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你会不会有时候,也弄不明白自己的心呢?

树欲静而风不止。

姜临曾经试图用物理学去解释它,直到真正在现实中遇到,她才发现再多的解释都是徒劳的。它不是主观力量,而是来自外界,却能让你之前建立的世界倾覆。

就比如此刻,门轰然被拉开,骆叶一脸漠然地站在门口。

姜临扭头,对上他的视线。

“出来。”骆叶淡淡地说,“给你两分钟,有什么话赶紧说。”

姜临抱着纸箱子站起身,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在蒋图南看来,她上扬的眉梢表明她是开心的。那一刻,他好像明白,他输了。

但他偏偏不甘心,追到走廊,拉住姜临的手:“一起参加比赛的事,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骆叶剑眉上扬:“她跟我一组,现在是我的人。”

姜临跟着骆叶下楼,日式阁楼的暗影落在他的西装上,像印在上面的一样。箱子里的小狗兴奋地叫着,她心里也欢喜。

他说,她是他的人。

他的人。

骆叶俯身打开车门,坐上去系上安全带。

路灯暗沉,骆叶降下车窗,一抹清雾绕到他脸上,使得他本就精致的五官更显俊逸非凡。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姜临,说:“不上车,还得我请?”

姜临绕过车头,上车的时候车内的灯亮了,灯光打在骆叶凉薄的脸上,倏地多了几分温度。他瞥了一眼姜临怀里的东西,嫌弃道:“放到车后座去,别脏了我的座椅。”

姜临发出“嘁”的一声,但还是扭头照做了。

“我们去哪儿?”她放好后问。

骆叶直视着前方的车流:“送你回学校。”

“啊?就为这个?”

“不然呢,你还想干吗?”

“想……想去看电影。”她眯着眼,心一横脱口而出。

完了完了,姜临,虽然你十八年来没谈过恋爱,但也不能一开始就主动约人家吧,是不是太不矜持了?

骆叶扯起嘴角:“你想得倒挺美,不过我对爱情片没什么兴趣。”

姜临梗着脖子问:“爱情片怎么了?”

“男女主角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最后相守在一起,结尾还不忘来一碗毒鸡汤,也就糊弄你们这些小女生。”

姜临托着腮,连连摇头:“这是宣扬正确的价值观。再说了,就是因为爱情美好,所以那么多人才会把它当作信仰。”

骆叶懒得看她:“我不信那玩意。”

“哦。”

她不再同他争辩,看向别处,若有所思。

骆叶扭头看姜临,她的睫毛很长,忽闪忽闪的,看得他心里一软。但气氛很快被姜临的惊呼声打破,骆叶回神,便见左边那辆车正欲变车道,车子没有打转向灯。

他急踩刹车,差点撞了上去。

姜临受惊不小,第一时间看向后座的小狗,然后指着前面超车的司机,用北市方言吼道:“傻子司机怎么开车的?!”

骆叶神色寡淡地道:“不许说脏话。”

姜临扭头看了骆叶一眼。

他丝毫没想到自己无意识的一句话在姜临心里有多温柔,他开口说:“你导航一下这边最近的影院。”

姜临没想到骆叶会答应自己,一下子沉浸在喜悦中。她打开手机翻找最新上映的片子,最后选了部悬疑片,冷门题材,但口碑跟评分都不错。再说,人头攒动的电影院有什么意思,又吵又闹的,一点氛围都没有……啊,姜临,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难不成你想跟骆学长在电影院里发生点什么不成?你忘了跟蒋图南说的话了吗?

