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双层障眼法

雷家公寓里,三个大木箱子全部打开,几本经书放在桌子上。

“当当当,当当……”有人用暗号敲门,雷鸣远打开门,林风走了进来。

林风低头看看满箱子的佛经,赞许道:“鸣远,你真是力挽狂澜呀,听说今天佛经差一点儿就让日本人窃走了。”

雷鸣远庆幸道:“是啊,如果不是事前得到情报,我们设卡拦截,现在经书已经摆上龟井的案头了。”

白梅道:“真是老天开眼啊,失散的佛经总算回到母亲怀抱了。”

林风叹道:“是啊,一千八百卷佛经总算合璧了,但难题也许才刚刚开始,我们如何才能把它安全运出上海?”

缄默良久,雷鸣远沉吟道:“现在形势十分严峻,日本人的战时管制措施还没有取消,宵禁还没有停止,进出上海的各大路口都设有检查站,人和货物都要接受严格的检查,显然从陆路出境根本行不通。如果从水路出上海,各个码头对进出口货物盘查得非常严,这样三大箱子货物不可能不被开箱检查,而长江上有日本巡逻艇日夜巡逻,盘查来往船只,万一查出来,我们的一切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林风沉吟道:“你说得不错,一定要谋定而后动。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雷鸣远摇着头说:“暂时还没有。不过,我手里还有两张牌可以打,也许,我们可以利用国民党的那台被扣押的印刷机做点儿文章。”

“你的意思是利用何许人的组织和他们的货物?”

雷鸣远很肯定地说:“对。”

老林站起身:“时间不早了,忙了一天,你们也该早点儿休息了。我相信你会想出出境的妙计来的。”

重案七科办公室里,雷鸣远刚刚点燃一根烟,何许人就匆匆走了进来。

“老何,有事吗?”

“哎哟,老雷呀,我的印刷机出事了。”

雷鸣远起身关严了办公室的门,小声说:“又叫海关查扣了吧?活该,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走水路,你不听嘛。”

何许人火急火燎地说:“您不是认识海关关长吗?”

“认识关长有屁用,说什么走私罚没物品,一律不得放还,公事公办。”

“我出五十根金条买路行了吧?如果还不行,再增加五十根金条我还拿得出。老雷,您再给疏通疏通,我相信你一定会有办法的。”

雷鸣远缓缓言道:“老兄啊,走私印刷机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领事和总监都知道啦,如果关长给你开后门,别人一告发,他就得打铺盖卷滚回法兰西,退休金就泡了汤,他可不想冒这个风险。”

何许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道:“那,就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吗?”

雷鸣远慢吞吞地说:“事情闹到这一步,本来无可挽回了,但谁让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呢,这不,为你绞尽脑汁想了条妙计,你可听好喽。”

何许人一听有希望,凑过头来,雷鸣远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你知道我现在负责古董文物的打包装箱工作,我可以打个报告给领事,就说海关查到了一批走私文物,需要一起汇总装箱,运回法国。领事如果批准了,我就会带人去海关,把他们查到的走私文物用卡车运回法兰西银行,这时候我就安排好人员暗中连同印刷机一起运出来。”

何许人一拍脑门儿道:“哎呀,这可太好啦,我何某真是三生有幸,结识了你这么个愿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真是老天有眼,谢天谢地呀。”

雷鸣远敲了敲门,走进了法租界领事办。

爱棠正在看文件,抬起头来。雷鸣远请示道:“领事先生,有两件事要请示您。”

“哦,说吧。”

“海关前天查到一批走私物品,需要一起打包,等船来了好一起装船,运回法国,这是报告,请您批示。”雷鸣远递上报告,爱棠看都没看就签了字。

雷鸣远又道:“还有,您还记得上次查获的日本水上走私船吗?”

“记得呀,不是抓了几个人,查到了几亿伪钞吗?”

“对,主事者是一名叫滕森的少佐,但租界法院就是不放人,说是罪行特别严重,数额特别巨大,判了滕森死刑,今天就要执行。”

“啊,有这回事?哦,我想起来了,他们报了一份死刑名单,让我看看。”爱棠随手拿过一份文件簿,打开来,查了下名单,说,“还真有这个人,你的意思是?”

