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秦祎氘:童童预言

下午三点一刻,我到达第一儿童医院。在童童的病房门口,我停下来。以前的我都是直接“破门而入”的。可这次,我停了下来。因为,透过门上的探望口,我惊讶地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杨菲!

没有看错,就是杨菲。她正和舒姐面对面地坐在童童病床旁边,还握着童童的小手。杨菲怎么会在这里?我现在还要不要进去?

就在我犹豫不决时,突然,杨菲冷不丁地朝探望口看过来,我躲避不及。

为什么要躲呢?我推门进去。

“我是说明天上午出院,”舒姐见我,马上站起来,“难道是我说错了吗?不好意思,这几天晕头转向的。”

“没有没有,”我说,“是我下午正好没事,就过来看看。童童还睡着?”我瞅着**的童童问。

“嗯,是的。”说着,舒姐看了一眼床那侧的杨菲,犹豫了一下,然后走过来,轻声对我说,“孩子上午又说胡话了——老人。”

“医生怎么说?”我同样看了一眼杨菲,低声问。

“没说什么,还和以前一样。”说完,舒姐指着我,把我介绍给杨菲,“菲菲,这就是我刚才给你说起的那位好心人——秦祎氘。”

杨菲站起来。

然后,舒姐又指着杨菲对我说:“这是我的邻居,也是好朋友——杨菲。”

我和杨菲互相微笑着点头。这世界真是说大就大,说小也小,竟有这样巧的事情。我正这样感慨着,这时,童童的小嘴巴又轻轻发出声音。舒姐马上凑上去。

“童童乖,妈妈抱你去哦,”舒姐一边揭开童童的被子一边说,“童童想要尿尿了。”

我赶紧走过去帮忙。“我来吧。”我把右手伸进童童的脖子下面,左手伸到他膝盖下面。有了上次的经验,我还以为这次也只要稍一用劲,就可以把他抱起来。可这次不一样,比上次重了许多,远远超出我的判断。

在洗手间里,我蹲下,把小家伙放在我的右大腿上,正准备给他脱裤子时,他突然又自己站了起来。脱掉裤子后,他的小鸡鸡如上次那样直挺挺地向前翘起。

我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舒姐。舒姐看着直立着的童童,并未现出任何疑惑或者吃惊的表情。

把小家伙放回**后,我们便无话可说。待了几分钟后,我就起身告辞。

杨菲竟然是舒姐的邻居,还是朋友,在这两千多万人里,这样巧的事情,发生概率绝不会高于中五百万的彩票吧。

这天晚上在梦里,我只从老人那里得到部分精神信息:男主人公是个军人。

第二天早上醒来,窗外晨曦温暖,又是一个好天气。我在楼下一家新开不久的小面馆里要了份炒米线,开始吃早饭。

出了面馆,我随手拦停一辆蓝色的士。

“你好,好心人。”钻进的士后座后,女的士司机头也没回地对着后视镜中的我说。

好心人?我正摸不着头脑,一眼看见挡风玻璃底部的那排短竖线。

真是个记性了得的司机,一天不知要载多少客人,我们也只一面之交,她现在竟然还能一眼认出我来。

“真巧,又坐上你的车了。”我说。

“是的,去哪里?”

“第一儿童医院,”看着那排短线,我说,“你的那排线好像没有增加多少嘛!”

“不是没有增加多少,”她开动的士,加大油门,“是根本就没有增加。”

“这几天没有出车?”

“出了,只是没有猜中。”

“一个都没猜中?”

她轻轻喟叹一声:“不知道什么原因,自从上次载过你之后,就再也猜不中了。”

“哦,会与我有关吗?”我笑了笑说,“莫非我把你的特异功能吸走了,可我并没感觉到身上有增加过什么哦。”

“也许吧。”她也笑了笑,之后问,“你知道欧洲的吸血鬼是什么来历吗?”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你先回答。”

“记得以前好像在哪本书上见过,说是有一种吸血蝙蝠,以吸人血为生。被那种吸血蝙蝠咬死的人,死后就会成为吸血鬼。”

“我以前也听过这样的说法,可昨天一位乘客告诉我,真正的吸血鬼不是那样来的。”

“哦?那怎么来的?”

“我听了他讲的后,觉得可信。想听吗?”

