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最后的部署

柳勋带着出阳上了一辆私家车,尾随着前面的警车在满是烟花的路上行驶。柳勋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冲出阳说:“我知道,你是生我们的气了。其实想出这个办法也是不得已。当时你们刑警队的局面太被动了,这是唯一稳妥的引蛇出洞的办法。”

出阳说:“原以为您死了,安葬了,现在您又这么出现在我面前,我觉得特别不真实。”

柳勋笑笑:“你不高兴?”

“我高兴不起来。您不是死而复生,而是参与了一场骗局。”

“对,如果这场骗局能够让很多人化险为夷,你觉得它还能算是骗局吗?”

柳勋告诉出阳,当初他被卢宣臣所伤时已经怀疑王鹿羽跟这件事有染。但因为没有证据,王鹿羽又和柳星沉走得太近,他不能表现出来,否则王鹿羽恐怕会对柳星沉下毒手。柳星沉又是一个极为倔强的人,不论柳勋怎么反对她和王鹿羽来往,她都充耳不闻,甚至和他冷战,父女俩关系岌岌可危。后来卢宣臣落网,本来案件能迎来一些转机,至少是王鹿羽的身份能借此浮出水面,没想到他竟然在碧岭被淹死了。这样王鹿羽仍然在柳星沉身边活动,柳勋又负伤在医院休养,再加上这件案子牵扯到秋天那两起骇人听闻的灭门案,杜局才和薛队合计,让柳勋假死,借机让禁闭中的孙小圣和李出阳去保护柳星沉,从而也能监视王鹿羽的一举一动。

李出阳冷笑道:“我还头一次听说,一马当先执行这任务的人,不知道这任务的核心秘密。”

柳勋说:“这件案子特别复杂。二十年前,王鹿羽的亲爹逯俨荣在医院购买处方药地下提炼冰毒,被两名大夫举报,后来这两名大夫死于非命。刑警队介入后才发现逯俨荣集团已经颇具黑社会贩毒组织的规模,要想一网打尽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于是前后派了五个卧底混到他们的各个分支组织当中,而我,就是最核心部位的那个卧底,一度被逯俨荣当作左膀右臂。”

李出阳静静地听着不说话。

“在秘密调查取证了将近两年后,古城刑警队对逯俨荣集团进行了一次空前规模的清剿。这次行动由我们五名卧底里应外合,最后将逯俨荣当场抓获,他的其他党羽除了卢蝙蝠和他的弟弟逯俨豪逃脱之外也都落了网,当然,后来我们才知道逯俨荣的儿子逯羽也下落不明。”

“后来他自己化名王鹿羽?”

“对,就是王鹿羽,当年他才七岁。后来据可靠消息,逯俨豪应该是逃到了境外,而卢宣臣一度逃往内蒙古。在对卢宣臣跨省追捕了两年没有结果后,局里怕我们这些卧底遭到报复,就让我们离开了一线单位。那四个人都脱了警服,有的去了国有企业,有的干脆提前退休,改名换姓。我不想离开公安口,组织上就给我安排整了容,又调往公安学院当讲师。但是没想到过了二十年,卢宣臣又杀回来了,而且还找到了王鹿羽。”

“也就是说,秋天那两起灭门,死者都是卧底的家人?”

“对,他们开始对我们这五个卧底进行清洗。之前被灭门的两家人,其实全部都是卧底的后代,因为那两个卧底一个前几年就去世了,一个患了老年痴呆,现在还养在公安医院呢。但是我和另外两个卧底还健在。这个案子又属于高级别的秘密,即使是多年之后我们的身份也不能解密,所以在杜局和老薛安排这个计划时,也没敢告诉你们我还没死,以及我的身份。一是怕你们知道太多在王鹿羽面前露了馅,反而招致危险,二是怕你们年轻气盛,无意间对谁说出去,那么对这件案子的侦破也是大大不利的。”

李出阳一脸的不以为然:“所以就一直让我们蒙在鼓里?”

柳勋说:“这件案子的保密级别是你想象不到的。你想啊,我和另外两个卧底,十几口家属,不能为社会做出了这么多贡献后全横尸家里呀。就连你们谢队都不知道,除了省厅和市局领导以及我自己,你们单位知道我假死事的就只有老薛了。”

李出阳长出一口气,看着窗外的夜色,看了半天只看到一团团黑暗和光影。黑夜是立体的,像是什么隧道,带着他从梦里走向现实。

“我们一开始的计划是,卢宣臣袭击我之后,并不知道我的死活,那么我假死,那个身份不明的王鹿羽就会现出原形来。凭我的直觉,他虽然凭着一些线索找到了我们家,但因为我的样貌和当年不一样,对我的身份一直存有疑虑。再加上他假戏真做和星沉走到了一起,所以对我还是不着急下手的。如果对外宣称我遇害致死,那王鹿羽会做的肯定有两件事:第一,不辞而别,因为我死了,他也就没仇可报了;第二,与逯俨豪联系。”

“逯俨豪?他也回来了?”

