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七岁·蓝鸢尾·漩涡

【引言】

一生经历一次的青春,

是承载于玻璃片上的标本。

我们穿过垂榕,

穿过连翘,

穿过广玉兰,

穿过珊瑚藤,

穿过时隐时现的悲喜和无常,

然后,

面向太阳,

勇敢地成长。

和过去的自己告别,

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

01 【有时候阳光很好,有时候阳光很暗,这就是青春。】

安七七的葬礼上。

每个人都穿着黑衣,戴着白花,表情苍凉。

商言汐、伊娜、白润盏、蔚蓝、墨离、慕筱柔都出席了。

外面下着雨,南方的天气只要一下雨,就变得阴冷、潮湿,如小孩哭过的脸颊,怎么也干不了。

空气里浮动着浓厚的悲痛和伤感,哭声一片,让人透不过气来。

“商言汐,都是你,是你害死了我们的女儿!如果你不带她去上网,不带她去打架,她怎么会死?”

“商言汐,你这个罪魁祸首,你这个害人精,你怎么不去死啊,怎么不去死?死的人应该是你!”

“商言汐,你还我女儿啊,还我女儿!”

悲痛欲绝的安七七父母对着跪在葬礼上的商言汐拳打脚踢的。

商言汐是四人帮姐妹团的头,每次四人帮姐妹团的行动基本都是以她为首,他们当然把女儿死亡的最大责任归咎到了她身上,他们一致认为是她间接害死了他们的女儿。

但是在法律上商言汐是没有任何罪的,要论罪的话,重击安七七头部的那个女生才是有罪的。

出于愧疚和抚恤,商镇禹在安七七出事那天就赔了很多钱给安七七的父母,那笔钱足以让安七七父母衣食无忧地过完下半辈子了,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是无论怎么补偿都消除不了的。

“叔叔阿姨,你们别打了,七七不是言汐害死的,我知道你们很难过,我们都很难过,言汐也很难过,请节哀顺变……”蔚蓝想要去阻止,被商言汐喝住:“别过来,让他们打,是我害死的,七七是我害死的。”

商言汐的血液无法回流到心脏。眼睛里一直源源不断地流出眼泪,像是被人按下了启动眼泪的开关,怎么都停不下来。如同身体里所有的水分,或者还有漂白过的血液,都以眼泪的形式流淌干净。

安七七的父母继续疯狂地打她、踢她、踹她、抓她,一下比一下重,一声比一声用力,他们像得了失心疯一样,仿佛只有这样做,那中年丧女的痛苦才能减轻一些。

商言汐从头至尾都没有反抗,她任由他们打倒在地,蜷缩成一团,打得鼻青脸肿,遍体鳞伤,嘴角出血。

大家都看不下去了,蔚蓝和伊娜、白润盏再一次去阻拦安七七的父母,安七七那边稍微冷静理智一点的几个亲戚也出来拉安七七的父母,把情绪失控的安七七父母拉扶进了里屋,此事才停歇。

墨离一直站在边上看着商言汐,没有动,他知道他无须动,那么多人自会帮她。

他也明白她的想法,她任安七七的父母打,是想减少一些她的罪恶感。

这个女生在他心中的印象,已经慢慢在改变。

02 【我希望记忆里的你一直都好。】

轩宁高中都在疯传是商言汐害死了安七七。

原本口碑不好的她,更彻底成了一个别人眼中臭名昭著的坏女生。

学校BBS论坛上全都是关于她的各种坏评论和谩骂帖。

那些蜚短流长按照光的速度传播着,商言汐每在校园里走过一处地方,仿佛都能听到,她并不避讳,更不会去反驳和理论。因为,怎么办?连她自己都觉得她是那样的人,她真的觉得自己很坏。

商言汐不住回忆和安七七的相识、在一起的友情,想起安七七的各种好,想起她如阳光一样灿烂的肉嘟嘟的笑脸,想起她每次奋不顾身地帮她打架,想起她吃东西时窸窸窣窣风卷残云地大快朵颐劲,想起她说的胖子有那么多的好处,越回忆越痛苦。

年少时,我们总是很天真,天真地以为,有些人会永远待在我们身边,不会离开。

但命运是最残忍的判官,它会宣判,谁谁谁会跟你在哪个渡口离散。

然后,你会明白,没有哪个人的青春是真正完整无缺的。

安七七在十五岁的渡口跟商言汐离散,接下来的人生,那个缺口该由谁来补齐?

