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替罪羊

苏唯有点头大,小声问沈玉书。

“他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有一阵子了,还帮我料理了几个打手,否则我一个人怎么打得过这么多人?”

“他帮你了?那就好办了。”

苏唯刚嘟囔完,金狼就向他冷声发问:“你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我?”

“没那回事,我那时就是想杀他……啊不,现在也想杀他。”

“苏唯!”

沈玉书瞪苏唯,苏唯摊摊手,接着道:“可是仔细想想,杀他对我来说又不合算,所以还是暂时先别杀吧。”

“你改主意了?”

“是啊,我这个人吧,主意转得特别快,所以……”

“我记得在牢里你曾说过——你苏十六没有朋友。”

沈玉书听了这话,又去瞪苏唯。

苏唯笑嘻嘻地说:“我是说过我没有朋友,但没说我没有搭档啊。”

“你说的搭档就是他?”

金狼看向沈玉书,苏唯点点头。

“不错,你知道搭档很难找的,与其杀了他,不如今后好好利用他赚钱……总之呢,我改变念头了,不想杀他了,你的任务也完成了,回头我把余下的钱款给你,这次合作愉快,下次有机会再联络。”

苏唯说完,给沈玉书使了个眼色就要走,金狼抢先踏到大门前方,挡住了他们的路。

“我接了活儿,他就一定得死。”

“没关系,我付你尾款,你就可以收工了,少做一份工还能赚到钱,看,这买卖多合算啊。”

无视了苏唯的嬉笑,金狼冷着脸道:“与尾款无关,我接了任务,如果没完成,会影响到我的声誉。”

“不是你没完成,是我改变主意了,这样成不?”

“不成,任务一接,概不解约。”

“那我另外花钱让你解约。”

“不行,我没定过这规矩。”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啊?你要再坚持,我就不付尾款了。”

“不付的话,是你违约,我会杀了你。”

杀气逼来,苏唯皱皱眉,接着迅速从沈玉书身上摸到枪,指向金狼。

“那只能用这最后一个办法了,干掉你。”

“那你也要有这个本事才行。”

苏唯有点踌躇,杀人对他来说好像有点困难,毕竟他是神偷,不是杀手,转头问沈玉书。

“你来动手怎么样?”

“我喜欢尸体,但不喜欢把人变成尸体。”

“那就……”

金狼又往他们面前踏近两步,沈玉书立刻伸手拦住。

“等等!”

金狼不耐烦了,皱眉道:“我最讨厌读书人,乖乖受死不行吗?怎么这么多废话!”

——有人要杀你,你会乖乖受死吗?

沈玉书冷笑道:“别忘了你的冤情还是读书人帮你洗清的。”

这次大概觉得他说得有理,金狼没有反驳。

沈玉书又问苏唯,“你拜托他杀我的时候,提了时限吗?”

“怎么?怕死啊?”

“怕不怕死是一回事,可我也不想要这种死法。”

“嘿嘿,我这么聪明的人,当然不会让自己的搭档死得不明不白的。”

“所以……”

苏唯笑了,心头恶气出了,他揭了底牌,对金狼道:“既然身为杀手的规矩不可破,那你杀他也是可以的,但是!”

他加了个但书,接着道:“我又没说杀他的时限,一天是杀,一辈子也是杀,你慢慢等呗,反正又不违反你的职业操守。”

“可是不杀他我就拿不到尾款。”

“杀了他你也拿不到,因为我改主意了。”

“拿不到我会杀你。”

“可是没有人请你杀我啊,你自己也说了你只为钱杀人,我不付钱是我违约,但你杀我就是你违背原则,我不怕违约,那你怕不怕违背原则,失去信誉?作为一名职业杀手,你怎么可以这么没有职业道德呢?”

金狼石化了,僵在那里一动不动,显然他的思维跟不上苏唯说话的速度。

沈玉书在一旁看着,都有点可怜他了,低声问苏唯。

“你一定要这样欺负人家吗?”

