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万斯解说他的方法
六月二十日,星期四,晚上九点
当晚,洗过了土耳其浴,也用完了晚餐之后,生性耿直的马克汉、宜然自得的万斯和我三个人在史蒂文森俱乐部大厅的一个角落里坐了下来。
我们先坐在那里吸了半个多小时的烟,然后万斯开始说话了:“悲哀,就是有像希兹这样的家伙,才会引起罪犯和社会大众之间的矛盾和对抗,他们顽固而又缺乏想像力。”
“英雄?当今的社会已经找不到了,要是有,人家会当警察吗?” 马克汉说。
“有时也会因为身体的缘故被拒之门外,但是他们很热衷于这份光荣的职业。当然,据我所知警察必须强壮,所以他们是按身高体重的标准来录取的——就好像暴动和帮派械斗就是他们唯一对付的罪恶一样。美国人不论在艺术、建筑、饮食或警员各方面都认为硕大便是美,她们这样伟大的理想,真让人难以置信。”
“他完全原谅了你,不管怎么样,希兹确实很宽宏大量,”马克汉开始为他辩护。
万斯微微的笑,“今天晚报上报道了他,都是功劳与赞扬,这样一来让他心肠软了,甚至原谅了少校对他施以的暴力。希兹身体很结实,所以他这么快就可以恢复了……腓普西比较可怜!这辈子他一定不会忘记这腹痛之苦。”
马克汉说,“你确实猜对了少校的反应,他真是凶性大发了。我都快被你那些与心理有关的理论说服了,这样的推论引导了你正确破案的方向。” 他停顿了一下,充满好奇地眼睛一直望着万斯,“那请你原原本本告诉我你是怎么从一开始就怀疑少校是本案凶手的?”
万斯往椅背上一靠,神秘地一笑:“首先要考虑与这件凶杀案有关的一切特征,即使蛛丝马迹也不能放弃。很明显班森和少校这时正在谈话或者这时已经发生了一些争执,然后少校才开枪的——一个坐着,另一个站着。班森说完想说的话了,他假装看书,想通过阅读来终止他们之间的谈话,通常一个人在阅读那肯定表明了他不想谈话,除非他是另有目的。凶手是有备而来,见到事情根本没有了转机,于是他就掏出枪对准了班森的太阳穴……。枪杀了班森之后,他把所有的灯都关上然后走了出去……这就是他全部的犯罪经过。”
万斯吸了几口烟,看起来很用力:“现在我来分析一下……我以前也说过,死者的身体并没有被凶手当作目标,虽然命中率比较大,但致死的机率却很小。他直接无惧的作风致使他选择了最困难与最危险的方式,只有一种人才会用这种勇往直前且大无畏的手法,那就是有钢铁般意志和赌徒性格的人;最后,从凶嫌名单中消失的人全部都是紧张、冲动和胆小之人。他的犯案手法干净利落并且很职业化,根本没留下任何可以让我们指控他的充分的证据,他干什么事情都是在冷静计划部署之下进行的,所以证明了他是一个相当自信且爱冒险的人。马克汉,你觉得你是一个可以理解人类天性的好法官吗?”
“你的推论,我想我是明白的。”马克汉迟疑了一下说。
“很好,”万斯继续说,“只要能找到一个思想性情相近的人,就能判断人类行为的心理倾向,他之所以会一点都不犹豫地做出相同的事情来,是因为在相同的情况下。我在命案发生前就认识少校,所以那天早上我看到现场就想到了是他干的。他的个性和最佳心理状态都是从这案件的各方面的顾虑和特色看出来的。就算我不认识这个人,因为我已经掌握了这个人的个性,一样可以从嫌疑人中把他挑出来。”
“也有可能是由一个跟少校性格相同的人做的啊?”马克汉问。
“虽然偶然会有两个人性情相似,但一般来说两个人的性格是不会相同的,”万斯解释道,“但是就目前这个案子来说,是另外一个跟少校性情相同的人做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即使在法律面前也不可能证明。如果有两位在本能和性格上都相似的人在纽约市,那么他们都不一定会有杀死班森的理由和机会。这时凡菲出现了,其实我不认识他,但我早就清楚他是一个赌徒和狩猎者,于是我趁机调查他的资历;凡菲很快丧失了战斗力,是因为我向奥斯查尔上校打听他的消息,他告诉我很多有关于他的内容。”
“但是这件事与他自身的利益很有关系,并且他也是个有胆量冲动的投机者。”马克汉不同意。
“一个是冒失易冲动的投机者,而另一个是像少校一样大胆、头脑清晰而稳健的赌徒,他们在心理上的差距是很大的。其实他们的特征完全不同,惧怕、盼望和私欲是投机者的推动力;而头脑冷静的赌徒则是靠权宜利害、自信和判断力来行事;他们一个是情绪,而另一个是智力。但是少校和凡菲不一样,他天生就是赌徒,而且相当自信,虽然两者表面上看来非常相像,但是这种自信和冒失易冲动却又不一样了。弗洛伊德所说的自卑情结,在他身上没有任何表现,它全都是建立在个人对自身能力的深信不疑上;凡菲没有这种自信,但少校有。所以说凡菲是无辜的,我是通过嫌疑犯拥有的这些特征来证明。”
马克汉想了一会儿说,“有点糊涂了我。”
“嗯,还有一些征兆是心理上和其他方面的,”万斯继续,“我知道是班森本人允许凶手进入屋内的,这一点能从衣冠不整的尸体、楼上房间的假牙和假发、凶手对室内隔间的熟悉程度推断出来;再加上凶手知道班森会在那一段时间里独自一人在家中,所有这些因素都指向了少校。还有一点原因就是凶手的身高和少校相符合,虽然这个事实不重要的;即使是相符合的,我也会认为那只是子弹偏斜的缘故;我不会受海德恩队长的影响,不管对全世界说出什么意见,我一样不会改变我的看法。”
“你怎么认定凶手不是女人?”