雷鸣远建议道:“我觉得不要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得罪了占领军,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不要主动去招惹日本人,以免惹火上身,我看还是放了吧。”

爱棠想了想道:“是啊,日本人得罪不起呀,放了吧。你去办吧。”

雷鸣远拿出一份打印的释放证,放在台面上,爱棠看了看,签了字。

雷鸣远敲响了海关关长办公室的门,走了进来,菲利普关长起身与他握了握手,二人在沙发上落了座。

雷鸣远问:“关长先生,听说你查扣了一台走私的印刷机?”

“是的,怎么?”

“领事让我来把这台机器领回去。这是批文。”雷鸣远出示了批文。

“为什么要领走呢?我还准备拍卖呢。” 菲利普接过批文看了看。

雷鸣远耸耸肩,道:“至于为什么,要去问领事。”

菲利普无奈地说:“那,好吧,你开车来了吗?”

雷鸣远说:“我开的是轿车,你派个卡车送一下吧。”

“好。”

雷鸣远驾驶着轿车驶进海关停车场,紧跟着一辆大卡车驶了进来。

雷鸣远下了车,看着卡车掉头倒了过来。到了车场门口,车停下,司机和几个海关关员下了车,帮助把三个大箱子搬下了卡车。

雷鸣远指了指车库,又开来一辆叉车,将箱子一一叉进去。

卡车开走了。一路车行如风,很快到了一个地库,打开铁门,雷鸣远看了看放在角落里的装印刷机的箱子,反身走了出去,把库房锁严实了。

一辆警备车驶进一家民居小院,雷鸣远和叶知秋从车上走了下来。二人打开后厢盖,几个便衣把三个装佛经的箱子搬了下来,搬进一个车库。

众人合力掀开一块大帆布,露出里面的五个大假钞箱子。这是滕森的假钞箱子。

叶知秋撬开假钞箱子,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假钞,最上面的假钞有些发霉变质了。雷鸣远拿起一沓假钞闻了闻,做了个手势,几人开始七手八脚地把假钞全都起了出来,堆在旁边。

雷鸣远又把刚才搬来的三个箱子起开,把里面的佛经全都拿出来,再把它们一本本地平放在假钞箱子的底层,在上面铺了一层油纸,最后在上面放上假钞,盖上箱盖。

雷鸣远把几人叫过来,小声叮咛几句,便衣都明白了他下一步的行动,上车驶出。

雷鸣远和叶知秋回到警务处。

何许人问:“雷探长,是不是有好消息要告诉我啊?”

雷鸣远笑着说:“当然喽,我是为印刷机的事而来的。”

“这么说你已经把机器从海关里弄出来了?”

“那是当然,咱从不食言。上次从汇丰银行窃取佛经,你老兄又出人又出力,可是帮了大忙,我今天还你一个人情,印刷机还给你,而且分文不取。”

何许人双手作揖道:“啊,太谢谢啦!兄弟的脑壳算保住了。印刷机在哪儿,我们一起去搬吧。”

雷鸣远说:“你想过没有,你的机器怎么出得了上海滩呢?”

何许人感到事情相当棘手,紧皱眉头说:“不瞒你说,我们在日本占领军中曾发展过一个内线,是个中佐,但不巧的是,这家伙被调走了,我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更合适的内线,唉,难啊!”

雷鸣远笑道:“如果我给你推荐一个人呢?他叫滕森。”

“滕森?你说的是那个原水警巡逻队队长滕森吗?”

“对,正是那家伙。”

“你怎么认识滕森?”

“上次我们查抄了一条水上走私船,滕森就是船长,现在他人还在我们法租界监狱里关着呢。”

何许人说:“我跟滕森可是老朋友了,他还是我们的保护神呢。我和他也是不打不成交。”

“是老朋友就好办。”

“你有什么计划吗?”

“滕森有五箱假钞在我手里,他的这批假钞是要运到三斗坪的,再从那里偷运进国统区,以达到扰乱国统区金融市场的目的。而你这部印刷机也要运到重庆,不是也要经过三斗坪吗?”

“是啊,去重庆当然要经过三斗坪。”

“那么好,你把印刷机藏进滕森的假钞箱子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可骗过日本人的水警检查站,可以安全地夹带出境,这样岂不省事?”

