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揪心的求婚

给迪里做完手术后,他们一行人回了家,柳星沉直接把李出阳和孙小圣带进家门,并向自己的老保姆介绍。保姆是个胖大妈,看上去五十岁左右,唤作何妈,面相慈善但表情冷漠,只对他们淡淡点点头,让他们自便。柳星沉一跑一颠地给他们介绍房间,老保姆面无表情地问她:“那今天晚饭我做几人的份儿?”

小圣有些尴尬,柳星沉若无其事:“咱们三个加他们俩,五个人。”

柳家挺大,也算宽敞,四室一厅,目测得有一百四五十平方米,装潢虽然比较老旧,但处处擦拭得鲜亮干净,东西摆放得也井井有条。小圣坐在平整的布面沙发上,问:“我们住哪屋?”

柳星沉拉他起来,带他去看客房。客房的性质完全是客房,虽然地处阳面,但狭小简陋,里面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张三屉桌。柳星沉显然比较亢奋,跑前跑后地调试屋里的灯和空调,冲李出阳和孙小圣说:“都能正常运转,你们看谁住这间。然后客厅沙发上还能睡一个,我现在去帮你们找被子。”

“不行!”原来何妈还在他们身后,嗷一嗓子吓了所有人一跳,“我晚上起夜,回头看见个大小伙子睡在客厅,叫怎么回事?!”

柳星沉一想也是,偷偷向小圣和出阳吐了下舌头,说:“那只能委屈你们其中一个了,我去找张行军床来。”

柳星沉就要往外走,小圣把她拉住。星沉回头问:“怎么了?”

小圣抿着嘴看了她两秒,说:“没什么事。”

星沉不知就里地一笑:“神经。”

李出阳靠着墙说:“他想问你王鹿羽睡在哪儿。”

柳星沉琢磨了一下,随即瞪大眼睛捶了下孙小圣的肩膀:“想什么呢你!他睡以前我爸的房间!真讨厌!”

说着她就出去了。孙小圣走到李出阳面前示威:“听见没,人家不住一块儿!”

李出阳说:“当然了,但明晚过后可就不一定了。”

何妈虽然摆着一副臭脸,但还是做了四菜一汤。四个菜是木樨肉、炒土豆、烧茄子和炖鱼,够丰盛了,香飘满屋。何妈每份给自己盛出来点儿,看样子要在厨房吃。柳星沉说今天人多热闹就坐在一起吃,何妈没好气地说:“都是年轻人,我凑什么热闹!”

柳星沉也不勉强,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红酒,说:“快过年了,大家都来一点儿庆祝庆祝。”

李出阳和孙小圣连连摆手。出阳说:“现在也算工作期间,绝对不能喝。万一一会儿有什么别的事还得开车呢。”

王鹿羽不想为难他们,说:“那就咱们两个人喝吧。”

接下来就热闹了。柳星沉找来个生锈的开瓶器,钻了半天终于钻进去,却拔不出来。孙小圣站起来说他来帮忙,过去上手就拔,嘭的一声拔了出来,胳膊一下子撞到刚刚坐下来的王鹿羽的鼻子上,顷刻间血流如注,王鹿羽捂着鼻子栽倒在地上。孙小圣吓坏了,扔下酒瓶子四处找东西给他擦鼻子,随手摸了一块布给他蒙上,柳星沉尖叫道:“那是抹布!”

李出阳找来一盒纸巾,又是擦又是堵的,总算把王鹿羽的血止住了,柳星沉心疼地带着他到卫生间去洗。李出阳一边擦手一边看着脸色煞白的孙小圣,说:“你这下手可够狠的。”

孙小圣都磕巴了:“我我我真不是故意的呀!”

好在王鹿羽堵住鼻子后很快又笑逐颜开地回来,紧接着说没事,又倒上酒要跟小圣和出阳碰杯。小圣小心翼翼地倒上一杯茶,说:“真不好意思啊。”

王鹿羽鼻子里插着纸团,活像一个流着大鼻涕的小孩儿,他凑到小圣旁边说:“没事没事,一会儿我还有事求你呢。”

王鹿羽和柳星沉酒过三巡,脸色都微微发红。王鹿羽有些话多地问他们:“你们这么辛苦,还要守到什么时候啊?这么长时间我们还真是挺不落忍的。”

小圣说:“我们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鹿羽问:“不是说害柳伯伯的凶手已经抓到,而且已经死在碧岭了吗?新闻都已经报了。”

小圣说:“说是还有共犯。”

李出阳在桌子下面踢了孙小圣一脚,警示他不该说的别说。

柳星沉眼泪下来了:“我爸……我爸死得太冤了,之前他当刑警时也遇到过各种危险,都挺过来了,没想到晚年了,退居二线了,竟遇到这种事情……”

小圣听说过柳勋当年是古城警队叱咤风云的刑警,否则也不会站到讲台上仍能威武逼人风格犀利。但是硬汉也有迟暮的一天,虎落平阳被犬欺,的确是人生大悲。

在座的男人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有和他说上……”柳星沉显然是酒劲儿上来了,这种情绪她平常从未流露。她是个看似单纯实际上性格隐忍的人。

“为什么?”李出阳问。

“当时他一直在昏迷,我进去看了两眼,本以为醒来是迟早的事,但是第二天我天然气中毒,也进了医院,昏睡了两天呢。醒来第二天,你们刑警队才给我打电话,说人没了两天了。你们那个姓谢的队长就来家里接我,我在路上就又晕了。醒过来后就告诉我因为涉及一个什么案件,我爸的死必须极为低调地处理,让我也不要声张,所以连遗体告别都不敢弄,只是在火化后弄了一个下葬仪式。我现在倒想问问你们,是什么案件这么要求保密?”柳星沉醉眼蒙胧地看看孙小圣,看看李出阳,也弄不清她是随口打听还是特意询问。

孙小圣忽然想起之前在档案室看到的相关材料,试探着问她:“你听你父亲生前提过一个叫……卢蝙蝠的人吗?”

“卢蝙蝠……”柳星沉反复念叨着这名字,最后说,“没有。怎么了?”