柳勋无奈地笑笑:“这就是你们接下来的工作了,你们薛队一定要抓你回来,就是要跟你们说这件事。”

说话间俩人到了队里,孙小圣正在门口和薛队商量着去医院看柳星沉的事。柳勋下了车,孙小圣高高兴兴地蹦过来,对柳勋又摸又抱:“柳老大没死!你这弥天大谎撒的,连我这个火眼金睛都蒙过去了!”

“要是连你都蒙不过去,我这五十年就白活了!”

“不过也是,”孙小圣口中念念有词,“要不是你这么一来,王鹿羽也不可能现原形。这招真是高!你给我讲讲,这里面都是怎么回事?”

柳勋拍拍他肩膀:“这个你还是让李出阳给你讲吧。我得去医院看星沉了。”

柳勋上车就走,孙小圣转身找李出阳,哪儿还有李出阳的影子?

小圣跑到办公室,也不见出阳的身影。这会儿王木一过来让小圣出到案经过,到案经过就是由抓获嫌疑人的民警讲述抓获的过程。小圣屏气凝神,一脸严肃地说:“当时我们跑到舞台的灯架子上,我发现王鹿羽身上的刀口有问题,是那个叫……‘试刀创’!一下识破他的阴谋诡计。”孙小圣好像记得李出阳说的是这个词。

“什么叫‘试刀创’?”

小圣托着下巴歪着嘴,他只知道“试刀”是《口袋妖怪》的一种精灵技,脱口而出:“瞄准瞬间的空隙斩杀对手!”

“什么乱七八糟的?”王木一云里雾里。

“反正就是很古怪的意思,你就这么写吧!”

“然后呢?”

“然后李出阳慌忙中一脚踩空,抱着探照灯吊在半空中挣扎,眼看就要被王鹿羽干掉,还好我临危不惧、处变不惊、当机立断、上前扑倒!然后我们一起将王鹿羽抓获!”

“你和李出阳一起将王鹿羽抓获的?”

“嗯,我主抓,他配合。”

“你刚才不是说李出阳在空中吊着吗?他是怎么上来的?”

孙小圣确实不知道李出阳是怎么上来的。他想了想说:“应该是顺着电线爬上来的。”

王木一啪啪地敲着电脑,做出两份到案经过,摆在孙小圣的面前:“一份你的,一份李出阳的,你看好别签错了——李出阳呢,我去找他签字。”

孙小圣说:“不用不用,我找他签就行。”

李出阳此时在讯问室门口和苏玉甫抽烟。他本想进去和老薛一起给王鹿羽做笔录,老薛说算了,抓获民警做笔录不太合适,就把他推了出来。过了一会儿老薛做完笔录出来,李出阳问:“柳勋告诉我,这个王鹿羽背后还有个逯俨豪?”

薛队点上烟,说:“没错,他都交代了。逯俨豪是当年逯俨荣的亲弟弟,没被抓到,现在在中缅边境干着贩毒的老本行,十年前他和卢宣臣碰上头,然后就带着卢宣臣一起干。这一阵儿他有个大买卖,必须亲自到古城进行交易。他又怕亲自冒头会有人认出他来,便派卢宣臣先来踩点儿,交给他三个任务,第一是看看是否对他们还进行着通缉,第二是尽量找到二十年前的那五个卧底,进行清洗和报复,保证他这次交易的隐蔽性,第三就是嘱咐卢宣臣尽量找到王鹿羽,等到逯俨豪到古城后进行相认。”

“王鹿羽猜到了之前柳勋有可能假死,故意导演了一出自己和柳星沉被绑架,诱敌深入引柳勋出现?”苏玉甫问。

“对,逯俨豪下周就到古城交易,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是逯俨豪给他出了这个主意。他事先准备了乙醚和变声器,利用‘求婚托儿’和他们穿着一样的特点把柳星沉掳走,自己划伤自己,威逼柳勋出现,即使失败,也能保全自己。还好当场被李出阳识破,要不这里面咱们费的周折可就大了。”老薛拍拍李出阳肩膀,“你和小圣这回干得不错!”

李出阳冷着脸没说话。苏玉甫又问:“也就是说,下一步咱们是要利用王鹿羽,把逯俨豪挖出来?”

