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出走的戈多•Absentee Godot

11月23日

8:45

圣愈院

陆镕拖着沉重的身躯,他想赶在朝祷会开始前在膳堂吞下一个鸡蛋火腿三明治和一杯豆浆。昨夜他没睡好,当他看了看膳堂钟面上显示着8:45时,心情变得更加烦躁。可无论如何还是得先填饱肚子啊。

膳堂内稀稀落落,这个时候已经看不见他的同事了,只有一些病员们还坐在餐桌上吃着尚未吃完的早餐。

“咳咳,赶紧的!还磨磨唧唧,赶紧吃完去学习小组了!”他时刻不忘提醒自己,他的使命就是管理这些病员,只要他高兴。因为这权力属于他。

“哈,你不也……还在点餐吗?”不远处的郑老头儿慢吞吞地说了一句。陆镕倒是没注意到这个怪怪的老头儿也在这里。

“你能和我一样吗?”陆镕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接过膳堂人员递给他的鸡蛋火腿三明治和豆浆,“我们连吃的东西都不一样!看见了吗?我这边是专供。”

“那你不也还是成天窝在这鬼地方,被迫说着那些鬼都不信的祷告词,不是吗?哈哈。”郑老头儿轻描淡写地回击了一句。

这一次,陆镕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再瞪了这老头儿一眼,然后匆匆吃下了三明治。他知道自己窝囊,卖力了这么久,一直没进核心领导层,也不满达一纬神父的信息封闭和“众祷会”很久了。但若要让他辞职不干,那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干吗了。所以暂时就这样吧,混饭等死呗,退休就好。每一次经这样一衡量,他都觉得自己在做的还是一桩划得来的买卖。

当他来到大型会议厅时,已是人山人海。

他无聊地打了一个哈欠,看到台上暂时还没有人上来,音乐也没有放,于是看看手表,9:03。达一纬神父原来也会迟到噢?待会儿等这个破茬儿一过,就要回去好好打个盹儿。

他不知自己疲倦又百无聊赖地站了多久,大概5分钟,大概15分钟。周围的人们都开始烦躁不安讲起话来,他望向讲台上,一个来主持大局的人都没有……也没有看见牧师们。

当他正要摆手招来两旁警卫询问情况时,他突然听见周围人说着:“来了来了。”

走上讲台的是于牧师。接着,福牧师、远牧师等一行人站在了两边,但是却不见达一纬的身影。

“非常抱歉,诸位久等了。因为我们昨天夜里有一个突**况,所以耽搁了今天早晨的朝祷会。这个情况也就是有关现在未出席的达一纬神父的……这件事或许会让大家震惊,恐怕在以后的日子,达一纬神父会离开大家了。”

“怎么,死了还是得绝症了不成?”陆镕心想,“我看死了挺好。”

“昨天夜里,达一纬神父辞去了他在圣愈院的所有职务,他留下了书面交接文档,并且也向主教廷汇报了这件事情。我想请大家不要慌乱,也不要担心……”于牧师讲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有点儿不淡定,他望着台下的员工们,他们目光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震惊或是惊恐,好像连一丝失落都读不出来,于牧师有些困惑……

嚯,原来这帮牧师昨晚就知道这件事了!怎么也没通知到我开紧急会议?安全部门啊,这么重要的机构!陆镕敏感地想到,果然这帮人不待见我很久了。

11:43

这本应是秋高气爽的日子,但这南方边陲空气异常闷热。从膳堂里提早用餐完毕的病员们稀稀落落打着哈欠往病房里赶了。

郑老头儿从膳堂出来,正好经过办公区走廊,他朝那边黑漆漆的尽头望了望,那便是达一纬神父的办公室了。中午在用餐时,他听到邻桌两位中年病员在谈论着关于达一纬神父突然离职的云云,他心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他觉得这里大部分事都与他无关。达一纬神父那疯子走了又如何?还一堆牧师嗷嗷待位,上面还层层教廷领导,换作任何人掌权都一样,都一样“圣母圣灵垂怜我们……”

事实上,郑老头儿发现圣愈院的一切都挺符合自己胃口。远离人烟,十分安静,食宿尚可,周遭人傻是傻,但也比外面那些自作聪明又喧嚣的家伙好多了。对于他来说,通信禁用这一点儿没什么紧要,他照样能通过偶尔阅读一两份报纸来了解外界一些重大趣事。“郑羽哟郑羽,千万种生活中,只有当下的这一种才是真正属于你自己的。”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关于达一纬神父为何离职,之后去哪里,接下来又是谁管理他们,现在他都懒得去想。