小圣说:“这个卢蝙蝠就是之前伤害你爸的嫌犯卢宣臣。我们到现在还没搞清楚,为什么你爸会和他产生瓜葛。”

“会不会是以前柳伯伯当刑警的时候,得罪了人?”王鹿羽在一边问。

“这个还不好说,毕竟他人也死了,否则我们也不会有这个任务。”孙小圣说完又偷看一眼李出阳,他本以为李出阳会注意到这话题,没想到他只顾低头吃菜,头都没抬。

吃完饭柳星沉说自己头晕,先回屋去休息了,何妈收拾桌子,三个男的得闲到阳台上去抽烟。王鹿羽喝了杯酒明显话多,瞅着茫茫夜色和万家灯火,絮絮叨叨地说着他是如何跟柳星沉相遇,又如何走到一起的故事。他说他们之所以认识,还是拜迪里所赐。那天柳星沉过生日,柳勋说送她一条狗,俩人就去狗市逛。柳星沉刚开始也是漫无目的,逛了半天都没有相上眼的,后来在一家专卖英国斗牛犬的摊位前被迪里吸引,抱起它来,迪里竟然格外顺从和乖巧。柳星沉说什么也想买这只,但摊主说这狗已经被人定了,正在交钱呢。不用问,这买主就是王鹿羽。王鹿羽笨嘴拙舌也不会砍价,打开钱包正要交钱,柳星沉那边放下狗就过来求他,说能不能把狗让给她。王鹿羽舍不得,柳勋也说算了,准备再给她挑一只别的。柳星沉则一根筋地去找摊主加钱,摊主也为难,说坐地起价不合规矩,就让他们俩人商量。柳星沉是个轴人,跟王鹿羽说只要把狗让给她,任何要求都能满足,就差鞠躬作揖了。

小圣心想,这人和狗一旦对上眼,也挺可怕的。

当时王鹿羽也挺为难,忍痛割爱的滋味儿不好受。再说狗又不比其他东西,碰上了就是缘分,错过了且懊悔呢,想罢吭哧吭哧了半天不表态。柳勋没办法,跟王鹿羽商量要不补给他一些钱,就算是精神损失费。王鹿羽不乐意了,买只狗连这种钱都出来了,不知道的以为自己被人打了呢,想罢更是摇头。摊主在一边儿看着这对年轻男女笑笑,出了一个不是主意的主意:“我看要不然这样,大家认识也是缘分,反正都是喜欢狗的人,不如你们俩就交个朋友,谁买了好好养,这是只小母狗,等它长大了配一窝,免费让另外一个人挑一只不就行了吗?我这里有种狗,需要的话可以再来找我。”

狗贩子就是聪明,两头不得罪,又给自己垫好了下一笔买卖。柳星沉双手一拍,乐不可支:“这个方法好。你住哪儿?留个联系方式,回头狗长大了,咱俩一块儿来**。”

柳勋在一边推了闺女一把:“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柳星沉面色一正:“哦,是一块儿带着小狗来,给它**。你住哪儿?”

摊主在一边儿乐得不行,王鹿羽却还是挺纠结:“那……我还有个请求可以吗?”

“你随便说。”

“我没事的时候……当然,也要拣你方便的时候,我能去看看它吗?”他是怕夜长梦多,断了联系这事就黄了。

“当然可以。”说着这俩人就把电话互相留下了。

接下来王鹿羽就加了柳星沉的微信,粉了柳星沉微博。必然地,柳星沉也和其他养狗的少女一样没事就拍张迪里的照片上传,王鹿羽就在底下评论,过了几天还真就带着不少狗粮来看迪里。刚开始俩人约在公园里,后来干脆直接来了家里。柳勋之前也挺感谢王鹿羽的成全,所以对他并不抵触。一来二去,星沉和鹿羽间的话题可就远远不止这条狗了。这个时候柳勋发现了问题,他在的时候这小伙子以看狗的名义上门,他和保姆若不在,孤男寡女俩人在一起,岂不要出乱子?于是勒令女儿不要再招王鹿羽上门。

“咳,也搭上我当时刚刚失业,心情不好,要不怎么想养狗呢?”王鹿羽掐灭烟头。

孙小圣心想,难怪,这家伙又没工作又没钱,一穷二白无所事事,柳老爷子怎么可能同意他们交往?

但柳星沉是个蔫有准,再加上对父亲一直有些逆反心理,就好像大人告诉小孩儿什么不能吃小孩儿非要尝尝一样,她还就是跟王鹿羽走得越来越近。话说回来,王鹿羽外表阳光,性格恬淡,颇有种落难书生的沧桑,还真是恰恰能击中柳星沉的那一款。于是不出一个月,两个人好上了。

讲到这里,孙小圣就没精打采了。虽说自己算不上暗恋柳星沉,但她毕竟也吸引过自己,说白了,她的模样和性格也成了自己今后的择偶目标。但如今这目标自降档次,竟然因为一条狗而找了一个如此穷酸和憨笨的男人,多少让小圣心有不甘。小圣叹着气回过身靠在阳台上,再一看,李出阳已经回到客厅了。

王鹿羽这时跟小圣说:“对了,我要拜托你们的事还没跟你说呢,你等下。”

说着他从阳台的角落里翻出一个塑料袋,打开,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一摞T恤衫。然后问出阳和小圣:“你们俩多高?我看175厘米和180厘米的都可以吧?”说着就抽出两件来。

出阳和小圣一般高,但小圣必须压出阳一头:“我180厘米,给他175厘米的就行。”

“这……我感觉你俩好像差不多。”

“他穿内增高了。”

“好吧。”王鹿羽按尺码挑出两件,展开其中一件,上面印着一个可爱的小狗图案,好像就是迪里的头像。

孙小圣这才回过味儿来:“给我们T恤衫干什么?”

王鹿羽这才跟小圣说出实情。他为了求婚费尽心思,场合定在柳轩辕跨年演唱会上后,又觉得缺了点儿什么。他不是本地人,周围没什么朋友,怕到时候周围没熟人帮衬冷了场。后来不知从哪儿得到信息,说是现在能请“求婚托儿”烘托气氛,就是找一帮热心的陌生人扮作朋友,待求婚时在一旁欢呼起哄,女主角往往深受感动,头脑一热就答应了。于是他特意上网加入了这么一个群,最后找到群主帮忙。群主也挺积极,跟群里人一聊,说钱就不要了,但门票得给,不能白给你帮忙再一人搭一张门票啊,也就当你请大家看演唱会了。当然了,票太贵,你来最后面座位的就行。于是王鹿羽就凑了二十多个人,花了两三千给每个人都买了门票。后来又觉得光有人捧场也略显单薄,柳星沉八成还会以为是现场歌迷呢,体现不出用心良苦。于是他又定制了好几十件印有迪里头像的T恤,他准备当天和柳星沉就穿这身衣服,然后让这些神秘人把衣服穿在里面,当求婚一开始,所有人把外套脱掉,露出里面和他们一样的情侣装,那场面简直嗨爆了!

脑残。孙小圣偷偷翻了个白眼,嘴上迎合地笑笑:“有创意,有创意。”

王鹿羽害羞地笑着:“回头你们两个跟我们一起去,到时候看我眼色,把衣服‘啪’地这么一亮,我就掏戒指啦。”

孙小圣回屋把衣服拿给李出阳,李出阳看了看,说:“我不穿!”