到了电影院,姜临先去取票。等她回到大厅的时候,骆叶正端着爆米花和可乐从收银台走过来。他穿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身材颀长,走路目不斜视,在人群之中特别显眼。

这种时候,不想入非非才不正常吧。

姜临大踏步走过去,挡住几个花痴女生的目光。

骆叶还是一副不爱搭理人的模样,将东西塞到姜临手里后,就快步过了检票口。

两人穿梭在幽暗的影厅走廊里,地毯被踩得沙沙作响。到上台阶的位置时,骆叶突然停下,一只手伸过来,拽住姜临的胳膊,大概是怕她看不清。姜临心里流过一股暖流,嗓子眼突然发紧,心跳也漏了一拍。

位置在第六排,最佳观影区,但姜临一个字也没看清。从进门开始,她脑袋里都是糨糊,刚才还在外面吃饭呢,一转眼就跟骆叶坐在了电影院里。她盯着大屏幕,脑海里却是之前跟骆叶在一起的所有画面。他个性凉薄,处事神秘,但凡事他都会如她三分意。

猝不及防地,她的余光瞥见有黑影砸向自己的肩头。

姜临的心被拽出去好远,她有些不安地扭了一下身子,又被骆叶掰了回来:“别动。”男生的声音阴沉沉的,“不然等下把你丢到荒山野地里去。”

骆叶看起来很累,即使他闭着眼睛,也能让人感受到他的疲惫。姜临打量着他,这张脸仿佛已经刻在她了心里,剑眉星目,只有在勾唇一笑时,才极尽妖娆。

电影即将落幕,骆叶猛然惊醒,却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这一觉他做了好几个梦,睡得很不好,纷繁复杂的画面不断从他眼前闪过。一睁开眼,他竟分不清自己是在梦境中,还是在现实里,只隐约感觉到一抹视线落在自己脸上。他清醒过来后,才认清了是谁。

被发现的人迅速撤回了目光。

骆叶揉捏着眉心,哑着嗓子问:“好看吗?”

姜临一怔:“还……还行。”说着,声音低下去了几分,“你本来就长得好看。”

“我问的是电影。”

纵然离得不近,姜临还是被他轻飘飘的眼神冻住,压根动弹不得:“啊?”

骆叶勾唇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地道:“所以,你全程都在看我睡觉。”

他用的是肯定句。

姜临身上的冰还未化,又冻上一层。

这时,电影落幕,灯光亮起。她起身想逃走,上衣的帽子却被骆叶一扯。姜临跑不掉,跌回座椅上。

她回首瞪他。

骆叶一点不像刚睡醒的样子,他像正等待着自己的猎物一样,眼睛精亮发光。

面前不断有退场的人经过,姜临想尽快结束这个尴尬场面,心虚地舔了舔嘴唇,犹豫道:“我吃爆米花时不小心落了一颗到你脸上,想拿掉,又怕打扰到你。”

骆叶放下托腮的手,没理会经过的人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金贵地吐出两个字:“继续。”

一副我看你怎么圆回来的样子。

姜临被噎住,无话了,垂着头瞥见骆叶骤然靠近。他盯着她的侧脸片刻,然后凑近她的耳郭,声音不大不小地道:“再不说,我要亲你了。”

姜临一张脸憋成猪肝色,噌地站起来,快步往出口走,隐约听见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她出了三号影厅,找了个角落站定,闭上眼,深呼吸了几口气,才睁开眼睛。

这时,她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顺着视线看过去,见到一张精致的脸。

商艺回头跟身边几个女生打了招呼后,就朝姜临走过去:“你没事吧?”

姜临摇头,一抬眼见骆叶出了影厅,他双手插兜,瞅得她心里发麻。商艺也跟着看过去,再回头看着姜临,眼神变了变:“你俩一起?”

姜临有些恍惚,但也没遮掩,点头说是。

她俩说话间,骆叶已经悠闲地走了过来。

姜临觉得此时和骆叶两个人独处,场面一定十分尴尬,便扭头问商艺:“你现在要回学校吗,我们一起吧?”

她虽然是好意,但在商艺看来,她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不过商艺在骆叶面前很注意自己的形象,她笑得妩媚无比:“好啊。”

两人看向骆叶。他什么也没说,转身面无表情地走了。

等到了车上,姜临把安全带递给他,才发现他的脸阴沉沉的,便讪讪地缩回了手。

一直到宿舍楼下,车里都没人说话。

骆叶等两人下车,目光在她们身上扫了一圈,然后朝姜临抬了抬下巴:“你留下。”

姜临磨磨蹭蹭地走过来,问:“干什么?”

