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血沃米粮(二)
警卫团副团长蒲发碰见白健江,也算倒霉。
蒲发是个很有心机的男人,这小子就是凭着心机干到警卫团副团长的,遗憾的是,谭威铭对蒲发的心机居然没有察觉。
蒲发压根就不想跟着谭威铭来狮子岭,或者说,他压根就不想跟日本人打这场阻击战。屠兰龙都不打,他蒲发凭什么打?把刘集让开,让日本人直接开过去,面对山上的72团不就行了?72团和娘娘山刘米儿挡得住则挡,挡不住,就让日本人过米粮山嘛。现在弄得,反倒12师成了靶子。蒲发怨声载道,他跟谭威铭提过几次,不要硬拼啦,做做样子不就行了,你看看,举国上下,哪个不是在做样子?要是真打,小日本能猖狂成这个程度。
谭威铭差点扇他一耳光,若不是念在副师长庄国雄的面子上,谭威铭说不定早扒了他这身皮。
吃粮当兵,为的啥?难道就为了穿着这身皮,在老百姓面前摆来摆去?
后来蒲发跟谭威铭认了错,还是姐夫庄国雄硬逼他认的。
蒲发自己心里,却一点错的认识都没。
他跟姐夫说,这身皮我不穿了,我回老家种地去。
庄国雄恶狠狠地道:“你敢!就
你小子是爹生娘养的,有命,其他人没命?看你那缩头乌龟样,我都替你害臊。”“姐夫你不懂,你们这是拿命不当命,硬给日本人白送,送了还没人领情。”话还没说完,蒲发就挨了姐夫一巴掌,这一巴掌是副师长庄国雄替谭威铭打的。蒲发捂住脸,惊愕地瞪住自己的姐夫,瞪半天,恨恨道:“算了,有些道理跟你们
讲不通,你们这些人,只配做武夫,没有头脑啊。”
蒲发伤感地离开姐夫,再也不跟谁提打不打这件事了。
他尽职尽责当好自己的副团长,关于战争,关于米粮城,包括11集团军,他不多说一句话。但在心里,他却认定,谭威铭的挣扎是徒劳的,12师要完蛋,会让谭威铭白白送给日本人。
凭一师之力抗敌,异想天开嘛。你以为你是委员长啊,傅作义比你牛吧,比你坚决
吧,怎么样?应该学学人家阎长官,什么时候都不输,都不被动,这才叫英雄。蒲发恨自己当年没跟了阎长官,却跟了姐夫这种愚忠的人。误我终生啊,蒲发对天长叹。
蒲发没想到,打鬼子的任务会落到警卫团身上,谭威铭疯了,蒲发认定是谭威铭疯
了。师长亲自上战场,还带着警卫团,这哪像打仗嘛,简直就是跟鬼子拼老本。蒲发想
留在师部,警卫团就应该留在师部,这是他的逻辑,谁知谭威铭第一个就点了他的名。“蒲发,你小子当了这么多年团副,还没带兵打过仗,这次,就考验考验你。”一句话,蒲发的命运就定了,就把自己这充满智慧的脑袋系在了裤腰带上。说实
话,走上前线那一刻,蒲发的双腿是抖着的,抖得厉害。
到了狮子岭,蒲发一看山势,再一看四周的鬼子,就抖得更厉害。
“师长,这可是往鬼子手掌里跳啊。”蒲发想提醒谭威铭,他认为谭威铭应该放弃这次冒险,主动去跟人家屠兰龙认错。
谭威铭有错嘛,当初老司令请他到鸡公山护驾,他怎么能不去,他要是去了,老司令或许就不会遇难。不错,他谭威铭是劝阻过老司令,劝阻的时候,蒲发就在身边。
谭威铭说:“老司令,最近风声不太好,您还是尽量少出。
还愿的事,另择吉日吧。”
老司令哪能信他这种话:“威铭啊,别人怕事我还信,你谭威铭要是怕事,我可就
看走眼了。”“老司令,我这不是怕,最近四方都很乱,为稳妥起见,我们还是少出门。”“又来了是不,好,你要是怕,你留在家里,我跟善义去,善义不会怕。”顾善义接过话头,笑呵呵道:“我当然不怕,我怕个卵嘛。”说着话,顾善义几个就簇拥着老司令往外走。谭威铭一把抓起枪,黑着脸跟了出去。快要出屠府时,副师长庄国雄追出来,冲谭威铭喊:“师座,电话!”“没工夫,你接便是。”谭威铭说着,已跨上马,紧随老司令去了。他的身后,跟
着荷枪实弹的警卫团。警卫团中没有蒲发,谭威铭临上马时,突然对蒲发说,“你带一个排留下,给我操点心,要是你姐夫有个三长两短,我割了你的头!”