“我只是实话实说。”

看看差不多了,沈玉书打断了苏唯的‘实话实说’,对金狼正色道:“说真的,经历了这么多,你还要继续做杀手吗?”

金狼微微皱眉,像是不理解他的话,想了一下才反问:“不当杀手,我又能做什么?”

“我不知道,你的人生只能由你自己来决定。”

金狼低头看向手里的峨嵋刺,没有说话。

沈玉书问:“其实邱家血案里,你一直保持沉默,除了无法理解当时的状况外,还有就是知道即使自己辩解,也不会有人相信对吧?”

金狼缓慢地点点头。

“邱月生低估了你的体质跟警觉心,所以把你放在最后才杀,你杀他属于正当防卫,不需要付法律责任的。”

“我听不懂。”

苏唯把沈玉书推开了,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有人要杀你,你当然要反抗,就算误杀了他也是正常的,最多算是过当,但不用被判刑,你以前犯的那些案子内情如何我们不知道,但至少在邱家案子和柳长春一案中你是无罪的。”

这次金狼听懂了,皱眉回想邱月生杀他时的情景,却发现记忆竟然模糊不清,他恍惚道:“我记不得了,或许不是误杀,是有意杀的,因为他要杀我,反击是我的本能。”

“记不清楚也是正常的,科学研究证明人类大脑有自我修复记忆的功能,所以记忆力本身的可信度就不高,你不必为此在意。”

看金狼一脸懵懂,苏唯再次把沈玉书推开,道:“简而概之,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咱们还是朝前走吧!”

“我是逃犯,你们不抓我吗?”

苏唯跟沈玉书相互对望一眼,同时一摊手。

“我们又不是巡捕,无权逮捕别人。”

外面传来警笛声,猜测是巡捕房的人赶来了,苏唯催促道:“你还不快走?等巡捕来了,你想走都走不了了。”

“可是……”

“那我们先走了,回见……啊不,是再也不见。”

苏唯双手抱拳,做了个后会有期的手势,他不等金狼回应,拉着沈玉书就走。

金狼是杀手,虽然暂时被他的话绕晕了,没有再动手,但难保不变卦,这种人还是躲得越远越好,至于抓捕他的事,还是留给方醒笙探长去烦恼吧。

苏唯大步流星跑出了房间,沈玉书跟在他身后,出门时,他也冲金狼抱了下拳。

不管怎么说,这次可以顺利脱险,并且揭穿马泽贵和徐广源等人的罪行,金狼帮了他们很大的忙,但是有一件事他想自己永远都不会对金狼说——其实从头至尾,苏唯都在利用他。

苏唯是沈玉书见过的最聪明的人,反应也最敏捷,从棋馆一案中金狼的名字被提起时,他应该就发现了金狼这个人的重要性,进而猜想到徐广源的阴谋,所以他才会抢在徐广源之前雇佣金狼。

金狼做事一根筋,他先接了苏唯的任务,就不会再去接徐广源的,因为他有他的做事原则,不会同时接两票生意去杀同一个人,也就是说徐广源算计了这么久这么多,却被苏唯抢了先机,白白将棋子拱手于人。

徐广源在下令干掉柳长春的时候,特意利用金狼的名字,除了想迷惑巡捕的判断外,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是他把金狼接出监狱,金狼却不为他做事。

徐广源无法容忍棋子不服管教,所以他想毁掉这步棋。

想到这里,沈玉书追上苏唯,道:“我决定了,这辈子都跟你搭档。”

苏唯跑回刚才的雅间,徐广源和马泽贵等人都不见了,里面只留下因为打斗而歪倒的桌椅,他听了沈玉书的话,嘿嘿冷笑了两声。

“你确定?”

“当然确定!”

“不怕我日后报复你?”

“当然不怕,我相信自己的搭档!”

沈玉书说得认真,苏唯不知想到了什么,摸了摸下巴,语重心长地说:“希望你不要后悔啊。”

“后悔什么?”