也许,再也补不齐了。

有什么办法。

在命运面前,年少的我们,那么无能为力。

能做的,只有更坚强,更珍惜友情,更善待活着的人。

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

03 【23 ℃的气温。PH值为7的空气。温和的阳光。大体而言完美的一天。】

商言汐这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是伊娜、白润盏、蔚蓝、墨离陪她度过的,另外还有一个慕筱柔,慕筱柔是墨离的地下女朋友,墨离走到哪儿她当然就跟到哪儿了。

在学校里,只有这五个人愿意跟商言汐走近,这六个人自然而然慢慢成了经常在一起玩的好朋友,慕筱柔以前跟教导主任打报告那桩事早随着时间慢慢淡忘了。

年少时的友情总是那么简单而纯粹。

商言汐也想努力对他们每一个人好,抓住每一份得来不易的友情。

六个人经常一起吃饭一起玩游戏,偶尔一起打扮成大人溜去酒吧,或去玩蹦极跳伞之类很嗨的极限运动,或隔段时间组织一次春游秋游野炊什么的。

商言汐还是会偶尔带着伊娜和白润盏做出一些离经叛道的事,只是不伤大雅的恶作剧使坏,搞得别人哭笑不得又无可奈何,而不是真的像个小太妹那样仗势欺人胡作非为,毫无原则底线,并且,比以往都收敛了一些。

第二年春天。

有一次在公园烧烤,其他四个人分工去买食材了,剩下商言汐和慕筱柔看管东西,商言汐无聊中随手拿出手机来玩,慕筱柔盯着她的手机非常羡慕地说:

“你这是才上市的最新款苹果手机吧?我在电视和报纸上见过。好新好漂亮。很贵吧?”

“嗯,这是我爸给我买的。”商言汐的语气很平常,并不带任何炫耀的成分,在她的生活里,所有吃穿住行都是最好的,一个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很平常。

但她并没有想过,现在才二〇〇九年,一个十几岁的高中生有一台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在这个年代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在这个年代,普通人家的孩子上高中时很多人都还没有手机,能有一台杂牌子手机的就很不错了,想都别想什么苹果手机。

“言汐,我真羡慕你,有一个那么会挣钱的爸爸。我做梦都想当富二代,但我命不好,出生在一个很穷的家庭。”慕筱柔突然变得很伤感,春日的阳光打在她美丽如画的脸上,皮肤透明的质感,几乎要看见红色的毛细血管。

“啊?你从来没跟我讲过你的家世,我根本就不知道。”商言汐很震惊。

“那么差的家世说出去都丢人,我怎么可能随便跟人讲?但现在我们都这么熟了,是好朋友了,讲出来也没关系了。你知道我跟墨离为什么会住校吗?”慕筱柔说。

“为什么?”商言汐问。

“因为没钱,因为我们在长沙没地方住。我们都不是长沙人,我们俩出生在湖南很偏僻贫瘠的一个边远小县城,那里很多山,交通和经济都不发达,有些路都还没修好,我每次从家里出来去镇上买东西,要徒步走很远的山路,回去总是一身泥和汗。”慕筱柔说。

“我和墨离就是一个村的,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我和墨离的父母都是农民,他们没什么文化,只有一些蛮力,只能靠种田、种菜、种树、养猪赚点钱维持生活,根本没有多余的钱给我们,我和墨离活到这么大都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哦,对了,墨离的父亲早年在长沙打过几年的工,但在六年前他回了村里了,再也不愿出去打工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觉得外面的钱也没那么好挣吧。”