“怎么了?”孙小圣换上试了试,他穿180厘米的有些大,套上外衣都包不住,露出一大块下摆,有点儿像天鹅裙。

“我觉得怎么跟弱智一样!”李出阳说。

孙小圣用力地指了一下李出阳:“这回你算是说对了。”

俩人少见地达成共识,李出阳也挺好奇:“你就甘心去给他们凑这个热闹?”

孙小圣坐到**,一副认命的样子:“我算看出来了,即便没有王鹿羽,柳星沉也看不上我。”

出阳也投桃报李地肯定了一回孙小圣:“确实。”

小圣说:“因为她喜欢天然呆类型的,而我太聪明了。我听我妈说过,这谈恋爱,女的忌讳长太漂亮,男的就忌讳太聪明。都不安全,都容易出轨。柳星沉就漂亮,再加上这么一个聪明的我,日子可怎么过啊!”

“起开,一边儿自己铺床去!”李出阳懒得听他贫,一把把他推开。

“不过我倒发现了一个问题,”孙小圣眉头拧起来,“柳老大长得那么凶狠,跟李逵似的,怎么他闺女长得这么漂亮……”小圣还没敢说太明显,唯恐对柳老大不敬。他扭脸一看李出阳,又失言一样比画着,“我没别的意思啊,有可能她长得像她妈吧。”

“你见过柳星沉母亲的照片吗?”出阳问。

“……没见过。你见过?”

出阳说:“刚才你和王鹿羽在阳台上说话,我有事没事地在客厅里转悠,发现一个挺奇怪的事情。”

“什么事情啊?”孙小圣一头雾水。

“之前你说的柳星沉长得不像柳老大的问题,我也发现了,因为确实挺明显的。刚开始我也怀疑柳星沉是不是长相随妈,后来我就在客厅挂着的照片和书柜里的相册里想找找他们家人的合影,但是……”

“但是没有她母亲的照片?”孙小圣在分析问题时抢李出阳的话已经抢出习惯了。

“有,她母亲十多年前就去世了,有她母亲生前的照片。”

“那怎么奇怪了?”

“奇怪就奇怪在,这些她母亲的照片,都是独照或者是自己抱着柳星沉的照片,没有一张有柳勋。”李出阳一脸疑惑。

“你是说,所有的照片都没有柳勋?”孙小圣沉吟道。

“那倒不是。近年来的照片还是有的。”

“有一家三口的合照吗?”

“有。”

孙小圣皱着的眉头猛地展开:“那有什么可奇怪的!我真服了你了,这种所谓的问题,不是八卦的人还真找不出来。”

李出阳这回没起急,问:“那你跟我说说,为什么柳星沉小的时候,没和她父亲照过相?甚至她妈妈也没有?”

孙小圣咝地吸一口气,好像挺忌讳地:“不是,你什么意思啊?怀疑柳星沉不是柳勋亲生的?这么多年一直被蒙在鼓里或者秘而不宣?”

李出阳已经不想继续跟他说了,说得再多也不会有什么结论,回头孙小圣再嘴不严实地扭脸去问柳星沉就该鸡飞狗跳了。已经够乱了,不能再给孙小圣发挥的机会了。他往窗户边上一靠,正要拉窗帘,忽然看见对面楼的一扇窗户有些异样。这座小区建筑密集,楼与楼之间不过几十米距离,那扇窗户和柳星沉家应该是同一楼层。出阳猛一看去,那扇窗户里好像架了一台类似望远镜的设备,最可疑的是,那设备后面刚开始还有个人影,发现出阳靠近窗户后,人影唰地一闪不见了,旋即窗帘也被唰地拉上了。出阳站定细看几秒,那扇拉上帘子的窗户没了动静,只能借着透光的窗帘依稀看出屋子里还亮着微弱的灯光。

“怎么了?”小圣看见他反常地发呆,也凑过来看。

出阳说:“没什么。”然后也把窗帘拉上。出阳想,还是别跟孙小圣说了。回头这家伙脑瓜一热,分析出什么阴谋,八成会擅自去对面查探。

“没什么你看什么呢?我告诉你,偷窥犯法啊。”

出阳躺在**还想,这八成就是偷窥,而且八成目标就是柳星沉家。他们这间客房在阳面,柳星沉的卧室也在阳面。平常客房没人,窥也是窥的柳星沉。会是谁?难道是卢宣臣同伙?或者仅仅是一个好事的邻居?自己要不要把这个情况汇报给老薛?

想着想着,孙小圣谜一样的呼噜如约而至。李出阳暗自崩溃,也无法继续思考了。

第二天王鹿羽白天出去一整天,估计是找那帮“求婚托儿”安排晚上的事了。柳星沉上午很早起来带迪里遛了一会儿弯儿,回来看了一上午电视,中午跟出阳、小圣一起吃了饭,然后就去睡午觉了。李出阳没事就在窗边上看,发觉那扇窗户的确古怪。他记得昨晚那扇窗户拉窗帘时是把那台类似望远镜的东西包进去的,现在看上去,望远镜似乎在窗帘下面露了一个头。也就是说,如果有人躲在窗帘后面,还是能借着望远镜把柳星沉卧室看得一清二楚。

下午时出阳扒着窗户看了半天,脖子都酸了,到最后越看眼越花,干脆拿手机照了张相。正要放大照片分析,孙小圣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走到窗户边往对面一看,只看到斜对面低一层的窗户里,有一个估计是刚出浴的高挑女人,穿着浴袍正在落地窗前打电话。

小圣看着那女人,又看着咔嚓一声刚拍完照片的李出阳,大叫道:“你不是吧?看了多久了?”

出阳被他吼得吓了一跳,心想,估计他也发现了端倪。孙小圣这家伙别看自己没什么主观能动性,但别人要给他一个方向,或者自己窃取到什么思路,可有发挥的空间呢。这和山寨技术是一个道理。出阳漫不经心地说:“你小点儿声,别打草惊蛇。”

小圣看出阳摆弄着手机,难以置信:“你还拍照片了?你可真够胆儿大的!”

出阳看着他:“你别拍了啊,回头让人家发现。”

小圣心想,什么叫猥琐?衣冠禽兽才是最大的猥琐!他一脸嫌弃地说:“你行了吧你,就跟你站这儿半天,人家发现不了似的。”

出阳说:“我估计这人在这儿不是一天两天了,昨天晚上我就发现了。”

“你昨天晚上就是看的这个?”

“是啊。他昨天晚上也在这儿,只不过后来把窗帘拉上了。”

“……你观察还挺仔细。看清楚了吗?”