蒲发断定,那天谭威铭心里有鬼,如果没鬼,他不会说这种话,也不会让一个排留下,这在以前是没有的。
原以为事情就这样了,蒲发带人在院里巡逻了一周,又派人到刘集转了转,一切太平。能不太平吗,老司令执掌米粮这么多年,不都是太平日子嘛。心闲无事,蒲发叫了几个弟兄到北屋打牌去了。那天他们打得天昏地黑,都不知道打了多少小时,后来蒲发一头栽牌桌上,睡着了。
等让人从睡梦中叫醒,才知道,鸡公山出事了,老司令屠翥诚死了!
又是一天后,谭威铭回来了,蒲发惊讶,老司令遇难了,谭威铭怎么好端端地回来了?当时谭威铭的样子很吓人,一个月后还是吓人,谁也不敢问,更不敢乱议论。
直到屠兰龙到了米粮,蒲发才从姐姐嘴里听说,那天在半道上,谭威铭让老司令派到了另一个地方,他没跟老司令一同去鸡公山。
谭威铭跟顾善义一道护卫着老司令往鸡公山去,中途经过冯家崖头时,梅园突然来了一匹快马,送来一封情报,说阎长官将于次日凌晨到鸡公山斜对面的观音阁还愿,要求派人警戒。
屠老司令手里拿着电文,沉吟半晌,最后道:“早不来晚不来,偏要跟我一起凑热闹。威铭,你辛苦一趟吧,带上你的人,去观音阁看看。能做点啥,尽量替他做点啥。”
“司令……”谭威铭欲言又止,他在怀疑这封急电的真伪。
屠老司令摆摆手:“威铭,去吧,毕竟他是大房,咱只是个丫环。不管怎么,面子还是得给足,不能让人家说闲话。”
谭威铭无可奈何地去了,那天的观音阁很是热闹,来了不少善男信女,香火烧得能把人熏倒。阎长官没来,说是车到中途又变了卦,只派了手下一个副官,替他还愿。
等把副官侍候着下了山,谭威铭才听说,鸡公山出事了!
不管怎么,蒲发认为谭威铭还是有责任的,少司令对他有成见,应该。是你没把老司令保护好么,你要是寸步不离跟着老司令,屠兰龙能怪你?
蒲发一边乱想,一边不停地劝说谭威铭,让他尽快离开狮子岭,别玩这种飞蛾扑火的游戏。可谭威铭哪能听得进去!
狮子岭这场仗,打得实在是太野蛮了,不只是谭威铭疯了,小鬼子也疯了,两家为了争夺狮子岭,吃奶的本事都用上了。
鬼子仗着有重炮支持,不停地向谭威铭这边扔炸弹,谭威铭呢,几乎就变成了一头狮子,吼叫着,呐喊着,跟鬼子摆出寸土必争的架势。最后,狮子岭被谭威铭占领了。
鬼子倒下一大片,蒲发他们的警卫团也报销掉了一半。然而,在攻东边那座小山头时,谭威铭中计了。
鬼子照样摆出跟他玩命的架势,逼他一刻也不敢松懈,等一夜激战过去,小山头是踩到了脚底下,谁知周围情势发生了变化。鬼子一边派人跟他打消耗战,逼他上钩,一边暗调兵力,四下布网,等小山头到手时,日军第5联队已从外围牢牢扎下了两道铁箍子。
两道铁箍子简直就是铜墙铁壁,谭威铭被活活困在了狮子岭。
这下,宫田不慌了,命令鬼子兵放缓进攻速度,他要慢慢把谭威铭消耗掉。
谭威铭再想后悔,就已晚矣。他原想做一个尖利的楔子,硬性地插到敌人中间,将敌人的头和身子割断,没成想,宫田将计就计,给他挖了一个坑。
突围战打得异常艰苦,蒲发看来,谭威铭是不要命了,他把弟兄们分成三股,从三个方向朝外打。第一层鬼子被干掉,紧跟着第二层鬼子又涌来,后面还排着三层、四层。