苏唯没有再接这个话茬,改问:“你说徐广源他们是不是逃跑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大世界里都是逍遥跟他的伙计,要逃大概没那么容易。”

“下去看看。”

两人转身要出门,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苏唯抢先把枪举了起来,待看到进来的人后,他松了口气,把枪放下了。

“马小姐是你啊。”

进来的是马玿兰,沈玉书看苏唯松懈,急忙提醒道:“她是假的,是冒牌货!”

“怎么可能?这段时间一直是马小姐照顾我的,要不是她,我在上海滩就得喝西北风了。”

“苏唯你怎么又变傻了?她是徐广源的人,她照顾你无非是想利用你罢了,比如这次靠你帮忙把长生拐出来。”

“沈万能我最讨厌你这种人,好像全天下就你一个聪明人似的,你说来说去,无非是不想正视自己的错误罢了,人家不就是为了找凶手才帮徐广源的忙吗?这有错吗?”

“她这些话鬼都骗不过去,你不承认自己蠢那怎么还相信?”

沈玉书义正词严,苏唯说不过他,便一拳头挥过去,沈玉书没防备,被打个正着,他火了,反手也给了苏唯一拳,道:“我的忍耐力是有限的,你不要步步紧逼。”

“谁怕谁?你的忍耐力有限,我的脾气也不好!”

苏唯挨了拳头,上前抓住沈玉书的衣领撕打,沈玉书也不含糊,抬腿就踢,马玿兰看着他们打成一团,急得不得了,叫道:“你们不要再打了,下面出事了,你们现在很危险,快跟我走!”

沈玉书的衣领被苏唯揪住,挣脱不开,百忙之中道:“我不会跟你走的!”

“我跟她走。”

苏唯松开手,选择站在马玿兰这边。

沈玉书向后一晃,撞到了墙上,看着苏唯跟随马玿兰离开,他急得大叫道:“她在骗你,你怎么就不信我的话!?”

“害我下大牢的你有什么资格让我相信?”

苏唯又旧账重提了,沈玉书气得翻白眼,但他又不能看着苏唯闷头一条路走到黑,只好追了出去,道:“你不信我,我信你成了吧?我跟她走!”

马玿兰走在最前面,听了两人的对话,她的嘴角情不自禁地翘起来,鱼顺利上钩了,让她觉得所谓的大侦探也不过如此。

“跟我来。”

她的口气充满焦急,像是真在担心眼下的状况,一马当先跑去楼梯口,正要带他们下楼,有人冲了上来,抬手拦住了他们。

“不要!不要跟她走!”

“小弟!”

来的是长生,一番折腾下,他的头发乱了,衣服也满是灰尘,跑得呼哧呼哧直喘,马玿兰想上前拉他的手,蹲在长生肩膀上的松鼠一爪子抓过来,接着冯珺也随后冲了上来,拦在她和长生之间。

“你干什么?”

马玿兰生气地问冯珺,冯珺冷冷道:“不要靠近他,你这个冒牌货!”

“你!”马玿兰的眼圈红了,问:“你们也都相信沈大哥的话吗?”

“跟沈大哥没关系,”长生仰头看马玿兰,道:“你一直对我很好,很照顾我,但你不是我姐姐,我知道的。”

马玿兰愣住了,苏唯上前教训长生,道:“你不要总听沈万能乱说,你要自己去感受,你看马小姐平时对你多好,她要不是你姐姐,会无微不至地关心你吗?”

“我不是听沈大哥说的才会这样想……”

因为着急,长生的脸涨红了,看着马玿兰,道:“其实我一开始就觉察到了,你不是我姐姐,我说不上那种感觉,就是知道不对劲。”

马玿兰注视他,问:“为什么呢?是因为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不是的,是因为太好了。”

“哈,长生你是不是上次被揍,脑壳坏掉了?”

苏唯伸手去摸长生的头,被沈玉书拍开,问长生。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因为虽然我一直记不起以前的事,但就有种感觉啊,我如果有姐姐的话,肯定是很厉害很粗暴的那种,我什么事情做不好,就会被骂,梦里我爷爷还有爹娘都很疼我,就我姐姐骂我。”

“咳咳!”