“根本看不清楚。哪天咱们去对面楼走一圈儿见见真人吧。”出阳把手机放进兜里。

孙小圣三观尽毁,一时哑然。

王鹿羽这时敲门进来,悄声告诉他们一切安排妥当,整装待发。孙小圣在屋里换上了那件T恤,李出阳犹豫半天,自己也穿上了。小圣说:“哟嗬,不是挺清高吗?说什么这衣服难看,怎么还是配合了?”李出阳说:“我就是穿再难看的衣服,也最起码是个人样儿,你正好相反。”

俩人互相骂骂咧咧地和王鹿羽、柳星沉下了楼,孙小圣开车,直奔托顿体育场。这座体育场是古城近两年新建的,规模庞大,设计新颖,外表看上去是艘巨轮。柳轩辕也算是古城首屈一指的艺人,顶着当红小生的名号笼络了大批女粉丝。马路边、广场上站满了手握荧光棒、头戴牛犄角的歌迷,再加上好多私家车和黄牛党,堵车堵了长长一串,颇有万人空巷之势。王鹿羽留了个心眼儿,怕到时候场面太乱没法与小圣和出阳交流,在车上就加了小圣的微信,然后在堵车时借着上厕所的名义去接应帮他求婚的那帮朋友,否则他们没票进不来。

好容易进了场,王鹿羽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跟他们会合,他偷偷告诉孙小圣,回头柳轩辕唱到那首脍炙人口的《明天我要嫁给你》时,他只要一单膝跪地,他们就脱下外套,露出T恤衫就可以了。小圣问他那帮托儿安排好没有,鹿羽做了个“OK”的手势,说:“这首歌就是信号,只要一唱到这首歌他们就从后面靠拢过来,然后等着我行动。你们放心吧!”

孙小圣和李出阳在一片闹哄哄中落座,演唱会很快开始。这个柳轩辕虽然是双栖明星,但最开始是靠唱情歌起的家,当初公司就是想把他打造成古城的张信哲,没想到唱歌没火,演偶像剧倒成了名。这两年演戏没什么突破了,再加上岁数大了转型失败,就又想捡起话筒捞捞金。

五彩的灯光在舞台上打起,一面巨型的LED屏幕上流光飞舞,和着震耳的鼓点,身着一身白西服的柳轩辕从舞台下面升起来,所有观众一片沸腾。孙小圣看着光影中的王鹿羽和柳星沉,看着俩人摇着荧光棒亲密无间的样子,虽有些恍惚失神,但也备感安慰。毕竟柳星沉找了一个呆瓜,他也不至于太失落。她要真找个李出阳那号儿的他才崩溃呢,可她没有,只能证明她口味特别,正常人入不了法眼。小圣想,这作为自己与她无缘的理由,足够了。

要跨年了,歌声真美,场景真壮观。这个画面值得记忆,孙小圣也由衷地为柳星沉高兴。那首《嫁给明天的我》前奏缓缓响起,孙小圣接到了王鹿羽的微信:“准备。”

小圣抬头,果然看见不少年轻人向他们靠近。忽然王鹿羽单膝跪在柳星沉的面前,身边的男男女女一边尖叫一边脱掉外套,露出和他们一模一样的情侣装。孙小圣捅捅正在吃爆米花的李出阳:“赶紧的赶紧的。”说着就脱棉服,脱得太快,肚脐眼都露出来了。

小圣和出阳都脱了外套,却挤不进去了。这个场面太喧宾夺主了,瞬间成了全场的焦点,别说请来的托儿,就是观众的注意力都不在舞台上了,有的拿手机拍照,有的喊口号让柳星沉嫁给他,周围没谁不起哄的,甚至现场摄像机都给了几个镜头,投射到LED屏幕上。孙小圣嗷嗷半天,又拉着李出阳:“你倒是喊两句啊!”

“喊什么?”李出阳感觉怪别扭的。

“喊‘嫁给他!嫁给他!’”小圣格外亢奋。

出阳随着大家动了动嘴,小圣说:“你大点儿声呀,来都来了!”

小圣顺着人缝往里面一看,柳星沉好像已经同意了,正在抹眼泪。王鹿羽则站起身来要给她戴戒指,旁边闪光灯唰唰地闪烁,欢呼声又达到了一个**。这场面,足够一个泪点低的女孩儿梨花带雨一阵子了。

出阳站累了,坐下来歇着。孙小圣嗓子也哑了,撅屁股找水瓶。他喝完水跟李出阳说:“你还记得那年咱们班也参加过一次跨年演唱会的勤务吗?当时好像是一个外国歌星,那个歌迷多的,比这个场面还壮观,摩肩接踵的。我那岗位就我一个人,后来我去上厕所,刚一离开就有个歌迷脱光了往台上跑,后来还是别人帮我按住的。幸亏按住了,要不然出了踩踏事故,非得把我开除不可。”

李出阳说:“你是装糊涂吗?那是我和队长过去按的!”

“什么?你帮着按的?不可能,为什么到现在都没人跟我说?”

“那是个胖娘儿们,脱光了就往上蹿,我抱着她在舞台上滚了好几个滚儿才把她按住!”李出阳瞪着他说。

小圣大声尖笑起来。李出阳知道了,他是故意的,想罢抓一把爆米花就扔在他脸上。

俩人揪扯半天,忽然场里放起了纯音乐,舞台灯光也灭了,看来是中场休息到了。李出阳扭脸看柳星沉戒指戴上没,看来看去全是穿着迪里T恤衫的人,他站起身来寻找柳星沉和王鹿羽的身影,辨认半天,竟然没找着。

他跑过去抓住一个“托儿”问:“刚才求婚的那俩人呢?”

“托儿”还挺敬业,大冬天就穿一件T恤衫折腾了半天,冻得直哆嗦,一边穿外套一边说:“那俩人?女的接受求婚了,俩人出去了,估计甜蜜去啦!”

“出去了?”李出阳用目光扫着最近的出口,并没有看见柳星沉和王鹿羽的身影。

孙小圣也过来了,问怎么了。李出阳推他一把:“赶紧给王鹿羽或者柳星沉打电话!这俩人也没跟咱们说,擅自出去了!”

小圣掏出手机给柳星沉拨,电话通了却没人接。李出阳急得往外走,小圣说:“你慌什么,就在这里等就行了,俩人估计趁着中场休息出去上厕所了,估计一会儿就会回来。”

李出阳脚步没停,满口埋怨:“都是你,没事说什么裸奔,我看这俩要是找不着,老薛非得让咱俩裸奔!”

小圣跟着李出阳出了出口。周围好容易安静下来,李出阳命令:“拨电话!”

小圣匆匆拨了,柳星沉还是不接电话;拨王鹿羽的,也是不接。出阳拿出那个对讲机,按下按钮问柳星沉在哪里,但半天也没得到回信。

“这俩人搞什么。”小圣嘟囔着又给王鹿羽发微信。

李出阳觉得挺奇怪:“他们俩什么时候离开的,我怎么都没看见。”

“你是看不见,周围人穿的都一样,连咱俩都是这一身儿。”小圣边划着手机边说。

“坏了。”李出阳预感不妙。

“怎么了?”

