人都坐得端端正正,脸上蒙着一层看不明白的表情,既非愤怒,也非悲伤,是像海上大雾一样迷茫的神色。

周亲民一站上讲台,学生会的学生便带头鼓起了掌,一时之间,掌声雷动,热浪在会堂上空翻滚:“今天是学末的学测总结会,我们会对过去一段时间里表现优异的学生进行表扬,现在请他们上台。”他的话音刚落,学生会一半学生都上台了,周亲民逐一把手上的奖状颁发给他们。

“高三二班在这次考试里进行集体包庇行为,所以这次每人总体成绩扣二十分,我这里有一份名单,是最近在学校里表现不良,行为恶劣,两科成绩不及格的学生,在这里我代表学校进行劝退。”

他的声音落下的同时,下面响起嗡嗡的声音。陈暖坐在位置上,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隔着一条过道的家长们,脸上覆上了一层更加浓重的阴影。他们刚刚挺直的腰背,随着一个又一个蹦出来的名字被压得越来越低,气氛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静。

礼堂最后高高举起来一只手,一下子刺破了压抑的空气,刺破了笼罩着的黑色的网。周亲民抬了抬头,眉毛蹙起来,露出戒备的表情。

陈暖高举起手,然后拍拍校服,准备站起来,从上下错位不规则的人群里走出去,那一双双在眼前的脚,有规律地往后退。

她走到中间那条混凝土铺制的泛着青色的过道上,两边的人都伸出头来看她,很快引起了阵阵窃窃私语。

她很庆幸,陈玉凤还没有来,如果让她看到接下来的事情,她一定会激动得脸色发红,一下子晕过去。

“同学,现在还在开会。”校长伸出手,示意她坐回位置。

陈暖微微一笑:“报告校长,我要控告周亲民老师故意**隐私猥亵我。”她说的话无疑是一枚重磅炸弹,小会堂里的嗡嗡声一下子变成了哇哇声,到处是人在交头接耳,有些家长的脸涨得通红。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周亲民激动起来,大声呵斥她。

“我有证据。”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周亲民小时候穿开裆裤,抱住女性大腿的照片。

“你以前就穿开裆裤,喜欢暴露隐私,所以你现在做出猥亵女学生的事情也很正常啊。”

底下又是一片哗然。

“这是小时候的事情,你说我猥亵就是污蔑,你要承担法律责任的知道吗!”周亲民半恐吓半威胁地说。

“既然是人都会变化长大,那么坏学生也会想要变好,你为什么要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说唐心和大破作弊?”

周亲民哼了一声:“侮辱师长,记你警告一次。”

整个礼堂忽然像被盖了一个铁罩子,自上而下,又安静得连一根针落都听得见了。刚刚的喧嚣似乎从来不曾发生过,又是这样,她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山地上,冷漠、漠视、麻木,在空中变成了一条无形的绳子,紧紧勒住了她,和教育营地那次一样。

她怕的不是受处分,而是冷漠和麻木,在这座已经变成牢笼的十一中,学生渐渐麻木,他们胸膛里的自信心和自尊心正在逐渐被浇灭。

“报告老师,上次我被你打的地方,至今直不起腰来,我可能要绝后了。”

“报告老师,我因为害怕你的惩罚,每天提心吊胆地上学,近一段时间心率过快,医生说我可能会早衰。”

“报告老师,我最近老是梦到你,老师你魅力太大,严重影响到我的身心健康成长。”

会堂里面声音此起彼伏,左边的学生一个接着一个地站起来,形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往前面翻滚,挤破了生锈的窗户,还有那扇老旧的永远关不严的大门。

一声尖锐的哨响刺破天空,周亲民不紧不慢地开口,他面对这样的声势依然不动声色:“全部回到位置上去,三声哨响,全部警告处分。”他的音量不大,却掷地有声,转头看了一眼右边家长的位置,示意他们应该做一些事情。

“你们赶紧坐下。”右边的声浪开始增强,就像船帆刚刚起航,发出短小而急促的笛声,一下一下戳破那声浪,渐渐变成低叹,然后是嘀咕,最后重新归于了安静,左边的学生们慢慢走回位置。

学生会的那些学生趁机过来,想要抓住陈暖,黄潇在前面帮她挡住,她从后面溜开,后面跟着十几个人,一群人像耍猴一样在会堂里跑。

孙木站起来准备帮忙,对面的孙倩厉色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他看看陈暖,冲着孙倩摇了摇头,转身就冲了上去,唐心和大破在后面拦截了一部分人。

陈暖往前跑,一直绕到会堂幕布后面的准备区,突然被冲过来的人绊了一下,差点栽倒,又伸手被人扶了一把,几乎是同时,这人伸出脚把对面的人踹飞了,转头看这个与自己默契度极高的人:“季云!”