何许人闻言大喜道:“哎呀,好计一条,妙计一条,这样我就不发愁机器被查到了。”突然,何许人愣住了,脸色极其难看,“滕森这家伙……狡猾透顶啊,论起心机和智谋来,他在日本人里是数一数二的,他怎么才能相信我并且帮助我偷运机器呢?印刷机可属于违禁品啊,他如果知道了,是绝对不肯帮我的。”

雷鸣远俯身在何许人耳旁,如此这般地说出一番话来,何许人听得频频点头。

雷鸣远、何许人和叶知秋来到存放假钞的民居小院。

装印刷机的箱子已经拉来,几人将箱子卸了下来,搬进铁皮门内,何许人亲手打开箱子盖,掀开油纸,看见整部机器完好无损,通体油光锃亮,散发着阵阵油墨的清香。

雷鸣远指着角落里的五个箱子道:“那就是滕森的假钞箱子,现在我们把印刷机拆解开来,再把零件藏进这些箱子的底层里。”

一声令下,众人开始拆解机器。叶知秋叫来的都是熟练工人,不一会儿,机器就被拆解开,分成了十几个比较小的零部件。

叶知秋撬开假钞箱盖,先搬出来假钞,当然他没有碰到最下面的佛经。假钞被堆在一旁,再把用油纸包好的机器零部件一个一个地放进五个大箱子里去,最后上面再盖上满满的假钞,合上箱盖,钉好。

雷鸣远用棉纱擦净手,对何许人道:“我们去见见你的老朋友滕森吧。”

法租界监狱。雷鸣远、何许人、叶知秋三人走进典狱长办公室里。

典狱长说:“雷探长,你是来领人的吧?”

“是的。领事还是担心日本人会疯狂报复,所以对滕森进行了特赦。” 雷鸣远拿出那份有领事签名的释放信,交给了典狱长。

典狱长看了看信,说:“好,你们跟我来吧。”然后领着他们来到了滕森的监室。

只见滕森龟缩在墙角,破衣烂衫,蓬头垢面,一双充血的小眼睛从半尺长的头发里射出一束凶光,紧张地瞪视着三人。

典狱长对滕森道:“滕森先生,有人要见你。”

滕森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抬起头,紧张地望着三人。

雷鸣远板着脸,指着身旁的何许人道:“滕森先生,你还认识他吗?”

滕森瞥了何许人一眼道:“认识,何探长嘛,老朋友啦,怎么,你是来给我送行的吗?”

何许人宽慰地笑笑,道:“哪里话,滕森君,我不是来送行的,我是来救你出狱的。”

滕森猛地吃了一惊,道:“救我出狱?”不禁张大了嘴巴,露出满口焦黄的牙齿,眼里迸发出生命的亮光。

雷鸣远正色道:“滕森先生,本来嘛,你的罪行很严重,公开走私假钞,数额巨大,法租界法庭判了你死刑。但是,你的这位朋友何探长不顾自身安危,出手相救。他几次三番地找到我,还找了租界法官,上下使钱,反复向我和法官求情,让我们高抬贵手,放你一马。我要是不答应他呢,显得我不近人情,这个嘛,还是由他来亲口告诉你吧。”

何许人说道:“滕森先生,我们当年走私违禁品被你抓获,可你却对我们网开一面。我们成了朋友之后,我的生意越做越大,我们运输的都是古董,可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们赚了很多钱,我的一直想找个机会报答你。当我们听说你因走私假钞而落入法租界巡捕手中时,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决定拿出全部活动经费来拯救你。因为我们知道,离开了你在长江上的关照和一路绿灯,我们在上海滩根本无法立足,生意就失去了保护伞和通行证。好在这位雷探长是个深明大义之人,力排众议,四处斡旋,最后说服了法官,决定对你网开一面。滕森先生,我现在愉快地通知你,你,自由了。”何许人两手一摊,做了个滑稽的表情。

滕森不敢相信,道:“我真的自由了吗?”

雷鸣远从皮包里掏出一包资料,在手上掂了掂说:“这是你涉嫌犯罪的全部调查资料,现在,它们成了废纸。”说着,他掏出一个打火机,点着了资料,不一会儿,资料变成一堆灰烬。

滕森上前一把抱住何许人,热泪夺眶而出,道:“好朋友,我现在才懂得,什么是患难时刻见真情,你让我怎么谢你才好。”

何许人道:“嘁,小把戏,不用谢,这都是朋友应该做的嘛。不过,我当然也有一事相求,不知滕森先生肯不肯帮忙?”

