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神秘来客(一)

山上的战斗是范忠先打响的。

赶在井泽他们到来之前,范忠已把鬼子几杆长枪绑在几个隐蔽的地方,自己手握两把短枪,候在第五盘道一块山石下。

井泽带着大队人马上了盘道,一眼望见小田原子的尸体,尸体高挂在树上,那条写了字的白布带很像一面招魂幡,迎风飘**。井泽哇哇大叫,手里的军刀连着砍断几枝小树。

“范麻子,我要活吞了你!”井泽歇斯底里叫喊了一声,大刀一挥,鬼子像亡命徒一样,开始往盘道上冲。

范忠不急于开枪,消消停停等鬼子上了第五盘道,才从山石后面闪出来。他没冲最前面的鬼子开枪,那样浪费子弹,他冲中间打,两把手枪“叭”“叭”连打三下,就有六个鬼子丧了命。尸体砸倒了几个鬼子,小鬼子一阵惊慌,踩的踩,踏的踏,阵形就乱了。乱了好,范忠将手枪往腰里一插,他知道这玩意子弹不多,不如长枪实用。猫腰跑到第一杆枪前,冲第四盘道一阵猛射,鬼子“哇哇”乱叫着,又有好几个滚下了山。

前面的鬼子离开盘道,爬到山坡上,冲四下一阵乱射,子弹被密密的灌木挡住了。鬼子四下寻找范忠的影子时,范忠早已跃到第三把枪前,对准刚刚拐上盘道的鬼子又是一阵点射。几支枪轮番射过来,盘道上的鬼子就成了没头的苍蝇,嗡嗡乱叫着,却找不到袭击他们的人。范忠心想,要是有几颗手榴弹多好啊,冲鬼子中间一扔,连炸带惊,准能干掉一大片鬼子。

井泽起先以为中了沈猛子的埋伏,紧忙躲在卫兵后面,仓皇中差点一脚踩空,滚下山崖。半天后井泽反应过来,偷袭他的不是沈猛子,而是大烟鬼范麻子。

井泽刀一举:“给我往上攻,山上只有一人,我要活扒了他的皮!”

一听只有一个人,乱了阵的鬼子重新定下神来,紧贴着崖壁,往上前行了。范忠打一阵换一个地方,敏捷的身子穿梭在灌木丛中,搞得鬼子摸不清他到底在哪,山腰里响起乱麻麻的枪声。鬼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没能干掉这个烟鬼,倒是让范忠瞅准机会,又干掉不少。

几杆长枪里的子弹很快打光,范忠不敢蛮战,他必须要把鬼子引到天险口子,那儿有天罗地网等着呢。

范忠这才拔出手枪,边打边往天险口子方向跑。井泽恼羞成怒,命令队伍快速追击。一上了盘道,山道突然变宽,视野也开阔不少,井泽从望远镜里清清楚楚看到,大烟鬼范麻子往直插云霄的天险岭方向去了。

“范麻子,我要将你碎尸万端!”

老乱他们早已埋伏在天险岭,就等鬼子扑上来。

大约两个小时后,鬼子的先头部队到达天险口子。

满怀信心的鬼子兵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天呀,路,路呢?

本来还算宽畅的山道,在天险口子这儿突然拐了个弯,钻进两座石峰里去了,那石峰恰若鬼凿神劈,如一块巨石从中间裂开了般,险恶得吓人。石峰中间,被老乱他们砸下来的乱石如猛鬼厉兽,分外狰狞。

鬼子的路被严严实实堵住了!

井泽还未到达石峰前,老乱他们的枪声已响了起来,霎时,天险口子枪声大作,弹飞如雨,鬼子狼嗥声响成一片。

鬼子小队长举着战刀,拼命吼喊:“还击,还击!”

但前面的鬼子哪还有还击的信心,他们自知走上了绝路,纷纷抱头鼠窜,有的跳下山崖,有的钻进山洞,有的索性就往石峰中间硬钻。72团的弟兄居高临下,鬼子一举一动都在眼里,机枪,步枪,手榴弹,一阵紧过一阵,打得鬼子呼爹唤娘,血肉横飞。井泽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再想后退已没了机会,只能硬着头皮,指挥队伍四下散开,同时命令掷弹筒对山上还击。

老乱他们尽管准备充分,但还是低估了井泽联队的实力。

为走这条山道,井泽扔掉了轻型山炮和重力炮,但把掷弹筒一门不落地带来了。石峰虽高,但为了保证有效射击,老乱他们埋伏的地方距峰下也不过二三百米,这正好是掷弹筒的有效射程。前面的鬼子倒地后,后面的鬼子马上醒过神来,在井泽的叫喊声中,纷纷架起掷弹筒,冲峰顶还击。五分钟后,老乱他们的火力被压下去,鬼子渐渐占了上风。

井泽堵在最后面,他身边的卫兵部队冲后退的鬼子开枪,逼迫鬼子往上冲。峰下有几块空地,正好给了鬼子藏身的地方,在掷弹筒凶猛的火力下,鬼子的机枪手也攀上山崖,对高空射击,双方一时形成胶着状态。