“嗯,说说看。”

在上海一个初夏的晴朗早晨,在一辆蓝色的士里,一位以前只见过一次面的女的士司机一边开车,一边给我讲起她所听到的吸血鬼的故事。

一千多年前,欧洲某座城堡里,一位贵族将军为抵御外族入侵,在耶稣像脚下接过教主的令牌,遵从耶稣的旨意,率领三千将士出城抗敌。

经过浴血奋战,这位贵族将军终于把入侵之敌全部赶出疆外。不过,他的部下也死伤过半。就在将军正准备收兵回城之际,信使送来教主的新令牌,说是耶稣有旨意,要求将军继续乘胜追击,不把残敌全部歼灭,不能掉转马头。那时的人们非常虔诚,于是,将军继续向前行进。

可那之后,不知什么原因,城堡再没有派出后援部队,补给也没有跟上。将军率领将士继续冒死追击,靠着顽强与智慧,最后终于把残敌全部消灭。他的部下自然也伤亡惨重,只剩下不足一百人。

这时,他们离开城堡已经整整两年了。一想到马上就可以回去,将士们都很兴奋。将军更是归心似箭,因为,他还有一个漂亮贤惠的未婚妻在等着他凯旋。

出征前,他的未婚妻曾亲手给他披上战袍,给他戴上耶稣的受难铜像,并亲吻他的面颊说等他凯旋。将军举起胸前的耶稣铜像发誓,有主保佑,他一定会胜利归来,与她完婚。

可当将军回到城堡后,教主却告诉他,一年前,他派出的信使与将军失去联系,就以为他们都战死了。他的未婚妻和家人不相信,一起离开城堡去寻找,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将军听后,顾不上疲劳,独自一人跨上战马去寻找他的爱人和家人。

刚离开城堡没多久,他被一名侍卫追上。这名侍卫以前是将军的贴身护卫,两年前因生病没有随将军出征。侍卫告诉了将军事情的真相。原来,教主对将军的未婚妻垂涎已久,两年前利用外敌入侵的机会,以耶稣的名义命令将军出战,以耶稣的名义命令将军继续乘胜追杀残敌,后来又以与将军的部队失去联系为由,不再派出后援部队与补给。他以为在无后援又无补给的情况下,将军肯定会有去无回。果然,一年后,还不见将军回来。教主即假传信报,说将军已经战死。

但将军的未婚妻不相信,她要去找将军。教主无奈,就以送行为由,单独约见她,在酒里下了迷药,然后趁机把她奸污了。为防止别人知道,教主把她锁在自己的房间里。可当他第二天再回去时,她却不见了。呼啸的寒风拍打着窗户,窗户外面是万丈悬崖,悬崖下面是一条怒吼的大河。在得知将军还没有死,马上就要回来的时候,一不做二不休,教主残忍地把将军的所有家人扔下了悬崖。

将军知道这些真相后,悲愤交加,急鞭策马奔回城堡。教主知道事情败露,慌忙命令自己的亲信招架。

将军手持长剑,一阵狂杀。他的怒吼把悬崖上的石块都震落下来。教主的亲信作鸟兽散。将军直奔教主面前,一剑取下他的人头。

望着墙上高挂着的耶稣的受难铜像,将军眼冒怒火,冲着铜像大声质问:“主啊,我把忠心与躯体都给了你,为你征战沙场,你却如此对我,我要复仇!”说完,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把手中的长剑掷向铜像。长剑深深刺入耶稣像的胸部,顿时,鲜红的血从耶稣胸口汩汩流出来。

将军站在耶稣像脚下,用嘴接住流下来的大滴鲜血。随后,他走到悬崖前,张开血盆大嘴,对着耶稣的铜像说:“我以后要以吸你子民的血为生,而且永世长存!”说完,他纵身跳下悬崖。

后来,这位将军就成了吸血鬼。自那以后,欧洲每年都有人莫名其妙地失踪不见。失踪的人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大部分都在教会里任职或曾经任过职。

“真悲惨的故事,”听完后我说,“那个乘客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跟你讲起这个?”

“我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不过他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早上六点多,穿着睡衣,穿着拖鞋,戴着一副黑边眼镜,一上车就要我送他去海边,说是去晨练。

我还想就这个有意思的乘客问点什么,的士已经稳稳地停在了第一儿童医院门口。

“很高兴又遇见你。”下车前我说。

“我也是,希望下次你还坐我的车。”她边说边递给我一张名片。

我接过。一张白色过塑硬卡片,锋利得可以切黄瓜。雪白的卡片上,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手机号码。我放进钱包。

走进医院大门后,这才想起,女的士司机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突然向我问起吸血鬼的事。她是随便一说,还是特意等我上车给我讲这个故事?

我摇了摇头,觉得自己都养成职业习惯了,什么事都要分析个所以然。说不定在我之前,她已经向很多人问起过这个问题,讲过这个故事了。

进到病房时,舒姐已经收拾妥当。东西不多,只有两个大塑料袋。我抱着童童,舒姐提着塑料袋。上了出租车后,舒姐对司机说:“中东路蓝天小区106号楼。”

车开动后,我给公寓楼管理员鲍阿姨发去短信:“大概一小时后,我送你们楼的舒洁女士和她孩子回家。到时候请假装不认识我,谢谢合作,收到请回复。”

两分钟后,我接到鲍阿姨回电:“喂,秦同志你好。我不会发短信,就给你打电话。你的消息我收到了,你放心,我会配合的。”