谭威铭压根不去考虑后果,一味地只是打。机枪烫得抓不住手,他把衣服脱下来,裹住枪把。后来肉搏,蒲发亲眼看见,谭威铭一大刀砍下去,砍掉了三个小鬼子的头。
警卫团的弟兄们全红了眼,生死早已抛在九霄云外,弟兄们像是要拿鬼子的尸体把三条沟垫起来。蒲发心想,自己不能跟着玩命啊,自己还年轻,媳妇都没来得及娶呢,怎么也得活到娶媳妇那一天,不,他还要生儿子、抱孙子。
就这么死了,蒲发不甘心。于是趁着夜黑,蒲发带着二十几个弟兄,这二十几个都是不想死的,悄悄摸到狮子岭东头那条小沟里,那条小沟是白日就瞅好的,鬼子似乎没注意,谭威铭也没注意,两条火线上正好留出一个小空隙。蒲发心想,闯过去是命大,闯不过去,就算为国捐躯吧。
想到这层,蒲发哭了,他怎么就能为国捐躯呢,他要做阎长官那样的国之栋梁啊。
还好,蒲发闯了出来,两天两夜的激战,鬼子也吃不消了,一听谭威铭那边停了火,赶忙扔下枪睡觉,这一睡,就让蒲发他们钻了空子。等鬼子发现时,他们已逃出那条小沟,后面追上来一股鬼子,嘴里哇哇乱叫,远远地放着空枪,蒲发命令跑在后面的几个弟兄射击,自己则没命地往前跑。
鬼子越来越近,子弹从蒲发耳边嗖嗖飞过去,有弟兄被射中,喊了声团副,倒下去。又有弟兄跟上来,用身体掩护着他,蒲发继续跑,这个时候他只有跑。就这样,跟他一同逃出来的二十几个弟兄报销掉了二十个,剩下的两个受了伤,蒲发居然跟另外两个弟兄活着逃出了狮子岭。
不幸的是,他遇上了白健江。
白健江用枪声止住了蒲发,问他为什么没命地跑,蒲发上气不接下气说:“还为啥,不跑能活命?”
白健江说跑也活不了命,你看看后面,你是踩着兄弟们的尸体跑出来的。
蒲发没敢往后看,上下打量了一会白健江,断定他不是12师的人,又想跑,被新上任的孙长根孙旅长扯住了衣领。蒲发认得孙长根,蒲发认得下面很多人,平日没事,蒲发爱找这些人打牌,赢他们的钱容易嘛。
“长根,你浑球,敢拦我副团长?!”
“你才浑球,他现在是旅长,是后面这支部队的头!”
白健江恶狠狠地骂。不用蒲发自己说,白健江已明白是怎么回事。
蒲发骂了句:“卵子个旅长,小小连长当我不知道,蒙谁哩?!
”
白健江一脚放倒了蒲发,问他身边两个弟兄:“谭师长呢,是不是还困在里面?”
两个兵吓得哪敢说话,战时逃跑,是要吃枪子的。
“说啊,哑巴了?!”孙长根孙旅长忽然来气了,走过去就扇了两个兵一顿耳光。
两个兵这才把狮子岭的情况说了出来。
白健江火冒三丈:“好啊,蒲团长,师长跟鬼子血拼,你倒好,就知道自己活命。站起来,跟我走!”
蒲发一个冷战,下意识地爬起了身子:“去哪?”
“打鬼子啊,从哪里出来的,再从哪里打进去。”
“我……不去。”蒲发战战兢兢地说。
“去不去?”白健江又问了一声。
蒲发看了白健江一眼,问孙长根:“这人是谁?”
孙长根如实告诉了蒲发。蒲发听完,呵呵笑出了声:“娘的,共产党72团副团长,敢管老子12师的事,让开,再不让老子一枪崩了你。”
蒲发说着,真的就掏出了枪,刚才跑得太慌,居然枪都忘了掏,还插在腰里。
“我要是不让呢?”白健江怒视住他。
“那就让它说话!”蒲发说着,就要扣动扳机,但是迟了,白健江的枪响在了他前面。蒲发大瞪着双眼,没看见白健江掏枪啊,怎么枪声会响在他前面?