旁边传来冯珺的咳嗽声,长生伸手指指她,道:“对,就像冯哥……冯姐姐这样的,每次她骂我打我,我都特别有亲切感。”

“臭小子你又欠揍了是不?”

冯珺不高兴了,一巴掌拍在长生肩膀上,长生用力点头,道:“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在我的印象中,我姐姐才不会织毛衣说话不会那么温柔体贴,她脾气不好,喜欢跟人打架,不高兴了就会动拳头,可是她对我很好,是一种跟你对我不同的好,有人欺负我,她就会去揍人家。”

“喂,臭小子,你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我?”

“是说你好啊,你听不出来啊?”

冯珺的眉头挑了起来,突然一巴掌甩过去,这次长生有防备了,猫腰躲了过去。

马玿兰看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苏唯也品出不对劲了,指指冯珺,问长生。

“你的意思不会是说——冯珺就是你姐姐吧?你知道她是女孩子?”

“知道的,我只是失忆了,又不是傻子。”

冯珺忍不住又抬起了手,忍了忍,又把手放下了,马玿兰也收起了楚楚可怜的模样,问长生。

“你的记忆都恢复了?”

“没有,但断断续续记起了一些,我知道你冒名顶替接近我,是想从我口中问出我爷爷以前的事,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爷爷从来不提他以前做过什么,更不会跟我说。”

“既然都知道了,为什么不点破?”

“因为我不确定啊,你对我那么好,我就想也许是我的记忆混乱了,再加上冯姐姐那么粗暴,哪有姐姐那么打弟弟的呀。”

冯珺忍不住又握住了拳头,长生接着对马玿兰道:“直到我去棋馆比赛,追着花生酱跑去后院时看到了你,才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

苏唯一愣,看看马玿兰,问长生。

“你是说你受伤那天发生的事吗?我记得那天马小姐说她有课,没办法过去。”

沈玉书道:“她不是没办法过去,是她另有任务,她接了徐广源的指令,进柳长春的棋馆搜东西,却不巧被长生看到了。”

“所以长生不是被花生酱带去废园,而是为了跟踪马小姐?”

长生点点头,“是的,但我只是远远看到,怕自己看错了人,就一直没说。”

“你甚至怀疑打伤自己的是马玿兰,所以之后在讲述时隐瞒了一些事,是这样吧?”

面对沈玉书的询问,长生犹豫了一下,最后点点头。

沈玉书看向马玿兰,问:“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苏唯把他推开,道:“等等等,大家是不是搞错了?如果马小姐是假的,冯珺才是真的,那为什么她一直不戳穿?马小姐这么温柔体贴的,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大小姐……”

“我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打断苏唯的话,冯珺冷冷道:“我不过是个侍卫的孙女罢了,我不和长生相认,是怕那些丧心病狂的人发现他还活着,会对他不利,我一直没戳破这个冒牌货的谎言,也是想看她在玩什么把戏。”

苏唯一愣,旁边传来啧的声音,他看向马玿兰,马玿兰收起了一贯娇柔的表情,嘲讽道:“真没想到真正的马家大小姐还活着,你明知我是假的,还忍了我半年多,还真沉得住气啊。”

“为了查出你背后的势力,我这点耐性还是有的。”

在场众人中只有苏唯还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挠着头道:“不会吧,这怎么可能?马小姐对我帮助这么多,怎么可能是利用我?”

“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沈玉书把他推开了,问马玿兰,“所以你到底是谁?”

女人昂起头,傲然道:“说起来我和马小姐还是有点渊源的,我姓邵,单名一个兰字,徐广源是我的养父,我父母很早就过世了,是他抚养我长大的,对我恩重如山。”

“错,他抚养你对你好,无非是你也有利用价值罢了。”

“我说沈万能你就不能不动不动就质疑别人吗?你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凭什么就一言定论了?就算马小姐……哦,邵小姐是假的,她对长生的感情总不会是假的吧?我相信她是有苦衷的,半年多啊,你做戏做半年多给我看看?”