季云收回手,轻笑了一声,把她推进房间里,反手把放映室里的门关上。

陈暖进去以后,发现天云社的成员都在里面,问道:“你们在搞什么鬼?”

“你让她进来干什么?”季美嘉不满地叨叨,但是也没有把她赶出去的意思。

季云走过去,在她手上塞了一个话筒,说道:“我跟你一样做想做的事情,毕竟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你妈可坐在外面呢,你想造反吗?”陈暖知道他的死穴。

“我知道,所以这事只能你做。”他笑了笑。

“老狐狸。”陈暖嘟囔一声。

会堂里正乱成一团,忽然投影幕布上开始播放画面,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画面里周亲民在体罚学生。

“去放映室。”周亲民喊了一声,几个学生会的学生一起跑过去,那边季云早就已经严防死守了。

底下的家长开始小声议论起来:“周老师说的是对的,我太了解我家孩子了,根本就不是学习的料,别给我惹事就好了。”

“你别没事找事,坐下。”

“你是不是找抽?”

一声声呵斥声从右边传到左边,左边又像是被压下了的天平,往一边倒去。

陈暖打断了这不对等的谈话,拿着话筒插了一句话:“你们真的很了解自己的小孩吗?那你们知道他们每次偷懒最喜欢去哪儿吗,知道他们每次说自己想做什么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吗?你们除了不上心,就是让他们不要惹事,其实最看不起他们,最让他们没有信心的就是你们。”

“这些都是我们的家事,你一个小孩懂什么!”下面一个黑头黑脸的家长叫了一声。

“对啊,每个家庭的情况都不同,而且我的孩子我还不了解吗?”

“这是从哪儿跑来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学校都不管管的吗?”

陈暖把话筒放到靠近手机的地方,刺耳的噪音瞬间让嗡乱的声音平静下来:“我知道在座的很多叔叔阿姨都觉得自己的小孩上不了好的学校,也不会有什么出息。我这边有一份名单,是最近一次考试高三二班所有学生的数学考试成绩。张超70分,齐张扬85分,赵路明100分……”她一边读,下面传来一些小声的叹气声,家长露出更加不耐烦的表情。

她几乎全部读完了,然后抬起头,看着底下一排低着脑袋的人,说道:“我知道这样的成绩非常糟糕,离上大学可能还有很遥远的距离,但是你们不知道,张超以前从来没考到过70分,这是第一次;齐张扬上一次考试简答题一题都做不出来,这次做出来了2题;赵路明以前考试都在及格边缘,这次他的目标是能考到一百分以上。我说的这些你们应该通通不知道,但是各班的老师们应该很清楚。”陈暖看了一眼维持秩序的班主任们,戴明抬了抬眼镜,最终轻叹了一声。

“在你们面前,我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事的小屁孩,那就当我这个小屁孩在说不上道的话。我以前刚来这个学校时,很讨厌这个学校,觉得学生不像学生,老师不像老师,后来慢慢地,我发现很多事情并不是我表面看到的那样。

“我会鼓励他们读书,并不是认为这世上只有读书是唯一的出路,而是我认为,所有的人在遇到不公平的时候,他们能够具备思考的力量以及反击的智慧,而不是逆来顺受,受到打击之后只会自暴自弃,我想所有教育的初衷并不是会填几个ABC。”

她的视线落到家长席位上,窃窃私语声渐渐低了下去。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你们可能觉得我自大,在自说自话,但我只是觉得任何人的希望都不应该被剥夺,每个人都应该有做梦的权利,而不是在你一遍一遍的打击中,然后他就真的不行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遥控器,大银幕上继续播放视频,画面切换到考试那天。高三二班的教室里,唐心和大破站着,周亲民手里抖擞着一张白纸:“我再问一遍,谁看到他们作弊了?”视频里,周亲民喊了一声。