舒姐眼睛看着窗外,压根儿就没有注意我。童童在我的怀里沉睡。我面无表情地说:“好,谢谢。”挂断了电话。

十点半,到达小区106号楼前。舒姐在前,我抱着童童随后。

一进到大厅,鲍老太就迎上来,嘴里不停地喊着“童童……童童……”,见童童没有反应,露出几分埋怨地对舒姐说:“出这么大事情,怎么都不说一声啊?要不是昨天菲菲告诉我,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哩。”

舒姐撇一下嘴角,只笑笑没有回答。

“好了好了,快送孩子上去吧,以后有什么事,可不要再一个人扛着了啊。”鲍老太边说边看了我一眼。我对她点点头。

舒姐住在501,对门就是502——杨菲的家。

舒姐的房子三室一厅。客厅很宽敞,大大的落地窗户,黑白条纹的木地板。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地板,走上去,像踩在琴键上,真担心它会突然发出声音来。米黄色的天花板上挂着一盏白色水晶的枝形吊灯。吊灯正下方,摆着一张玻璃茶桌。旁边没有沙发,只有三把形状简单的红色木椅围着——两把单人的,一把双人的。

双人木椅的对面墙上,挂着一台超大的液晶电视。电视上方,贴着两幅油画。一幅是三个落日下的火红沙漠,一名女子背对我们坐在小沙丘上,看着落日,身后拖着三条长长的影子。另一幅是大海,近处微波粼粼,像微风拂过的湖面,远处则波澜起伏、惊涛骇浪。海面上空有两朵棉絮一样的白云、三只模糊的海鸟。远处隐约可见低矮大陆。

除此之外,没有电视柜,没有衣帽架,没有花瓶,没有鱼缸。

舒姐打开中间卧室的门,那是童童的卧室。小家伙像喝多了酒的醉汉,怎么摆弄也只管呼呼大睡。

把小家伙安顿好后,我回到客厅,在双人木椅上坐下。木椅的外沿稍微向上翘起,设计得很符合人体的坐姿,坐着相当舒服。

“喝点什么?”舒姐双手叉腰,站在我面前问。

“嗯,”我想了一下,说,“有冰的罐装啤酒吗?”本想说随便什么都行的,家里就她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多半不会有啤酒之类的。可刚才一路抱着大睡的童童,出了不少汗,确实想喝冰凉的啤酒。

舒姐转身从厨房里拿出来一个易拉罐和一小瓶矿泉水。

“这几天幸亏有你,不然,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舒姐递给我易拉罐说。

还真有啤酒。“没什么,”喝了一口冰凉透骨的啤酒后,我说,“举手之劳。”

舒姐在旁边的单人木椅上坐下,把矿泉水倒进一个玻璃杯里,慢慢喝着,没有再说话。

喝了两大口啤酒后,为了找点话题,我指着对面墙上的油画说:“这两幅画挺有意思的,画面感很强,想象力不一般。”

“谢谢,这都是我自己画的。”舒姐把水杯放在茶几上,双手抱在胸前,抬起头望着自己的作品。

“哦?画得相当不错。”

“画室里还有,想看看吗?”

“很荣幸。”

最里面一个房间就是舒姐的画室。一进去,首先看到的,是对面靠墙的一个木架子上放着的六颗有点发黄的头骨;然后是旁边画架上许多未完成的画,和为数不多的几幅已完成的画。

“这些头骨是你的素描模型?”我指着架子上的头骨问。

“不是,它们是我丈夫以前收藏的,可是真正的人头骨。”

我走近。确实是真的头骨。本想问她丈夫为何收藏人头骨,这也并非像北京人头盖骨那样有价值的宝贝。转念一想,还是没有开口。一来不想提起她丈夫,免得她又想起伤心往事。二来,每个人的爱好各有不同,这很正常,这世上连收集人的阑尾的都有呢。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所以才情趣盎然嘛。

“为什么这些画只画了一部分?”我转开视线,指着那些未完成的画问。

“当时没心情画下去,”她回答,“我作画完全凭情绪,突然想画点什么,即使在吃饭的时候,也会放下筷子,来到画室把我想象的东西画出来。可有时画着画着又突然不想画了,就放下笔回去接着吃饭,经常这样。我画的东西也都是我脑海里想象出的东西,没有一幅是写实的。”

的确。再仔细一看,所有的画几乎都只有两个场景——沙漠和大海,而且都不是现实中的沙漠和大海。

我一边喝着手里所剩不多的啤酒,一边欣赏这些奇怪的画。最后,我被一幅看样子已画完的画深深吸引住了。画的上部是连绵起伏的沙丘。沙丘上空狂风卷着细沙,形成一条条丝绸样的沙带,远处隐隐约约可见断壁残垣。沙丘下面却是深不见底的海水,中间悬浮着一个不规则的多面形物体,十几个似海蜇又像章鱼的红脑袋动物围在那个物体周围。不远处,一只海豚正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它们。

“这幅画有什么意旨吗?”我问。

“没有。”

“把沙漠与海水放在一起,普天之下,除你之外肯定再无他人了。”