战斗持续了将近四小时,老乱他们虽然占有优势,但在长时间的消耗中,这种优势渐渐被疲劳取代。

鬼子仗着人多,一拨一拨往上攻,老乱害怕子弹不够用,命令弟兄们用石头。滚滚山石虽然帮了国军弟兄,但弟兄们体力消耗很大。更要命的,双方打得正酣时,南边峰岭上突然冒出一股敌人,约有三百多。

这股鬼子不知从哪儿摸上来,一上来便抢占了南侧那片高地,居高临下冲老乱他们疯狂扫射,反而让老乱他们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

好不容易把这股鬼子压下去,正面石峰下,井泽又发动了新的进攻。

趁老乱他们刚才被咬住的空,井泽迅速做了调整,将三个大队分成若干小分队,避开石峰,钻到两侧密林里,利用灌木和山石的掩护,跟老乱他们打起了游击战。

这个时候,沈猛子正带着其他三个营,在乱石岗子跟佐佐木火并。马鞍坡已经失守,国军73团虽经奋力抵抗,但终因寡不敌众,鬼子从三面合围,形成一个强大的火力圈,团长朱大泉在突围时壮烈牺牲,73团剩下了不到一个营。

鬼子占领马鞍坡后,佐佐木的特遣队迅速掉转枪口,在十多辆坦克的掩护下,冲乱石岗子扑来。日军士气高涨,为激励斗志,宫田司令官已经连续三次向他的士兵们悬赏了,马鞍坡战役刚一结束,宫田司令官就又许愿,只要拿下刘集,每个营赏十个花姑娘,供官兵享乐。小鬼子一听有花姑娘,越发玩起命来,刚一交手,就给沈猛子一个下马威。

鬼子几十门重炮齐发,密集的炮弹压住了72团的小钢炮,阵地前沿的机枪手又不敢贸然离开掩体,鬼子的坦克如入无人之境,轰隆隆辗了过来。坦克后面,岗本新派的步兵大队如同蚁群一样有恃无恐地往上扑。

72团的弟兄们也不示弱,面对鬼子的进攻,三个营摆出三角阵形,顶在前面的专门打鬼子坦克,坦克的火力刚压下去,两翼的机枪手便跳出战壕,冲鬼子猛烈扫射。乱石岗子上泥土翻滚,杀声震天。

就在沈猛子们咬着牙打退鬼子第一轮进攻时,天上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轰响,小米汤失声叫道:“团长,飞机!”

沈猛子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中果然飞来几架敌机。

“七营长,七营长,机枪!”沈猛子边打边喊,他的声音很快被炮弹声掩盖。七营这边早就准备,未等敌机飞到头顶,机枪手已射出了子弹。

宫田终于调来了飞机!

要说这也是宫田最大的一块心病,还在谷城时,他就要求最高司令官派飞机增援,最高司令官嘴上说得好听,满口答应等他一到米粮,就派飞机过来。

谁知他这边都打了好长时间,天上还不见响动,宫田心里犯了疑。再三追问,才得知日军另一主力在白水河右岸齐家山一带跟共产党的18集团军干上了,那里战争打得格外残酷,日军不得不把空中力量全部集结过去,米粮山这边暂时顾不上。宫田心里极为不满,嘴上却又不敢说,毕竟,他面对的不是什么正规军,屠兰龙这支队伍,在最高指挥官那里,是不能跟18集团军比的。

听到飞机的轰鸣声,宫田司令官笑了。飞机这时候赶来增援,证明帝国军队跟18集团军的战斗已告一段落,尽管他还没得到关于战事的最新消息,但他坚信,大日本帝国的军队胜了。

“胜利一定属于天皇!”宫田说完,走出营帐,手捧望远镜,欣赏似的观看起前面的战斗来。

已经在中国大地上作战无数次的日军轰炸机一点也不惧怕机枪,9架轰炸机分成三排,经验老到地向乱石岗子和黄花冈轮番投放炸弹。

沈猛子骂了声他姥姥的,从机枪手手中夺过机枪,对着迎面飞来的敌机就是一阵猛射。敌机像是有意要激怒他,一个俯冲朝他扑来,沈猛子一惊,狗娘养的也忒胆大了,就在他射出第二梭子弹时,敌机扔下三颗炸弹,嚣张地远去了。

阵地前沿的山坡被炸得惨不忍睹,四处都是焦黄一片,树干燃起了火,小树被连根拔起,地上已不见一星绿色。

十几个弟兄在第一轮轰炸中受伤,沈猛子他们现在连抬伤员的时间也没,有人受伤,后面的人顺势将伤员往战壕里一捞,就又投入到战斗中去了。

敌机飞来飞去,连续轰炸了三次,最后竟灭绝人性地朝刘集丢下几颗炸弹,扬长而去。

刘集顿时陷入混乱!