“你最近是不是也溺水了?脑子里的水灌得不少,这么假的谎言你也信?”

“沈万能你是不是又要跟我打架?”

“我实话实说,戳到你的痛处了吗?”

苏唯说不过沈玉书,直接上手,沈玉书也学聪明了,闪身躲过去,跟着回击,冯珺和长生姐弟俩急忙上前一人拉一个,好不容易把他们拉开了,一转头,邵兰已经不见了。

沈玉书冲苏唯冷笑道:“你看,就因为你捣乱,人逃了。”

“要是我一直被质疑,我也会逃的好吧!”

“你们不要吵了!”

冯珺忍不住了,举起拳头,长生后退一步,提醒道:“她真会打人的。”

两人看看她的拳头,还好算识相,都忍住了,沈玉书问:“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我没在那个冒牌货家里找到人,后来飞扬来找我,告诉我说你们来大世界救人,我就赶过来了,进来就看到一楼一团糟,还好长生有端木少爷照看着,他说你们在楼上,我怕你们有危险就上来了,这家伙非要跟着我,拦都拦不住。”

冯珺拍拍长生的头,长生缩缩脖子,小声道:“姐姐知道我是主动跟着假姐姐走的,气得不得了,我怕姐姐揍人,就跟过来了,虽然那个姐姐是假的,但苏大哥说得对,她一直对我很好,比我真姐姐还……”

冯珺举起了手,长生见风使舵,立马闭了嘴。

沈玉书问:“你们在楼下有没有看到徐广源他们?”

“没有,端木少爷说他派人搜查,但搜不到人。”

“看来是徐广源没有说服我,所以就想利用他义女来骗我们,幸好长生来得及时,否则某人就中人家的美人计了。”

“马小……邵小姐又温柔又懂礼貌,还照顾了我那么久,我就是相信她不是坏人,有错吗?”

苏唯还想继续说,看看大家的表情,他闭了嘴,改问:“那现在长生也救出来了,邵小姐也走了,我们该怎么办?”

“先下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四个人跑到一楼,楼下的人出乎意料的多,苏唯环视了一圈,没看到金狼,大概是把他们的话听进去了,已经离开了,他问沈玉书。

“你说他会不会就此收手?”

“我不是他,不知道,不过看他的品性不是完全的恶人,希望他回头是岸,改恶从善吧。”

“比起这个,我想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周围都站满了人,拥挤不堪不说,大家还围在一起吵嚷个不停,看上去像是出了什么事。

沈玉书担心是徐广源的手下伤了人,拨开围观的人群跑进去,很快就看到了麦兰巡捕房的几名巡捕,洛逍遥也在,正叉着腰在跟伙计们交待事情。

沈玉书没打扰他,等巡捕离开了,他才靠近,问:“出了什么事?”

洛逍遥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盯着苏唯一个劲儿的看,又揉揉眼睛,问:“我没看错吧?”

“没,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苏唯是也。”

沈玉书瞥他,“你可以正常说话吗?”

“咳咳,我是苏唯没错,虽然端木帮助我去广州,可我不想背着个杀人的罪名离开,那样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所以我就半路又回来了。”

苏唯和沈玉书对瞪,故意把‘背负杀人罪名’几个字咬得特别重,冯珺在旁边听着,无奈地摇摇头。

长生小声道:“沈大哥和苏大哥好像闹得不太开心啊。”

“大概英雄难过美人关吧。”

冯珺酸酸地说,长生听不懂,问:“什么叫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小孩子问那么多干什么?不管他们,他们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

这边洛逍遥也没听懂苏唯的话,反问:“从广州淌水回来的?”

“呵呵,你们不愧是表兄弟,这话沈万能也说过。”

“什么?”

“总之就是我回来了,这些事回头再说,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别提了,刚才表演大厅里一帮贵妇少奶奶在不断叫救命,我们还以为出了人命案呢,结果跑过去一看,却是马戏团的猴子惊了,表演的时候跳到观众席上乱跑,把茶水瓜子都打翻了,为了捉那几只猴子,兄弟们差不多连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

“有没有发现马泽贵和徐广源他们?”