“这幅画是我丈夫离去后到现在为止我唯一的创作,”她看着这幅画,像是在回忆很久远的事情,“当时是半夜,一觉醒来,我就穿着睡衣拖鞋来到这里,作出这幅画。画完之后,我又回到**,一直睡到天亮。早上起来一看,把自己都吓了一跳,看不懂。前一晚的事也像是梦游一样,只知道起来画了一幅画,具体画了什么,怎么画的,一点印象也没有。”

“不过很有创意,”我说,“就像许多科学家从梦里获得灵感,许多作家的小说故事也是来自梦境一样。”

舒姐颇有些伤感地一笑,然后看了一眼手表。“饿了吧?吃面条可以吗?现在家里也只有面条了。”

“不用麻烦,你还是多休息休息吧。”

“如果你嫌弃的话就算了,”舒姐边说边走出画室,“下次再请你吃顿好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这人生性不懂得怎么拒绝别人的好意,尤其当对方是年长女性时,“那好吧。”

出了画室,舒姐随手把门轻轻关上,小心翼翼得像怕惊醒了里面正在酣睡的爱人。然后她穿过客厅,径直走进厨房。一分钟后,她套一件印有俏皮大海豚图案的围裙站在厨房门口,说让我替她照看一会儿童童。我说没问题。

小家伙的卧室跟客厅一样简单,没有奥特曼,没有汽车人,没有灰太狼。小书桌上,有一排用书立竖起的图画书;有一只海豚形状的台灯,灯泡藏在海豚的嘴巴里;还有一张全家福靠在海豚屁股后面——小家伙穿着蓝色小泳裤,张牙舞爪地站在父母中间;父亲戴着黑边眼镜,穿着青色四角泳裤,光着膀子,露出结实的肌肉,笑得很开心;舒姐戴着褐色太阳镜,穿着绿色花边连体泳装,把身材衬托得更加性感苗条,笑得很甜美。他们身后是漫无边际的大海,穿着各色泳装的人在浅水里戏水。远处有两个冲浪的年轻人,正弯着腰踩在浪尖。

我正感慨他们一家曾经是多么幸福时,小家伙又突然发出声音。

“女孩……女孩……”小家伙很清楚地发出两声“女孩”。

头骨?老人?女孩?小家伙在想什么呢?我守在床边,希望他再说点什么。可小家伙却不再开口,继续呼呼大睡。

十分钟后,舒姐手里拿着解下来的围裙,走过来说:“好了,出来吃吧。”

“嗯,味道不错。”尝了一口面条后,我说。不是客套话,确实可口。

“谢谢。刚才童童没说什么吧?”

我一边嚼着面条,一边想着是否应该把刚才童童说的话告诉她。

“说了,女孩,”咽下面条后,我想还是应该照实说出来,“就只这两个字。”

“女孩,”舒姐用筷子搅着碗里的面条重复一遍说,“你说童童为什么说‘头骨’‘老人’‘女孩’这三个词呢?”舒姐这么问时,语气里并没有惊讶,或者担心与不安,就像在问为什么天上的风筝不会掉下来一样,很正常。

“应该没有原因,就像是从词库里随机抽出来的。”我回答。其实我只是觉得在问题没搞清楚前,任何大惊小怪的猜测都没有好处。

我们各自埋头吃碗里的面条。只听见我嗖嗖吸面条入嘴的声音,舒姐却一点声响也没有。我抬眼偷偷看了她一眼:很文雅的样子,左手扶着垂下来的鬈发,右手拿着筷子,把面条一段一段地送进嘴里,直到把一束面条全部送入嘴里后,才开始咀嚼,这样自然不会发出声响。

吃完面条后,孤男寡女的,我不便多留。

临走前,我对舒姐说:“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吧?”

“当然是朋友,不要忘了你还是童童的小舅哦。”舒姐把我送到电梯口。“你肯定嫌我啰唆,但我还是要再重复一遍,真的很感谢你,你是一个好人。以后如果有时间,”她略一迟疑,“还希望你常过来做客。”

“再这么客气,下次可不敢再来了,”我半开玩笑地回她,“我和小家伙有缘,有时间一定来的。如果他醒了或者出现什么别的情况,也请及时告诉我。”

“嗯。”舒姐点头。

虽然近在咫尺,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她还是朝我挥了挥手。

梦十七(老人变了)

回到住所,刚过中午十二点。我洗了把脸,躺在**,望着天花板上的那个阴影,惊讶地发现,这个阴影不再像谷姐了。到底是哪里发生了变化呢?其实形状几乎没有改变,只是给人的感觉已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了。

没来得及想明白,我又被来势汹汹的睡眠俘获了去。钻入海水后,眼前的景象让我完全蒙了。蜇人的红头海蜇形成了好几层网,而且层层交错。就是有子弹的速度,也肯定在劫难逃。

没有时间犹豫。我深吸一口气,助游一段距离后,猛地加速冲过去。我左冲右突,使出浑身解数。眼看即将侥幸突出重围,却躲闪不及,径直撞到了一只海蜇的怀里。我立刻浑身一抖,随后就如同一片落叶,滑入洞壁,掉在老人脚下。

虽然已有过被蜇的经历,但这次依旧感觉痛入骨髓。

缓过来后,我努力爬升到与老人眉毛同高的地方。看见老人的样子,我又愣了,还以为刚才那一下子蜇晕了我的头。使劲晃了晃身体,没错,不是我的问题,是老人的原因——老人变了,变老了,变憔悴了!