通往米粮城的石桥已被挤得水泄不通,人们扶老携幼,纷纷往城内逃。

182团团长范子义起先还拦挡着不让刘集的百姓过桥,敌机一轰炸,他就知道,刘集保不住了,于是命令守桥的弟兄收起枪,全都撤到宋家园。

范子义也是一肚子火,岗本二次发起攻击时,他就请示化天明,把队伍拉到黄花冈去。化天明厉声阻止了他,这让范子义大为不快。

“鬼子都嚣张成这样了,还不让打,这枪,带着还有啥用!”

范子义牢骚满腹。马鞍坡失守,朱大泉以身殉国,深深刺激了范子义。他脱下军帽,冲马鞍坡方向垂首默立三分钟,然后将军帽一甩,冲弟兄们吼,“都给老子听着,这仗别人不打,老子打!”

范子义差点就带兵冲到黄花冈了,若不是屠兰龙派腾云飞及时赶过来阻止,这阵他就在杀小鬼子了。腾云飞虽是挡住了他的人,却没挡住范子义的心,敌机嚣张而去后,范子义再也憋不住了。

“把机枪和火炮带足了,半小时后出发!”

范子义决定冒险,他的血性不容许他隔岸观火。

不只是范子义,11集团军内部,请战声响成一片。

先是老团长顾善义,请战未成,愤而离开梅园。

临走时给屠兰龙留下一句重腾腾的话:“老司令瞎了眼,竟收下你这么一个孽子!”

接着是49旅和51旅,就连炮兵旅长左相伟,也沉不住气地来到梅园,请求出战。

屠兰龙一一将他们挡了回去,他怕请战的人会越来越多,索性命令副官腾云飞,封锁梅园,没他的传唤,任何人不得进入梅园。

腾云飞心情悲伤地向下传达了这一命令。

很快,就有消息传来,第6师在副师长老槐和章国振的带领下,连夜朝凤桥方向开过去,他们不走石桥,直接要从凤桥开往娘娘山,然后过红水沟。腾云飞思考再三,还是

将消息报告了屠兰龙。屠兰龙沉思良久,抓起电话,打给了黄少勇。“你是代师长,那边的一切由你决定,将来出了问题,你给长官部解释!”黄少勇什么也没说,接完电话很久,他又抓起电话,打到长官部。

长官部居然明确告诉他,如果日本人不骚扰米粮城,11集团军就不得开枪!黄少勇这才懂了,大声嚷嚷着要抗战的阎长官,其实一点抗日的兴趣都没有,他只

是在盘算,如何把11集团军控制到自己手中。

包括蒋委员长也是,他们的目光都盯在米粮山这块地盘上,而不是盯在日本人身上!让宫田顺利通过米粮山,把米粮这座金山完好无损留给他们,把屠老司令的11集团军不损一兵一将攘于手中,这才是他们所想的!

黄少勇忽然就对屠兰龙多了一份同情。梅园不出兵,也不能全怪屠兰龙啊。但这些,他怎么跟老槐跟章国振讲?

就在黄少勇犯怔的空儿,章国振和老槐已带着两个旅来到凤桥边,负责把守凤桥的三营长苏长茂刚刚接到司令部迟参谋打来的电话,要他严守凤桥,不得让一兵一卒通

过。老槐他们来到桥头,见苏长茂持枪站在那里,老槐喝了一声:“让开!”苏长茂呵呵一笑:“我不能让开,司令部有令,任何人今晚不得过桥。”“老子要是非过不可呢?”

老槐脸上涂着一层杀气,可惜苏长茂没注意到。“

这得司令部发话,没有司令部的命令,谁也休想踩上凤桥。”

苏长茂仗着自己是

少司令的亲信,话语里对老槐就有些不敬。章国振走上前,上下打量了苏长茂一阵,问:“你就是三营长苏长茂?”

苏长茂点头。“认识我不?”章国振的样子有些怪。“嘿嘿,章旅长哪个不认识,章旅长是跟我说玩笑话呢,你的大号,三营弟兄个个

知道。”“那还不让开?”“我不能让,我是受少司令之命,前来把守凤桥的,擅自放人过去,本营长就是失

职。”“你真不让?”“不让!”“让”字还没落地,三营长苏长茂脑袋上已开了一个洞。章国振这一枪打得真是太快了,拔枪到开枪,不过一闪眼的空,众人都还在看他怎么跟苏长茂周旋,他已将枪插

进了枪套。苏长茂朝后一仰,重重倒在地上。人群一阵骚乱,桥上的三营弟兄被突如其来的杀戮惊圆了眼,等反应过来要举枪时,手里的枪早被章国振的警卫营夺了。

“你不该杀他。”过了凤桥,老槐冲章国振说。

老槐认为章国振过分了,不管怎么,苏长茂也是在执行军务,教训一下足矣。

“谁阻拦我,都得死!”章国振愤愤丢下一句,快步朝前走去,老槐怔立片刻,兀自叹了一口气。他知道章国振心里堵,可这个时候,谁心里不堵?