蒲发重重倒地,这种死法,他怕是想不到。
另两个士兵一看白健江来真的,吓得跪倒在地:“我们不跑,我们跟你打鬼子,饶过我们吧,长官。”
白健江吹吹仍在冒烟的枪口:“狗日的,浪费掉老子一颗子弹。
”骂完,冲两个士兵吼,“把他抬到那个水坑里去,好歹也是自家人,别让鬼子的坦克辗了。”
两士兵抬起蒲发的尸体,扔到水坑里,白健江抬头看看天,时间不早了,再耽搁,怕是谭威铭真就让小鬼子煮了饺子。
“前面带路!”
如果不是白健江,谭威铭很可能就逃不出宫田的魔掌。
白健江他们从东边小山沟冲进去不久,宫田派来的围剿部队也到了,双方立刻展开激战。
一看有人接应,被困在狮子岭的国军弟兄信心大增,打得格外猛。小鬼子也不示弱,宫田司令官已向部下发了死命令,一定要把谭威铭消灭在狮子岭。
“我要让屠兰龙知道,灭他一个师,易如反掌!”
激战持续了两个小时,双方不分高下,谁也没从谁身上讨到便宜。小鬼子死了好几拨,尸体密密麻麻,斜三横四倒在山坡上。山岭上的国军弟兄也有一百多人倒下,几乎每向前推进一米,就有一个兄弟付出生命。
白健江这边虽然打得灵活,但伤亡也很严重。
被白健江任命的那位姓邓的旅长为掩护一位兄弟,被鬼子的炮弹击中,尸体飞起来,尔后落在一棵三桠叉树上,半个身子没了,依然双目怒睁,像有什么心愿还未了掉。
白健江把获救的那位兄弟从土里扒出,命令道:“他是为你死的,你现在接替他,当这个旅长。”
那个兄弟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我会死得比他更英勇!”结果,五分钟后,这位兄弟也遇难了。
狮子岭成了双方比尸体的地方!
又是半小时后,白健江眼看就打不动了,鬼子的炮火猛得让人连头都不敢抬,好几个战士被迫把自己弟兄的尸体翻出来,当作掩体,也有几个战士钻在鬼子尸体堆里,手里的枪却一刻也不敢停。
哪怕打不着鬼子,也得让枪拼命叫唤。奇迹出现在东侧,就在双方快要决出高低的时候,东边响起了密集的枪声,紧跟着,接应人员冲杀了进来。鬼子没料到东边会有国军杀进,一时大乱,山岭上的谭威铭这才趁势突围,里外夹击,将五百多鬼子消灭在东侧小山包上。
接应谭威铭的,是已经从洪水县包抄到敌后方的26师。
得悉谭威铭被困,王国团派出一个旅,硬从东边杀出一条血路,将谭威铭救了出去。
谁也顾不上休息,三方会师后,谭威铭连一句感激话都来不及说,只是有力地握了握白健江的手,然后就又投入到新的战斗中去了。
没曾想,这一次握手,竟成他二人的永诀。
四姑娘小蛾在杆子上已吊了两天。
宫田是那么地沮丧,又是那么地愤怒。一个联队,居然消灭不了谭威铭,愣是让他从手掌中逃了出去。
“饭桶,你们都是饭桶!”宫田对着前来报信的中队长,气得嘴都歪了。更令他恐慌的是,竹康手下报告,通往谷城的路被切断,王国团26师在夫子庙以东12公里处筑起了一道防线。
“竹野呢,竹野跑哪里去了?”宫田扯着嗓子问。
“司令官,你忘了吗,不是你让竹野中将直接从夫子庙赶往黄花冈的么?”
竹康小心翼翼道。
“岗本君怎么说,他没看到竹野的部队?”