薛队说:“当然,这么宝贵的线索当然要利用。这个人跑了二十年,一旦他落网,那当年的大案就算是彻底了结了。如果真的能够把这个人绳之以法,也算那两家卧底的后代没有白死!”

李出阳问:“这个王鹿羽和逯俨豪见过面吗?”

薛队说:“没有,只是电话联系。”

李出阳扒着铁窗户看了一眼,王鹿羽正坐在铁椅子上听黑咪问话。李出阳扭脸就走,薛队和苏玉甫叫不住他,都有些莫名其妙。李出阳在楼道里碰见孙小圣正鬼鬼祟祟地往卫生间走,叫住他:“你等会儿!”

孙小圣刚刚偷摸把李出阳的那份到案经过代签了,见他来了,吓了一哆嗦,赶紧把那张纸藏到身后。李出阳不知就里,看看周围没人,拽着他走进卫生间。

“你干吗呀你!上厕所还非得找人就伴儿?”

“你知道咱们要深挖逯俨豪了吗?”

“谁啊?谁是逯俨豪啊?”

李出阳一想也是,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就把这里面的事情简单明了地跟他讲了一遍。

小圣一脸惊讶:“合着当时这事就是杜局和老薛安排的?老谢都不知道?”

“是啊,我当时也难以置信。”

“我说当初老谢让咱们去档案室,老薛赶紧把我叫了回来,原来是怕我见到那本案卷。”

“什么案卷?”

孙小圣下意识捂嘴:“没有,没什么。”

李出阳严肃了,指着孙小圣的鼻子:“孙小圣,你现在要是告诉我你当时知道这任务的秘密,我绝对立马抽你。”

小圣使劲挥着手,跟轰苍蝇似的:“没有没有,怎么可能!你想想,咱俩老薛更信任谁?连枪都只让你拿,他连你都没告诉,怎么可能告诉我?”

李出阳一想也是,这点儿自信他还是有的,想罢缓和下口气,但依旧是命令的架势:“那我现在告诉你,你现在、立即、马上,去找老薛请假,说……说不舒服或者家里有事都行。总之最近就别上班了。”

“啊?”孙小圣吓坏了,“是不是老薛要处理我?我没干什么坏事呀!而且王鹿羽不是抓到了吗?”

李出阳说:“我想了想,这里头有这么一回事……”他刚要继续说,看见孙小圣藏到背后的那张纸,问:“这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孙小圣木木一笑,略显尴尬。

“拿来我看看。”出阳觉得他没憋好屁。

“真没什么真没什么。”小圣边退边躲,眼看就出了厕所。

李出阳眼疾手快,嗖的一下把纸抢了过来,发现是一份自己的到案经过,连自己名字都被签好了。李出阳从头到尾看一遍,把纸杵到孙小圣的脸上:“这他妈的是你给我编的?”

“不是我呀!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写的!”小圣胡乱找着借口。

“不是你给我编的,他们怎么知道‘试刀创’这事!你还要点儿脸吗!还把字给我签上了。亏了我还帮你想这么多!”出阳把纸叠好放进兜里,出门就走。

“哎哎哎,你还没说为什么要让我请假呢!”

“滚蛋!”

不出出阳所料,晚上老薛召开整个三队的紧急会议,开始研究探讨怎么抓捕恶贯满盈的逯俨豪。根据王鹿羽供述,逯俨豪这次之所以亲自出山,是勾连上了最近省里一伙十分猖獗的毒贩。毒贩首领名叫郑腾,本来是古城隔壁市蓬吉的一个地痞流氓,后来不知怎么勾搭上当地一个拆迁公司,一来二去赚了点儿黑心钱,在蓬吉经营起了一家夜总会,近年来开始倒腾冰毒和海洛因。郑腾在圈里的名声越来越大,慢慢就与逯俨豪有了一些交集。由于郑腾是个极为谨慎敏感的人,再加上这笔买卖数额巨大,逯俨豪又是圈子里的老油条,所以必须亲自见到其真身才敢拿货。

逯俨豪大概下周一就驾车来到古城。这时其在古城的亲信一个死、一个被警方控制,这是将这两伙人一网打尽的绝佳时机。但是还有一个问题,逯俨豪到达古城首先要见的肯定是王鹿羽,相认后八成会带着王鹿羽一起交易。现在讨论问题的焦点是,怎么才能让王鹿羽服服帖帖地协助警方完成这次任务。

樊小超使劲皱眉,摇头晃脑:“我觉得有些难度。这个王鹿羽太会演戏了,做笔录时避重就轻自然而然,把他的退路全封死了才说一两句实话,又表现成一时大意绝非拒不交代。我觉得,即使他现在答应和警方合作,到时候肯定也会出现变数。”

孙小圣敲着桌面:“没错没错,这回你算是说对了。这人太能装了,哎哟你们可不知道,我们陪着柳星沉那两天,他装得那叫一个小白兔呀,就跟郭靖当年刚从草原上回来似的。要不然我们也不可能没注意他呀。”

老谢和老薛不说话,看着他们讨论。黑咪这时问道:“王鹿羽不是已经全撂了吗?跟他说清楚,配合完成任务立功赎罪,这个道理没谁不明白吧?”