骆叶将一个粉色的袋子递过来,她不明所以:“哪儿来的?”

“电影院的工作人员说现在是周年庆,抽座位号送了礼。”昏暗的灯光下,骆叶的表情很模糊,末了,他又补了句,“给狗玩的。”

姜临瞅了眼袋子里粉色的玩偶,吞了下口水,他这样解释,她想误会都难。

她刚接过玩偶,车子便绝尘而去,只剩下她站在原地回味着骆叶的话。

她转身进了宿舍楼,许蓁蓁踩着棉拖直奔向她,侧着身子看向外面,问:“谁送你回来的?”随后又指着她怀里的狗跟袋子,咬牙切齿地说,“蒋图南说你谈恋爱了我还不信呢,我之前是开玩笑的,没想你真跟他怎么样。”

“没有。”姜临垂着头不知道怎么解释,唯留头顶跟许蓁蓁无声交流。

“那蒋图南那边……”许蓁蓁瞟了一眼姜临。

“我不想连朋友都没得做,更何况咱们是这么多年的同学,挺难得的。蓁蓁,你能不能帮我?”

许蓁蓁松了口气,拍拍胸脯:“安啦,话说清楚就好了,没事的。”说完,她撞了下姜临的胳膊,“话说,你们系那个学长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姜临摆手:“怎么会?”她心里嘀咕着:你是不知道那个人对着我的时候脸有多臭。

“那他送你礼物,还送你回宿舍,不是有所图谋是什么?”

姜临吞吞吐吐地道:“因为他是学长,对同系的学妹比较照顾吧。”

许蓁蓁一愣,随即笑出声来,说:“那这狗你打算怎么办?不会想养在宿舍吧?”

“我自己家养不了,因为我妈最怕这些动物了。要不我先寄养在你家?找时间我们去找个愿意领养它的好主人吧。”

“德行,你招的桃花还得我来收拾。”

两个人打打闹闹,到了姜临的寝室门口才分别,一人上楼,一人推门进了宿舍。

姜临坐到**就陷入了沉思,其实到现在她都不觉得自己跟骆叶很熟,只是最近好像相处的时间多了些,但大多数时候,他们也不怎么说话。

她隐隐感觉到了骆叶的变化,但这种变化是否源于自己,她不确定。她仔仔细细地思索了一番,想着是否需要“出于关心”发条信息给骆叶。但即便在感情这件事上缺根弦,她也明白欲擒故纵的道理。

犹豫之间,手却不听使唤,姜临飞快地打了一行字,然后点击发送。

骆叶家里来人了,他压根没时间看微信。齐衍的一群朋友架着齐衍急促地敲门,其中有个叫花纹的骆叶认识。把齐衍扶到沙发上躺下后,花纹才有空喝了半杯水,说:“骆哥,人总算是送到你这儿了,这小子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喝了不少酒,酒吧那边的场子还没收拾呢,我们就先走了啊。”

三男两女很快离去。

骆叶懒得管齐衍,挨着他在沙发边坐下。齐衍睡得很死,任他推搡也没吱声。

齐衍醒来后,使劲揉了揉眼睛才感觉稍微清醒了一些。见骆叶在一边看书,他扑通一下跳过去,扫了眼书上的内容,密密麻麻的英文,看得他头疼。

“睡好了?”

“被人吵醒了。”

骆叶睨了他一眼:“谁吵你,一边坐着去。”

“得得,我走还不行吗?”他离远了些,“饿了,有吃的没?”

骆叶指了指茶几上的零食,目光未从书本上离开:“送你的人带来的。”

齐衍磨磨蹭蹭地过去,嚷嚷着:“还真别说,人家比你贴心多了。”

“再多话,信不信我把你丢出去?”

“喂,你就不能安慰一下我那颗失落的少男心吗?”