滕森来了精神,道:“当然帮,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嘛。”

何许人夸奖道:“好,够朋友。是这样的,滕森君,我有一些东西想带出上海,一时找不到路子,不得不请你出手相帮啊,就像以往那样,嘿嘿,开个绿灯,关照一下。”

滕森明白他的暗示,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你说吧,什么东西?”

何许人诡秘一笑,压低声音说:“嘿嘿,老兄,其实就是些假币,上司让我把它们运到三斗坪,你看能不能放在你的箱子里一起运出去?你以前是管缉查的头儿,你的箱子谁敢查呀,我想搭个顺风车。”

滕森慷慨地说道:“这个好说,没有问题。”

滕森转头对雷鸣远道:“雷先生,大恩大德,无以回报,请开条件吧。”

雷鸣远舌舔上唇,装出一副贪婪相,道:“条件嘛,我想一百五十根金条应该不算多,要知道,其中有一半是要打点上司的。”

滕森谄笑着说:“好说,百十根金条算个什么呀,我出去后一定照付。”

典狱长走了进来:“滕森先生,你的出狱手续已经办好了。”

滕森跟着三人一起乘车来到了一个民居小院,一进门,雷鸣远指着角落里的五个大箱子道:“滕森先生,那是你的五个箱子,里面的假钞一分不少,现在完璧归赵,你可以把它们运走了。”

滕森笑眯眯地走到箱子跟前,拿起一柄起子轻轻一撬,箱盖打开了,里面满满腾腾都是簇新的、绿油油的假币,滕森两只眼睛登时放出光来。

何许人说:“滕森君,我的假钞刚才已经放进去了,一共是五千万法币,就放在最上面三层,等船到了三斗坪,您把它拿出来还给我就行了。”

滕森翻看了一下,道:“没问题。何先生,这么说来,你要跟这批货一起走?”

何许人说:“那是当然喽,为了确保安全,我必须时刻跟我的货在一起,我可不想半途再出状况。”

滕森爽快地说:“没问题,你连我都信不过吗?我也跟船一起走。”他转头对雷鸣远说,“雷探长,请帮我把这五个箱子运到英租界怡和码头,我将从那里乘坐直达三斗坪的客轮。”

雷鸣远道:“好。”说完,向叶知秋和后来的便衣交代了几句,叶知秋叫人开来了叉车,叉车将五个箱子铲起,在众人的帮助下装上了卡车后厢,滕森和何许人上了车,叶知秋将卡车驶出院子,向英租界的怡和码头驶去。

雷鸣远知道,要想在日本人的重重关卡之下把货物偷运出上海,只有夹带出境一条路。他想到了一个双重障眼法,巧妙地利用了走私犯滕森的假钞箱子,把佛经藏在箱底,上面放上何许人的印刷机,最上面才是假钞。这样,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骗过日本人的水警检查,安全地将佛经一起夹带出境,这种甲骗乙,乙骗丙的做法,把两个魔鬼套得死死的,写下了世界间谍史上的神来之笔。

到了怡和码头,车直接驶进码头的货场,来了几个工人,将五个箱子卸了下来。

滕森对何许人说:“何探长,我先去打个电话,然后去买船票,不知道有没有明天到三斗坪的客轮,请你在这里守着箱子。”

不久,滕森回到货场,把一张船票递给何许人:“今天已经没船了,我买了明天顺风号客轮的头等舱票。”

林风公寓。林风满意地称赞道:“鸣远,我算服你了,使了个双层障眼法,一个骗一个,把两个魔鬼套得死死的,连三十六计里都没有这么高明的计策。”

雷鸣远笑道:“对付魔鬼就要用魔鬼都想不到的办法。”

林风又转头道:“白梅同志,你这次护送‘货物’北上,任务光荣而艰巨,为了确保安全,我派了三名同志暗中随行保护你和‘货物’,你一上船即到三等舱319号室找一个叫李全有的人,接头暗号我明天送你上船时再告诉你。”

白梅道:“我记住了。”

“另外,据内线情报,滕森和何许人住在同一个舱室,头等舱5舱室,到时船上一定会有日本便衣特务随行保驾,你要盯紧,注意安全。”

“明白。”

“顺风号的终点站是三斗坪港,上级让我通知你,船将在宜昌到三斗坪中间的乐天溪小型码头临时停靠,这时候,我川东游击队将向轮船发起突然袭击,登船抢夺这五个箱子。你们船上的四个同志要里应外合,配合游击队消灭船上的鬼子,确保抢劫行动顺利完成,任务明确了吗?”