樊小超发表悖论:“没那么简单。王鹿羽和以前咱们抓的一般的毒贩不一样。他是为了报仇。现在柳勋不但骗了他,而且安然无恙,你觉得他会心服口服地配合咱们抓捕吗?别回头刚一撒出去,扭脸就告诉逯俨豪咱们的计划,回头你后悔都来不及。”

灿灿也说:“对呀对呀,刚才他也说了,本来就没抱着继续活着的希望,反正自己什么都没了,最好的结果就是监狱里待一辈子。要不是他对柳星沉还有些感情,我估计当时他连柳星沉的下落都不会说出来。”

薛队看了眼李出阳,又看了眼孙小圣,最后把目光落在苏玉甫的身上。李出阳不说话是还在赌气,孙小圣不说话是没主意,苏玉甫不说话那就说明有想法。他问苏玉甫:“甫子,你怎么看?”

孙小圣想,得,又一个元芳闪亮登场。苏玉甫说:“我也和王鹿羽聊了聊,我觉得咱们不能用王鹿羽,不是因为太能装、他有仇恨或者一些咱们能想到的原因,而是一些咱们可能不知道的原因。”

“你把话说明白些。”急性子黑咪听不懂。

苏玉甫徐徐道来:“最最归根结底的原因,是这个人咱们实在太不了解。首先,他不是咱们的‘点子’,也不是咱们追控已久的老手,更不是被处罚多回和咱们打过无数交道的熟面孔。他是一个自以为肩负着为父报仇使命的小伙子。而且这么多年来他流离失所、混迹社会,他遇到过什么人,受到过什么影响,被什么事物刺激过,咱们都不知道。我觉得,这就是他这个人最危险的地方。”

大家听着,都不说话。苏玉甫不说是不说,一说就直中要害、滔滔不绝。

“你们想想,他与逯俨豪勾搭上的目的肯定不是因为钱。他不是个爱钱的人,瞅他那一身行头就看得出来。他是因为亲情和仇恨才和逯俨豪有了这次约定,这些都是人的情感上的东西。假使我们让他配合工作引逯俨豪出洞,他肯定就会偏执地认为咱们拿他的感情当筹码,他不仅报不了仇,连自己的亲叔叔也会害了。这种赔本赚吆喝的买卖,他是绝对不会做的。当然,他如果答应做,如果我是领导我也不敢用。”苏玉甫说着看了老谢一眼,老谢在烟雾中会意地点点头。

黑咪若有所思:“确实,现在他是挺老实,回头答应你了,出了这个门就露出本来面目就完了。我有个同学就碰到过这样一个‘点子’,在老窝反了水,把那次执行任务的侦查员害的呀……”

老薛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行了行了,就事论事,也都别危言耸听。既然大家都觉得不能用王鹿羽当线人,那我们就看看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就太空泛了,也不是一时之智,大家都低头想着,半天都没人说话。李出阳慢悠悠地点上烟,靠在座位上边抽边看天花板。他听见老薛说:“既然都没人说话,那我就提一点,仅供参考,你们可以随便发表意见。”然后他看了眼谢队,谢队做了一个点头的动作。

“我觉得,现在的情况有一个对咱们侦破相当有利的地方,就是二十年来,王鹿羽并没有和逯俨豪见过面,卢宣臣找到王鹿羽后,为了避免给警方留下证据,也没向逯俨豪发送过文字信息或者照片,就凭电话联系。现在王鹿羽在咱们的控制中,俩人的通讯信息咱们能基本了解,只要找一个人扮成王鹿羽去和逯俨豪接头,演好这出戏,一切难题都能迎刃而解了。这个人,一定要了解王鹿羽,头脑要快,同时还不能有明显的警察特征,避免被反侦查常识丰富的逯俨豪发觉。”

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老薛又进一步点明:“这个人,我推荐孙小圣。”

孙小圣噌地扭头看他,兴奋地指着自己鼻子:“我?我真的行吗?”他几乎笑出了声。这么一个重要角色落在自己身上,真是久旱逢甘霖啊。

薛队没理他,转着脸问其他人:“大家觉得行吗?”