“那我把刚订的烧烤和啤酒都退了。”

齐衍扑过去捂住手机:“别啊,我叫你哥还不成嘛。”

骆叶躲过他的魔爪。

烧烤很快送到,屋里瞬间被香味笼罩。

“啤酒得放到冰箱里冻一冻才好喝。”齐衍站起身,往厨房走,路过摆放在墙角的柜子,目光扫过去,视线落在一根金色的发绳上。

“这是什么?”他伸手去拿,骆叶在后面说:“别乱碰。”

齐衍眉头一皱:“这看起来像是女生的东西,你都把人往家里带了?”

骆叶不置可否。

齐衍开了一瓶啤酒,倒了两杯,将其中一杯递给骆叶:“谁啊?是不是上回你带去试香会那个妹子?”见骆叶没反应,他又自顾自地道,“不错哎,人看起来很乖巧,想不到你喜欢那一卦的。”

骆叶哼笑一声,乖巧?你是没见过她伶牙俐齿的样子。

“怎么认识的?”齐衍好奇地问。

骆叶声色淡淡:“是我故意接近她的。”

齐衍没皮没脸地一笑:“哟,这世上还能有劳您费心费力的人呢,什么来头啊?”

骆叶喝了点啤酒。过了几秒,他忽然开口说:“她叫姜临。”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是姜昕城的女儿。”

齐衍闻言愣住,半天才回神,眯起眼睛看向骆叶,犹豫地问道:“你说的姜昕城不会跟我认识的那个是同一个人吧?”

骆叶点头。

齐衍跳起来,斟酌着开口:“你这是……为了查他才去接近他女儿?骆叶,你是不是疯了?你是魔怔了还是被下降头了?我告诉你,即便咱们要查,也要光明正大地查。这件事跟他女儿无关,咱们不应该把她牵扯进来。你现在就给她打电话,跟她断了关系。”

“棋局已开。”骆叶声音渐轻,喃喃道,“来不及了。”

“咱们先不说别人,就说你。”齐衍急得踱来踱去,“别人的感情无所谓,你把自己的心也不当回事了,啊?我了解你,也看得出来,你对她不只是简单的利用,到时候你自己怎么脱身?”

骆叶弓着背,脑海里浮现出姜临在这个房间里哀求他跟她聊天的模样。她就站在他面前,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小小的一只,灯光打在她的头顶,柔软得一塌糊涂。

“我会设法将对她的伤害降到最低。至于我自己,罪魁祸首有什么好考虑的。”

屋子里陷入了沉寂。

齐衍终于跌坐了下来,骆叶低沉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他将所有人放在前面,唯独忘了他自己。

一时间,齐衍的心思千回百转:“阿叶,我们再想想其他的办法。”

“这些年该想的都想过了,姜昕城现在退居幕后,想查当年发生的事情的真相太难了。而且,乔姨也等不起了。”骆叶抿着唇,脸色越发沉郁,“我们调取行车记录仪的时候你也在场,当年跟老师在实验室里见面的有两个人,他们离开后不久就发生了火灾,警方定案为自杀。我不信,好好的人怎么会自杀?在那之后,原本跟老师竞争教授职位的姜昕城却一路顺风顺水,说他没有嫌疑,连鬼都不信。还有乔姨腹中未出世的孩子……这两条人命是谁欠下的就必须还。”

齐衍被骆叶的样子吓了一大跳,他从未见过骆叶露出这副神情,好像是……方寸大乱?

因为谁?难道是因为那个叫姜临的女生,骆叶在说服自己必须做这件事。

“阿叶……”齐衍艰难地开口。

骆叶回头,神色越发锋利,声音平缓而有力地道:“我把查清这件事当成我生命的全部意义,如果有那个必要,我甚至可以死。反正,我这条命也是老师救回来的。”

齐衍将杯子往茶几上一扔,怒瞪着骆叶,长腿一伸:“我懒得管你这些破事,我饿了。”

齐衍进了厨房,半天没出来。

骆叶的手机里来了一条短信:“骆叶,关于学校的创新项目,姜教授准备在周六组织召开一场研讨会,请你一定要准时参加啊,期待你的发言。”

他眼神凝住,随即按了删除。

自从进入了寒冬,林教授更懒了,大多数活都让系里的学长来干。

也不知大家从哪儿听到的风声,班级群里也不过课前半个小时才通知的,实验室的上座率比大家想象的还要夸张,甚至有很多大二的学长、学姐来参加。女生嘛还好理解,但男生就有点难为情了,难不成也是为了一睹骆学长的美色?罪过罪过。

二花在一边振振有词,姜临抿唇:“她这又是怎么了?”

