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继系统崩溃后,罗卫承受着一系列坏消息的轰炸:对阿倔的询问,没有获得有价值的线索;治安组找到刘群微信里的几个好友,她们却不承认参与投资;娟子明知危险,却不愿意接受警方的保护。

他两天两夜没回家,没时间陪高媛去医院产检,高媛不再接他的电话。

罗卫尽可能地保持冷静,告诉自己一切仍在掌控之中,他还有机会从容面对。

正这么想着,机会来了。监视娟子的民警报告,一个成年男子忽隐忽现地接触娟子,娟子看起来很害怕。罗卫决定亲自过去。抽调到专案组的特警驾车在楼下等着,罗卫坐上后座,在林立仁身旁,跟前座的特警打了个招呼。驾车的警察是个肌肉发达、表情冷漠的家伙,车门一响便加速往前面冲。

“跟踪的还有一辆车,三个人。”林立仁介绍说。

“所以,除了司机,只有五个人?你负责联络和带人包围路口,守住可能的逃脱路线。武器都带了吗?”

林立仁和特警检查身上的装备。

罗卫倾身到前座之间:“你们谁想跟我一起去近身接触凶手?”

“我!”副驾驶座上的年轻特警立刻回答。

“那就你了。”罗卫朝后视镜缓缓地点了点头。

几分钟后,车子停在梅阳区的汉阳路街尾,他们仔细打量着“天天K歌”的大门,早些时候监视民警就是在这里发现情况。“跟踪的同志还咬着吗?”罗卫问道。

“他们就在邮政银行对面。”林立仁说,“中队长叫大雄,一人守在前门口,一人守在后门口,一人跟在歌厅里,他们用耳麦对讲,联系是即时性的,应该不会错。”

罗卫点点头,打开车门。“我先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一会儿,罗卫回来,对司机说:“把对讲机给我。”他重新进行调频,接着在对讲机里下达了迅速有效的命令,指示他们到达他指定的位置。但话里没有提到街道或建筑名称,以免被好事者或罪犯从频道里识别,泄露警方的行动。

“走吧,”罗卫转头望向副驾驶座上的特警,接着对驾驶员说,“密切关注动向,跟指挥中心保持联络,有事就用刚才的频道向我报告,清楚了吗?”

驾驶警察耸了耸肩。

罗卫迈上歌厅的台阶,一位媚态十足的女迎宾朝他们走来。林立仁拿出达摩的画像,用冷淡的语气问:“看到过画上这个人吗?”

迎宾可不是傻子。她看看画像,又看看罗卫,接着又看了看画像,然后耸了耸肩。

林立仁加重语气说:“你明白我们的意思吗?”

迎宾停顿了一下,思考着,仍旧拦着他们没有引路的意思。

罗卫亮了一下警官证,说:“你可能见过他和一个女人在一起。那个女人先进歌厅,没多久他便黏了上去。”

迎宾纠正了罗卫的说法:“是暗娼。我看见过他和那暗娼在一起。前几个月,他还带其他女人来,年龄似乎都不小了,却叽叽歪歪的,没个正形。”

林立仁收起手上的画像。“你知道他和她们的名字吗?”

“不知道。”

“可以看出她们是本地人吗?”

“女的应该是本地人吧。男的经常来,特别是上半年。见过他六七次,每次都带着不同的女人。有一次,那个暗娼还吃醋,被他打了一巴掌。那男人看上去不像正经人,但是他经常给我们带生意,给钱还大方,总不至于赶他走。”

三个人如获至宝,盯着女迎宾,迎宾却仍旧挡着前面的路。罗卫问:“能说说今天的情况吗?”迎宾耸了耸肩。“暗娼是来勾引其他男人的,没想到老情人会出现。”

罗卫点了点头,从腰里掏出手枪上膛,并向林立仁示意。

“你们这样进去会惊扰客人的。”迎宾说,“当然也会惊动你们要找的人。”

“好,我们听你的。他在哪个包房?”