“你说什么啊。”唐心激动地叫起来,“那纸巾上什么都没有。”

“这张没有,不代表之前的没有,你现在没有,不代表之前没作弊。”画面里播放着作弊事件的全过程。

周亲民的眉头开始蹙起来,几个学生会的人迅速蹿上来把陈暖团团围住,还有人甚至拿了武器,想要把陈暖抓住拽走。黄潇一个箭步往台上跑,护住陈暖。

右边家长区的嗡嗡声中,突然“刺啦”一下,传来凳子被移动的声音。

“周老师,你要给我们解释一下。”一个优雅的女人站起身,陈暖认出来是季云的妈妈。

紧接着,陈暖看见一个胖胖的女人也立刻站起来,看眉眼和唐心很像,厉声问道:“我女儿没作弊,你为什么说她作弊?”

后面一个瘦高个的男人也站起来,说:“我儿子也没作弊!”

“他们在考场交头接耳,已经犯了学校的规章制度,作为成年人,必须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

“我也是成年人,但我还是一个妈妈,你凭什么这么欺负我女儿?你有什么证据?”胖女人因为激动,身体颤抖起来。

“对啊,凭什么?”

季妈妈挺直背部,神情严肃,说道:“请你们把台上的女生放开,你们没有资格剥夺她说话的权利。”

学生会的学生大概也被她眼睛里的认真吓住了,慢慢松了手,从台上退下。

季妈妈扶了扶胖女人,两人靠着站在一起,继续道:“她说得没错,我们不只是高高在上的成年人,还是这些学生的母亲,还有父亲。这个女学生说的话,我从头到尾认真听清楚了。”

“她说的所有话,也许是我们自己的孩子一直想说的,但是说不出口的话。我有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女儿,都在这里念书。每一天回家,他们永远都是开开心心的,我也以为他们真的很开心,就像小时候那么开心。”

“我知道我们和那些好学生的家长不一样,他们也许比起同龄人来不算优秀,但是我们作为父母,真的尽到自己的责任了吗?我们有告诉他们,他们怎么样才能获得幸福,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人生吗?他们也许已经在前进的路上,但是我们没看见。”她转头看看周围的人,刚刚还神情激动的家长都开始不说话,陷入了沉思。

她深吸一口气,表情凝重起来,抬头盯着周亲民:“周老师,对于这件事情,你所给的解释我们不能接受。你极大地伤害了孩子们的自尊心,还有家长们的感情。”

“这种行为确实有些过分了。”

“你必须给一个说法。”

“这样的事情,搁谁谁受得了?”

家长们议论纷纷,一哄而起,舆论和质疑都转向了周亲民。

校长从前面的椅子上站起来,努力平息道:“各位家长,请冷静一下,这件事情我们学校确实是有很大的责任。在这里,我承诺十一中绝对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相关的惩处,学校会重新考量商议,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校长。”周亲民喊了一声,被校长挥手压了回去。

左边的学生传来欢呼声,一下子冲破了会堂。季云和天云社的成员站在幕后,互相击了一下掌。陈暖从台上匆匆跑到台下,唐心、大破还有整个高三二班的学生一起拥上来,把她团团围住,她站在围着的人圈里,看到所有人都洋溢着笑脸,终于把心里刚刚一直提着的那口气吐了出来。

“你成功了。”黄潇来到她身边。

她转头看看群魔乱舞的一群人,激动道:“是我们成功了。”

“太太。”会堂的窗户外面,站着一个穿着红色呢子大衣,绾着头发,十分高贵的女人,伸手朝刘管家嘘了一声,示意他一起离开。

两人走出校门,路边停了一辆黑色的宾利,司机过来帮她打开车门,两人一起坐上了车。

“太太,我们为什么不进去?”

“事情不都解决了吗?”她笑起来,看起来心情很好,“刚刚那个站在台上说话的女生就是陈小小吗?”

“是的。”

“果然有点我年轻时候的风范。”她伸手脱了自己的高跟鞋,随意踩在地毯上,弯腰放松放松脚背,“我看她刚刚那个架势,以后我们家宝宝可要吃点苦了,这小妮子可不是一般人啊。”

“太太,小小这个女孩子是和普通女生不太一样,不过心肠倒是跟少爷的一样,为人也很重情义,大是大非心里都有一杆秤,清清楚楚的。”

“好的,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