“可能是男色当前,某人把持不住了吧。”

二花连连摇头,对着李媛恶狠狠地吼回去:“朋友妻,不可欺,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姜临扭头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李媛回道:“她的意思是,骆学长是你的,她暂时不好下手,所以决定转移目标。”

二花恼羞成怒,眯着眼睛威胁道:“你再瞎说,以后我再也不给你带科技食堂二楼的糖醋排骨了。”

“要不是你垂涎窗口里做兼职的小哥哥,你舍得跑那么远给我打饭?”

二花嘴角抽搐,正打算怼回去,却被姜临打断:“好了,马上要上课了,把窗户关上,风吹得怪冷的。”

谁知两个人异口同声道:“施主,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你的心动了。”

姜临一阵无语,目光一转,落在正推门进来的骆叶身上。她盯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心里默默道:早知道就不跟这俩疯子坐一起了。

实验分组如了姜临的愿,正式的名单出来,她跟班上几个相熟的女生一组,还有个位置是空的,没一会儿,有人笑着坐过来,是商艺。

商艺的兴致很高,还特意跟旁边的人换了位置,坐到姜临旁边:“上节课的内容我没怎么听懂,姜临你成绩好,等下带着我吧。”说着,眉眼弯成一条线。

姜临不好拒绝,只听见坐在斜对面的二花喃喃自语:“都说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怎么到她俩这儿,变得这么和谐了?”

姜临扭过头,睨了二花一眼。二花接收到姜临目光里警告的意味,立马闭了嘴。

讲台上,骆叶正在讲解着今日实验的步骤和注意事项。他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穿的依旧是白大褂,袖子卷了两大圈,露出的小臂正靠在桌面上,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显示的数据。

也许是感应到姜临的视线,骆叶抬起头朝她所在的方向扫过来,眼风冷冽,带着审视。

突然,他翕动了一下嘴唇:“某些人不要把注意力集中在我这儿,我脸上又不会有数据。”

众人一阵哄笑。

姜临面颊绯红,再也不敢朝前面看。而全程围观了她的小动作的商艺,冷冷地瞥了一眼面前的草酸试剂:“姜临,你能不能帮我加一下这个,我刚刚没听清楚分量是多少。”

“嗯,好啊。”姜临回过神来,“你递给我一下。”

商艺的笑容不变,在锥形瓶与姜临的手接触的一刹那,她突然松开手。

商艺惊呼一声,后退一步,玻璃瓶掉到地上,炸裂开来。

瓶内的**溅到姜临的手臂上,尽管隔着衣服,但疼痛依然让姜临眼角一沉。

商艺飞快地站起,一副要哭的模样:“姜临,你怎么突然松手啊,明明知道这溶液有多危险,你有没有受伤?”

周围的人纷纷看过来,这让姜临有些惊慌失措,她用双手挡住那双朝自己伸过来的手,摇摇头:“我没事。”

“脱了外套让我看看。”商艺好意地想脱下姜临的外套,周围的女同学见状也过来帮忙。

姜临出门急,里面只套了件背心。外套被人拿走,她只得光着手臂站在人堆里。

商艺装作看不清的样子,凑到她跟前,指着她手臂上的伤疤道:“这是什么时候留下的,怎么这么大一块?”

众人也纷纷看过去。

姜临窘迫至极,想离商艺远一点,便用右手推了她一下。谁知商艺猛地摔倒在地,手肘抵在地面上的草酸溶剂上,疼得她闷哼一声:“姜临,我只是关心你,你没必要这么抗拒吧?再说,刚刚是你自己不小心,你是在怪我吗?”