黑咪最先在惊诧中回过神,笑着说:“我觉得可以。小圣虽然平时有些迷糊,但这次和李出阳把王鹿羽处置得很好。而且他要是当线人,肯定不会被人认出来。当然,咱们也要在外围控制好。”说着他又扭脸看小圣,“这回别说我们没给你机会啊,你要是不趁机立个大功都对不起我们三队。”

李出阳直直地看着黑咪,问:“既然是立功的好机会,你怎么不上?”

“什么意思?”

李出阳嘴角掠过一丝漫不经心的冷笑:“没什么意思,我是觉得你比孙小圣有头脑有意识,我推荐你去当这个线人。当然,你有一个比孙小圣还突出的优势,就是你看起来更不像个警察。浑身奶粉味儿,充其量也就让逯俨豪以为你是搞代购的。”

大伙全愣了,完全没想到李出阳竟然语出惊人地向黑咪开炮。黑咪气得鼻子都歪了:“李出阳,你药断了吧,没事跟这儿抽什么风!”

“我没有抽风,”出阳面不改色,“不管论资历还是论经验,三队里除了薛队,应该就是你了吧。别老拿你们家孩子说事,没事出来走两步也算你动了真格的。”

黑咪一拍桌子站起来:“李出阳,你……”他下一句跟不上了,扭头看老薛。老薛还没想好怎么劝,孙小圣一边儿挂不住了:“李出阳,你又犯病了吧,我去就我去,你扯人家干什么?我知道你不相信我,跟你搭帮这么久,我也是够了。你瞧你成天冷嘲热讽、不依不饶的劲儿!”

出阳说:“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当初卢蝙蝠是怎么跑了又淹死的?你好了伤疤忘了疼,现在又敢揽这个大活儿,你活腻歪了,还想让大家伙儿给你陪葬?你当我们是玩真人CS呢,全军覆没了再交一次钱都能满血复活?”

孙小圣也一打挺站起来,咆哮道:“卢蝙蝠那次,明明是你先去抓小偷的!孰轻孰重你分不清,搞得他趁机逃窜,你干吗往我身上赖!”

“这是他的一贯作风,这人又狂妄又自恋,太……太太太玛丽苏了!”黑咪一时口急,蹦出一个老谢和老薛都听不懂的词。

出阳不理黑咪,继续跟孙小圣辩论。他掏出之前孙小圣瞎编的到案经过扔到桌面上:“那这是什么?胡说八道不带眨眼的,踩着队友给自己邀功,可着古城市公安局恐怕只有你这么一号儿!”老薛把纸拿过来,看了一眼,明白了,叹气摇头。

“薛队,谢队,我觉得跟孙小圣搭档这么长时间,让我明白一个道理,三观不正的人是不适合参与这种任务的。捣乱出错不说,还成天自以为是争风吃醋,你们看看这事怎么办吧,胡编到案经过是违反规定的吧?没经我同意就给我签名是违法的吧?”

孙小圣说:“一码归一码,这事跟抓捕逯俨豪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这你都胡编乱造,还有什么你不敢造假的?你早就知道卢蝙蝠和逯俨豪有关系,为什么不说出来?要是当时说出来,稍加分析,我可能早就怀疑上王鹿羽了,何至于还等到他把柳星沉掳走?我差点儿摔死也就算了,你还把功劳全揽自己身上了,你简直极品得无以复加。”说着出阳又面冲大家,“我跟你们先打好招呼,如果孙小圣去当线人,这个任务我就退出。我被他害得坐了那么长时间禁闭,不想再有下一次。”

孙小圣没了话,瞪仇人一样瞪着李出阳。黑咪翻着白眼坐下,其余的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老谢刚要说一些调停的话,孙小圣推开椅子就往门外走。老薛喊道:“你给我回来!”

小圣充耳不闻,使劲摔门,留下一股青烟。

散了会,老薛权衡半天,先去找李出阳。李出阳去了讯问室,老薛追过去,见李出阳正在看王鹿羽的笔录,吩咐苏玉甫和樊小超:“你们先把王鹿羽带出去吧。”

苏玉甫和樊小超会意,闻到一股火药味儿,带着王鹿羽匆匆退去。李出阳跟着也要出门,老薛叫住他,问他:“你是怎么回事,不就是让孙小圣当一回线人吗,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还有,你跟黑咪较什么劲,说得还那么难听。”

李出阳坐在椅子上,说:“别说得那么轻巧。和他搭档这么久的是我,只有我有发言权。”

老薛说:“任何人都有说话的权利。”

出阳冷笑道:“任何人?当我们俩一个头破血流一个歪着脖子在大雨里追着卢宣臣时,任何人在哪里?当我们俩坐着车轱辘在下水井里摸索着找尸体时。任何人在哪里?当我们俩爬着十几米高的灯架子,一步一趔趄步步都有掉下去的危险时,任何人又在哪里?”