“688,二楼走廊往左最后一间。”

罗卫快步向前,特警贴身跟上,林立仁与迎宾一起脚步沉稳地往楼上走。

罗卫爬上楼梯,才转过走廊转角,就听见吱吱声。他非常熟悉这种声音,知道是无线电对讲机的声音。抬头一看,就见走廊尽头的消防栓的暗影里躲着一个男人,那是先前监视的便衣。右边的包厢里走出一名老年男子,端着果盘,穿着服务生衣服。罗卫想躲开,却已经太迟。服务生对着他职业性笑着点了点头。

走到688号包房门口,然后跟便衣对了个眼神。便衣迅速踮脚过来,同时伸手扭动门把手,特警持枪冲了进去。

“王八蛋!”罗卫冲便衣吼道。包房里响彻震耳欲聋的摇滚音乐,却空无一人。

“会不会是刚才走过的那个服务生?”特警说。

罗卫望向特警,没有说话。但他的耳麦响了起来。“一个穿服务生服装的家伙匆匆下了楼,正往对面大街走去。”罗卫吸了口气,房间里隐约有种黏须膏的香味,他认得这种香味,是易容用的。

“就是他,”罗卫说,“我们被耍了。追上去。”

“就是他。”特警也在耳麦里说,接着就跟随罗卫奔出了房门。

那名穿服务生衣服的男子,就是达摩。他熟知所有出口的位置,他第一次来这里消费就把出口的位置都摸清楚了。转眼间,他就来到通往后院的门口,但想到从这里出去实在太过明显,除非他判断错误,否则一定有警察守着。如此看来,从大门逃跑成功的概率最高。他走出大门,随即左转,直接朝警车走去。这条路线上只有跟罗卫来的那名特警,只要他能摆脱特警,就能走进对面的市场,或者转角的公园,没入喧哗的人群之中。

特警早就接到指令,一眼便看到了男子。“他来了,我去拦住他。”他对着耳麦说道。

“不!”罗卫回答,“不要下车,用车堵他!”

跟随罗卫的特警用耳麦复述了罗卫的命令,却只传来一阵干扰的咝咝声。

达摩看见警车的车门打开了,路灯灯光下,一名持枪的健壮特警下了车。

“站住!”健壮特警喊道,双腿张开,拿枪指着他。

经验不足,他一眼就看得出来。两人之间隔着一条大约五十米宽的街道,但特警不如楼上下来的罪犯精明,目标的逃跑路线还没有明确就现了身。

达摩看到特警亮出手枪,并没有转身逃跑,而是快速冲向年轻的特警。

“站住!”特警又喊了一声。

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三十米、十五米。达摩举起了手枪。

但他高估了射中对方的机会,虽然只相距十几米,子弹只击中警车的挡风玻璃,玻璃瞬间变碎,街道上响起猛烈的火药爆炸声和子弹击中玻璃的坍塌声。

年轻特警没有经历过实战。他脸色发白,就地一滚,躲入车尾,双手紧握着七七式手枪,在满地锋利的碎屑里寻找击毙罪犯的机会。

罗卫三人冲下楼来。年轻特警仍然跪在警车旁的地上,手枪指着前方。远处街道上可以看见一个身穿蓝色衬衣的背影,正是他们在走廊上见过的那个人。

“就是画像上的那个人。”年轻特警喊道。

罗卫转头望向跟在身后的特警:“给我微冲。”

特警有些不情愿地把冲锋枪交给罗卫。“弹夹是满的。”

罗卫已经冲了出去,他听见林立仁跟在后面。达摩远远领先,已转过街角,奔上烈士公园外围的街道。

罗卫单手握着冲锋枪,注意力放在呼吸上,尽量用有效的方式奔跑。接近转角时,他放慢脚步,把枪端到射击位置,试着不想太多,超过转角探头往右望去。

转角处空无一人。

达摩这类杀手不可能笨到跑进单门独户的小院,因为那跟跑进鸟笼一样,只能坐等警察关上笼门。罗卫朝公园望去,只见一丛一丛茂盛的树林里透着暗淡的灯光,公园里看不见任何可疑的动静。

罗卫继续往前面跑出几步,除了一群群闲逛的老人和小孩,达摩消失在黑暗中。他停下脚步,弯腰休息一会儿,感觉心脏在肋骨之间剧烈跳动。

“你跑得这么快,都让他溜掉了?”林立仁气喘吁吁地说,“那人真是飞毛腿。”

罗卫白了他一眼,说:“我们回去吧。”

歌厅前面停着三辆警车,还有几辆采访车。两个挺着长镜头的男子从人群里钻出来,冲到罗卫面前,不搭话,先是一阵“咔嚓”“咔嚓”拍照。

“没什么事。”罗卫一边说,一边钻进警车,“让你们白走一趟了,对不起。”

警车启动,拐了个弯儿,来到歌厅后门。罗卫让特警下来。林立仁还没反应过来,罗卫就猛地打开门冲进门里。他隐约听见一个女人的抗议声。接着,罗卫抱着一个女人来到警车旁,林立仁很识趣,赶紧下车帮忙,帮着将女人塞进后座,原来是娟子。