更堵的是屠兰龙。

梅园是封锁住了,2号路1号路两边都进不来人,可是电话一直叫个不停。每一次电话铃响,对他都是折磨,他现在已经害怕听到那个声音了,但他又不能不听。

他的心,其实一直被前方的战事揪着,揪得很紧,此起彼伏的枪炮声快要让他窒息。

他感觉四周都是黑压压的枪口,全都对准他,他想逃,真的想。

他要逃到太同去,继续做他的24师师长。他要逃到太原,逃到妻子和女儿身边。但他逃不脱,他被几根绳子捆绑着,挣脱不开。

最粗的那根,其实还是来自他自己。

他怕什么?妻女,岳丈?好像是,好像又不是。怕委员长,还是阎长官?

他恨什么?谭威铭,池少田,那些曾经有能力跟义父抗衡,后来又有能力跟他争夺司令位子的人?

还是传说中跟义父遇难有关的人?

他躲什么?宫田,岗本,还是他自己?

电话又叫响了,屠兰龙刚抓起电话,庄国雄的声音就像催命似的叫响:“司令部么,我是庄国雄,鬼子出动了飞机,12师顶不住了。我们要炮,炮,求求你们,增援一下吧。老谭已经被敌人困住,生死不明,鬼子的炸弹快要把黄花冈炸翻了。”

屠兰龙啪地挂了电话。

庄国雄几乎隔十分钟就打来一次,屠兰龙害怕听到他的声音,又渴望听到他的声音。自己这是怎么了,中邪了,着魔了?

奇怪,听到谭威铭被困,怎么会有一种快意恩仇的感觉?

电话安静了不到三分钟,就又叫响,这次屠兰龙没接,他想一定还是庄国雄,他害怕自己动摇。

其实从庄国雄打来第一个救援电话,动摇之心就开始活跃,有那么一刻,他都差点要发出命令了,后来还是果断地忍住。

他在等。到底等什么,他说不清,也不想说清。

也许,谁也在等,委员长,阎长官,包括宫田,都在等。

那就等吧。

电话顽固地叫着,屠兰龙终于忍不住了,走到桌边,抓起话筒,意想不到的,电话里传来长官部孙长官的声音:“是兰龙么,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茑茑跟真真全落到了小日本手里,目前正在押往米粮山的路上。”

屠兰龙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范忠一觉睡起来,天已大亮。

奇怪,我怎么给睡着了?范忠晕晕乎乎,脑子里一片空白,啥时睡着的,睡着后发生了什么,他一概不清楚。只记得,在盘道打完鬼子,他就提枪朝前跑了,跑着跑着,好像就睡着了。不对,是身体里的瘾虫子咬他了,对,他本来能一口气跑到天险口子的,再怎么说,这条道他也比小鬼子熟悉,真要是比谁跑得快,他不会输给小鬼子,况且他还抄的是近道。

可就在穿过那片密林时,烟瘾犯了,范忠心想,吸两口再走吧,反正不会耽搁事。

范忠吸了不止两口,他从那个龟本身上得到的大烟实在太多了,足够他好好享用上一阵子。人见了自己喜欢的东西,总有一种放不下的感觉,范忠也是如此。他太喜欢大烟了,捧着它,范忠就迷迷糊糊,忘掉自己的使命了。

娘的,坏大事了,一定是抽得太多!范忠惊起身子,脑子似乎清醒了一些,抬眼四望,天灰蒙蒙的,山野被烟雾笼罩着,空气里满是刺鼻的焦腥味。

鬼子呢,鬼子!

范忠猛地记起了井泽,抬腿就往天险口子方向跑,跑了几步,又回来,捡起地上的烟袋还有怀表,差点把这两样战利品丢了。范忠不敢磨蹭,他想,沈猛子他们一定把小鬼子收拾得差不多了,这阵赶过去,说不定还能帮他们一把。

天险口子已归于寂静,昨天那场恶仗一直打到凌晨三点多。

中间老乱他们一度处于下风,鬼子从南边连续冲上去几次,对他们形成几次大的压力,如果不是娘娘山的老虎营赶来增援,这仗到底谁胜还很难说。

老虎营是天黑透后赶来的,本来他们能提前一个多小时到达,无奈山上战斗惨烈,老乱他们滚下去的山石阻挡了老虎营前进的步伐,滚滚山石砸断了老虎营两个弟兄的腿,老虎营被迫改道,这才把时间耽搁了。

老虎营一增援,山上形势立刻发生变化,鬼子两边受敌,阵形大乱。加上天黑如墨,鬼子对山势不熟,惶乱中数十名鬼子失足坠入山崖,摔成了肉饼。

井泽一边指挥部下抵抗,一边寻找逃跑的路。

井泽并不知道赶来增援的是娘娘山刘米儿的人,错以为是屠兰龙这边派了兵,心中叫苦不迭,强撑着又打了两个小时,损伤太过严重,至少一个大队报销到了天险口子。再打下去,井泽怕全军覆灭,于是留下一个中队掩护,拖住石峰上面的老乱和右翼合围过来的老虎营,其他人沿原道返回。老虎营和老乱他们又激战两小时,将鬼子的中队全歼。老乱要乘胜追击,一路打到山下去,老虎营营长阻止住他,劝他冷静点。毕竟山高路险,增加无谓的伤亡不值。