“您没事吧?”我轻声问。

“还好。”老人的说话声也明显弱了许多。

“是因为打开精神之门耗费太多精力?”

老人点点头,连张嘴的力气也节省下来。看来,打开精神之门确实是件费神之事。我乖乖地待在那个日本女子头骨的右眼窝里,不再打扰他。同时,我也要养精蓄锐,准备下次突围。

我想起昏睡着的童童,他已经先后说出三个词——头骨,老人,和女孩。会有这么巧的事情!那这之间又有什么联系呢?这与我在现实中要去完成的那个所谓的重大任务,又有什么关系呢?

下午,回到公司,我把林老板的回馈单交给豚sir,随后向上面首长汇报了情况。首长肯定了我的做法,对此表示满意。

现在,P部林老板的任务和C部上级首长交代的任务,都算正式了结了。这也就意味着,在下次接到新的任务之前,我每天都要准时来公司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早上六点半准时起床,在阳台上做完操,在楼下的夫妻面馆吃完早饭,七点半赶到公司;在公司的健身房里做一遍健身项目,冲淋浴。八点准时去机要房上班;十一点五十下班,在公司食堂吃完午饭,回办公室小睡一会儿;下午两点开始工作,五点半下班。

中午和晚上我仍然做同样的梦,醒来后仍然什么都不记得。梦中的红头海蜇越来越多,可怜的我几乎每次都要被蜇得晕乎乎后,才掉进洞里。洞里的老人越来越憔悴,额上的皱纹加深了,鬓角的头发变白了。精神之门还没有被打开 。

这几天在公司只见过一次谷姐。她说,她的任务完成的可能性已经被证明是存在的。我祝贺她。她苦恼地说,可任务很棘手,非常需要一个搭档。

谷姐是一个很有天赋的探员,很少有让她皱眉头的事情,连顾客走丢半年的小狗,都能给找回来。这次既然说任务很棘手,那就绝不是一般的困难。我建议她向上面推荐让我协助。她说她试过,可上面依旧说现在还没有到必须扩大知情范围的时候。

谷姐整天忙得不见人影,我倒清闲得整天窝在办公室里。虽然在办公室里也是在做事,但手头没有任务,总感觉不算是在上班似的。

如此过去四天后,第五天晚上,我正准备洗洗睡觉时,舒姐打来电话。

“小秦,现在在哪里?忙吗?”

“在家里,不忙。”

“如果方便的话,可以现在过来一下吗?如果不行,也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事。”

我看一下床头钟,快九点了。不是大事,但也肯定不是很小的事,不然不会这么晚了还叫我过去。“可以,这就过来。”我说。

一抹模糊的弯月孤零零地挂在夜空,没有星星做伴,天空灰蒙蒙一片。

九点四十,我进了蓝天小区大门。耀眼的路灯下,不少人还在小区里的健身广场上活动。十几位老太腰缠红绸缎,在一位领舞者的指挥下笨拙地扭动着屁股;一群小孩子围着秋千嬉戏;几位中年妇女坐在长凳上闲聊。

501和502的窗户都亮着灯。一楼大厅里也是灯火辉煌。进去时,鲍老太正坐在值班室里,透过窗户呆呆地望着大厅。我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倒把她吓了一跳。

“鲍阿姨晚上好,”我尽量放缓语速说,“上去有点事。”

“哦,好的。”鲍老太忙点头。

进电梯后,我对刚才吓到鲍老太深感不安。

“是不是童童……”坐在舒姐家客厅里的单人木椅上,我问坐在对面的舒姐。

她蓬松的鬈发散着垂下来,身上只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吊带睡衣,下摆到膝盖处,赤脚穿着拖鞋。

对于我的问话,她没有回答,伸手从玻璃茶几上拿起一罐已经打开的啤酒握在手心。想了一会儿后,她看着我,平静地说:“童童又说胡话了。”

我看着她,耐心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他说‘爸爸回来了,在海滩上’。”

“是小家伙想爸爸了吧?”我说。

“不知道。”她慢慢摇了摇头。之后,没有下文。

“这个,可以喝?”我从茶几上拿起没有打开的啤酒罐问。

“喝吧,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

我拉开拉环。

“你们公司有找人这项业务吗?”舒姐说着坐直身子,把自己手里的啤酒罐重新放回茶几上。

“有。”我回答。

“那你们以前被要求寻找的都是哪类人?”