姜临暗自用手掌挡住手臂上的伤疤,四周的人目光灼灼,令她只想逃离。

尴尬的情况持续了几秒。

人群里突然有些**,姜临身上多了件外套,一个人影从她眼前掠过,扶起摔在地上的商艺。

姜临动了动僵硬的嘴唇,轻声叫道:“骆学长。”

那双曾对着她弯成一道明月的亮眸,此刻布满了寒雾。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骆叶冷冷地道。

姜临愣住。

骆叶扶着商艺,指着姜临身边的两个人:“你俩送姜临去医务室,其他人继续做实验,下课之前没交报告的,全部记零分。”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姜临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如同被掏空了一样,整个人犹如坠入了地狱。

姜临啊姜临,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你已经爱得那么深,不过是这样而已啊,为什么会觉得这么委屈呢?

情绪像打开的水龙头,再也控制不住,目之所及皆是水雾缭绕。

她眨了眨眼,泪水从脸颊滑落。

白露赶到的时候,姜临还在广场上的凉亭里呆坐着。寒风习习,她就披着件白大褂,一点感觉不到冷。

白露什么也没说,抱着吉他在一边弹了起来,直到天色暗下来,她才凑过去问道:“小仙女,与其在这儿干坐着吹冷风,不如去火锅店吃顿火锅,我请你喝一杯。”

姜临抬头看她:“又是喝奶茶?”

白露笑了笑:“这回咱们来真的。”

医务室外的长廊里,骆叶收回扶着商艺的手,转而抱着手臂看着她:“这场戏你打算演到什么时候?”

商艺无辜地抬眼:“学长,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锥形瓶里的草酸溶剂你稀释的,对吧?”骆叶锐眼如鹰。

商艺笑起来,右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我无缘无故碰那个东西干什么?”

骆叶斜睨了她一眼:“少量的草酸对人体并没有什么伤害,如果你想利用我来陪你玩,恐怕你找错人了。”

“学长,我没有……”

面如冠玉的男生突然笑了一下:“那道伤疤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你今天演这出戏就是为了这个?”

“我只是看不惯她在你面前装模作样,我要让你知道,她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

骆叶嘲讽道:“你以为的好是什么?是姣好的躯体,还是以色侍人?”

商艺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男生突然伸出手,托住她的下巴。商艺以为他要回心转意,喜不自胜。

下一秒,他冰冷的声音响起:“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发生第二次。”

商艺丢了面子,也不好继续留下来,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骆叶拂了拂衣袖,冲着屋内窗户边一边看好戏一边打电话的人冷声道:“直播了这么久,你不嫌累,我都替你累了。”

齐衍收起手机,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不是白露一个劲地跟我谴责你嘛,我这是为你伸冤啊。”

骆叶一记眼刀射过去:“你以为我会信?”

齐衍满脸悻悻。

骆叶靠在医务室的长廊上,身后的窗户未关,一阵风吹过来,冷得他一个哆嗦。他想起离开的时候,姜临看着他的眼睛有片刻的失神。她的身形单薄,他的白大褂裹着她,垂下的衣摆在她膝盖处晃晃****的。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那一幕,他的心突然疼了一下。

“她怎么样了?”

“你说谁?”

“少装傻,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齐衍活动了一下脖子,嬉笑道:“行啊,哥们这会儿正无聊呢,你陪我下棋我就告诉你。”末了,又补充道,“三局两胜,先说好,你得让我两局。”

骆叶扭过头,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道:“你敢再不要脸一点吗?”

齐衍大笑,转眼又见他站在风口里颤抖,于心不忍,便回办公室拿了件外套丢过去,骆叶接过,却没急着穿上。

齐衍盯着他看了几秒,开口问:“既然你说了是做戏,干吗不去护着她,这样人家会更感激你吧,你怎么尽走弯路呢?还是说,你怕刚刚那个女生再找姜临麻烦,干脆永绝后患?”

见骆叶闭口不答,齐衍又道:“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会辨别心机女呢?”

骆叶快速地穿上外套,扣上纽扣,低声回道:“我以前也没发现你话这么多。”

过了一会儿,骆叶清冽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齐衍。”

被叫人的扭头看过来:“干吗?”