“所以,我和墨离从小读书都很刻苦努力,因为我们想考出那个小县城,想出人头地,想以后挣大钱了让家里人过上好的生活。我和墨离都是以特优生考进来的,所以学校免了我们三年所有的学费和住宿费,还有餐补。”

“墨离在课外打了好几份工,我和他平时的零花钱就出自他打工的收入,我本来也想帮着他打工的,但是他说我身体弱,要我专心学习,他一个人打工就够了。他一直很保护我。”

慕筱柔说了很多,商言汐认真地听着,心里震惊连连。

慕筱柔是公认的校花,墨离是公认的校草,他们俩在人前看着优雅又美好,气质非凡,完全没有小县城来的土气和穷酸,如果她不说,商言汐真的看不出他们的家世是如此让人同情。

墨离是那么冷傲的人,自尊心极强,他一定在用尽所有努力维持着他和慕筱柔看起来跟长沙普通家庭孩子无异的表象。

商言汐的内心涌上一股很复杂的感情。

“筱柔,听你说了这些我很感慨,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说明你很信任我,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我知道墨离自尊心很强,我也不会告诉他我知道了他的身世的。你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我能帮的我都一定会帮的。你需要钱吗?我现在可以给你。”商言汐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除了钱还有什么能帮他们的。

“谢谢你,我不需要,”慕筱柔推拒了,“我现在并不缺什么,墨离课余打工的收入已经够我们两个花的了。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想让你同情或帮助我,只是觉得作为好朋友,我们都是平等的,我没有必要对你隐瞒。如果你知道我和墨离家很穷后还不嫌弃我们,还愿意跟我们做好朋友,那我就觉得很庆幸了。”

“我当然不嫌弃你们,做好朋友哪需要什么贫富之分呢?我们无法选择出生、无法选择父母,但我们可以决定自己的人生方向。每一个生命都是平等的,都值得被尊重。你和墨离都很优秀,你们在我最黑暗的时期都没有离开过我,能够有你们这样的朋友我很开心。”商言汐拉着慕筱柔的手,很真挚地说。

“有你这样的朋友,我也很开心。”慕筱柔甜美地微笑。

“你们俩在聊什么呢?聊得这么开心。”没过多久,墨离他们四个回来了,提着大包小包的烧烤食材。看到她们俩在聊天,便随口问了一句。

“在聊你很帅呢。”商言汐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睛,鬼灵精怪地回了一句。

“嗯,这倒是实在话。”墨离大言不惭地收下了她的赞美。

“喂,言汐,你怎么不聊我啊?我也很帅啊。你仔细看看,我的颜值不比墨离低吧?”蔚蓝的话里好像有了一点酸梅汁的味道,他边说边放下食材,凑到商言汐跟前去了。

“人家也很帅呢。”还没等商言汐发话,白润盏也娘声娘气地凑了过去。

大家一阵爆笑。

“笑什么?难道人家不帅吗?”男儿身的白润盏故意跷起兰花指,摆了一个非常妖娆的S形妖精POSE。

大家笑得更厉害了。

“帅帅帅,你们三个都帅,你们是至帅无敌的三剑客,帅出了宇宙新高度,行了吧?”商言汐笑着接话,然后一脚踹在白润盏的屁股上:

“别嘚瑟了,赶紧烧烤啊,我饿了。”

“Oh my god,我的白裤子!商言汐,你赔我的白裤子!”比女生还尖利的叫声冲破苍穹,但没什么威力,只引来了一阵更大的笑声。

香喷喷的烧烤活动进行了一段时间后,伊娜提议:

“多么美的春光啊,咱们六个人来拍张合照吧。现在多拍些照片,可以留作青春的纪念啊。”