老薛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出阳,你……”

李出阳毫不留情地打断:“薛队长,别怪我挑理,情绪都是相互的。你倒是说说,柳勋当时没有死,是用假死来引王鹿羽出现。明明这个任务是让我和孙小圣参加,为什么连这点儿信息都不透露给我们。我们是不是三队的人,是不是你的手下?案子再机密,如果不知道这些核心内容,死了不就是分分钟的事吗?!”

老薛说:“你想得太过简单。当时我们并没有掌握王鹿羽的犯罪证据,线索也少得可怜,省厅又一边督办一边强调严格保密。当年的卧底不能再死了,多一个人知道,对你们对卧底,都是一分危险。”

“更可笑的是当时还拿帮助我们出禁闭作为借口。你们可真是煞费苦心。当初联合整个三队的人骗我入局,自己人之间搞这种小动作,觉得特别有意思?”出阳越说越气,声音不由得大了起来。

“李出阳,我劝你心理别太阴暗。这里都是你的领导和战友,没有人要害你!”老薛点烟的手停了下来。

“领导和战友,”出阳冷冷一笑,“我的战友为了邀功买好,隐藏信息,篡改事实;我的领导为了升官得道,搞了这么一出不顾下属死活的尔虞我诈的把戏!”

薛队想都没想,反手抽了李出阳一个耳光。

李出阳万万没想到老薛会动手打人,也来不及捂脸颊,腾地站起身来。站起来他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往外迈两步,被老薛一把拽了回来:“你说我不顾你们死活,那我倒要问问,当初我让你们盯着柳星沉,只让你们在楼下守着,谁让你们擅自住进她家了?我为了你们的安全考虑,你们自己在意了吗?你再想想你在柳星沉家窗户边看到的对面的望远镜,你猜得到那其实是我派过去的人在盯着柳家,一旦出现了什么情况随时准备赶过去支援你们吗?怕你们俩出差池,你们守着柳星沉多少天,我们就在对面盯了多少天!你现在说我光顾升官得道,好,那我给你一个机会。这间屋子有监控,你大可以去局里告我。领导打民警,最低也要记大过。你现在就可以去告我,我给你这个解恨的机会!”

李出阳没说话,继续往出走,手都要碰到门把了,又听老薛说:“我倒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这么反对孙小圣担此重任,恐怕还有个人恩怨吧?”

李出阳回过头,索性承认:“对,我和他都是个人恩怨。”

薛队仰了一下头,舒缓酸痛的颈部,有些困顿,也有些无奈:“好吧。事已至此,我也没有办法。我批准你退出这次任务。”

薛队快走两步超过他,先抢到了门把手,又放出一句:“你今天就可以回家休息了,好好调整调整吧。”

李出阳啪地把门关上,逼视老薛。老薛猝不及防,大声问:“又怎么了?”

“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李出阳一字一顿,掷地有声:“你找孙小圣去冒充王鹿羽,其实不是因为孙小圣能力强、警察特征不明显,而是因为孙小圣和王鹿羽脑门上都有一块疤,对吧?”

老薛还没来得及作答,李出阳又继续说:“王鹿羽和逯俨豪没见过面,在笔录里也说了,为了怕留下证据,也没发送过照片。逯俨豪让卢宣臣确认王鹿羽身份后,自己只知道王鹿羽脑门儿上有一块陈年旧疤。恐怕这才是让你们决定用孙小圣的真正原因吧?”

薛队想了想,说:“我不否认有这个原因。其实说白了,我们相信孙小圣能够胜任这个任务,孙小圣自己也欣然接受,这就够了。我们大家伙会打好配合,干一场漂亮的胜仗。工作中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不耍个人情绪、不揪着别人的一点儿小问题不放、不瞎揣测的队友才是真正的队友。你说对不对,李出阳?”

出阳说:“你知道孙小圣那块儿疤是怎么来的吗?”

薛队看着他:“不知道。”

出阳说:“我跟孙小圣上警校时就有矛盾。我们俩互相讨厌,尤其是当时我当过一阵儿班长,孙小圣走队列总是走不齐,内务也不好,我没少整他。结果有一回警体技术课考试,他把我的拳套给偷了,害得我那次差点儿考不成。后来体能测试,有个翻越障碍墙的考试,我就在他考试之前,在障碍墙上放了一块瓷砖。他抓墙的时候抓到瓷砖,瓷砖一滑,他一下就从墙上栽了下来,脑袋就磕坏了,留了那块疤。”

老薛反应了半天,吸了口气说:“你怎么知道当时你的拳套是孙小圣偷的?”