“你会不会有时候,也弄不明白自己的心呢?”骆叶缓缓道。

逆着天光,齐衍看不太清骆叶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的心像一汪清池,在暴雨中**,溃不成军。

齐衍不知道如何回答,却听见边上的人轻声一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寒风凛冽,这笑声在他听来竟隐隐藏着落寞。

齐衍的心肠软下来,喃喃道:“在七里火锅店,别说是我说的。”

骆叶赶到火锅店的时候,没看到姜临,只碰见白露从里面出来。白露见到骆叶怔了一瞬,随即道:“正好我有事要回一趟酒吧,人是你惹的,你得负责送她回去。”

骆叶站在台阶下,仰头问:“她呢?”

“在洗手间,你等一会儿。”

白露留下一句话就走了,留他一人站在走廊里发呆。这家火锅店装修得有点古风的味道,院子里种着一株蜡梅,开得正好。骆叶穿着齐衍的羊毛开衫,薄薄的一件,店里的暖气蒸腾,他倒也不觉得冷。

姜临出来的时候脸上红彤彤的,人也迷糊得不行,没注意到他,走出去老远后,服务员拿着钱包追了出来。骆叶伸手接过,微微笑着道:“给我吧。”

骆叶转身走出了院子,一阵寒风刮过,一树蜡梅纷纷飘下,落满了他的肩头。

小时候,父母长期待在国外,抚养他的爷爷总说他心思深沉,慧极必伤。他以前从未在意过这句话,直到遇见眼前姜临,他才知道伤的含义。

他一直在靠近与不靠近之间徘徊,在是与否之间纠结,在利与弊之间权衡。他无法不被她吸引,可是越靠近,便越恐慌。明明知道自己会带给她灾难,他却控制不住自己。齐衍说得对,他早就承担不起这个后果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寒气逼人,他每跟着她行走一步,肩头便重了几分。

他不远不近地跟着她,这还是第一次,他仔细打量她的背影。

她的身体很单薄,比他想象的还要瘦弱。她本该在最单纯的年纪拥有一段最纯洁的恋情,却后知后觉地落入了他的网中。

骆叶走神了片刻,再看过去时,就见一个男孩子正拦住姜临在说着什么。他不禁勾唇,看来她的烂桃花比自己的还多。

姜临正想着如何应付面前的男生,手机响了起来。她低头看着来电显示的人名,考虑着要不要接,但铃声一直执着地响起。

无奈,姜临只得接通,瓮声瓮气地道:“学长?”

骆叶的目光落在前方,见姜临微低着头,雪白的脖颈上系着一根红线,应该是戴着个坠子之类的东西。白皙间一缕红,看着人心头一暖。

“在哪儿?”骆叶依旧惜字如金。

姜临面不改色地说谎:“我在宿舍。”

“你们宿舍还有男生啊。”骆叶双手插在兜里,勾着唇,吐出几个字。

“嗯?”姜临抬头看向四周,“什么意思?”

骆叶敛起笑容,正色道:“你的钱包在我这儿,不打算要了?”

姜临反应过来,手在衣服口袋里摸了一圈,还真没有摸到钱包。她又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人啊,难不成他有千里眼?

“后面。”骆叶不耐烦地提示。

她回头,两人之间隔着一家面馆,店里有歌声传过来。

——他不爱我,说话的时候不认真,沉默的时候又太用心……是莫文蔚的歌。

姜临感觉眼里有泪在汹涌。

骆叶闲庭信步般走到她身边,之前在她面前无话找话的男生突然局促起来,对着来人毕恭毕敬地叫了声:“骆学长。”

骆叶双手背在身后,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嗯。”

骆叶和姜临各怀心思,都不敢去看对方。男生站在两人中间,更是尴尬至极,赶紧寻了个借口跑了。姜临转身欲走,却被骆叶拉回:“公交车站在那边。”

他指了一个方向。姜临侧过头去看他,他高她一个头,即便是踮着脚,她也只能仰望他。

昏昧的光打在他的头顶,突来的一阵风吹得他发丝乱飞,他的笑容完美得一丝破绽也没有。就是这样完美的他,让她在不知不觉中丢了心。

所以她在气什么?