“好。”大家纷纷赞同,都凑到烧烤摊的一个方向,飞快摆好了POSE。

“等下,这样不好拍啊。”伊娜将手机调到拍照模式,使劲把手机往前举着,比来比去的,也还是拍不出六个人同框的比较好的画面。

“别说我手短啊,我的手已经够长的啦。”伊娜说。

“没人说你手短,你的手已经长到可以跟黑猩猩媲美了,”商言汐笑着说。

“咔嚓!”青春在此定格。

最后,白润盏还很煞风景地带着娘娘腔来了一句:

“多拍几张,不帅的照片我肯定是要删掉的。记得发给我,我还要PS一下的。”

04 【爱情就像沙漏,心满了,脑子就空了。】

因为友情,商言汐的伤痛慢慢被抚平,对父亲的态度虽然因母亲的事还有怨言,但也好了一些。

他们都在慢慢长大。

如浮草开出伶仃的花。

如春笋脱皮,节节拔高,挺立成青翠的毛竹。

如香樟首尾相连地覆盖住这个城市所有的苍穹。

这样慢慢到了高三。

商言汐十七岁了。

舞象之年。

随着时间的流逝,也不知从何时起,商言汐发现,每每看到慕筱柔跟墨离郎情妾意出双入对的样子,商言汐心里都会涌上一股说不出来的酸疼。

那种酸疼就像打翻了一个醋坛子,坛子碎了,醋液满地都是,坛子的碎片还扎到了她的手,扎得满手的窟窿。

就算她是在看她最喜欢的心理学书的时候,只要墨离和慕筱柔的身影一出现,她马上就会很敏感地去瞟他们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跟墨离讲话时她会动不动就心跳加速。

他无意识地对她的友情之好都会让她浮想联翩、傻想很多。

经常会看着墨离发呆或自己一个人发呆。

以前大大咧咧的,现在看场电影或听到一首好听的情歌都会有点多愁善感。

经常无端地在新浪博客和腾讯QQ空间,还有QQ签名写一些有关墨离的东西或风花雪月的矫情文字。

甚至发神经偷拍了墨离和慕筱柔的背影合照,匿名去天涯社区发帖子问网友们“你们说这两个人配不配”。

看到网友们的回答大多都是“很配啊,光看背影就是男神女神啊,身材和气质都很完美,天造地设的一对啊。楼主你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拍的这样的照片问的这样的话”,看到这些评论,商言汐的心里就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有一次,在学校图书馆,墨离看了很久的书后,不小心侧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那时,正值秋日的午后。

外面的天空湛蓝澄澈,云朵如棉花糖一般美妙。

校园里的栀子树叶翠绿欲滴。

图书馆外墙的爬山虎排山倒海般地攀爬蔓延,有一路迎风招摇的白的粉的蔷薇花。

阳光软如手指,从玻璃窗里照射进来,抚摩着商言汐看书的脸。

商言汐一转头,就看到了墨离的睡颜,因为他就坐在她旁边。

如果时光可以停留在那一年。

如果自此后山河崩裂,日月无光。

如果她年少的骨骼,破灭成灰,可以在风中亘古融合。

无论有多少的如果,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那幅画面,那是记忆里怎样可以轻易逼出眼泪的画面。

十七岁的墨离,安静地睡在她的旁边,眉目如画,脸颊瘦削,有着叫人窒息的俊美。

他轻轻地合着眼睛,睫毛浓密细长,阳光在上面闪烁,头发在蓝皮书的映照下泛着微微的海水蓝。

他今天穿着整洁的黑色衬衫,没有染发,没有打耳洞,没有像其他男生一样因为耍帅而少扣几粒衬衫扣子。

他不温柔不贴心,很板正,带着与生俱来的疏离和高傲,就算在睡梦中,他的嘴角也没有一丝笑容和舒缓。

但他就是这么吸引人。

他的周身散发着淡淡的薰衣草香,混合着秋日午后阳光的味道,愈加疼痛地侵蚀商言汐的感官。

这是世上绝无仅有的一个墨离。

商言汐怔怔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在某一个时刻,她听见了自己骨骼噼啪作响的声音,浑身的血液都炸开。