“暂且留他一条活命,狗娘养的井泽,迟早有一天,老子要亲手宰了他!”老乱谢过老虎营营长,紧接着收拾起残局来。

鬼子虽是被打退了,但石峰四周残留的顽敌还有不少。

有些是受伤后躲在草丛或石崖下的,有些是激战中被打散,迷失方向的。也有当时想逃,结果没逃掉,这阵又反扑过来的。

山上的枪声一直响到天亮,鬼子又被击毙不少,不过72团也有伤亡,六个弟兄中了鬼子的黑枪,两个被鬼子拿刺刀挑了,其中就有六营营副。

老虎营是天刚蒙蒙亮时撤走的,他们走近道,直接赶往乱石岗子。昨晚刘米儿已带着红粉团,连夜赶去增援沈猛子,老虎营营长心里惦着自己的大当家,不敢恋战。老乱却发誓将山上的残敌一个不留地歼灭掉,同时他也怕井泽卷土重来。守住天险口子,这个任务不轻哪。

太阳冒顶时,老乱跟范忠同时看到了对方。范忠从树林里走出,一抬头,看见了从石崖后面走出来的老乱。范忠不认得老乱,但他认得那身衣服,十天前,自己也穿着那样的衣服,范忠心里一喜,高声叫道:“同志!”

老乱一怔,旋即,他就呵呵笑了起来,敢情这儿还有一个小鬼子啊。老乱霍地举起枪,瞄准了范忠。

范忠吓得一躲,嘴里同时叫道:“不要乱来,我不是鬼子,我是范忠。”

范忠?老乱疑惑片刻,明明是鬼子,怎么说是范忠,范忠又是谁?

瞬间,老乱就明白过来,他遇到汉奸了。狗日的,我说咋找不见你呢,原来躲在树林里。老乱噗一声,吹了吹枪口,往前走了几大步。

“你是范麻子?”

“我是范忠,我有大号。”

“是你告诉鬼子这条道的吧?”

范忠摇头,又点头,这话他说不清,但他想说清,他不能背汉奸的名。

“你把枪放下,容我慢慢说。”

“狗日的汉奸,你还有脸喊我同志?”

“本来就是同志嘛,同志,带我去见沈团长,我要告诉他,我杀了小田原子,还杀了五个鬼子,我有功的。”

“狗汉奸!”老乱恶狠狠骂出一句,又往前跨一大步,枪顶在了范忠头上。

范忠吓得浑身哆嗦:“我……我不是汉奸,我是……范忠。”

“哈哈哈哈!”老乱爆出一片大笑,他没想到,汉奸范忠会自己送上门来,他要代表72团,不,代表全中国,宣布这个狗汉奸死刑!

“别……别乱来啊,我真不是汉奸,我是告诉了鬼子这条道,但也是被逼无奈啊,请把枪放下,你一开枪我就没命了,我还想杀鬼子呢。”范忠脸色发黄,发白,求饶似的跟老乱说。

老乱再次笑出了声,小鬼子为啥敢欺负咱中国人,为啥敢把别人的土地当他自己的家,还不因为这些狗汉奸?

“你他娘的还是个中国人吗,瞅瞅你穿的这身皮,小鬼子给了你什么好处,啊!”老乱愤怒了,狗日的范麻子,当了汉奸竟连自己的皮都扒了,还说他打过鬼子。

范忠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心想糟了,这身鬼子皮害了自己。

“是这么回事啊……”

就在这时,范忠忽然看见,刚才老乱闪出身的地方,冒出三个鬼子,一个好像还是小队长,对了,叫什么次郞,范忠认识他,新三团失利后,就是这个次郞带人把他们几个抓住的。

“小心!”范忠喊了一声,同时举起了手里的枪。

老乱以为范忠要袭击他,一股子血性腾起,一脚踹范忠肚子上,手里的枪同时扣响扳机。

同一时间,石崖前的这片小空地上,惊起了五声枪响。

一枪是老乱发出的,子弹射中了范忠脑瓜子,范忠像一棵树,缓缓倒下。一枪是范忠发出的,子弹从老乱耳朵边射过去,打进了鬼子小队长的右眼。鬼子小队长惨叫一声,倒在了血泊中。还有三枪,是后面三个鬼子同时发出的,小队长那一枪打飞了,另两枪,一前一后穿过老乱胸膛。

老乱还没反应过怎么一回事,就觉身体里一阵剧痛,好像有什么东西穿过,想回头,已没了力气。

等他明白是中了鬼子的黑枪时,子弹已在他心脏正中爆炸。

老乱大叫一声,这一声不知是叫给范忠,还是叫给后面的鬼子。然后轰然倒地。

老乱死了!