娟子一直使劲地哭,罗卫铁青着脸看着,轻轻地拉过她的手,她没有反对。

他没有说话,不用说话。他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他理解她的心情,理解她的遭遇。在这个世界上,恶魔是真实存在的,好人会受到伤害,会感觉不知所措。自小,他就决心尽自己最大的努力阻止坏人的恶行。

罗卫模糊地意识到,身边的娟子仿若高媛,两个怀孕的女人,一个颠沛流离、居无定所、食不果腹,一个呢,虽然不像娟子这么惨,身边却也无人陪伴。他想到自己此时应该跟高媛在一起。他既要保护像娟子这样的人,也要陪伴妻子。否则,高媛也会哭的。

好一会儿,娟子终于停止了哭泣,然后轻声地说:“他是本地人。”

罗卫问:“谁?”

他侧身盯着她,眉头皱起,两眼斗鸡地立在一起。他看上去又着急又生气,本来会吓到娟子,但是她明白他的愤怒——他在尽最大的努力,但受保护的人却不肯说出所有事情。

“那个达摩,他是当地人。一定是。他亲口跟我说,即使警察抓了他一个,还有无数个他会来报复我的。”

“娟子,都说出来吧!你让我们瞎子摸象,害的是你自己。这样东躲西藏,身心疲惫,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我知道的都说了啊,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我可是信任你,才找你的。其实,他昨天就在路上拦截了我,但半路杀出个英雄,我又跑了出来。他在拦我时,说了几句话,我听出是新戎方言。你知道吗?那里的方言挺难懂。我还听他接了个电话,听口气是从河南打来的,对方很急,似乎年纪不小,来不及网上联系,便打了这个电话。”

“电话里说什么了吗?”

娟子摇摇头。

“你知道他的电话号码吗?我们可以查通信记录。”林立仁说话了。“还有,新戎方言,你肯定吗?是北边的,还是南边的?南新戎人可是说潭戎话的。”

娟子皱着眉,沉思了一会儿。

“很正宗的新戎话,好像梅山教的咒语。”

他们几个几乎同时喊起来:“双戎铺人!”

林立仁说:“难怪他功夫了得。双戎铺尚武成风,既重视轻功,又重视硬功夫,大部分男人力可举鼎,那里出来的人大都是吃力气饭的。怎么就出了个电脑奇才呢?”

“又不是认定他就是那个黑客。”罗卫厌烦地说道。

换上病号服的高媛退去了原来的飒爽英姿,孕肚全露了出来。样子够难看的,她心想。两天前,她已经做过检查了,今天来拿结果,但医生说要复查。到底是复查什么呢?

她数着衣服上的蓝花点,心不在焉地在检查室里踱着碎步。

黄一鸣医生还没来。这时已经是十一点半了,医生迟到总有千百个理由。

做完复查,她该去哪里呢?逛街购物,还是回枯燥的机房办公。最近,领导已经减少了她的工作量,很多案件都不让她插手,支队政委特别交代过,教导员姓教,要管队伍上的事,把政治建警和党建工作管好就万事大吉了。

几个人的大队,又都是些高素质的网虫,队伍上能有什么事情。

当然,她更多地想到罗卫。对丈夫没有同来感到无比庆幸。

罗卫那人简直是个极端矛盾体,成天想着案子,想着抓捕凶犯,让他离开刑侦岗位,铁齿铜牙,就是不肯,让他陪着去医院产检,也不回,但一听说她身体有问题,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时刻打电话催问。她有意躲着不回,他一连在手机里发了几十条问候短信。

直到这个上午,她到医院拿结果,闲着没事,给他回了几条短信,他感动得要哭了似的,问明情况,才安心地出去抓什么人。

其实,高媛没有说真话,虽然不知有没有问题,但需要复查就说明还是存在疑问。她不敢告诉他复查的事,懒得听他反复追问。她相信自己不会有毛病。

她明白罗卫对自己的爱,虽然他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但她在他心里的地位,无人可以替代。她也一样,爱罗卫,对谁都没这么爱,对谁都无法这么爱,一闲下来,就想着两人牵手走在一起。但高媛此时却对丈夫不在身边充满感激,她不想让他担心。

不论复查出什么病症,她一个人可以承担。

当然,她很快就会知道结果。

她又抬腕看了看表。黄一鸣医生干什么去了呢?她不怕检查,甚至不怕动手术,但讨厌等待,特别是莫名的,对未知疾病结果的等待。也许可以用手机看看网文或者电视剧,听听音乐,可她以前从来看不起那些无聊到盯着手机不放的人。她的手机除了通信,没有启用任何其他功能。

这时,一位身材壮实的女护士推着一辆手推车进了病房。

“您好。”女护士说话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是高媛吗?”