她无法抵挡身体里一波一波的晕眩。

她在长长的晕眩里发不出声音。

有一刹那,她真的很想吻下去。

对着他完美绝伦的嘴唇,毫不犹豫地吻下去。

哪管他有没有女朋友,哪管他本人愿不愿意,哪管周遭的人会怎么看。

但是这个念头一蹿到她的脑子里,她就觉得自己疯了。

红晕迅速爬上她青春的脸颊。

商言汐拿起书本,捂着自己发烧的脸,几乎逃一般地跑了。

跌跌撞撞跑到外面的时候,商言汐不小心撞到了白润盏和伊娜,差点把白润盏撞倒在地,但她连对不起都忘了说,就惊慌失措地跑了。

伊娜和白润盏很是纳闷儿。

他们俩观察了她很久,发现她最近确实是越来越不对劲了。

某天下课时间,伊娜翻出一本星座书,对着同桌商言汐说:“来来来,亲爱的,我给你分析分析你最近的运势。”

“啊?你说什么?”商言汐正托着腮发呆呢,根本没听见她说什么。

“我的天啊,你真的是中毒不浅呀,你没发烧吧?”伊娜很担心地摸了摸她的额头。

“去去去,没事少烦我。”商言汐推开她的手。

“言汐,要不要吃零食?我给你买了一大堆你爱吃的零食。”蔚蓝从课桌里掏出一大包零食,站起身来稍一向前就放到了商言汐的课桌上。

蔚蓝现在是商言汐的后座,原本这个位置是安七七的,自从安七七去世后,这个座位空了下来,大家一看到这个空空的座位就都很伤心,有些跟安七七不熟的同学看到这个空座位还觉得很瘆人,蔚蓝就跟老师提议,把自己调到了这个位置上。

现在,蔚蓝跟白润盏是同桌了。

“不吃呢,我减肥。你给伊娜和白润盏吃吧。”商言汐把那一大包零食丢给伊娜。

“哈哈,谢啦,”伊娜接过零食,分了一半给白润盏,然后撕开一包熟食鸡腿,啃了起来,边啃边啪啦啦地翻星座书,“嗯,就冲你这堆零食,我也得帮你算算你最近的运势。呃,双子座,双子女……让我看看……”

“天!”伊娜突然从星座书里伸出脑袋大叫,唬得白润盏赶紧凑过去看。蔚蓝也从习题中抬起了头。

“怎么了?怎么了?有什么惊人的发现?”白润盏忙不迭地问道。

“星座书上说,言汐最近有桃花劫,爱上了一个人,她最近所有的不对劲都是她陷入爱情的症状表现,而且,有可能是单恋……”伊娜还没说完,商言汐就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你小声点,学校禁止早恋呢,你现在胡诌这些乱七八糟的,是想要把我陷入怎样危险的境地啊?”商言汐惊恐慌乱地说。

“我没有胡诌啊,这是星座书上说的,这个系列的星座书,是在星座学里很权威的,一般都算得比较准的。有些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哦。”伊娜说。

“什么狗屁星座啊,我才不信呢!全都是一派胡言!我对星座一点兴趣都没有!你少给我灌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星座什么的都是骗那些没脑子的女生的!你平时不是挺冷静的吗?怎么也像七七一样研究起这些……”商言汐还没说完就突然噤声,她猛然想起安七七生前除了吃之外最喜欢的就是星座了,她不由得悲从中来,沉默走掉。