闻知噩耗,沈猛子顿然失色。

老乱,老乱他死了?沈猛子决然不敢相信,自己的好兄弟好帮手老乱会中了鬼子的黑枪,等六营营长兰校石扶着他,真真切切看到老乱的尸体时,沈猛子疯了,他扑向老乱,拳打脚踢:“你起来啊,你躺着干什么?鬼子还在山下,狼一般多,快起来打鬼子啊。

你个爱放冒炮的,快起来放啊!”

山野里响起一片悲声,72团的弟兄们围在老乱和战友们尸体边,心里除了泪,再就是恨。

刘米儿望着这一幕,禁不住潸然泪下,她转过身,偷偷抹了把泪。

“老乱,你等着,我要拿佐佐木的头来祭你!”沈猛子霍地站起,抹下军帽,擦了把脸上的血和泪。

“都给我听着,留下一个连掩埋尸体,其他人天黑出发,老子要捣佐佐木的老窝!”

这一次,沈猛子打算豁命了,不把小鬼子赶出米粮山,他沈猛子这十多年的粮,就白吃了!

佐佐木正在苟延残喘,白日里那一仗打得真是惊心动魄,本来他占尽了优势,天上有飞机轰炸,地面有大炮和坦克,加上重赏之下士兵们爆发出的那股子热情,都让佐佐木以为,这仗他赢定了,拿下乱石岗子,消灭沈猛子,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佐佐木大言不惭,跟岗本保证,今天若再拿不下乱石岗子,他就向天皇谢罪。

谁知攻击刚开始,他的右翼便出现一股不明力量,一开始佐佐木还以为是12师的残余,打了十分钟,感觉不对头,右翼这股力量远比12师强大,炮弹从很远的地方飞过来,准确无疑地在他头顶上开花。佐佐木惊出一身汗,连忙请教岗本,到底怎么回事?岗本气急败坏说,右翼出现的,是11集团军池少田的两个旅。

池少田?佐佐木奋力搜寻记忆,似乎对池少田这名字不太熟,但岗本说出“章国振”三个字时,佐佐木就叫嚣起来。

“你们不是说城内不会放一枪一炮吗,怎么现在四处是炮声?”

岗本比他更恼,他得到的情报,屠兰龙的妻子女儿还有老丈人都在帝国军队手里,再过三天,就由最高特务机构押送到米粮城,到那时,屠兰龙就是想开炮,怕也由不得他自己。还有,屠兰龙的上司阎长官已再次命令屠兰龙,让他率众离开米粮城,将这座满是金银财宝的城池拱手让给大日本帝国军队。

作为条件,大日本帝国军队可在白水河那条战线上放过阎长官的嫡系23师和25师,而集中精力对付共产党第18集团军。现在看来,这些情报全是假的。

假的!

岗本的愤怒丝毫改变不了佐佐木挨打的现实,进攻不到半小时,他的计划就全被打乱,原打算集中精力对付沈猛子,现在他得拿出主要精力来对付章国振。

章国振的重炮实在是太厉害了,佐佐木这才知道,宫田司令官为什么一定要拿下米粮城,米粮城有大日本帝国军队需要的东西。相比金银财宝,屠翥诚研制的重炮,怕是宫田司令官更想得到的。

佐佐木集中自己的炮火,奋力向章国振这边还击,但是特遣队配备的多是75毫米山炮,无论射程还是炸伤力都比不得章国振的重型山炮。

双方对攻了二十分钟,佐佐木的七门山炮就被炸飞了,炮手死了十多个。

“我需要增援,敌人的炮火实在太猛了,我需要飞机增援!”

佐佐木直接将电话打给宫田,他知道,岗本是无力调动飞机的。

章国振和老槐越过凤桥增援沈猛子的消息,早已传到宫田耳朵里,宫田惊了几惊,他一边跟特务机构兴师问罪,一边紧着向白水河那边请援。

半小时后,飞机出现在米粮城上空,宫田悬着的心暂时可以放一放了。哪知,飞机刚到刘集上空,突然遭到高射炮火的袭击。在红水沟跟乱石岗子的中间,来自娘娘山的土匪刘米儿用十几部高射炮和二十多挺重机枪,形成一个巨大的火力网,封住了鬼子飞机的通道。

鬼子仓皇丢下几颗炸弹,驾机逃走了。

宫田大乱,他没想到,娘娘山的刘米儿竟然也成了沈猛子的友军。按日军作战计划,等拿下五峰岭和华家岭后,日军再穿过红水沟,对付刘米儿,这下好,几支力量汇聚一起,开始还击他了。

宫田紧急调动两个联队,加上三个炮排,增援佐佐木,佐佐木这才喘过一口气。

气喘过不到十分钟,沈猛子的反扑开始了,仗着有右翼和红水沟那边的火力支持,72团的反扑格外凶猛。

密集的子弹还有呼啸而来的炮火打得佐佐木抬不起头,只能命令特遣队后退,前一天辛辛苦苦抢来的地盘,眨眼间便又回到沈猛子手里。沈猛子这边还没歇火,章国振的进攻又开始了,这一天,佐佐木尝尽了苦头。

等到晚上战事结束时,他已被三股力量逼迫后退到离黄花冈不到十里处。

幸亏黄花冈这边帝国军队占了上风,要不然,他连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特遣队伤亡惨重,一半以上的日军挂了彩,缺胳膊断腿的遍地都是,战地急救出现问题,佐佐木再次向宫田求援,哪知这一次,宫田也顾不上他了。

佐佐木后来才得知,驻守在洪水县的王国团26师正在闻风而动,很有可能断掉宫田的后路,宫田不得不做紧急应对准备。

全都乱了套!