“不会吧,竹野中将过去已经一天多时间了,应该早到了黄花冈。”竹康说完,侧转身子,冲身后的谍报兵喝道,“多去几个人,马上探清竹野君和56师团的位置。”
谍报兵“嗨依”了一声,转身去了。宫田抑制住内心的怒火,又把目光投到窗外那片空场子上。
后路被断,前面进攻受阻,白天岗本那边又打了一场恶仗,遗憾的是,刘集的12师全师压上,副师长庄国雄亲自指挥支那军,打得岗本节节败退。
佐佐木那边,更是狼狈不堪,娘娘山的刘米儿跟72团沈猛子联起手来,对佐佐木三边夹击。
特遣队损失惨重,佐佐木眼看乱石岗子守不住,竟丢弃阵地,擅自逃跑。
结果让沈猛子带领的一股精干力量消灭在离马鞍坡五里处。
可恨的支那人!都说共产党跟国民党势不两立,跟土匪更是水火不容,这一次,他们居然联起手来对付帝国军队!
宫田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尽管他没冲部下喊出来,但他知道,自己陷入了绝境。如果城内的屠兰龙这时候突然开火,后果将不堪设想。
怎么办?宫田一边盯着杆子上吊着的两个女人,一边搜肠刮肚想办法,怎么才能从米粮山穿过去呢?
说来也是悲凉,两天前宫田还对这场战役充满坚定信心,对拿下米粮城毫不怀疑,他甚至在想,屠兰龙拱手让出米粮城后,自己该不该把指挥部设在梅园?
可是现在,他对米粮城没了一点信心,对屠兰龙,更不敢抱指望。
一切罪过都在松原!
是松原坏了他的好事,也是松原让他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
如果不是松原失手,让共产党救走那对母女,他就不会如此被动。
“松原君呢,不是说好今天到的吗,怎么还不见人?”想到这儿,宫田转过身,问身边傻子一样陪着他的竹康少佐。
“今天凌晨他们已经过了夫子庙,估计很快就会到。”
“很快很快,这都多长时间了,怎么还不到?!”
宫田气不打一处来,自从章国振和王国团两支力量加入到这场战役中,形势急转直下,他身边一切都乱了套。
现在不但岗本那边联系不上,山崎抓到的几个支那人送不过来,松原这边也没了消息,如果不及时把屠兰龙的老丈人送到他手中,他对屠兰龙,就没了一点法子。
这根稻草一定要抓住,一定!宫田再次给自己打气。
大约五分钟后,负责外围警戒的中队长走进来,神色慌张地报告:“营地外面发现一股支那人,正在偷偷摸摸向我营地靠近。”
“查清楚没,他们是哪一路的?”宫田精神一振,莫非真有支那人上钩?
“报告司令官,就是昨天救走谭威铭的白健江。”
“八嘎。”宫田兴奋地叫唤一声,我还以为你不上钩呢,白健江,你总算来了!
“带仓野!”宫田叫了一声,扔下竹康,腾腾腾朝外去了。
这一刻,宫田心里流淌着一种声音,这声音是在绝境中忽然看到希望的欢呼声,是不甘心的报复声。宫田绝不惧怕死亡,作为大日本帝国的高级指挥官,他的生命早就献给了天皇,献给了这场圣战。
不过宫田有自己的想法,纵是要死,他也要追求一种完美,要在支那人的痛苦声中笑对死亡。况且,现在还不能断定谁输谁赢,他手里还握有几张牌,只要这些牌打得好,扭转被动局面完全有可能!
他要活捉白健江,他相信,只要白健江在他手里,沈猛子将会不战而退。
哈哈,不战而退!
宫田迅速将两个中队长叫来,要他们立即做好袭击准备,然后冲竹康道:“现在该把仓野君请上去了,再弄一根杆子,让仓野君能看得远一些。”
竹康会意地点头。很快,一根更长的杆子竖了起来,蓝天白云下,仓野正雄就像一只风干了的兔子,被轻轻松松拉上杆子。一阵风掠过,仓野忍痛睁开眼睛,恍惚中,儿时的米粮城又在眼前出现,青的山,绿的水,一排挨一排整齐的瓦舍,穿着开裆裤在街巷里追逐戏耍的孩子。还有那香喷喷的绿豆饼、油炸脆皮豆。
街东的铁匠铺又在出新的马掌了,火光贼亮贼亮,能把整个米粮城映红。街北的王家包子馆老板又在打老婆,老婆怀里揣着包子,边跑边吃,一边还丢下野亮野亮的嚎叫。
一大群孩子跟在后边,边抢包子边唱:
大鼻子没出息娶个老婆是矮子矮老婆真懒惰打死她也不干活那一群孩子中,有他,有白健江,还有蛾。哦,蛾,蛾呢?