被苏唯问道,洛逍遥露出心虚的表情,摸摸脑袋,小声道:“都怪那几只猴子,搞得我们手忙脚乱的,后来等我发现不对头转回去,他们人都不见了,欸哥,你说奇不奇怪?我们明明都守住了前后门,但就是没看到他们出去啊。”

“雅间里有窗户,而且我们会乔装打扮,他们也会,你们都忙着对付猴子了,他们趁乱离开是轻而易举的事。”

“所以猴子受惊发狂是他们搞的鬼?”

“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那怎么办啊,这个计划我们本来都设计得天衣无缝的。”

计划虽然完美,但架不住他们的敌人也是一群老狐狸,所以对于这个失败,沈玉书并不太意外,环视四周,问:“阿衡呢?”

“他还在带着手下搜查那些人的下落呢,刚才我还看到他,可能去楼上了吧。”

“云飞扬呢?”

“云飞扬……”

洛逍遥转头看看,说曹操曹操就到,云飞扬抱着他的照相机,从人群中挤进来。

他一脸惊慌,正要报告情况,先看到了苏唯,张大嘴巴,差点叫出声来。

沈玉书做了个嘘的手势,虽然杀害陈枫的凶手不是苏唯,但毕竟还没翻案,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直接道:“苏唯的事过后再聊,你先说你的发现。”

“哦哦哦,好!”

云飞扬用力点头,又指指对面,道:“那边出大事了,你们快跟我来!”

他说完转身就跑,大家跟着他,一路跑到蓝月亮舞厅。

舞厅里也是一片混乱,歌女和钢琴家站在角落里不知所措,舞曲也停了下来,舞客们三三两两地站在舞池当中,有几名客人想离开,被巡捕拦住不放,双方争执不休,谁也不肯让步。

洛逍遥感到了头痛,拍着额头呻吟。

“今天到底是什么好日子?怎么去哪里都是一团乱。”

“你们进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云飞扬带着他们跑去舞厅后台,后台是休息室和老板休息的房间,一名巡捕站在房间门前,看到洛逍遥,招手让他们进去。

为了不引人注目,苏唯跟着沈玉书进去的时候,顺手牵羊将他口袋里的墨镜和口罩掏出来戴上了。

等看到他变装,沈玉书才觉察到自己的东西被偷了,他张嘴想指责,苏唯早有先见之明,将手指比在唇上,做出嘘的手势。

还好巡捕只顾着跟洛逍遥说话,没注意到苏唯,带他们进去,道:“洛头,这次麻烦大了,你得帮忙解决啊,小的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洛逍遥还想责备他身为巡捕,怎么这么胆小怕事,但是在看到房间里的状况后,他把话咽了回去。

不能怪伙计这种反应,任谁看到前不久还活蹦乱跳的人现在成了一具尸体,并且这个人还是军阀身份的话,都不想被牵扯进去的。

长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好奇地探头去看,被冯珺捂住眼睛,扯着他的后衣领把他拉出了房间。

沈玉书走上前去,观察死者的死状和死因,道:“这好像是马泽贵。”

“如果我们的记忆没出错的话,他的确是马泽贵。”

至少在半个小时前马泽贵还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的,谁也没想到才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就被杀了。

马泽贵仰身靠在沙发上,表情平静,眼睛微睁,胸前放了一个抱枕,抱枕当中破开了洞,露出的鸭毛上沾了血迹,沙发一角上落了只勃朗宁,那是很多军官喜欢用的枪支。

沈玉书掏出手绢,隔着手绢将抱枕移开,就见马泽贵胸前有两处枪眼,一发射在心脏部位,一发射在肺叶稍微靠上的地方,两发都是致命伤。

云飞扬道:“我刚才在外面忙着拍照,听到这里有叫喊声,就跑进来看,一个女服务生发现了有人被杀,叫得歇斯底里的,我让她去叫巡捕过来帮忙,还顺便拍了照片,等巡捕来看守住现场后,我才跑去叫你们的,神探,我的处理方式算妥当吧?”