夜幕降临时分,沈猛子带着三个营的弟兄,悄悄朝佐佐木的营地摸去。政委毕传云也要一道去,沈猛子没同意。老乱壮烈了,白健江至今没回来,是死是活不得而知,阵地上不能不留人。他再三叮嘱毕传云,华家岭和天险口子仍然要格外留神,千万不能让鬼子钻空子。

空气里仍然充斥着刺鼻的焦腥味,山坡上四处亮着鬼火,那是白日里被炮火点燃的树干,晚风一吹,那些树干非但不灭,反而燃得更旺。为了不被鬼子发现,沈猛子避开白日鏖战过的地方,从乱石岗子南侧山峰下那片茂密的灌木里迂回前行。

整个五峰岭,可能就这片灌木没遭受炮火的袭击了。

恶战已让这片土地伤痕累累,黑沉沉的天空下,四处都是呻吟。

沈猛子走在最前面,后面紧跟着小米汤,连着几场恶仗,小米汤成熟了不少,小子再也不敢油嘴滑舌,更不敢擅自离队了。那天趁沈猛子不注意,小子居然溜出工事,跑到鬼子尸体堆里夺机枪,差点就让一个装死的鬼子给报销掉。沈猛子惊出一身的冷汗,回来狠狠教训了小米汤一顿。也难怪啊,枪支弹药跟不上,除了红水沟意外缴获的那批枪械外,娘娘山的刘米儿还送来一批,但这场鏖战,子弹消耗得实在是太快,弟兄们打着打着,枪里就没了子弹,迫不得已,只能冒险从鬼子那儿拿。

夜路走起来十分艰难,加上灌木荆棘的阻挡,沈猛子他们前行的速度非常之慢。走了大约一小时,还未走出那片密林,沈猛子心想这样不行,停下步,借着远处忽隐忽现的火光,四下观察一会,决计从前面那道小山梁子上翻过去。

沈猛子带着弟兄们刚出了灌木丛,刘米儿跟米霞几个就气喘吁吁追来了。

“赶快回去,不要乱来。”刘米儿几步跃到沈猛子面前,堵住他说。

“怎么回事?”沈猛子很是意外。

“鬼子耍了花招,挖下陷阱等你呢。”刘米儿走得太急,身子被汗湿透了,她抹了把汗,情急地跟沈猛子道。

一股清香飘来,沈猛子狠狠吸了几口。

“不会吧?”沈猛子迟疑道。

“马上命令兄弟们后撤,这里很危险。”刘米儿来不及细说,她求沈猛子动作快点,如果让鬼子包围,后悔就来不及了。

沈猛子被刘米儿眼里那份急感染,知道此举冒险了,掉转身子,命令弟兄们沿原路撤退。

“大家声音轻点,鬼子很可能就在附近。”

还好,鬼子并没打埋伏,不过72团的弟兄们还是惊出一身汗。

等撤出灌木丛,到了山洼地带,刘米儿才长舒一口气。

“到底怎么回事?”沈猛子心不甘地问。

“等一会,让你的侦察兵告诉你。”刘米儿已经看出,沈猛子现在后悔了,好像她说了谎,故意骗他回来似的。

这人怎么能这样,刘米儿脸上露出一丝不悦。

不大工夫,侦察兵陆一川在老虎营几个兄弟的搀扶下来到沈猛子面前。

原来消息是陆一川带来的,可惜他在穿过敌人阵地时受了伤,腿部中了弹,若不是老虎营的兄弟们发现他,陆一川很可能就做了俘虏。

沈猛子心里腾一声,目光又望在刘米儿脸上。

“现在听明白了吧,鬼子用伤员作诱饵,引你我上钩,等你我一进了伏击圈,鬼子的炮弹就到了。”

刘米儿这才将鬼子的阴谋说了出来。

“狗娘养的宫田!”沈猛子骂了一句,问陆一川腿是怎么回事。

陆一川强忍着疼痛说,他在情报站拿到情报,担心时间不够用,一心急,就从敌人的防区穿了过来,没想到快要出防区时被鬼子发现,一小队鬼子追上来,子弹擦着耳朵飞过,后来他摔倒了,再爬起时大腿就中了枪。

“是罗大哥他们背我回来的。”