蔚蓝看着她消失在教室门口的背影,面上浮现一层薄薄的忧伤。

05 【一个人可以很天真简单地活下去,必是身边无数人用更大的代价守护而来的。】

高三是青春生命里激流的一段,却又要逆流而上。

一旦进入高三,商言汐就感觉高考在狞笑着向她招手了。

光想象,她就知道,高考绝对会是一场没有硝烟却杀人于无形的战斗。

所以,高三的功课很忙,大家都在为高考做准备。

每个人的课桌上都堆满了小山一样的书和资料。

教室、食堂、走廊、天台、厕所等到处都有啃书复习的身影。

黑板上早就贴了很醒目的高考倒计时的牌子。

班主任经常不厌其烦地像复读机一样在班上重复着“孩子们,高三了啊高三了啊,要抓紧啊要抓紧啊!时间就是金钱,要争分夺秒啊”之类的话。

伊娜和白润盏都被这种紧张的气氛感染,开始看书了。

更别说墨离、慕筱柔和蔚蓝这三个学霸了,这三个都是学校很看好能考上“重本”的尖子生。

商言汐的成绩差,但她一点都不上心,她现在都没有想明白要考上大学的意义在哪里。

商镇禹看她每天放学回到家还是在看她的心理学书、没有一点备战高考的模样,气得把她房间所有心理学书都搜出来一把火烧了。

“爸,你干什么?”

“看看看,我让你看。”

熊熊的火焰之下,爆发了父女俩空前的大争吵。

“你凭什么烧我的心理学书?那是我的梦想。你把我的梦想烧了,我不会原谅你。”商言汐带着哭腔对商镇禹说。

“你还有脸质问我?光看心理学书能考上大学吗?这些根本跟高考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你如果考不上大学你就是废人一个,全世界都会抛弃你。你已经十七岁了,怎么还是这么不懂事?这么明显的道理你不知道吗?你真的是太不争气了。”商镇禹又气愤又痛心。

“是,我不争气,我就是不想上大学,我就是觉得考上大学没有什么意义。我就不信只有上大学才能出人头地。”商言汐气愤之下顶撞父亲。

“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现实,就是只有考上大学才能出人头地。你也许要说有些人没有读大学也成功了,那是极个别极个别,而且他们都不是不愿意上,而是很多条件受限上不了才没有上的。那些没文化的,他们如果要成功,要付出比一般人多十倍百倍甚至千倍的努力,更多没文化的都活在社会底层,他们的辛苦和屈辱是你体会不到的。这里明明有条上大学的康庄大道可以走,你为什么要那么愚蠢,活得那么辛苦?等你以后后悔,你就晚了。”商镇禹说。

“好,我愚蠢,只有你聪明,全世界就你最聪明。你别跟我讲大道理,我根本就不听。反正我不想上大学,我的人生由我自己来决定。”商言汐气鼓鼓地说。

“你能决定什么?你现在整个思想都是错的。你这是在逃避。你肯定是知道自己成绩差,考不上,所以索性自暴自弃。”商镇禹说。

“对,我知道我肯定考不上,别说本科,我觉得我连专科职校都考不上,那我为什么要参加高考?考了等于没考,只是浪费时间,有什么意义?”商言汐说。

“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你现在还没努力还没考,你怎么知道你考不上?你就是懒惰松懈、好逸恶劳、不思进取。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你到底是不是我商镇禹的女儿?”商镇禹英俊的脸都气得涨红了。

“你商镇禹的女儿应该是什么样子?应该是十分完美、勤奋刻苦、功课优秀、挑不出瑕疵的是吧?对不起,我让你丢脸了。你当初就不应该生我!你当初也不应该结婚!你结了婚又不好好对我妈!如果不是你,这个家会变成现在这样吗?你以为你赚了很多钱你功成名就,你就是一个好爸爸吗?你除了钱你还有什么?你对我失望,我对你更失望!”商言汐连珠串似的说了一大堆。

“你……”商言汐的那些话,就像无数根针,直直地扎进了商镇禹的心脏,瞬息之间,他的心脏被扎成一个血肉模糊的蚂蜂窝。

他张开嘴,喉咙却像被塞住的水管,无法出声。

女儿……女儿竟然那么无法体谅他的苦心。

心脏的难受牵动了全身,牵动到四肢百骸,商镇禹觉得身体的某一处格外的窒痛,好像是胃部,他本能地捂住了那里。

他此刻的脸像蜡一样的黄,嘴唇都发白了,额头上的神经似乎在突突地跳,眼睛深陷,他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汗珠子冒了出来。

“扑通!”