“走丢的老人、小孩、精神病人,或者离家出走的人、失去联系的人、故意躲起来的人。”我把从罐口溢出来的啤酒泡沫吸进嘴里,“只要顾客有需要,什么人我们都可以帮助寻找的。”

“这些人为什么不去找警察呢?”她稍微有些疑惑地看着我问。

“警局是政府机构,”我直言说,“不会为了给你寻找某个并不重要的人全力以赴。他们的经费、人手都有限,必须先满足大案要案和整个社会的治安。即使找了,找到找不到,对他们也没有多大影响。他们不靠这个吃饭。我们不同,我们是公司,靠顾客吃饭。所以我们在这方面的办事效率要比警察高。所以,即使要花钱,有些人也愿意来我们这里。当然,也有部分顾客是有很隐私的事情,不愿意通过警方这种公开的渠道。”

听我说完,舒姐从茶几上拿起她刚刚放下的那罐啤酒,仰头一口喝干,然后,像是握着个手炉取暖似的,双手紧紧握住空啤酒罐,直直注视着我。“那你们以前有没有被要求寻找非常理消失的人?”

“非常理,你是指——”我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不是失踪,”她说,“就是突然消失不见。就像你现在在我面前,我闭上眼睛。十秒钟后,再睁开眼,你就不见了。没有听见你起身走开的声音,也没听见门开的声音,周围的一切也都没有改变,唯独你不见了。就这样。”

我看着啤酒罐口残留的泡沫慢慢消失,喝了一小口。“没有。”我回答。

“我可以喝一口吗?”舒姐有些失望地瞅着我手中的啤酒罐,“不好意思,家里只剩下这两罐了。”

我递给她。她把自己的空罐子放回茶几上,接过我的。喝了不大不小的一口后,又还给我。

“我丈夫就是那样走的。”她边用手背擦着嘴角边说。

我微微吃了一惊:“你不是说他……”

“那是我骗你的,当时不知道怎么向你解释。”

我没有再追问,等着她自己主动说完。既然这么晚把我叫来,她肯定是有事相告,而且是决定全部说出来。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即她的丈夫其实并没有真的离开这个世界,只是离开了她。她知道我是私家侦探,现在又知道我们公司有找人这项业务,所以接下来,在把事情原委告诉我后,她肯定还会要我帮她找回“非常理”不见了的丈夫。

三十几秒钟后,舒姐身体微微向前倾,手臂放在膝盖上,双手握实,盯着茶几上的那个空啤酒罐,终于再次开口。

“那是差不多三年前的一个周六的早晨,当时天刚蒙蒙亮,我醒来,发现丈夫不在身边。他睡的那块地方还是暖的,枕头上凹进去的地方也还没有膨胀起来。我以为他去了厕所,就继续睡了。等再次醒来,是闹钟把我吵醒的。那时七点多了,丈夫还没有回来,旁边的被窝已经凉了,枕头也恢复了原状。我也不清楚我刚才那一觉睡了多长时间,心想丈夫可能在闹肚子,于是去洗手间找他。可里面没有,厨房里也没有,童童的卧室里也没有。我就想,是不是学校有急事把他叫去了。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他怕吵醒我,就偷偷地起床离开。”

舒姐说到这里,停住,呆呆地盯着茶几上的空啤酒罐,眨了一下眼睛,两滴眼泪掉下来。

“我回到卧室后,”她没有用手去抹眼睛,继续说,“发现丈夫的西装、衬衫、皮鞋都在,手机也在,只是睡衣和拖鞋不见了,还有他的眼镜。丈夫没有晨跑的习惯,即使突发奇想去晨跑,也没有穿着睡衣拖鞋去的吧?我有些急了,就打电话问楼下的鲍阿姨。鲍阿姨说她也刚起床没多久,没看见我丈夫出去。于是我跑下楼,到保安室查看早上的录像。一楼大厅的门上方有个摄像头,二十四小时开着。可奇怪的是,那天早上五点半到六点半这一小时里,正好摄像头出了问题,画面是停止的。我问值班保安为什么会这样,他说他也不知道,以前虽然也有过类似的情况,但是时间都很短,几秒钟就过去了。还说这大清早的,他一个人也不可能一直盯着所有的屏幕看,只是大概瞄一眼没有黑屏的就行。而且,那么早,屏幕上本来就很少有动的东西出现。

“回到屋里后,我给所有认识的人都打了电话,但都没有消息。我开始担心起来。这时,童童起来了,他跑过来问我怎么没有看见爸爸。我说爸爸丢了。他一听,就坐在地上大哭起来。这时我哪有心思去管他,任他在那里哭。后来我报了警。警察过来后,我给他们详细说了早上丈夫凭空消失不见的事情。童童那时也突然不哭了,睁大眼睛认真听我说。随后,我和警察一起到保安室看了那段奇怪的录像。他们也没找出任何原因,就走了,只叫我在家里等通知。

“我恍恍惚惚回到屋里时,童童已经自己穿好了衣服。他给我倒了一杯水,然后像大人一样劝我说:‘妈妈不要伤心,爸爸有事出去了,三年后就会回来的。’我当时心乱如麻不知所措,根本没在意他的话。