“做得很好,那名服务生有没有看到凶手?”

“我问了,她说没看到。”

云飞扬说完又去看那名巡捕,巡捕连连摇头。

“我也问过了,大家都说没留意谁进来,这里灯光本来就暗,客人们进进出出的,谁也不会在意,也没人听到枪声。”

那是肯定的,因为凶手特意在开枪时用了抱枕,除了不让血点溅到自己身上外,还能压低枪声,再加上外面音乐声嘈杂,轻易就盖住了枪响。

“凶手是个冷静狡猾的家伙,并且和马泽贵是认识的。”

“神探,为什么这么说?”

“马泽贵戎马出身,警戒心很高,假如那个人是对手的话,他不会连基本的反抗都没有,而且其他人都逃掉了,为什么他没逃,反而来这里?”

“因为有人跟他约好了,”苏唯打了个响指,接口道:“所以他应该是很信任那个人的,深信自己留下来也不会有事,却没想到对方却杀了他。”

洛逍遥立刻问:“会不会是徐广源做的?他们窝里斗狗咬狗?”

“徐广源的话,不需要特意约他来这里,也可能是青花……”

但似乎又不像,青花没有一定要在这里杀掉马泽贵的动机。

沈玉书皱眉思索,又问:“联络方探长了吗?”

“联络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敢耽搁啊。”

像是配合巡捕的话,外面传来脚步声,方醒笙带着支援的人马冲了进来,连声叫道:“不许动!不许动!大家都不许动!”

沈玉书看到手枪旁边还滚落了一个东西,他弯腰正要去捡,方醒笙冲到他面前,叫道:“你也不许动!”

声音太响亮,沈玉书维持弯腰的姿势定在了那里,一个男服务员跟在方醒笙身旁,看到沈玉书,立刻指着他大叫:“凶手就是他!”

听到这话,房间里的其他人也齐刷刷地定住了,洛逍遥首先反应过来,吼道:“他是大侦探,你不要胡说!”

“我没胡说,刚才我就是看到他从这里出去的,他发现我注意到他,还特意压低帽沿!”

“那你肯定认错人了!”

“不会认错,我们好几个人都看到了!”

“刚才不是还说没人看到凶手吗?”

洛逍遥转头看那名看守现场的巡捕,巡捕直摇头,诧异的表情表明他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方醒笙冲手下一挥手,喝道:“铐起来!”

洛逍遥一听就急了,上前阻挡,对方醒笙道:“头儿,我哥是清白的,你不能听信一面之词就把他当凶手!”

“你们没听到人家说好几个人都看到他出入过这里吗?还有这个,他一定是想趁机销毁证据。”

方醒笙走到沙发前,用手帕垫着,弯腰捡起了刚才沈玉书想要捡的东西,却是一管黑色钢笔,这管钢笔洛逍遥记得,前不久沈玉书在巡捕房写文件时还用过的,他傻眼了,看向沈玉书。

沈玉书摸摸口袋,钢笔果然不见了,面对方醒笙的指责,他道:“是有人偷了我的东西,诬陷我的。”

“那为什么大世界这么多人,不诬陷张三不诬陷李四,偏偏诬陷你呢?你说你没杀人,那刚才你去哪儿了,有时间证人吗?”

洛逍遥和云飞扬一齐看向苏唯,苏唯低着头向后缩了缩,长生在门口听到了,叫道:“我!我可以证明沈大哥是冤枉的!”

冯珺拉不住他,他冲了进来,方醒笙拦住他,说:“长生我明白你的心情,但你不能作伪证啊。”

“才没有作伪证,刚才我就在沈大哥身边。”

“你也说是刚才了,那刚才之前呢?”