气他在那一刻没有选择她,又或者气轻易就爱上一个人的自己?

喜欢一个人是自己的事,苛求别人以同样的心思对自己,那就不对了。

骆叶回眸,见姜临的眼睛已经红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哭过。还未等他看清她的眼神,她就转身走了,而且越走越快。

去往学校的公交车已经停运了,姜临也不知道自己傻站在站牌边干什么。

她用余光偷瞄骆叶,见骆叶在另一头站了片刻,然后走向路边。

车流汹涌,他却像不知道危险似的,为了拦一辆出租车而越来越靠近路中央。

“喂,危险!”姜临在他身后焦急地喊。

声音传到骆叶耳中,引得他勾唇一笑,随后俊眉挑起,往前又跨了一大步。

他像个守株待兔的猎人,等待着猎物撞过来的那一瞬,那个最佳时机。

车流离骆叶越近,姜临便越紧张。汽车鸣笛,她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学长!”她唤他。

“骆叶!”她大声喊道。

但是骆叶还是没有回应她。

姜临一直盯着前方的人,她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想也不想,眼睛一闭,冲了过去。

骆叶前倾的身体被迅速地拽回,两人后退到路边。他扭头,见姜临的手正紧紧地揪着他后背的衣服,握成了一个拳头。

姜临把他往自己这边拽,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

“你现在连听力也丧失了吗?”她眼尾一垂,“出了车祸,别以为我会帮你打120。”

骆叶扯出一个笑,扫见她手腕处红肿的一块,看着她问:“还疼不疼?”

姜临闷声回道:“嗯……”

她又变成了眸子里泛着柔光的小女生,看得骆叶心里软得不行:“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伤得这么重。”

姜临嗫嚅:“商艺呢?她怎么样?我当时真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还那样对我。

姜临沉默着。

骆叶突然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如果那个时候我站在你那边,你会有更多麻烦。”

那倒是真的,他的一众女粉丝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恐怕都能把她淹死。

骆叶摸出口袋里的一支药膏,挤了一点在指腹,命令道:“靠近点。”

姜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拽了过去。

他指腹微凉,轻轻抚过她红肿的伤口,几秒后,他皱着眉轻声呢喃:“是不是得去趟医院?”

姜临抽回手别在背后:“我不去医院。”

骆叶脸上渐渐泛起笑意,依旧极淡。原来小妮子的命门在这儿呢。

他有意无意地取笑她:“留了疤,看谁以后敢娶你。”

姜临眼里的光亮瞬间熄灭,她低着头攥着衣角不再说话,脑子里乱成一坨糨糊。很快,这团糨糊就被搅动起来,骆叶低着头,额头冲她撞过去:“你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

他的脸近在咫尺,姜临突然乱了呼吸。

大概是她表现得太过明显,骆叶也开始觉得不自在。他起身,尴尬地转移话题:“把精力多放在咱们的项目上,别成天东想西想的。”

随后想到了什么,他又说:“周六的研讨会发言,你去。”

姜临“啊”了一声,她还没弄明白话题怎么一下转到这上面来了:“可我是中途才加入的,对这个选题还不太了解,况且……”她顿了一下,“感官**这个理念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不是我。”骆叶语气淡淡。

姜临看了他一眼:“我没在其他地方找到过这方面的案例。”

“2008年时,咱们学校的姜昕城教授曾经写过一篇论文。不过时间已经很久远了,应该很难查到吧。”

“没记错的话,他当时还特意为此调制了一款香,取名‘其谐’。这项成果不仅让他拿到了一大笔科研经费,还得到了南大特级教授的职称。”骆叶补充道。

老头子原来这么厉害,姜临长睫轻掩。

突然,额头被点了一下,她抬眼。

骆叶笑得妖孽,凑过来咬她的耳朵:“有没有听见这里面的水声?”

姜临疑惑,见他指了指她的脑子,她气得捶了他的后背一记。

“我是提醒你平时没事多看点书。”他轻飘飘的声音散在雾气中。

“骆叶!”

“你再直呼我姓名试试?”

“好的……骆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