“肯定的,除了他没别人。”李出阳特别笃定。

老薛笑了:“那他知道瓷砖是你放的吗?”

出阳说:“我也不知道。但是凭孙小圣现在的能力,我觉得参加这次任务凶多吉少。万一他出了什么事,我就成了害他的凶手。”出阳说完又顿了顿,补充道,“我不想欠他任何人情,所以说如果是因为这块疤才让他参加任务,我求你还是算了吧。实在不行让我去,大不了化化装,总比让他去送死强。”

老薛沉吟道:“出阳,你太小瞧人,也太死性。孙小圣远没你想象的那么愚笨,他要真的一无是处,早就背着一身处分被清出警察队伍了。孙小圣之所以大错不犯小错不断还能坚挺到现在,也是他的本事。”紧接着老薛话锋一转,又说:“说你死性,首先我要告诉你,我不可能派你去冒充王鹿羽。你当逯俨豪是傻子?没了卢宣臣,唯一能辨别王鹿羽的就是脑门上这块儿疤了,你化装他能看不出来?还有,王鹿羽是个没什么主意的社会闲散人员,要不是逯俨豪在背后指使,他也整不出这么大动静。你那么一个利落的人,横平竖直地出现在逯俨豪面前,坐有坐相站有站姿,眼珠子都会说话,他能相信这是他流落社会多年的侄子?别告诉我你会演戏,你要能演戏,咱们也不会聊到这份儿上。”

出阳低下头,沉默。

老薛继续说:“说你死性,还有一点,就是你不会变相考虑问题。对,孙小圣因为你给他造成的这块疤上了这个危险的任务,你如果能帮他一把,和他并肩作战,帮他化险为夷,甚至帮他建功立业,那你欠他的这份人情不就还了吗?咱们不说有多高尚,最起码落个问心无愧总可以吧。你说你不相信孙小圣,但你对自己还没有信心?”

出阳吸了一口气:“你的意思不会还让我和他搭伴吧?”

薛队说:“其实我已经帮你想好了,如果你们俩配合得当,我们在外围控制局面,其实这个任务根本就不难。卢宣臣已经死了,孙小圣脑门上又有着那块疤,只要他不露出马脚,逯俨豪其实不会怎么怀疑。你想啊,年龄一样,口音一样,高矮胖瘦一样,再加上咱们能从王鹿羽那儿获悉一切俩人的通讯信息,逯俨豪有什么理由怀疑?到时候孙小圣就跟逯俨豪说,你是他的生死兄弟,再加上他来古城交易,肯定也需要当地人配合,他是完全能带你入局的。”

出阳想了想,说:“这倒是一个办法,值得一试。”

老薛这会儿诡谲一笑:“可你已经把孙小圣惹毛了,现在不是我让不让你参加的事了,是他带不带你玩儿的事了。”

孙小圣在露台上抽了一地的烟,谁打电话也不接。他气坏了,八百年都没这么动肝火了,简直五内俱焚。他发誓:李出阳别栽在自己手里,一旦有那么一天,绝对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想着想着李出阳竟然来了,在他身后叫他。小圣回头一看,第一反应是冲过去,第二反应是莫要轻举妄动。这家伙浑身上下都暗藏机关,绝不能武斗。

李出阳看着一地烟头说:“别抽了,回头楼下谁以为咱这露台上生火做饭呢。”

小圣怪笑:“做我也做良心饭。不像某些人,好背后给人捅个刀子,饭里掺点儿毒药什么的。”

李出阳走到小圣边上,也扒着墙头往外看:“这你可冤枉我了,今天我明明是当着大家伙的面儿羞辱你,可没背着谁。”

小圣说:“你多有能耐呀。天老大你老二,你李出阳一个人能撑起整个刑警队。我看你也别埋汰我了,You can you up,这任务就应该你来。”

出阳举手做同意状:“行,我没意见。这事就这样了,你看行吗?”

小圣一愣:“什么,就哪样了?”

“这任务我去啊。你不是已经让贤了吗?”出阳耸着肩膀。

小圣明白了,他又上套了。明明熟悉这家伙的路数,却老在关键时刻掉以轻心。他真想抽自己大嘴巴:“行行行,你上。你去找老薛说去吧!”说着他扭头要走。

李出阳一把拽住他:“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说什么?说说你是如何造谣于街头、策划于密室的?说说你是怎么抢班夺权、取而代之的?有病。”

“说说我对这次行动的计划,你不想听?”