商言汐看到父亲直直地栽倒在了地上。

“爸!”

06 【长大就在一瞬间。】

湘雅医院。

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走廊里人来人往的,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或护士,也有穿着病号服的病人,或神情不一的病患家属们。

这是一个神奇的地方,能见证生老病死、生离死别、悲欢离合、人间万象。

商言汐一个人呆呆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表情凝重。

之前突然在家里晕倒的父亲现在已然苏醒,就躺在病房里,医生说无大碍,只是劳累过度加情绪激动所致,休养几天便可出院。

纵然是这样,商言汐的心情依然轻松不下来。

就像是横亘在血管里的棉絮,阻碍着血液的流动,都快凝结成血块了。心里是这样满满当当的压抑和难受。

父亲是被她气进医院的。

这段时间又是安七七的祭日。

商言汐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反省自己。

她突然认识到自己原来这么坏这么坏,比自己以前所认为的还要更坏上无数倍。

之前她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好友,现在又气得自己的父亲住院,天下还有比她更恶毒的女生吗?

她该怎么办?她还有得救吗?

那种巨大的愧疚感和自我厌恶感像千斤重锤一样压在她的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言汐。”蔚蓝来了,提着一些水果和营养品,坐到了商言汐的身边。

之前商言汐打过电话给他,所以他知道了商叔叔晕倒住院的事情,就及时过来看他了。

“言汐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怎么不去病房里守着你爸爸?”蔚蓝温柔地问。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爸。他一定很恨我,是我把他气得住院的。出来透透气也好。我爸现在醒了没事了,有管家在病房里照顾他呢,有什么事管家会叫我的。”商言汐回答。

“那好,我现在先进病房看看商叔叔,顺便把东西送了。我待会儿再出来陪你,跟你聊天,你坐在这里等我哦。”蔚蓝说。

“嗯。”商言汐点头。

没过多久,蔚蓝就出来了,他跟商言汐一起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跟商言汐说话。

“我刚刚去看了你爸爸,他虽然苏醒了,但还是很憔悴,脸色不太好,笑容非常勉强,神情落寞,郁郁寡欢的,眼睛里有浓重的忧愁,我觉得,你这次真的伤到他了。我看他这样,我心里也不好受。”蔚蓝语气沉重地说。

商言汐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没有说话。

“言汐,你实话跟我说,你一直如此忤逆你父亲,是不是有心结?”蔚蓝认真地看着商言汐说。

“我……”叫她如何说得出口那些残酷的缘由。

“我记得你十岁前不是这样的,你十岁前很乖、很听话、很孝顺,一点都不叛逆、不淘气,和你父亲的关系很好,喜欢上学,成绩也好,是父母和老师眼中都引以为傲、无须操心的好孩子。”蔚蓝说。

商言汐僵直地坐着听着这些话,脸色渐渐变得煞白,手在身侧握紧成拳,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

那些努力想要忘掉的记忆被人硬拉扯着暴晒在空气中,就像黑暗里有人握着刀柄在心脏里深深浅浅地捅着。

她猛然唰地站起来,冲着蔚蓝大喊:“别说了!十岁前的商言汐已经死了!死了!”