“明确了。林老师,我看你就不必跟船了,有我一人和三个接应就够了。”

林风摇了摇头:“不行,此事干系重大,佛经可是无价之宝,不容有失。明天我们同船走,但要装作彼此不认识,我会化装成司炉工。”

“明白。”

林风拿出两张票,递给白梅一张:“这是顺风号的船票,二等舱208号舱室,我在二等舱282舱室。”

白梅接过船票。

林风起身道:“你们早点儿休息,明早八点半怡和码头上见。”

早上八点,顺风号轮船正在上客。

白梅戴着一副花边墨镜,穿着一件湖蓝色的棉旗袍,打扮成一个中学老师的模样,走上船。她俯身于船栏杆,装作不经意地一回头,看见林风粘着一撮小胡子,穿一身中式棉布长衫,经过检票口走了过来。

这时,滕森和何许人一起有说有笑地向轮船舷梯走来。

滕森头戴着獭皮帽,架着副金丝边眼镜,十足像个阔绰商人。而何许人身着长衫马褂,打扮得衣冠楚楚,流露出一副绅士派头。

雷鸣远上了甲板,向二人迎了上去。

滕森一见雷鸣远,热情招呼道:“雷探长,您真是太好了,这么忙还亲自来送行啊,可见您是多么守信用。”

雷鸣远笑道:“贵客远行,岂能不送啊。我祝你们旅途愉快,一帆风顺。何探长,这一路您可要照顾好滕森先生。”

何许人笑道:“从今天起,我不当探长了,改行当保镖了。”

滕森抬手把一个牛皮箱子递上,道:“雷探长,感谢您的关照,请收下吧。”

雷鸣远收下箱子,道:“好,滕森先生也是个信守诺言之人,那我就不客气了。”

雷鸣远挥手告别,下了船。

滕森和何许人有说有笑地走过,何许人没有认出白梅。

白梅眼睛不经意地一瞥,突然看见一男一女两个外国人提着两个大牛皮箱子走了过来,与她擦身而过,进了二等舱门。其实他们是瓦西里和歌丽娅。

头等舱5号舱室。滕森和何许人正在吃鸡喝酒,何许人举着杯子道:“来来来,滕森君,干!”

滕森摇摇头,道:“不行的,中国酒好喝,就是劲儿太大,你自己干。”

何许人仰脖干了酒,担忧地道:“滕森君,你说沿途会不会查船啊?”

滕森不耐烦地道:“你已经问第三次了,老兄,有我在,谁敢查呀。”

何许人还是不放心,道:“那些货物不会有事吧?”

滕森撕下一条鸡腿,道:“有什么事?谁会去动它?喝你的酒吧。”

何许人说:“不行,我们还是一起下去看看吧。”

滕森吃一大口菜,道:“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何许人说:“好吧,我自己去,不过你得借我军装用一用。”

“借军装干什么?”

“装成日本人啊,守卫不敢拦我。”

滕森用筷子点着何许人的鼻子:“哎呀,你呀,一看就是没走过私活儿。疑神疑鬼的,自己拿。”

穿着日军军装的何许人出了舱门,挺直腰板,迈开四方步,大摇大摆地向楼梯间走去。他看见轮船已经出港,这时迎面走来了瓦西里,但他一下没认出来,瓦西里认出了何许人,赶紧走向自己的包房。

二等舱230舱室。歌丽娅正斜倚在床头,对镜整妆。

瓦西里推门进来:“喂,歌丽娅,你猜我看见谁啦?”

“谁?”

“那个侦探何许人。”

“哦,这么巧,他也乘这班船?”