“首先:这不是女人所犯的刑事案,女人不会用这种手法作案。即使是一个最有智慧的女人面临取要取他人性命时,也一定会情绪激动,这从我们所了解的人类本能上就能得知。从五至六英尺外瞄准太阳穴射击——头脑这么冷静地安排杀人计划并且用这么职业化的干净利落的手法是女人不可能做到的。女人认为坐下来比较有安全感的,所以通常他们不会站在坐着的仇家面前与他争辩,女人坐着时讲话比较流畅,而男人是站着。即使是一个女人站在班森面前,当她拿出枪瞄准时,他不可能不抬头。男人平常的一个自然的动作就是喜欢把手插进口袋里,而女人不是这样,他们的衣服没有口袋,除了挎包可以把枪藏起来。当一个女人在他面前愤怒的打开挎包时,这时男人当然会提高警觉,有所防备。另外,凶手不是女人,你看看案发现场班森的秃头和脚上的拖鞋就会明白。”
马克汉说,“不久前你才说了凶手是那天夜里临时觉得枪杀行动的,但是你怎么又认为这案件案是他精心策划的?”
“你问的很对,但是这两件事看起来并不是互相矛盾的。毫无疑问,他早就计划谋杀了,只不过少校比较仁慈愿想给班森先生最后一个的机会。少校在财务方面出了些大麻烦,很可能会入狱,他知道他弟弟又一大笔钱,所以那天夜里到他家说服他先借点钱来用用。开门见山,他首先告诉他弟弟自己现在的境地并向他借钱,艾文可能说了一些让他下地狱的气话,少校苦苦哀求,也不想杀害他,但是他的再次请求根本是徒劳无用的,当艾文不说话而是转头去看书的时候,他枪杀了他。”
“算你说的有些道理,”马克汉默默地抽着烟,“当年你又怎么知道少校主导策划了这桩谋杀并故意将嫌疑指向里奥•库克上尉?”
万斯解释,“心理学家就像一个主要成分和熟知形貌的雕刻家,可以提供任何构成雕像所必须的部分,他了解人类的心理,能够补充人类行为上所缺少的要素。缺少的要素一定和已知的一切有关联,就如‘断臂维纳斯’雕像的那只遗失的手臂一样,所有的传言差不多都是胡扯,凡是懂美学的艺术家都可以连贯地将遗失德断臂接上。”
他为了突出语气,做了一个罕见的优雅的手势。
“陷害他人是每一件精于算计的犯罪行为中都相当重要的一环,积极、确定和具体是这种类型犯罪的典型特征。所以,如果少校只是开动脑精稍计划一下就可以让自己不被别人怀疑,和其他犯罪的心理行为观念大相径庭,它会显得非常模糊、很直接而不太能确定,而策划并实行这种类型案件的心理形态必定会提供一个相当明确而详尽的可疑目标。所以当对里奥•库克上尉不利的证据越来越多的时候,少校非常热心地帮助他替他辩护,其实他这仅仅是在做戏。当然,刚开始我认为少校选择的陷害目标是圣•克莱尔,但是之后发现她的手套和提袋出现在班森家中的事情纯属意外,当时我又记起少校提供凡菲作为我们咨询对象,她告诉我们上尉曾经恐吓过班森,这些都让我明白她在案件中所扮演的角色并不是事先安排好的,是由人故意弄的。”
马克汉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不错,我太累了,想休息。你的工作圆满结束了,可是我的才刚刚开始。”
一周后,安东尼•班森少校被起诉——谋害他弟弟的罪名。你记得吗,审讯期间曾经造成那么多的轰动,这条新闻好长时间都霸占着全国报纸的头版,检方经过了一番艰苦卓绝的战斗才取得了胜利,之所以少校以二级谋杀的罪名被起诉,是因为缺乏直接的证据;在经过一连串开庭审讯之后,安东尼•班森少校被判二十年以至终身监禁。
马克汉因为和被告之间长期友谊的缘故没有充当检察官,他的立场非常尴尬,所以当他把整个案件委托给助理检察长苏莱维全权负责的时候,并没有遭到任何人的指责。班森少校请来了阵容强大的律师团,其中包括两位很有知名度的律师,他们竭尽全力为其辩护;但他们也无能为力,因为有许多不利的证据指向了少校。
当马克汉接受少校有罪的事实之后,他彻底的调查了两兄弟的所有财务状况,发现很糟糕,证券公司的股票有系统地全部被移用做私人投机之用;艾文•班森赚一大笔钱并归还了借用的股票,少校则投资失败。少校能够还债并避免吃官司唯一的方法只有艾文•班森即刻死亡。