仓野正雄挣扎着,扭过目光,半空中,他看见了蛾。那是蛾么,那不是蛾啊。蛾在天上,在月亮里,在他心灵的最深处,那是一个梦,一个永远也不敢触碰不敢醒来的梦。
哦,那是蛾,真的是蛾。
那是被自己的国家折磨得面目全非的蛾!
国家?半空中**来**去的仓野正雄忽然想到这个词,他笑了,笑得好不伤心。
国家,军队,天皇,圣战。
杀戮,抢掠,强占,血腥。一个国家对另一个国家的武装侵略,一支军队对一个国家贫民的暴力屠杀。
又一阵风吹来,空中的仓野正雄转了个方向,他看到了荷秀子。
这是多么优秀的一个女人啊,知书达理,秀外慧中。
如果不是这场战争,他们早该结婚了,尽管中间经历了那么多波折,但是仓野坚信,自己是爱她的,真的爱,她也一定爱他。可是战争来了,一切都要为战争让道。
可怕的战争!
仓野正雄闭上眼,不敢再看身边两个女人。两个女人,都跟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却都因为他,搅入了这场战争,最后又落得如此下场。
难道是他的罪过?
不,他是深爱着她们的,一个来自他的祖国,一个,来自养育了他的米粮城,说起来,这也是他的第二个祖国啊,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片土地上的人饱受欺凌!
“宫田,岗本,你们都是刽子手,历史最终会审判你们的!”
仓野正雄用上全身的力气,喊出了这句话。
宫田哈哈大笑。“仓野,你终于说实话了,说得好,我就是刽子手,我要替天皇除掉你这个叛徒,内奸。”
“宫田,你是侵略者,这场战争是个骗局,彻头彻尾的骗局,骗局啊--”仓野的声音出了血。
这声音惊动了白健江。
得悉四姑娘小蛾被宫田吊在杆子上,白健江突然掉转头,就往老鹰嘴这边来。他身边护卫的三堂子跟狗剩更是摩拳擦掌,扬言要替白大哥救出嫂子。
“放心吧,大哥,救人这种事,咱兄弟在行。”
三堂子不知天高地厚地说。
白健江不吭气,他的脸比炮火烧焦的山头还要黑。
他们避开敌人的大部队,从一条羊肠小道穿过来,中间虽是遇见了一小股敌人,但没打。狗剩是想打,一看白健江不吭气,就乖乖地藏在了山崖下。
等鬼子走过去很远,他们从山崖下爬出来,狗剩悄悄问孙长根:“怎么不打呀?”
孙长根剜他一眼,恶狠狠地道:“是救人还是跟鬼子干仗,就这几个人,拼光了咋办?”
狗剩长长地哦了一声,看来,他这个土包子就是不行。
过了小山包,又越过一道岭,老鹰嘴那个土场子就出现在视线里。
土场子上栽着两根长长的杆子,杆子上头,晃着两个黑影儿。
白健江望一眼,心疼一下,望两眼,心就疼得就在了一起。
再望,眼里就喷出了火。
白健江记得,小时候那儿也是一座庙,好像叫老君庙。
后来庙不见了,搬过去几户人家,在那里烧砖。再后来,就有一个什么头领带着一帮人,赶走了烧砖的人,占领了老鹰嘴。至于那些房舍怎么建起来的,以后又住过些什么人,白健江就不知道了。
但如何摸到土场子上,他知道!
白健江回头望住孙长根:“现在还剩多少人?”
“42个!”孙长根答。
白健江心猛地一痛,从夫子庙过来,他带着将近两百号人,现在只剩了42个。这可是谭威铭的两个旅啊,两个旅拼成42个人,白健江还从来没打过这种仗。
“告诉弟兄们,我要到场子那边救人,这一去,怕是一个也回不来。弟兄们要是有想法,现在走还来得及。”
孙长根啪地挺起胸脯:“弟兄们跟你一道去!”