“后来,我在报纸电视上连续登了一个多月的寻人启事,都没有结果。警察那边也是音信全无,每次打电话询问,他们都是一句话,等找到了会通知我。到最后我也懒得问了。就这样找了大半年后,我最终放弃了。

“这两年多来,我没有一天不想念我的丈夫,也没有哪一天真正开心过。我一直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就那么忍心,抛下我和孩子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了呢?到底是为什么呢?如果是因为有矛盾,至少我知道原因。可他的脾气一直都很好,我也不是急性子。从认识开始,我们俩几乎就没有吵过架,偶尔小拌一下嘴,也都很快就好了,从来没有出现过隔夜的冷战。我们之间真的找不出来任何可以上升为矛盾的东西啊,而且还是足以让他做出抛妻弃子这样极端行为的矛盾。这,是最让我困惑和痛苦的地方。”

舒姐说到这里,两肩微微一沉,轻轻呼出一口气:“这两年多来,我虽然也感觉到身边的世界一直在运转不休,可又深深地感觉到,唯独我一个人停留在同一个地方,一直都没有动,哪里也没有去。其实,是哪里也去不了,哪里也到达不了。

“以前我跟你说过,自从丈夫走后,童童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幸亏有他,不然,我早就垮掉了,但有件事情一直让我担心。”

说着,舒姐怅然地仰起脸,看着我。“有一天吃早餐时,童童突然对我说:‘妈妈,爸爸两年后就会回来的。’我当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之前也并没有提到他的爸爸。我问他怎么知道爸爸两年后就会回来的。他说知道就是知道。我想,孩子还小,可能只是随便说说。可吃完早餐后我突然记起,那天刚好是我丈夫消失不见整整一年的日子。就在大半年前的某一天,童童又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地对我说:‘妈妈,爸爸一年后就要回来了。’那天刚好又是我丈夫离开我们整整两年的日子。”

舒姐说完,用激动伴着希望的眼神直直注视着我。那目光,就像一个人流落孤岛多年,突然有一天看到有艘船出现在视野里,正朝自己驶过来一样。

舒姐的推测有些道理,这么多巧合加在一起,很难说还是巧合。但整件事情太不符合常理。甚至可以这样说,简直荒谬。

“给你看样东西。”舒姐边说边起身,走到她的画室,双手抱出来一个她丈夫的收藏品——一颗头骨,放在茶几上。

这不是真的人头骨,是一个仿制品。但做得很细致。

“我丈夫是一位古生物学家,上次跟你说过,他有收藏头骨的爱好,我画室里就有几颗真的人头骨。这颗是仿制的,却是我丈夫最喜欢的,它的来历有些不寻常。”舒姐盯着这颗头骨说,“那次,我丈夫随一支海底考察队潜水考察时,在一个珊瑚礁洞外,发现几只小海豚不停地绕着洞口打转,好像在守护那个洞口。我丈夫几次试图靠近洞口,都被小海豚们挡住。后来,他在洞顶发现一个缺口,就把一个遥控摄像头从缺口探了进去。原来,小海豚们守护的是一颗头骨,就在洞里正中间的一块石头上。头骨不是罕见的东西,稀奇的是,这颗头骨的顶上,有一圈发光的东西在跳动,我丈夫说,就像燃烧着的火焰。时间不够,他拍了几张照片就上去了。回来后,照片洗出来,当初在海底看见的那些发光的东西却没有了。我丈夫说,当时在海底,他确确实实是看到那些发光的东西的。不过,看着洗出来的照片,他嘴里还是不停地啧啧称奇,说太完美了,简直不像是真的。可我看来,那只是一个和他以前收藏的那些一样的普通头骨罢了。后来,丈夫用其他动物的骨粉掺和石膏,照着照片做了两个模型。这就是其中一个。这次,童童嘴里说的头骨不知道跟这个有没有关系?之所以这么说,还有一个原因。当时,我丈夫把这颗头骨做好之后,童童第一次看见就说:‘这头骨好漂亮,还戴着皇冠呢。’可实际上,头骨上面哪有皇冠,什么也没有。童童第一次摸它的时候,说好烫啊,可实际上它一点也不烫。我和丈夫只把这些当作孩子的想象力的表现,因为后来童童再也没说头骨戴着皇冠,也没有说头骨发烫。可是,现在,童童在昏迷不醒的时候,说出头骨,头颅上的裂纹形状也是一个头骨,我觉得,这其中一定有关系。”

“在丈夫的店里,他在田子坊开了一家小店,专门卖骨头类的工艺品。”

“店名是不是叫‘骨科’?”

“对,你知道那家店?”

惊讶又一次侵袭了我。“是的,我去过田子坊,对那家店有些印象,现在好像还在经营?”

“嗯,基本上都是店员在打理。”

“那个店里除了和这个一模一样的人头骨,还有别的人头骨吗?”