“要是卢宣臣同伙混在这些‘托儿’中间,把他们俩引出去,或者制造混乱把他俩劫持了,那可就不妙了。”李出阳四处看着,周围全是进来出去的歌迷,哪儿看得见柳星沉、王鹿羽的身影?

“不至于吧……”小圣觉得问题还不至于那么严重,“要不咱们四处找找?”

俩人开始在外边通道里分头找。走廊里、卫生间门口、购物处全看了,根本没有那俩人身影。小圣和出阳跑出了一脑门儿汗,在一个电梯口会合。再打那俩人电话,还是无人接听。出阳和小圣又回到演唱会现场,发现两个人还没回到座位。小圣脸有些发白,问:“这下怎么办?用不用告诉薛队?”

正说着,李出阳电话响了,一看显示,正是王鹿羽打来的。小圣大吐一口气,指着屏幕跟出阳说:“你看见没,虚惊一场吧!”

出阳懒得跟他废话,一把接起来,对方竟是个陌生的声音:“请问,你就是孙小圣警官?”

“你是谁?”出阳脖子一下抬得僵直。

“我只回答你一个问题。你是想知道我是谁,还是想知道柳星沉和王鹿羽在哪里?”对方不紧不慢。

李出阳脑子里闪过柳星沉家对面的那扇窗子,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他说:“我想知道柳星沉和王鹿羽在哪里。”

孙小圣在一边仔细听着,不敢轻举妄动,好像现在轻易挪一下脚都可能导致那边儿出人命。他偷偷在鞋里搓搓脚指头。

“那你们就按我说的做,不然这两个人活不到演唱会结束。”对方声音变得凶狠起来。

“现在要我们怎样?”

“现在你和我保持通话。然后你们回到演唱会现场,坐到你们座位上。到了告诉我。”

出阳心想坏了,演唱会现场有几千人,这家伙一定是要利用人多的场合制造群体性事件。想罢他给孙小圣使个眼色,让他给薛队拨电话。

孙小圣手忙脚乱地掏手机,掏出来一看傻眼了:刚才给王鹿羽、柳星沉拨了无数个,手机滚烫得像饼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黑屏没电了。他赶紧抓狂地给李出阳做手势。

李出阳没办法,带着孙小圣往体育场里走,走到入口出,正赶上一大群胖妹叽叽喳喳地出来撒欢。出阳留了个心眼儿,跟电话里的人说:“我们已经回到座位了。”

“你想好了再答复我。你骗我一次,我就让他们早死一小时。”对方咬字清楚。

出阳心想不妙,这家伙一定就在周围,要么就在能把体育场尽收眼底的监控室里。出阳带着小圣走到座位上,说:“这回我们到了,你继续说吧。”

对方说:“现在,你们走上舞台。五分钟之后我会再打给你。如果不照做,后果你知道。”说罢对方便挂了电话。

出阳把手机放下,孙小圣一脸急切地问:“怎么说的?”

“说现在让咱们上舞台去。”

现场大喇叭送出广播:“请观众按顺序入席,演唱会下半场即将开始。”然后舞台上各种灯光开始打亮,乐队也准备好了。不少歌迷已经陆续就坐,有的连荧光棒都打开了。出阳身后的那群胖妹又推着闹着回了观众席,像一堆从篮子里掉出的西红柿,蹦蹦跶跶地充满喜感。

孙小圣说:“这不是扯淡呢吗?你怎么上去还不怎么让人轰下来!”

李出阳边往前走边说:“那怎么办?!他只给五分钟!”

“你还真准备上去?”小圣简直不敢想象一会儿要发生什么。

绑架案都是要先稳住劫匪,拖延时间,寻找机会。所谓稳住,就是必须先要满足他的条件,否则劫匪很容易狗急跳墙,自绝后路。如果柳星沉和王鹿羽因此被撕票,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他们走到前排时就已经有保安上前询问了,他出示了工作证,说是有事情要办。保安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汇报,出阳已经拽着小圣来到了舞台底下。

第一排是VIP,属于骨灰级歌迷。柳轩辕正在台上和一帮大胸肌舞男又蹦又跳地唱一首快歌,VIP歌迷们摇着荧光棒听得入迷,倒是没人注意到他们。出阳抬手一看表,还有三分钟。又等了一会儿,只剩下两分钟了。

舞台上唱得正酣,出阳脑门儿上拱出一层汗,正犹豫着,旁边一个胖胖的工作人员带着俩保安过来了:“你们两个……在这儿干什么呢?有票吗?”

孙小圣把工作证掏出来给工作人员看一眼:“我们有事要上一下台……”

“什么?上台?”工作人员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我们要上下舞台。”孙小圣抻着脖子瞄着台上,柳轩辕带着一群人还在那里蹦个没完没了。

“你们上台干什么?我们这儿在演出呢,没看到?”工作人员瞄着小圣和出阳,发现俩人里面穿的衣服都一样,都是印有一只小狗的T恤衫。工作人员的眼神开始有些异样了。

眼看五分钟到了,小圣想,不成功则成仁,心一横,突然就向台上冲去。李出阳还没反应过来呢,他都快跑到台中央了。工作人员轰着保安:“赶紧过去拦呀!”

还没等保安追过去,靠边蹦跶的两个舞男也发现了他,以为是**上脑的歌迷,自觉地过去阻拦。孙小圣兜了一个圈,往舞台里侧跑去。最中央的柳轩辕也看见了孙小圣,使劲冲外面打手势。保安加快速度跑到小圣身后,又不敢大喊大叫,又不敢影响舞蹈阵型,更不敢冲撞柳轩辕,几人在五光十色的灯光下玩起了猫抓老鼠。

李出阳也跑了进来。场面更复杂了,两个伴舞的追李出阳,两个保安抓孙小圣,工作人员在场边满头大汗地叫救援,柳轩辕还在硬着头皮唱快歌。也赶巧了,这首大俗歌叫《追赶心碎的我》:“我现在,很陶醉,伴着一点点心碎;追赶我,难面对,逃避令我更无畏;哎哎哎哎哎!你追我的脚步很快,因为我的心跳比它快几倍!哎哎哎哎哎!看你满头的汗水,追得我心已后悔……哎哎哎哎哎!”

歌迷们全看见了台上的闹剧,惊呼声、议论声不绝于耳。台上舞蹈阵型完全被打乱了。孙小圣跑晕了,直冲向柳轩辕。柳轩辕吓得尖叫惊呼:“哎哟喂,讨不讨厌!”脚腕子一扭,咕咚一下摔了个屁蹲儿。衣服上的话筒掉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台下女歌迷惊声尖叫:“轩轩小心!”“好心疼!”“轩轩不哭!”