他将视线移开走廊,准备慢慢踱步回寝。他想着,以后就算死在这里也并非是一个坏选择。

正当他打算抬脚离开通往办公区走廊的岔路口时,他似乎看到达一纬神父办公室旁边有个人影急匆匆打开了院长办公室的门。那人影很熟悉,他定睛一看,笑出声,“哈,苏复醒这孩子!搞不懂她想搞些什么。”

他没有走过去,也没有高声叫她,就当作没有看见这一幕一样,然后缓慢移步离开。

郑老头儿认为自己算得上是个对人对事冷淡及距离感极强的人。他明确地知道办公区是病员们不可走近,更不可能把门打开的禁区,但他一点儿都不大惊小怪苏复醒为什么可以打开达一纬神父的门,也不想知道她进去干什么。关于苏复醒,他似乎觉得这个女孩子有很多让人大惑不解的举动。

不过和她作伴的日子,始终还是有趣的。可这次当她再度从院外“嚣张地”敲门回来之后,他俩之间就几乎没有过多互动了。想到此,他有些失望,但是,“老家伙干吗去缠着小家伙呢,如果她都不再需要我陪伴的话。”他想。

在入寝前,他不停地洗手,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每当他感觉空气潮湿闷热时,就想以凉水来冲醒自己,水流会让他思考,静静思考——他最大乐趣。作为整个圣愈院年龄最大的病员,也是唯一一个主动进入圣愈院疗养的人,其实,他显得比很多人都精神,他的脑力也未见得退化。

今天似乎不像以前,从前他总是在**能较快找到那个叫“睡眠”的东西,但是今天……大概因为天气,无法让自己安静下来。

郑老头儿也不知道为什么,是因为刚刚看到苏复醒鬼鬼祟祟打开了禁区的门?或是……难不成因为达一纬神父突然离职,让他开始回想自己从前在圣愈院里发生的一些琐事。

“达一纬神父的确是个疯子。”他躺在**回忆着关于达一纬神父的事情,“他似乎是一个有着很多经历的人,绝对算得上是个聪慧的人,但他的疯狂和分裂令他过着痛苦的日子,他对这世界的矛盾和痛苦几乎都是写在脸上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达一纬神父和他还有些相像,郑老头儿总归是喜欢不起来那些有些像自己的人。他越是这样想,脑袋里却越是回想起有关这个人给他的印象,像是这个人昨天突然在他世界里消失,他不由自主想要给他一个总结那样……

“郑教授,你真是个有趣的老头子。”这句话是达一纬神父10年前说的。

在他记忆里,一直还有着那段10年前那次和达一纬神父印象深刻的谈话。

但是,那是夏天还是秋天,他记不清了。那时郑老头儿刚来圣愈院不久,让他特别疑惑的是,既然他是主动进入圣愈院,是一个把圣愈院当作像呼啸山庄一般的“厌世者天堂”的人,为什么还是受到与其他病员一样的对待。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找事儿”的人,可那段时间实在是让他忍无可忍,于是他来到达一纬神父的办公室。

10年前,今天都是那样的。他的办公室一直是极简单且宽敞的布置,沙发、书柜等家具都是极其简单却极其昂贵的,但它们朴素的风格往往让人看不出价值。不过,郑老头儿能看出其价值。

“喔,郑教授,什么事呢?”达一纬神父放下手里一本封皮卷曲破旧的书。眼睛眯成一条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郑老头儿发现,这是因为达一纬神父近视,但从不戴眼镜的缘故。

“达院长好。”他看见达一纬神父的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大概是因为自己没有叫他“达神父”。

“请坐。”达一纬神父转身对着书柜,“郑教授,想要喝点儿什么?”

“都行。”郑老头儿四处打量着这间办公室。

一大瓶龙舌兰和两个精致的酒杯瞬间摆在了桌上。

“哈?你招待我喝酒吗?这院里的病人还能在你这儿喝上酒喽?”