她的声音吸引了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的注意,大家都停下脚步或转过头来,带着疑问地看向这边。

蔚蓝束手无策,忍不住拥住了她:“言汐,你冷静一点,有我在,你不用害怕任何东西。”

商言汐在他的怀抱中慢慢安静下来。

“来,我们去没有人的地方好好说。”蔚蓝把商言汐拉到医院一处僻静的亭子里。

商言汐的心情相对刚才平复了一些,眼泪缓慢地流下来:

“我母亲是在我十岁时跳楼自杀的,这个消息你应该也知道,当时不少人看见了,只是大家讳莫如深。我母亲就死在我面前。她从楼上跳下来,直接砸在了我面前,鲜血溅了我一脸一身。你当时没有在现场,你根本无法感同身受。我眼睁睁地看着我最爱的亲人惨死在我面前,但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那个时候才十岁,我怎么可能经受得了那样的打击。”

“后来我整夜整夜做噩梦,到现在也还是经常做噩梦。”

“大家都说,我母亲跳楼自杀是因为我父亲出轨,我也去质问过我父亲,他供认不讳。所以我一直怨恨父亲,他的任何话我都不想听,如果不是因为他我母亲就不会自杀,他带给母亲的伤害,我要用我的方式都如数还给他。”

“所以我变得叛逆,变得不爱学习,变得不再像十岁前的我。我根本就回不到十岁前的样子了。我的家已经变成了这样,最爱我的妈妈都不在了,我优秀给谁看?”

商言汐的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滴在手背上,很烫。

“言汐,也许你错怪了你爸爸,”蔚蓝一边心疼地掏出白手帕给她擦眼泪,一边说,“我认识商叔叔那么多年,他深爱你妈妈,身边根本没有其他女人。”

“我不会错的,所有知情的人都这么说,我爸也亲口承认了。”商言汐说。

“那些知情的人是如何知道真相的?”蔚蓝问。

“我不知道。”商言汐说。

“有些事情,不能光用耳朵听,也不能光用眼睛看,而要用心去仔细分析。耳朵听到的有时候可能会是谎言,眼睛看到的有时候也可能会是假象,只有我们的心才最明亮。”蔚蓝无比认真地说。

“你的意思是,我爸在对我撒谎吗?怎么可能?我妈的自杀难道另有原因吗?”商言汐说。

“我现在也不太确定,但我推断,有这个可能。也许你父亲有不得已的苦衷。你给我一点时间,我想我会调查出真相的。”蔚蓝说。

商言汐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傻瓜,别想了,你现在想不清楚的东西,只会让你徒增烦恼毫无益处。你要相信我,我这么分析一定有我的道理。你现在只要好好准备高考,其他什么都不用想。”蔚蓝握着她的双肩,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嗯,”商言汐点头,突然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我想通了,我开始想好好学习了。我爸一直都不怎么赞成我喜欢心理学,也觉得我成绩差没能力考上大学,我想证明给他看。还有,我希望考到外地去,离开我爸爸,比如北京,这样,我们父女俩见面少的话,也许彼此之间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争吵和伤害了,也许关系会改善。”

“嗯,你这样想是对的。言汐,加油吧,你的高考功课我会辅导你的。你这么聪明,只要努力,一定能考上一个很棒的大学的。我们一起加油。”蔚蓝微笑着对商言汐说。

“嗯嗯,一起加油!”商言汐跟蔚蓝碰拳互勉。

之后,在蔚蓝的建议和陪同下,在商镇禹出院这天,商言汐硬着头皮就上次的争吵跟父亲道了歉。

“爸,上次的事对不起,我不应该惹您生气,都是我的错。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了。我也会从现在开始好好学习,努力备战高考,争取考上一个好的大学,不让您失望。”

双子座女孩是很倔强也很自尊很爱面子的,她能这样低头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商镇禹表面冷冷的,但最终还是原谅了她,低沉地说了一句:“蔚蓝,拜托你辅导她的功课。”

“放心,一定的,商叔叔。”蔚蓝答应得很爽快。

医院外,昨夜的骤雨已经停了。

整个城市被冲洗得很干净,散发着淡淡的泥土芬芳。

天空越来越亮,带着暖黄的光晕,太阳眼见着要挣扎着挤出云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