全乱套了。

孙小圣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跑,反正不能下台,下了台柳星沉说不定就没命了。但一圈一圈绕下来,再加上好几个人前后夹击、步步紧逼,他体力也透了支,柳轩辕的话筒轰隆一响,他被震得脚下一软、眼前一黑,整个人就被吸到了地板上,再睁开眼时,已经被人四仰八叉地抬着往台下走。孙小圣又蹬又踹、嗷嗷号叫:

台下歌迷这会儿义愤填膺,恨死这两个制造事故的神经病了。再加上他们的男神柳轩辕摔倒负伤,歌迷们悲愤交加,统一口号高喊着:“下去!下去呗!下去哟!”

站在舞台边上满头大汗的工作人员指挥着保安:“你们赶紧的呀!仨人抬一个都抬不动,一分钟之内抬不下去都给我滚蛋!”

李出阳看那边孙小圣已经“阵亡”,自己也累得像饿狗,感觉天旋地转、气血倒流。旁边有俩舞男朝他过来,他支着膝盖对他们说:“别过来……我……我……救人……”

“你还是先救救你自己吧!”一个浑身肌肉的舞男摩拳擦掌。

李出阳竟然无言以对,静思两秒,他掏出枪,直指肌肉男。

场上音乐停了,肌肉男定住了,台下歌迷全傻眼了。

肌肉男忽然哈哈大笑:“小子,拿把仿真枪,吓唬谁呢!你当哥是吓大的?”

出阳想鸣枪示警,但又一想,万一吓到歌迷,回头都着急逃跑出现踩踏就得不偿失了。想罢他把枪插回腰间,想办法拖延时间:“大哥,你听我说,我是警察,你们这儿有个绑匪劫了两个人质。”

“哟嗬,我头一次看见拔出枪还往回塞的警察!”

俩人正在周旋,孙小圣那边已经被完全控制住,正仰着面伸着腿被往外带。小圣嗓子都喊哑了,脑子都缺氧了,已经是任人宰割了。忽然他感觉脸上一凉,紧接着又是一下,但双臂都被拽着又没法去摸。这时抬着他的几个保安发现状况,惊叫着说:“这是怎么回事啊?我的妈呀!”

小圣咕咚被扔了下来,后脑着地,眼冒金星。外头工作人员气急败坏地喊着:“你们搞什么?怎么又给放下来了?”

工作人员跑过来,也是一声大叫。孙小圣终于腾出手来摸脸,一摸,满手的血。小圣吓坏了,没感觉自己磕哪儿碰哪儿呀,怎么瞬间就挂彩了?

忽然脑瓜顶又是一凉。他抬头一看,好像有个人软绵绵地卧在灯架子上。小圣明白了,朝着那边和肌肉男抓弄在一起的李出阳大喊:“人在上面,在上面!”

众人全朝十几米高的灯架子望去,又是一片惊呼。李出阳跑到下面仰头看去:“好像是王鹿羽!”

血还在往下滴,一边的保安和伴舞也愣了神。工作人员拿着部对讲机大叫:“怎么回事?灯架子上怎么上去个人?你们怎么看的?”

李出阳说:“不用问了,肯定是刚才中场休息时上去的。”

工作人员招呼旁边保安:“给我爬上去看看!”

李出阳说:“你们别上去了,上面估计还有绑匪。我们上去吧!”

演唱会的灯架子一般都是临时搭起来的,笼罩整个舞台,呈一个门型。李出阳和孙小圣分别从两边往上爬,工作人员和伴舞们在底下看着,又找来一些棉垫子放在下面,怕俩人失足掉下来。架子是无数根铁棍支起来的,结构上有点儿像铁塔,但远没有铁塔结实,一抓一踩间总是摇晃。台下歌迷跟看大片儿似的看着这俩年轻警察往上攀爬,有的还加油鼓劲,全然忘了一分钟之前还要杀他们而后快呢。

李出阳从对面上来了,看孙小圣一拱一拱地前进,觉得极不靠谱。他喊道:“你别过去了,我去吧。你在原地等着。”

李出阳抓着身下的铁杆一步步向王鹿羽挪过去。靠近一看他才发现,王鹿羽身上全是血,左大臂上有一道挺深的刀痕,鲜血从伤口往外渗,流到身下的铁杆子上,又顺着杆子往下滴。李出阳问:“你怎么样?能动吗现在?”

王鹿羽气若游丝:“星沉……还在他们手里。”

“谁?”

“他们……他们有好几个人。”

“他们现在人在哪里?”

“……就在舞台后面。”

王鹿羽看上去有点儿像失血过多的意识模糊。李出阳也不敢多问,怕回头他直接晕了从上头掉下来,便说:“来你扶着我,我先带你下去。”

说着李出阳靠近他,王鹿羽却纹丝不动:“他们让我告诉你,让你现在把枪拆了,然后把枪托从这里扔下去,要不然……要不然他们就弄死星沉。”

李出阳一愣,心想,这劫匪绝非等闲之辈,还知道拆枪一说。他凑近王鹿羽耳朵,说:“我先带你下去,保证你安全再说。”

王鹿羽身上的血还在滴,眼睛也是热泪盈眶,几乎是哀求的口气:“出阳,你不要管我。我求求你救救星沉。她刚才都答应我的求婚了……我们……我们太不容易了。”

李出阳喘着粗气,声色俱厉:“可是没有枪,咱们说死就死!”

王鹿羽说:“那你就让我死吧!你们不用管我了,赶紧去找找星沉吧。”王鹿羽死死拽着身下的铁杆,任凭李出阳怎么拽都不挪窝。

李出阳想了想,说:“好,我听你的。我现在拆枪,然后你跟我下去。你这样流血一会儿就会昏厥掉下去的。”

说着李出阳从后腰拔出枪就要拆,余光瞥到王鹿羽胳膊上的伤口,忽然定神两秒,在与王鹿羽目光交会之际,出阳伸直手臂,拿着枪直指王鹿羽的鼻尖!

孙小圣在不远处也看呆了,心想这什么情况,明明是救人,怎么改杀人了?

王鹿羽痛苦的表情僵住,眼睛都木了。李出阳说:“王鹿羽,你别装了,柳星沉现在在哪儿?”

“出阳,你在说什么?干吗冲我来?”王鹿羽惊声疑问。

李出阳目光如炬:“少废话,我没时间在这上面跟你演戏玩儿。别以为自己演得多像,你差得远呢。”

王鹿羽脖子微微一抬,在李出阳准备进一步靠近之际,忽然伸出右脚猛踹出阳脚下的横杆,横杆发出巨大的颤动。出阳脚下不稳,面朝下摔趴在灯架上。台下发出一阵惊呼,孙小圣也被震得趴在横杆上,扯嗓子吼道:“王鹿羽,你他妈的在干什么?”