“这么说你也觉得你只是个病人?你坐在这儿,就是我的客人。”达一纬神父发出了他神经质的笑,这笑当然与他平时的公众形象出入颇大。不过,对于快60岁的郑老头儿来说,倒是没有什么好震惊的。

“今天,我也是想找你聊聊这事儿。院长,你看我一把年纪了,还有必要和那堆人一起祷告、忏悔,组个好笑的团体来学经吗,这事你不觉得滑稽?”

“滑稽,我怎么会觉得我的日常工作和祷告滑稽呢。即使我觉得是,我也不会像你这样抱怨啊。滑稽是难得的事,好好享受圣愈院的日子吧。”达一纬神父的脸上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后喝了一小口酒,“请尝尝,这酒挺不错。”

郑老头儿一直无法抵抗酒的**,他控制着自己不要喝那么大一口,但沾到酒的那种感觉,让他似乎觉得自己不再是向死而生的,而是向生而生的,向生而生吗,便是永生。啊,真醉人的感受,他放下杯子,让达一纬神父再给他添满杯。

“嗨,真是不错。”郑老头儿叹道,“我的确是很久没喝过酒了,这里也禁止我们饮酒。”

“哈,你要是这里的员工,每天众祷会都有一杯好享受的。郑教授。”

“达院长,你介意放点儿音乐吗?”郑老头儿的情绪被那一大口龙舌兰调动了起来。

达一纬神父笑起来,打开音响设备,将巴赫的CD放进去,音量调至到溢满整个房间。

“G大调第一大钢琴组曲,我估计你会中意巴赫。郑教授。”

“的确,是我最喜欢的。”

“哈哈,我对他感觉一般。我喜欢叙事性的。”

“比如?”

“德彪西、肖邦。”

“噢?很轻松。”

“哈哈哈哈,一点儿都不。”达一纬神父再度笑起来。事实上这笑声是会让很多人极不舒服的,但是喝过酒的郑老头儿却是一丁点儿都不在意。他沉醉在音乐和美酒给他营造的氛围中,把最初来这儿的目的都姑且抛到脑后。

“所以,郑教授,你可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啊!”达一纬神父看着郑老头儿在酒与音乐中陶醉的样子说道。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没有人会主动来圣愈院这种地方疗养的。”

“为什么就没有。你不也就是其中一员吗?郑老头儿轻轻地笑着。

“哈哈哈哈,你说得没错。”达一纬神父的样子似乎也是醉了酒,“难道我就和这些病人们不一样吗?我一样每天祷告、忏悔,麻木地、虔诚地,真的、假的……”

“达院长,总体来说,你就是一个合格的演员啊。”郑老头儿给自己再倒了一杯龙舌兰,“但是一直这样演下去,也是件苦差事吧。”

“哈哈,瞧你这话说的。演戏算是什么大不了的苦差事呢?生活,生活才是最大的那个苦差事。若是我痛苦,若是我痛苦……也是因为生活本身。”达一纬神父有些言辞不清地笑着,“如果,如果一个演员合格,也是因为他内心某些部分,是真实的……”他逐渐收了收笑容,把书桌上一本小小厚厚看不清封面的册子攥在手里,郑老头儿当然看一眼就知道这是什么书。达一纬神父翻到739页后,递给郑老头儿,“告诉我,郑教授,你是不信神的吧?”

郑老头儿醉红着脸耸耸肩,“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我不需要信。”

“这一段,你大声地……读出来。”说不清达一纬神父的脸上是醉意还是笑意。

“我是耶和华你们的圣者……是你们的王。”

“什么感觉?”

“得了吧,能有什么感觉?达院长,我更想知道伪装虔诚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啊哈哈。”达一纬神父笑了两声很快收住,然后换了一副极为沉静的语气说,“郑教授,你没有感觉,不代表我没有。当我第一次读到这句话时,我的眼泪马上就掉下来了。”

“哈?为什么?”