陆一川充满感激地向沈猛子介绍他身边那个黑脸膛男人。

叫罗大哥的正是老虎营罗营长,年龄跟沈猛子差不多。

沈猛子发现,这位罗大哥看他的眼神不大对劲,好像有股子敌意。再一看刘米儿,沈猛子心里就明白了。

他简单说了声谢,想跟刘米儿告别,刘米儿忽然拉住他的手:“让兄弟们先回去,我跟你有话说。”

沈猛子显得难为情,脸不自禁地一红,扭头又看了一眼罗营长。罗营长一看刘米儿跟他手上有动作,把头扭到另边去了。

“老罗,你们也回营地去,让米霞跟小丫头留下。”

罗营长很不情愿地转身走了,其他几个兄弟不怀好意地瞥了一眼沈猛子,有位壮汉拍拍陆一川的肩膀:“小兄弟,看好你家大当家的。”

说完,紧随老罗而去。

空****的山坡上,突然就剩下他们几个。

沈猛子从刘米儿手里抽回自己的手,发现陆一川身边多了位小姑娘,回过头问刘米儿:“她是谁?”

“她就是小丫头,赫英英,说来跟你还是老乡呢。”

刘米儿脸上绽开一抹笑容,刚才她有意拉住沈猛子的手,就是故意给罗营长看。罗营长这人真讨厌,刘米儿也不知道他啥时有那想法,自打米粮山枪声打响,罗营长那双眼睛,就跟以前不一样了。有时瞅得她心烦,有时又瞅得她心慌意乱。刘米儿婉转地提醒过他,在娘娘山,大家都是兄弟姐妹,那些乌七八糟的想法,最好到山下去抱。

罗营长表面上是规矩了,心,却一直不安分。

刘米儿好烦。

她忽然意识到,来自小鬼子的枪声,很可能要打碎很多东西,包括她占了十年的娘娘山,炮火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她心里一点没底。

女人的心思不比男人,枪声面前,男人看到的更多是仇,是恨。女人看到的,却是归宿。

老司令屠翥诚的话又在耳边回响:“舞刀弄枪这档子事,不是你一个女儿家干的。一年两年行,久了,怕是你的心,就会长草。听我老头子一句劝,早点下山,找你的归宿去吧。”

一阵清风掠来,吹醒了刘米儿,她捋捋额前被风吹乱的头发,苦涩地笑了笑,冲小丫头赫英英道:“还不快见过沈英雄?”

刘米儿走神的空,小丫头赫英英也在走神。

本来赫英英的心情很好,从梅园出来,几经周折,好不容易又回到山上,刘米儿啥也没说,继续将她留在了身边。现在又见到陆一川,两人之间的误会也已澄清,原来她被掳到娘娘山那天,陆一川是惊慌中走散了,并不是有意抛下她不管。听完陆一川的解释,赫英英心里的疙瘩解开了,对一同来的这位男人,也就有了一份新的认识。

特别是听他讲完在72团做侦察兵的故事,赫英英好不激动,相比陆一川,她的表现就逊色得多。她再三跟陆一川说,下次有任务,一定要带上她,她也想当一名侦察兵。

陆一川嘴上应着,真要行动时,还是把她当小孩子一样扔下了。赫英英本想跟他闹闹性子,一看陆一川受了伤,吓得脸都白了。刚才刘米儿带着米霞去拦沈猛子他们,赫英英一直守着陆一川。陆一川的坚强和乐观,再一次感染了她。

跟沈猛子见面,也是她期望已久的事,可是现在真看到了,赫英英的心情却激动不起来。

眼前这个满身血泥长相粗糙的男人,忽然就让她想起了城内的屠兰龙,一股子伤情涌出。

原来英雄都存在在幻想中,真要是见了,敢情又是另回事。

坦率讲,单从外表看,沈猛子简直没法跟屠兰龙比,简直就是两种人嘛。屠兰龙就像学堂里的秀才,沈猛子呢,活生生一个街上杀猪的。赫英英心目中的英雄,绝不是他这样,五大三粗倒也罢了,关键是他没个团长的样,还没刘米儿威风呢。

女孩子总是要给她的偶像添上许多虚幻的色彩,现在这层虚幻被打破,失落也就有了。失落归失落,听了刘米儿的话,赫英英还是乖乖走过来,半是拘谨半是不安地唤了声沈团长。

沈猛子瞅了一眼赫英英,从陆一川脸上,他已看出是怎么一回事,前些日子让臭小子陆一川神不守舍的,原来就是这个皮肤白净眼睛里有股野气的小丫头啊。

沈猛子呵呵笑出了声,笑完,他问:“你也是从坝子营来?”

赫英英点头。沈猛子刚才那几声笑,让她毛骨悚然,他怎么能对女孩子那么笑呢?

沈猛子才不管赫英英怎么想,帽子一抹,擦了把脸,朗声道:“好嘛,米粮山现在成咱坝子营人的天下了。我说刘团长,这女娃你可要给我看好了,她要是再到梅园去,陆一川这臭小子,怕是就不活了。”

一句话说得,陆一川跟赫英英同时红了脸。

大家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下来,似乎这阵他们不是站在硝烟弥漫的五峰岭,而是在老家坝子营那个戏场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