“他没认出我。”

“这说明你的化装术是过关的。”

“喂,电台呢?”他发现电台不见了,四处翻找。

“不用找了,我扔海里了。”

瓦西里一拍脑袋,道:“噢,上帝。你怎么能干这么蠢的事呢?你对我有意见,尽管提,不要拿电台撒气嘛。”

“我还敢对你有意见呀?你不是发酒疯就是摔家具,要不就是投降日本人。”

“谁投降日本人了?这罪名可安不到我头上,我只是建议回国,主动投案自首。”

“回国还不如投降日本人呢,你杀了内务部的人,契卡会放过你吗?”

瓦西里脸红到脖子,道:“我再说一遍,人不是我杀的。好了,歌丽娅,我们和好吧,好吗?我不是听你从的建议,去延安吗?”

歌丽娅嘴撇得老高,道:“哼,听从?可你并不情愿,对吗?”

瓦西里笑道:“情愿,当然情愿。组员全叛变了,经费断了,收入没了,不去延安,去哪儿呢?”

歌丽娅正色道:“你听我说,在组织行将崩溃的前夜,我们唯一的出路,就是去延安,找中共最高层,讲明事情的原委,求得对方的同情和谅解。如果中共高层愿意出面与苏联上层沟通,说明误杀特派员完全是一场人为的误会,或许契卡还能让我们返回国内,接受组织的审查,洗清我们的罪名。”

瓦西里举起双手,道:“我同意。你告诉我,电台真的扔了吗?”

歌丽娅笑了笑,指了指上铺最里面的衣服堆,道:“在那儿藏着呢,怕被水上巡逻队查到。”

瓦西里这才松了口大气。

何许人到了轮船底舱,看见货物平安无事,就吹着口哨返回,来到头等舱舱室门外,刚要开门,突然他停下了,转过身,抽出根烟卷,点着吸了一口,喷出一大口烟雾。他双手支在护栏上,沐浴着凛冽的江风,望着滚滚的江水发呆。他知道,明天下午船就到宜昌了。在宜昌港,会有一个团的国军突然袭击,大队人马会冲上来抢夺印刷机。到时候他和这位老朋友滕森就会立刻翻脸,刀枪相向。必要时他得先动手。他想起这些年,这个家伙还是很够义气的,帮了不少的忙。但又想到滕森的双手沾满了中国人民的鲜血,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何许人咬着牙和“友情”“义气”“良心”做了诀别。

白梅拿着一份杂志,来到三等舱319号舱室,敲响了舱室的门。

有人问了声:“谁呀?”一名戴眼镜的男子打开了门。

白梅对暗号:“先生,我这儿有新一期的《良友》杂志,愿意买一份吗?”

男子答道:“我不看《良友》,只看美国杂志《流行时装》。”

白梅笑道:“哦,我没有,但有法国的《美酒佳酿》。”

男子激动地说:“啊,你是白梅同志吧,快快快,快进来。”

白梅被男子迎进房间,房间里还有两名男子,都坐在桌旁。

白梅说:“你是李全有先生吧。”

男子说:“对,这位是老方,这位是小张,我们是受昆山区委的派遣,一路上保护你和佛经的。”

“好,有了你们,我就更加有信心了。”

“佛经在什么地方?”

“藏在装假币的箱子里,这个箱子的主人是个日本人,叫滕森,所以不怕日本人查,比较安全。”

“原来采取的是夹带出境的办法呀?”

“对,一共是五个箱子,箱内还藏有一部印刷机,这部机器是国民党教育部文保会的,它的主人叫何许人。”

李全有说:“等船过了宜昌,在三斗坪的前一站我们就要准备了,川东游击队会在乐天溪小型码头发动进攻,我们要配合游击队,先下手为强,抢到这些箱子并保护起来。”

白梅说:“对,我住208号室,随时可以来找我。”

顺风号正在长江江面平稳行驶,突然,两条日军快艇开了过来。

快艇上有人挥旗高喊:“停船,停船,我们是皇军水上缉私队,例行检查!”

大副匆忙跑进船长室,船长慌忙跑到船头,俯身下望,看见船头架着一挺机枪,有十几名鬼子官兵站在艇上。

船长摆摆手说:“得得得,停船吧。”

主引擎熄了火,船停了。

缉私队顺着绳梯爬了上来,带头的是中队长尾崎兽男,后面跟着十几个端着短枪的士兵。

船长迎了上去,假装热情地招呼道:“太君,别来无恙啊?我是船长于得海。”

尾崎走了过来,接过证件看了看,问:“于船长,船上有没有夹藏走私物品?”