“没有了,人头骨,店里就只有一个。”

事情真的是越来越匪夷所思了,童童说这个头骨发烫,我不久前接触到和这个一模一样的头骨时,它也是发烫的。

本不想说的,怕让舒姐更加胡思乱想。但已经有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了,再多一件也无妨,最后我还是说了出来。

“我就说啊,”舒姐听后,非常兴奋,“这些不可能是巧合,都是有联系的。是它,把你和我们家童童联系在了一起,这些都是有安排的。现在,我更有信心了。”

“可这,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很快就会知道的,等我找回我的丈夫,一切都会知道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慢慢喝下一大口啤酒,慢慢咽下去。只感觉一股凉意从喉咙一直浸到胃里。

“那现在准备怎么做?”等啤酒全部流进胃里后,我说。

“我想去海边找我丈夫,”舒姐迫不及待地回答,就好像一直在等我这样问她似的,“还有半个月,我丈夫就消失整三年了。我有预感,我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

“海滩的哪一处?如何去找?工作怎么办?童童又由谁来照顾?”我问。

“就沿着海边找,”她也快速回答,“上海能够去的海滩不是很多,工作的事情好解决,请两周的病休应该没有问题。至于童童,”她看着我,犹豫了一下后说,“我想跟你做个交易——如果我去你们公司寻求帮助,可以直接点将吗?”

“可以。”

“那我就去你们公司,直接点名雇你,请你帮我找人。但出了你们公司大门之后,我就不要你找人了,只要你负责给我照顾童童。当然,费用我照付。”

“为什么不直接让我去找?”

“不行,必须我自己去,”舒姐很确定地说,“别人肯定不行,不是我不相信你。”

“这也是你的预感告诉你的?”

“嗯。”舒姐点头。

“如果真如你说的这样,”我暂时先接受舒姐的推测,说,“也还有半个月时间,有必要现在就开始吗?”

“是的,我已经漫无目的地等了快三年了,现在有了目标,我不能再等了。”

“你刚才说,要通过我的帮助才能找到你丈夫,莫非你的所谓‘帮助’,就是指给你照顾童童?”

我一口喝干罐里剩下的啤酒,然后把空罐放回玻璃茶几。想了十几秒后,我答应了她。

其实,是不得不答应,没有选择。虽然我不相信她这样就能找到不见了三年的丈夫,但又实在不忍心拒绝她这好不容易悟出来的、仅剩的一点点希望。而且,顾客有需求,帮助顾客完成,这本身就是我的职业。更重要的是,我已经卷了进来,成了这些巧合里的一环,也很想知道这些巧合到底是为了什么。

“好吧,”我说,“私家侦探被请去当保姆,这在我们公司历史上肯定是头一回。不过,倒也是份轻松的差事,小家伙很容易照顾。”

“那就这样说好了,”见我答应了,舒姐很高兴,“你们公司叫什么名字?在哪里?”

“Dolphin Detective,简称DD公司,就在枫桥路和花溪路路口。”

“Dolphin Detective,”舒姐重复一遍说,“海豚侦探,为什么取这么个名字?”

“海豚是种智商很高的动物,感觉器官相当灵敏,国外有些机构还专门训练它们协助海关破案,算是动物界里的侦探。而且,海豚的形象也很可爱,虽然不是百分之百的人都喜欢它,但至少很少有人讨厌它。”

“我也很喜欢海豚,我以前在网上用的虚拟头像就是海豚,”舒姐说着,把自己的空啤酒罐夹在两只手掌之间,不自觉地来回搓着,“那我明天上午就去你们公司,直接点名要你帮忙。”

我稍微想了一下后,说:“可以。到时,我们老总可能会先让你简单说一下情况,你就说你丈夫是几天前失踪的,需要我们帮忙寻找。不然,失踪那么久,老总肯定不会答应。然后我们会与你签一个协议,主要是确定时间问题。一般顾客都会设定一个期限,如果超过期限,我们没有完成协议上的任务,顾客就只需要付劳务费。当然顾客也可以不定期限,但那样的话,到最后我们即使没有完成任务,只要能证明我们已经尽了力,顾客除了付劳务费之外,还要付劳务总费用的百分之四十作为损耗基金。你到时就选期限一个月。如果给的时间太短,我们也确实无法完成,是不办理的。你说一个月,应该没问题。”

“好的,”舒姐感激地看着我,第三次点头,“都记住了。”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没有了,就这一件。”说完,她仰起头,微微眯起眼,望着头顶垂下来的枝形吊灯的锁链,一脸的欣慰与憧憬,好似吊灯那垂下来的细细长长的锁链之间,就藏着她的希望似的。

她这样抬起头,脖子下面白皙的肌肤和细细长长的性感的锁骨一览无余——还有高高耸起的胸脯。

没事了,我该走了。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女的长得漂亮,还穿着吊带的睡衣。男的也非绝对正经。只要女的稍一主动,就可能会擦枪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