孙小圣没枪,一摸身上,只有那部硬邦邦的对讲机。他想也没想,掏出来就朝王鹿羽扔过去。对讲机正好砸到王鹿羽胳膊上的伤口,他疼得整个身子一歪,李出阳趁机跳起来向他扑过去。王鹿羽被李出阳扑了个趔趄,下意识地伸脚一踹,出阳一下跌进横杆间的空隙里,眼看就要掉到舞台上。台下惊叫声连连,好些人都捂住了眼睛。再看出阳,已经抱住了横栏下的一盏舞台探照灯,但那盏灯禁不住出阳的体重,带着线下坠到半空中。

“赶紧去断电源!”台下有人喊道。

出阳抱着滚烫发热的灯在空中打转,手里的枪也掉到了舞台上。王鹿羽扒着横杆站起身来,发现自己的枪也在刚才混乱中失手掉下。孙小圣见状,赶紧示意舞台上的保安把枪扔上来。保安慌忙地捡起枪,一扔,偏离小圣好几米,掉下来再扔,偏得更多。王鹿羽这时离出阳越来越近,孙小圣一看等不及了,像八爪鱼一样飞快爬过去。王鹿羽朝孙小圣大喊:

“你别过来!要不我让他掉下去!”

孙小圣举起双手:“好好,我不过去,你也住手!”

王鹿羽慢慢站直身体,再次喝令孙小圣:“别过来!”

孙小圣问:“你这是为什么啊?谁让你这么干的?”

王鹿羽说:“我要见柳勋!”

小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你没事吧?要见他也得去墓地,他要在这儿出现了,你还不吓死?!”

王鹿羽说:“你们少骗我,他根本没有死,对不对?”

小圣说:“怎么可能?人都烧了,我们一起组织去参加的下葬,这怎么骗你?”

王鹿羽说:“我给你二十分钟时间去联系,让柳勋现在出现在我面前,要不然我就让柳星沉死!”

小圣说:“你这不是犯神经病吗?我怎么给你联系?你给我个阎王的手机号,我就能给你联系!”

王鹿羽不理小圣了,走向李出阳上方,使劲摇晃出阳拽着的灯线。出阳被晃得七荤八素,扭脸一看身边还有盏小一点儿的冒着绿光的追光灯,伸手过去一扭那灯,让它正好往上方照去,王鹿羽被晃得一屁股坐到了横栏上。

孙小圣拿出谈判大师的架势:“鹿羽,你是不是被谁利用了,咱们有话好好说!你先跟我们下来!柳勋都死了,你还对他不同意你和柳星沉的事耿耿于怀?你就那么幼稚?赶紧下来,咱们有话好好说!”

“我下不来了,我这一辈子也下不来了!”王鹿羽嘶吼着,明显有些丧心病狂了。

这时候舞台上的所有灯都唰地熄灭了,应该是被工作人员断了电。王鹿羽又朝出阳走去,孙小圣也失去了耐心,蓄势待发要朝他蹿过去,这时看见底下工作人员朝他比画手势,再一看,一把枪竟然顺着一根绳升了上来!

孙小圣抓半天抓不到,底下人也是瞅着干着急。工作人员只好先疏散现场歌迷,各个通道打开,几千人被轰着赶着匆匆退场。孙小圣见王鹿羽还在不停地割李出阳上面的那根电线,急得满头大汗:“你快住手,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我说了给你二十分钟见柳勋,要不然柳星沉和他,都得死!”

底下工作人员忽然想到一个办法,他指挥着台下工人,尝试着把威亚绳子往李出阳的方向移动。

李出阳抱着探照灯已经快坚持不住了,王鹿羽拿着刀冲孙小圣比画:“听见没有!现在就联系你们刑警队,我要见柳勋!”

小圣想,这个判没法谈。但凡有个实际要求都能将就着拖延时间,但他要见柳勋可怎么给他解决?给他把灵位抱来?哭笑不得之际,又担心李出阳体力耗尽摔下去,一时间六神无主,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正僵持着,就听台下有人喊话:“王鹿羽,你被包围了,赶紧下来,有什么事下来说!”

小圣低头一看,是薛队带着三队的同事们都赶到了,心里一下有了底,紧着朝他们挥手。薛队拿着个大喇叭,一边跟王鹿羽谈判,一边指挥苏玉甫和黑咪等人往灯架子上爬。王鹿羽猜到他们的路数,大喊道:“谁也不许上来!”说着又使劲晃着李出阳头上的电线。李出阳被晃得七荤八素,汗顺着脖子往下流,一滴滴地全掉在了舞台上。再看那根移动过来的威亚绳子,已经距自己几米之遥。

“王鹿羽,你想见的人在这儿,你有什么话下来跟他说!”薛队喊道。

孙小圣往台下一看,只看到一群人已经站在了舞台上,但因为垂直的角度,只看到了一个个脑瓜儿顶,具体都有谁还认不出来。王鹿羽也喊:“让他站到摄像机前面!”屏幕两侧各有一面挺大的LED屏幕,对应着舞台前方的摄像机进行实况转播。紧接着,孙小圣和李出阳在LED屏幕里看到了这一生中最不可思议的画面!

柳勋出现在了屏幕里,冲王鹿羽喊话:“我来了,你先下来!”

王鹿羽忽然大声尖笑:“果然是这样!……你们玩儿得够狠!”

孙小圣脑子一乱,差点儿从上面栽下来。再看薛队,已经抢过了柳勋手里的喇叭,继续冲王鹿羽问话:“人你见到了,你到底想怎样?”

“让他上来!只许他一个人上来!”

柳勋慢慢顺着架子往上爬,王鹿羽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他,手里的刀紧紧握着。李出阳这时看见威亚绳子已经近在咫尺,伸手一抓,纵身一跃,虽然被重重地坠了一下,但还好找到了平衡,不用抱着那个笨重的灯罩了。工作人员让人升起威亚,李出阳一米一米地靠近灯架。王鹿羽还在握着刀等着柳勋上来,出阳已经爬到了横杆上面。

柳勋从孙小圣一侧上来,孙小圣看见果然是柳勋。那个曾经对他器重而严厉的老师,那个让他感念于心、没齿难忘的恩师,那个他眼瞧着凄凉下葬、含恨而终的柳老大,竟然又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孙小圣脑子里涌出无数个念头,又没个章程,最后眼圈红了,话也说不利落了:“老大!你这是……你竟然真的没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勋冲他摆了摆手,示意先不要说话。再看王鹿羽,已经瞪着眼睛朝他步步逼近:“我知道你带枪了!但没用,杀了我,你这辈子也见不到你女儿了!”

柳勋自觉地翻着衣兜,甚至把兜里子都扯了出来:“我没带枪。我上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带你下去,带我的两个学生下去。”

王鹿羽停住脚步:“我是不会下去的。咱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什么交易?”