“不,你还是问问,我白健江不想连累弟兄们,这是我个人的事。”
这中间,就有一个国军弟兄走过来,战战兢兢地说:“团……团长,鬼子明摆着是引我们上钩,这当,我们不能上啊。”
白健江走过去,重重拍了把那个国军弟兄的肩膀:“兄弟,你说得没错,鬼子就是引我们上钩。但纵是刀山,我也要闯,火海我也得跳。”
“为……为啥么?”那个国军弟兄蜡黄着脸问。
“小兄弟,你多大了?”白健江忽然俯下身,大哥哥似的望住国军弟兄。
“我……我18了,14上跟的老司令。”
“你还小,不懂男人,等你以后有了女人,就明白了。”
“女人?”国军小兄弟越发好奇。
“对,女人。”白健江转过身,指着远处的杆子说,“那上面吊的,是我白健江的女人,你说,我能不救么?”
国军小兄弟摇摇头:“开啥玩笑哩,那是候团长手下伙夫的女人,谁都晓得哩。”
白健江脸猛地一变色,旋即,又松开眉头,长叹一声:“小兄弟,有些事你不明白,你要是能活着回去,跟周老实说一声,小蛾是我白健江的女人,死,也得跟我死一起。”说完,他猛地转身,也不等孙长根他们跟上来,毅然决然地就朝前走去。
这个时候,12师师长谭威铭已跟松原干上了。
从狮子岭突围出来,谭威铭带着弟兄们往回打,中间突然接到26师王国团派人送来的情报,说从夫子庙下来的竹野师团并没按宫田的命令去黄花冈增援岗本,而是从夫子庙西北方向斜插过去,朝三川之一的平谷川去了。谭威铭一听,就知道竹野不敢蛮战,想逃。谭威铭了解竹野这个人,他跟宫田不同,跟岗本更是不同。竹野向来不会跟谁硬碰硬,有便宜就打,没便宜就逃,他对《孙子兵法》研究得很透彻。
谭威铭跟竹野交过手,是在长城决战之前,这是只老狐狸。
谭威铭一边派人通知副师长庄国雄,让他无论如何将这情报送到梅园,封锁平谷川,除了屠兰龙,没谁能做到。一边集结部队,从后面追过去。
过了谷河,谭威铭并没看到竹野的影子,连尾巴也找不到。
谭威铭心生疑惑,不会是王国团把情报弄错了吧,就算竹野跑得再快,也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赶到平谷川,竹野的重炮部队行动迟缓,按正常速度,他们应该在离谷河十公里以内。
谭威铭刚刚派出去一支搜索部队,就有人跑来报告,谷河北岸二道梁子发现一队鬼子,约有一千人。
“继续侦察,搞清楚是哪一路的!”
侦察兵应声而去,二十分钟后,侦察兵回来了,气喘吁吁说:“二道梁子的鬼子是松原,接应松原的是竹野派过去的步兵大队,大队长叫尾藤。”
“松原,尾藤?”谭威铭默默念叨着这两个名字,念着念着,脑子里忽然跳出一个疑团。
“不好,我们让鬼子骗了!”谭威铭失声叫道。
原来竹野并不是从他们站的地方过的谷河,鬼子从二道梁子上方偷渡谷河,那边地势低,谭威铭当然找不到鬼子。
谭威铭赶到二道梁子,果真就见松原正在尾藤大队长的保护下,蹚水过河。女儿河的分支谷河在这儿突然变缓,水流不是很急,水也只有齐膝深。鬼子借着两边山崖的掩护,悄然选择了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地方。
谭威铭从望远镜里清楚地看到松原,令他大惊失色的是,松原旁边,被尾藤几个保护住的,居然是屠兰龙的老丈人祖慈航。
原来松原跟竹野串通一气,想撇开宫田,先行穿过米粮山。
怎么办,打,会伤到祖老先生,不打,鬼子就会从从容容在他眼皮下越过谷河。
如果松原等人过了谷河,跟这边的竹野一汇合,想收拾他们,就难了。谭威铭仔细查看了周围的地形,发现离松原他们过河的地方不远,有一石嘴,石嘴周围,是密密的灌木。如果占据了石嘴,等鬼子过了河再打,北边再留一干人马,切断松原跟竹野的联系,收拾这股鬼子应该不成问题。不过要紧的还是,得想尽一切办法把祖老先生救出来,千万不能让他落入竹野手中!
主意已定,谭威铭当即命令队伍分两股,一股往北,占住石嘴北边的那条沟谷,堵住竹野,不能让他往后接应。
另一股,由他亲自率领,抢占石嘴,营救祖老先生。
二十分钟后,枪声打响,平静的谷河顿时掀起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