“奇怪吗?惊讶吗?觉得我在骗你吗?哈哈哈。事实上,我扪心自问过不下10次,这到底是为什么?但是答案是不为什么,和我不一样的人不会懂,和我一样的人,也未必会懂。不懂的人,就怎么解释都没有用。”

“达院长,不用苦思冥想了,基本上你是有病的啊。”郑老头儿突然放纵地笑着,“众祷会、圣酒圣餐,还有那首好笑的圣曲……‘你爸你妈生了你,难道你没病?’哈哈哈,我现在突然觉得真他妈开心。这里的一切都荒诞极了!你就是那个病人啊!哈哈。”

“谁又不是呢,郑教授。”达一纬神父轻轻摇晃瓶里不多的酒,“谁又不是呢,每一个祷告着的人,无论以哪种方式、哪种心态,我们都一样。因为,我们都缺少一个答案。”

“达院长,我大概明白你在说些什么了。”

“是吗?郑教授,那我很荣幸你明白我在说什么。我很少和别人谈论文学……但你肯定读过那本书吧?那本关于等待的书,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你说这一切都荒诞极了。可是你应该知道,荒诞即生活本质。也许你这样的人很难理解,神对于某些人的意义。但是你有精神支柱吗?精神支柱就是一个人活着的全部理由。如果没有,我们就找,如果找不到,我们就等。无论百无聊赖地等,还是严肃愁煞地等,或许都是我们缺乏幽默感的结果。生活即是上上下下、哭哭闹闹、无聊呓语、随波逐流、奋起直追、平平庸庸、懒懒散散、痛改前非、痛哭流涕……无论这些怎样选择性发生,抑或循环发生,人生所有的事都是毫无分量的事。人生、生活、日常就是最大的恐怖片。因为你一旦出生,出厂设置就是等待他,你在等,而他永不来。每一天都会有同个声音告诉你,他今天不来,不过明天一定会来。这个声音何尝不就是你自己的声音?当周遭所有人都可以一觉醒来忘记昨日,每日常新地等待他,那么你作为一个记忆力良好,从不健忘的清醒者多么痛苦,因为你知道他是不会来了,但你除了等待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这就是人生,这就是人生。你倒是告诉我,还有哪一种活法?还有哪一种死法?”

虽然郑老头儿的确醉了酒,但达一纬神父的这些话他是听得十分清晰的。话音落后,郑老头儿沉默了一会儿,耳边巴赫的音乐又逐渐清晰起来,现在是郭德堡变奏曲了。

“达院长,你真是个天生幽默的人。噢,或许天生忧郁,也天生幽默?你需要答案,当然有的人,不需要答案。既然你需要答案,为什么要等别人给?你为什么不自己找,自己给?”

达一纬神父轻轻走到郑老头儿耳边,俯身一字一句悄然说道:“因为你自己……永远找不到答案。因为人,因为人这个东西,一旦开始寻找答案……他就离答案越来越远。”达一纬神父看着面容有些惊愕的郑老头儿,继续轻轻地说,“说实话,郑教授,我没法欺骗自己找到的那个就是真的答案。你能欺骗自己吗?”

“你知道吗……”郑老头儿将酒瓶严严实实地盖上,把两个空杯放在一起,他收起了刚刚种种戏谑、放纵的语气,变得忧郁。仿佛在醉后,他可以说出一切话,他对此刻的达一纬神父放心,他放心地倾诉着。

“前些日子,在我来这儿疗养之前,我曾做过一个梦。在梦里,有一位很老的女明星遇见了我,她的名字叫Sophie Conner,通常我是不会把一个梦的细节记得那么清楚的,但是那一次,我醒来后就记下了这个名字。在我的梦里,她一直很有名,只是我不知道她而已。她给了我一张非常大的地图,那上面有她做的各种记号,虽然我不明白她的用意,但隐约觉得那是很珍贵的玩意儿……然后她很快就走了,我们也来不及多说什么。

“半梦半醒间,我努力让自己记住Sophie Conner这个名字,因为我知道,很多事情梦醒之后就再也想不起了,醒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我在互联网上搜Sophie Conner这个名字,结果,一无所获。原来,的确没有这个人。我也没有一张宝贵的地图,更没有另一种生活。

“我莫名地失落,你知道吗?那种……失落,那一刻我突然有一个顿悟,我真切地发现,我失去了。我失去了我此生根本没有遇见的一种东西……”

郑老头儿看着达一纬神父,达一纬神父在仔细地听着他说,“我失去的是什么呢?我明白,如果从平行宇宙的理论来讲,此刻的我失去的就是千千万万种生活的可能。而在那期间,我是指在我来圣愈院之前的那段时间,更失落的是,我失去了一位很重要的人。”