于船长笑道:“嘿嘿,太君,我是长江上最大的良民,从不干走私贩私的勾当。”

尾崎说:“如果我查出来,整条船就要没收。”

于船长拱手道:“可以,随便查。”

尾崎下令道:“先让乘客集合到甲板上来。”

于船长摆了下手,大副拿着扩音筒向舱室跑去,一边跑,一边喊:“查船啦,查船啦,大家都到甲板上集合。听见没有,一个不留,全上甲板。”

先是稀稀拉拉上来几个旅客,慢慢地人越来越多,最后几乎站满了整个甲板,人们都紧张地看着这群日本军人。

白梅在人群里发现了林风,二人交换了一下目光。

尾崎正要挥手,突然,一个日军少佐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尾崎道:“这不是滕森少佐吗?”

滕森笑道:“对,是我,尾崎君。难得你还记得我。”

尾崎恭敬地敬礼道:“当然记得,我还是您一手栽培起来的呢。不过,少佐先生,恕我无礼了,职下职责所在,不得不查。”

滕森笑道:“这船上有我的货,是什么货,不说你也应该知道,我看就不要查底舱了。”

尾崎明白了长官的暗示道:“好,底舱就不查了,房间要一个一个地查,仔细地查,去查!”

十几名士兵冲进走廊,逐一检查房间。

尾崎讨好地说:“大队长,您看,我这个中队长已经当了五年了,这个嘛……”

滕森拍拍他的肩膀,道:“放心,我会让你坐正的。”

一士兵从远处跑来,手里抱着一个包,喊道:“报告,重大发现!”

尾崎的脸吊长了,道:“什么地干活?”

士兵报告:“是一部德国微型电台。”

尾崎大惊,道:“啊?” 尾崎端详着电台,走到人群面前。

尾崎上尉突然拔出指挥刀,大吼道:“谁的电台,站出来!”

没人吱声,全体都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尾崎上尉吼道:“我再问一遍,谁的电台,站出来!如果没人承认,全体枪毙!”

人群开始**,人们互相看着。

尾崎挥刀道:“机枪预备……”

一名士兵卧倒,架起了机枪,对准了全体乘客。

“别开枪,是我。”瓦西里站出队列。

歌丽娅跟了出来道:“还有我。”

尾崎上尉好奇地看着两个外国人,慢慢走近道:“电台是你们的?”

瓦西里平静地说:“是的,跟他们无关,请放了他们。”

尾崎上尉下令:“你们跟我来。”

上来两名士兵,将二人押着走向船长室。

尾崎审问道:“报上你们的姓名、职业、年龄和国籍。”

瓦西里递上良民证道:“长官,这是我的良民证,我叫瓦西里,是白俄,十月革命后流亡到中国,因为懂外语,后来进入汇丰银行做翻译工作,这是我的女朋友歌丽娅。”

歌丽娅也递上自己的良民证。尾崎接过两个证件,仔细地看了看。

尾崎上尉问:“你也是汇丰银行的雇员?”

歌丽娅平静地回答:“是的。”

尾崎问:“那,电台是怎么回事?”

歌丽娅解释道:“是这样,我是银行发报员,我们的电台完全是商业用途,我们用它与上海分行和香港总部联系,以使总行随时知道内地金融业务的进展情况。”

尾崎满面狐疑道:“商业电台?我怎么看着像是军用电台呀?”

瓦西里狡辩道:“绝对不是军用的,而是民用的一般商业电台,你看,这是我们用的密码。”

瓦西里递上一个小本子,尾崎接过,翻开来看了看,全是些乱七八糟的数目字。

尾崎想了想:“这样吧,船快到宜昌了,到时候你们跟我走,先查清你们的底细再说。”

瓦西里争辩道:“太君,我们真的不是奸细和走私犯呀,请放了我们吧。”

尾崎训斥道:“放屁,你再强词夺理,就请你们吃鞭子。来人,带下去,关起来。”

士兵押着瓦西里和歌丽娅走了出去。

尾崎来到甲板上。他向船长走过去,说道:“让乘客各回各的房间吧,不许喧哗,不许串门!”

船长如临大赦,向旅客们宣布:“大家回去吧,都老老实实地,不许声张,不许串门。”

“哄”的一声,众人向各自的舱室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