在审讯期间:发生命案的当日,少校曾经做出过惊人的承诺,如果要兑现这些承诺只有取得他弟弟保险箱的拥有权才能办到。还有,这些承诺和另一人的财产所有权有很大关系;他曾经开出了一张四十八小时的期票,并且抵押担保,如果他弟弟依然活着,一定可以凭借这个拆穿他的阴谋诡计。
在审讯期间一个助益极大的证人赫林蔓小姐,她非常了解 “班森&班森证券公司”内部情况,这样就加重了对少校非常不利的指控。
普理丝太太也证明她曾经在谋杀案发生前一晚听到过他们兄弟之间的争吵,少校向艾文借五万元但没有借到,他当时说:“倘若让我在你跟我之间做选择,我一定不会让自己在这受煎熬。”
公寓里开电梯的男孩作证时提到当天夜里凌晨两点半默特格返家:当他的搭计程车进入公寓的时候,车灯曾照到一个站在对街的看上去很像班森少校的人影,他的证词不是那么的有利。凡菲在少校被捕之后说曾经在去酒吧的路上,看见他正穿过第六大道,当时凡菲认为这个并没有那么重要,他认为少校刚刚用过餐在百老汇附近的餐馆里,之后正要回家,当时少校并没看的到他。
默特格先生的证词加上这段证词,完全推翻了少校精心策划的不在场证明;当助理检察长苏莱维在万斯的指导之下,用图表详细说明少校如何能够在不惊动男孩的情况下成功地进出公寓后,虽然辩方一再强调他们认错了人,但陪审团还是深被这些证据所打动。他还证明了珠宝一定是被凶手拿走了。万斯和我都被传唤作为在少校寓所找到珠宝的证人。在法庭上,万斯示范如何测量出凶手的身高,但是这要用到一些复杂的科学实验,因而效果并不明显。对辩方而言,最棘手的一件事是推翻队长对手枪的鉴定。
在审讯的最后一星期里,圣•克莱尔小姐参加了一场大型制作的百老汇轻松歌舞剧,演出相当成功,并且该舞剧持续表演了长达两年的时间。后来她的生活幸福美满,因为她跟具骑士精神的里奥•库克上尉结婚了。
凡菲如往日一样高贵依旧保持已婚的身份,尽管他那位“亲爱的艾文”已经不在了,我仍然会看到他和班尼尔夫人一起出现在纽约市。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都非常欣赏这位女士。凡菲筹到一笔现款——一万元,听说是用来将她的珠宝赎回,怎么弄到钱的我就不得而知了。还有就是值得我高兴的,在审讯过程当中并没有拆穿他们之间的那种亲密关系。
当宣布少校判决的那天晚上,万斯、马克汉和我在史蒂文森俱乐部里一起共进晚餐,根本没有谈到过去几个星期内所发生的事。但是现在我看到万斯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这微笑带有一些讽刺味道。
“马克汉,你没觉得整个审讯过程非常荒诞无稽吗!真正的证据都未曾被提出来,班森少校被定罪完全是因怀疑、暗示、推测和推论。上帝仅仅可以帮那些一不留神跌进法律狮子口中的无辜者,但还必须是遵循法律的无辜者!”
出乎我意料,马克汉竟然严肃地点头同意:“是的,但如果苏莱维尝试用你所谓的心理学理论来定罪的话,人家会以为他神经错乱。”
万斯叹气,“毋庸置疑,你说明了如果用智慧去做你们的那些事情,那么在法律上是根本行不通的。”
马克汉回答:“从理论上来说,你的道理即清楚又明白,但是我不可能为了你那些心理和技巧从而放弃它们,也许是因为惧怕自己和证据打交道的时间太长了,”他轻松自如地加了一句,“如果有一天……我的法律证据根本派不上用场了,你可以不会袖手旁观吧?”
“是,随时听候您的派遣,老家伙,”万斯说,“我猜想,也许你最需要我的时候,也就是当你的法律证据无法制止地指向受害人时。”
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是在开玩笑,奇怪的是,后来却成了一句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