长生语塞了,方醒笙道:“那就是没有了,那还说什么,带走带走。”

他挥手让属下把沈玉书带出去,洛逍遥还要阻拦,方醒笙冲他一瞪眼,喝道:“到底你是总探长还是我是总探长,现在有人证物证指证他,不带他回去审问怎么行?如果他是清白的,就该配合我们。”

“可是……”

沈玉书抬起手,制止了洛逍遥的辩解,平静地道:“没问题,我会配合的。”

巡捕没有马上把沈玉书带去巡捕房,因为大世界里连着出了几起突发事件,关动物的房子里还有一堆昏迷不醒的人,为了方便查案,方醒笙就拜托大世界的负责人腾出一个房间,作为临时审问室。

方醒笙让巡捕把沈玉书带进去,自己也跟着进去了,洛逍遥想跟随,被他一把推出去,让他去调查其它事情。

从沈玉书被戴上手铐到被带进审讯室,苏唯都没有出声,沈玉书也没特意去看苏唯,以免他被巡捕们注意到,他知道苏唯是个聪明人,在这种情况下他明白该怎么对应。

进了房间,巡捕将沈玉书按在椅子上,方醒笙让巡捕出去,顺手锁了门,拿着烟斗踱回来,坐去桌子的另一边。

两个人四目相对,方醒笙砸吧砸吧烟斗嘴,问:“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此刻沈玉书有点体会到苏唯被冤枉时的心情了,他想了想,最后说的是——“人不是我杀的。”

“我知道,如果凶手是你的话,你会做得更漂亮,沈老弟啊,在这方面我对你还是很有信心的。”

“谢谢赞赏。”

“好说好说。”

“那你为什么……”

沈玉书晃了晃腕子上的手铐。

方醒笙没有马上回答他的提问,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你是个好人。”

沈玉书没听懂,皱皱眉。

“但是在这个乱世当中,是不需要好人的,我记得有句老话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方醒笙站起来,在桌旁踱步,道:“我在法租界干了十几年,什么奇事怪事没见过,我办案子或许没有你厉害,但是非黑白还是分辨得清的。”

听着他的话,沈玉书有点明白方醒笙可以在鱼龙混杂的法租界稳坐总探长的位子这么久,不是没道理的。

“我来时就听说了,有人已经将这里发生的事通知了警务处那边,裴剑锋大概很快就会到了,哈,从马泽贵被杀到有人报警,到公董局警务处的人被惊动,前后连三十分钟都没有,我在麦兰做探长这么久,第一次见到有人办案办这么快的。”

“我也第一次遇到,这是我的荣幸。”

“烟瘾犯了,我出去一会儿,小老弟,好自为之。”

方醒笙走到沈玉书身旁,拍拍他的肩膀,顺手将一柄钥匙放在了桌子一角。

沈玉书很惊讶,“方探长?”

方醒笙摆摆手,“没烟丝了,我得到大门口那边找去,后面人少,想找个烟丝也不容易啊。”

方醒笙出去了,沈玉书听到他在外面大声交待。

“我马上就回来,你们好好在这儿看着,我回来之前,谁来也不许开门。”

“是!”

脚步声走远了,方醒笙的暗示很明显——关系到军阀被杀,这个案子只怕他也罩不住,索性便卖个人情给自己。

沈玉书拿起钥匙开了手铐,对面是窗户,他走过去打开窗,探头看去。

这里是一楼,后窗连着小巷,一个人都没有,简直是逃跑的最佳场所,看来方醒笙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放水,才会选择这个房间当审讯室。

沈玉书跃过窗户,轻轻跳出去,顺着小巷跑到前面的街道上,他探头看去,大世界门口果然站满了巡捕,戒备森严。

沈玉书跳上车,他刚关上门,车就重新开动起来,开车的是冯珺,云飞扬坐在副驾驶座上,长生和苏唯坐在后面。

还没等他细看,头已被苏唯按住用力往下压,沈玉书的额头撞到了靠背上,他无奈道:“我知道你是好意,但能不能把你的好意温柔地表现出来?”

“温柔的话你就等着被抓吧,你知道这里有多少巡捕吗?”

“那你还敢正大光明地坐车?”

“因为人家对付的是你啊,又不是我这个逃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