“一命换一命。你现在从这里跳下去,我保证柳星沉没事。”王鹿羽冷冷笑着。

“王鹿羽,你这是为什么啊?”孙小圣实在忍不住问道。

王鹿羽说:“这你就要问问他了。要不是他,我也不会家破人亡!他这个阴险狡诈的小人,骗取了我爸的信任,却把他出卖了,然后自己升了官评了功,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柳勋说:“果然是你!王鹿羽,你竟然真是逯俨荣的儿子!”

孙小圣乍一听这名字有点儿耳熟,还没对上号儿呢,又听王鹿羽说:“当年你事成之后,怕被我们找到,整了容,否则我早就弄死你了!也不会犹犹豫豫到现在!”

孙小圣想起来了,那个逯俨荣正是之前自己在单位档案室里看到的那本案卷上的名字。逯俨荣当年制造了轰动古城的制毒贩毒大案,卢宣臣是他的手下。当年逯俨荣被擒,卢宣臣逃跑,没想到逯俨荣还有个儿子流落在外。

柳勋说:“秋天那两起灭门案,都是你跟卢宣臣做的?”

王鹿羽说:“对,他们都该死!可是你更该死!”

“你这个畜生!”

王鹿羽定了两秒,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我是畜生,你是小人,这是殊途同归的命运。”

“你知道你爸当年害了多少人吗?你还家破人亡,这你怨不得别人,只能怨他为什么干这种下作的事情!”

“你到底想怎样?”

王鹿羽抬手指着柳勋:“当年我承受的,我要加倍还给你。你现在从这儿跳下去,咱们的恩怨一笔勾销,柳星沉也会安然无恙。如果你不跳,那我就跳下去,这样你永远也找不到你女儿了!”

孙小圣低头看看下面,从脚下到舞台至少有二十米高,一旦跳下去必死无疑。一阵风刮过来,他们头发都被吹得发飘。王鹿羽咄咄逼人:

“你听见没有!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不跳我就跳!反正我什么都没了,我也不在乎死在这儿!”说着他就扒着栏杆,准备往下跳。

柳勋向他做了一个手势:“你别动!好,我跳!”

王鹿羽说:“快点儿!”

下面一群人开始飞快地铺棉垫子。孙小圣看见李出阳已经靠近王鹿羽,出阳给他使了个眼色,小圣假意反对柳勋:“你怎么能跳下去!跳下去命就没了!”

柳勋也看见了王鹿羽身后的李出阳,推了推孙小圣,意思是让他靠边。孙小圣假装拦着他。王鹿羽等不及了,咆哮起来:“快点儿!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李出阳猛地往前一蹿,把王鹿羽扑倒,柳勋和孙小圣赶紧上前帮忙按住。下面苏玉甫、黑咪和樊小超等人飞快爬上灯杆,一起按着王鹿羽把他架了下来。薛队在底下三下两下给王鹿羽上了手铐,大声问:“柳星沉现在在哪儿?”

王鹿羽被李出阳按着,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孙小圣推了他一把:“你还是不是人!她和你有什么恩怨,你这么算计一个姑娘,你对得起她吗?你想想,你刚才是怎么跟她求婚的!”

柳勋也走到他面前,说:“小子,你听着,我知道是卢宣臣蛊惑了你。那两起灭门案你也只是放哨的,并没有参与杀人。一切都还来得及,只要你说实话,你还是能被宽大处理的!”

“你怎么知道我没杀人!我告诉你,都是我杀的!”王鹿羽一脸狠毒。“两起杀人案现场都只出现了一个人的足迹和指纹,经比对全是卢宣臣的。附近群众看到你和他在死者家门口出现过,所以说当时你只负责放哨,没有参与杀人。这些我们都知道。”柳勋说。

王鹿羽一脸不屑:“那又怎样?干都干了,我也就这样了,继续活着也只能在监狱里!”

柳勋说:“你和卢宣臣不一样!他早就想要我的命,而你却一直在犹豫,因为你对星沉是动了感情的,你怕认错了人,对不起她,所以卢宣臣才会背着你单独攻击我。我相信你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你是不会伤害她的!”

“你别说了!”王鹿羽蹲在地上,汗出得太多了,脑瓜顶升腾起一阵白雾。

王鹿羽抬头起,瞪着李出阳:“你是怎么发现的?”

李出阳说:“因为你胳膊上的伤口划得太不专业了。你好好看看你胳膊上的伤口,伤口在左臂,明显是左边刀口深,右边刀口浅,这就说明是你自己用右手划的,深入浅出。同时你这条伤口周围还有两三个小刀口,这就是法医常说的‘试刀创’,是用来试疼痛度和下刀位置的。其实想到这步我还没百分之百确定就是你干的,因为我不可能扔枪,只能试着这样把幕后的人引出来。没想到你就不打自招了。”

王鹿羽说:“李出阳,我很佩服你。那次在动物医院,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

李出阳说:“所以现在我给你机会告诉我们柳星沉在哪里。这是你主动坦白的唯一机会,对你只有好处。不过你记住,即使你不说,最后我也能找出她来。到时候性质不一样,我也没法帮你说话了。”

王鹿羽低头叹气,一脸的仇恨渐渐化为苦怨:“好,我说。她在地下车库二层B区的一个仓库里。”

孙小圣扭头就往车库跑去,薛队给黑咪打了个手势,黑咪也随后跟了过去。李出阳让樊小超和苏玉甫押着王鹿羽往外走,薛队过去问他:“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李出阳看也没看他,匆匆往外走。一群人走到体育场外,正逢跨年时刻的到来。不远处一座大厦上临时安的电子钟显示着倒计时,无数市民在底下齐声数着:“十……九……八……七……”还没数完,夜空中就出现了许多烟花。烟花真美,把整条街映得花红柳绿。一阵爆竹的火药味儿吹过,李出阳吸吸鼻子,胸口却更加憋闷。

不远处,孙小圣抱着晕倒的柳星沉上了警车。柳星沉好像被王鹿羽灌了药,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薛队原地叫了急救车,抬眼再看李出阳,已经走出几百米开外了。

“你干什么去?”老薛快跑几步,嘴里吐着白气。

“我先回家了,累了。”李出阳目不斜视。

“……你先跟我回队里。今天晚上咱们还要开个紧急会。”

柳勋这时也过来,看了看出阳,又看了看老薛,说:“让出阳跟我坐小车回去吧。”

薛队说:“你还是跟着急救车一起送星沉去医院吧,这儿交给我。”柳勋说:“我看了,星沉应该是中了乙醚,程度不太深,一会儿我把出阳带到队里,我再去看看。”说着他又指指李出阳,悄声跟薛队说:“他,一般人可搞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