“不想听!”孙小圣挣开他,接着往外走。

出阳不紧不慢地在他后面说:“我的计划是,你接着扮演王鹿羽,我则扮演你的跟班儿。咱俩一唱一和,一来有个照应,二来也能相互提醒以保周全。这比一个人孤军奋战好太多了吧。”

孙小圣登时站住,瞬间明白了,这家伙是玩了权术,想办法分一杯羹呢。他扭头冲出阳大声说:“你行了吧你,我用不着,谁也不傻,你也犯不着拿话绕我。”

“怎么绕你了?”

小圣一想,也不用跟他挑明了说,跟李出阳说话都是打哑谜。他冷笑道:“你可以去找黑咪呀,黑咪不去,你可以去找樊小超和苏玉甫呀!我可不行,我可不如他们!我还得连累你坐禁闭呢!”

出阳说:“你当然行。整个三队除了你,没人能干得了这次任务。”“为什么?”

出阳挨个给他捋:“黑咪脑子里没什么东西,嘴却跟上了弦似的闲不住,说得多隐患也就大,贸然跟进势必引起怀疑;苏玉甫自以为是个画龙点睛的人,实际上解决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只不过善于总结和挑错,关键时刻没主意;樊小超就更别说了,小屁孩儿一个,心智还没成熟就爱拿大人的架子,一件事顾虑来顾虑去全挂在脸上了,到了贼窝里被搞掉是分分钟的事。”

出阳道:“你当然行。你这个人,的确都是小聪明,但泥鳅也是鱼,总比脑子里没东西强。而且小聪明就够了,小聪明应对的是小问题,大问题有队长和领导应付,你即使有大聪明也派不上用场。其次你心术正,除了爱出风头之外,一不自私二没坏心,干活儿也不惜力,虽然总挨骂,但累死累活也没怨言。最最重要的是你胆儿大,敢干,不唯唯诺诺,不临阵脱逃。而且你命好,憨人自有愣头福,多危急你都能化险为夷。这些,比什么都重要。”

“你少给我戴高帽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是不是老薛或者老谢跟你说什么了?他们知道刚才你太过分,让你跑这儿给我下火来了。”

出阳也啪地点上一支烟:“你觉得我是被他们随便说说就能改变主意的人?”

小圣想,这倒是。李出阳可不是一般的轴人,死犟到底,言出必践,他孙小圣领教过太多次了。

出阳继续说:“我出差没回来的时候,你凭着一己之力在外文学院推理出密室杀人案,破案速度极快,这是你的智谋;丹房毒杀案,虽然你没有发现监控视频被做了手脚,但是从头到尾你跟我暗自较劲,卖力追查,这是你的好强;理发馆谋杀案,你能在非常时期放下恩怨跟我合作,让本来伪装极好的现场迅速还原,这是你的气度;动物医院坠楼案,连我自己都一时找不到那针头,你带领一个老太太翻垃圾箱半个小时愣给找出来,烘臭满身、蓬头垢面,这是你的执着。”

孙小圣听得入了迷。

出阳弹弹烟灰,继续说:“当咱们爬上那个演唱会的灯架,我还在想,完了,和孙小圣一起上来,肯定又要出事故,这里这么高,孙小圣过个马路都摔跟头,更别提在离地十几米的铁架上了,弄不好我还得去救他。没想到最后差点儿摔下去的是我,而且要不是你用对讲机砸王鹿羽那下,我可能就被缴枪了,咱俩都成人质了。你说说,我有什么理由不肯定你?”

孙小圣被说得心潮澎湃,都不知道做什么表情了。半天他才组织好语言:“那在紧急会上你干吗来那么一出?你直接跟老薛提要求让你也参加不就得了?为什么还把话讲得那么难听?”

出阳把脸变回去,指着他的鼻子尖:“那你得问问你自己!到案经过为什么给我瞎编?虽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但我要是胡乱编派你,你答应吗?”

小圣赶紧认罪服法,一脸贱笑:“我错了,阳哥,你就当我立功心切,不择手段。但我绝没有黑你的意思。”

“你拉倒吧!抓你现行的时候你不承认,现在夸你几句又跟我说这些!”出阳觉得火候可以了,该唱红脸了。

出阳把烟推开:“行动的事你到底怎么着?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要是还觉得我别有用心,那我现在扭头就走,老薛都批准我可以回家歇着了,正好你也帮我一个大忙。”

孙小圣来劲了,猛推李出阳一把:“说什么呢说什么呢?凭什么我挑这么一大担子你回家休息睡大觉?我告诉你,你这回别想躲,新媳妇上轿还得带个使唤丫头呢,更别提我这是深入虎穴了。”

“你说谁是使唤丫头?”李出阳食指和拇指夹到孙小圣的耳垂上,使劲一提,然后整栋楼都响起孙小圣分娩一般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