这一瞬间,达一纬神父似乎眉头挑了一下,郑老头儿看在眼里,他应该明白他在说什么,或许他也失去过某个人、某种生活。

“没有人能告诉你怎么活。”郑老头儿的语气突然变得轻蔑,“谁都不能。神?不,神不能,我根本不需要神。我一直在流失,一直在。现实对于我来说最真实的就是,我永远失去了与那个人有关的生活。此后的日子,我永远带着这一种创伤,而失去了另一种创伤的可能。然而,重要的并非你会失去某种生活、某种人,重要的是你一刻不停在失去。所以,你要什么答案呢?嗯?这些像走马灯一样的日子,你为什么要那么在意,你的眼泪还能马上掉下来,而我的眼泪已经没有了。我既不会特别感动,也不会特别悲伤和自怜。但我从不拒绝任何乐子,比如音乐、聊天儿和喝酒。你呢?所谓的神父。也许你之后会越发觉得,人生就是一个游戏。你看,你现在都有觉悟了不是?你饮酒、装疯卖傻,也爱伪装圣人,不仅爱讲笑话,还用近乎于笑话一般的方式去管理这个制度荒谬的圣愈院,似乎你自己都在表演一个笑话,你生性叛逆,喜怒无常……这就很好,这就很好,你已经找到路子了。总之,放声大笑出来吧。命运笑你什么,你也笑它什么。如果命运笑你,滑稽、渺小,像只没头苍蝇,那你也笑它,无聊、无情、无意义,除了捉弄人,自身毫无轻重。”

“你说得有道理,郑教授,但你能做到的那种平衡度,我发誓我是做不到的。”达一纬神父的语气变得失落,他默默想着,我仍然需要感觉。曾经我在蒙城,颓废麻木到寻得一死,忧郁和悲伤对于我来说是镇定剂,是永远的镇定剂。它至少不会让我感到烦躁和生气。而我人生很多时候,都充斥着烦躁和怒气。“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圣愈院了。郑教授,你真是个有趣的老头子!哈哈哈。”他冲着郑老头儿笑。

“郑教授,你真是个有趣的老头子……”这大概是那次谈话最尾的一句了,郑老头儿记得不是太清了,后来他俩都在办公室睡着了。他和达一纬神父就那么一次照面,也是印象极其深刻的一次。

迷迷糊糊,郑老头儿终于睡着了。可是才睡着不到一刻钟,出勤的铃声就响了。仍然是十年如一日的“请各位神之羔羊到大厅参加分组学习,不得缺席……”

他起身,收拾收拾身上,梳梳头发,慢慢地往大厅的连堂走去。他又撞见了苏复醒,只是这一次,苏复醒已经被两个警卫押往安全部门那边了。

这孩子,怎么会那么不小心。定是中午那件事吧!

“唉,王警卫,复醒又犯啥事儿啦?”他忍不住问。这次,他看到苏复醒脸上的表情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惊恐和绝望。

“不关你的事!走!”警卫大喝一声。

“院长都离职了,这边秩序谁主持了呀?”郑老头儿还轻描淡写地多问了一句。

警卫没有再搭理他了。

这已经是陈降第四次被押到安全部门与陆镕对峙了。她知道,陆镕甚至可以杀了她,陆镕是那么厌恶不守纪律、屡屡触犯禁忌的她,或者说是苏复醒。

她有点儿神志不清的样子,但是更多的是内心在埋怨自己不应该在达一纬神父办公室留那么久。她应该在暗室用完电脑就赶紧出来。唉!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就那么不谨慎啊!

她看到面无表情的陆镕坐在自己面前,她猜想不到下一秒钟他会变成怎样的暴君。她先开口:“对不起,陆部长,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让她惊讶的是,陆镕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行行行,你就告诉我,达神父办公室门禁卡是哪儿来的?我们先处理这件事。我也懒得和你废话。”

“是他上次来禁闭室与我谈话,落下的。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进院长办公室的,我只是好奇……我在这太无聊了……我太无聊了。”

“他落下的?你确定不是你偷的?”

“当然不是!”

这时,有人敲门通知陆镕立即去参加院内管理层大会。陆镕立马从椅子上坐起来,喃喃道:“这么重大的事现在才搞,我早就等不及了!”他神色愠怒,现在都离院长离职24个小时了,才让他去参加管理层大会,“她,先关禁闭室,我回头处理。这事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