高媛点点头:“对。”

“黄一鸣医生让接受一项产检复查,是不是?”

“嗯。”

护士勉强地对她笑了笑,拿出一张处方单看了看,然后示意高媛躺到病**去。护士打开床头的重要生命机能检测仪,将一些感应器连接到高媛的手腕上。轻柔的嘀嘀声有节奏地响起来,护士调试了一番,又拿起一张打印单仔细看了看,在一大堆药品中翻找着。

接着,她又看了看高媛套在手腕上的塑料袋,确认名字无误。高媛会心一笑,揶揄地说:“我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护士说:“逐项核对是医疗条例规定的,知道吗?我出生于偏远农村,读书出来不容易,我可不想因此丢了工作。”

高媛收起了笑,心想这护士逢人就说这种话,是博同情吗?

她注意到护士撕开一个包装袋,拿出一管注射器,然后“啪”地敲掉一支药水瓶尖,抽了一些清澈**到皮下注射器里,不禁问:“是黄一鸣医生吩咐让打针的吗?”

“对。”

“我只是来做复查的。”

女护士又看了一眼打印单,点点头,说:“是他开的处方单。”

高媛瞥了一眼那张纸,但字迹模模糊糊,完全看不懂上面的文字和数据。

女护士用酒精棉签在她手臂上消了毒,把药水注射进去。针拔出来后,高媛感到手臂针眼四周一阵透心的凉,并传来一股很奇怪的刺痛。

“黄医生马上过来。”女护士收拾好东西。

高媛没来得及开口问刚才注射的是什么,护士就离开了。这一针让她有点儿忐忑不安。她已经怀孕六个月了,身边所有的朋友和医生告诫她谨慎用药。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大可不必有任何担心。黄一鸣就是产科医生,她是来做产检的,病历上清清楚楚写着她已怀孕。这里的医生、护士怎么会做损害胎儿的事呢?

“只要知道对方的手机号码,他在方圆一公里的范围内拨打电话,保证能第一时间追踪到打电话者背后,不会相差几米的距离。”

说这番话的人叫龙仓健,身高不到一米六,却很胖,腰肚圆滚滚的,整个一只螃蟹模样。穿着特制的花格衬衣和沙滩短裤,大约是模仿香港影星。

龙仓健是汉洲移动通信有限公司安全部主管。

丁杨在分析追踪达一路的过程中发现了他发送的关于移动电话服务的邮件,里面将汉洲移动通信公司的不足和缺失分析了得很透彻。丁杨认为,汉洲发生的一系列案件中截断通信的事故都与此有关。于是,胡志远给经常与刑侦大队合作的龙仓健打了电话。

龙仓健看了邮件,大为惊骇,同时,信誓旦旦地保证,公司将竭尽一切技术力量配合警方侦破此案。龙仓健朝丁杨抱了抱拳,表示感谢。丁杨点点头,他这会儿正忙着和支队赶来的技术人员恢复执法网络系统。

“我们支队同事上周还谈到你们公司,说应该把你们移动公司改名为‘汉洲易盗电话公司’。这个名儿怎么样?”

龙仓健嘿嘿地赔着笑。

罗卫问:“既然现在已经发现达一路窃取移动通信的途径,以后只要他故技重演,是不是就可以随时追踪到他,并避免用户受到他的技术影响呢?”

“如果他上网使用的是手机,只要知道他手机的电子条形序列号就行。”龙仓健回答。

有过盗打电话经验的丁杨,自然知道电子条形序列号的意思。他想揭穿龙仓健的话说了等于白说,却又不忍心再伤他,毕竟刚才的玩笑,龙仓健没有反驳,还是给他留点儿情面。

龙仓健继续说道:“或者掌握他的手机号码,同时这部手机又在距监控机站不太远的地方使用,就可以利用无线电定位设备追踪到距离打电话者几米的方位。”

罗卫虽然不懂通信技术,但一听龙仓健的话,就发现了破绽。“可是,我们怎样才能查到他手机的电子条形序列号,或者他的手机号码呢?”

“嗯,这个有点儿难。”龙仓健不得不承认。“大多数情况下,只有集团用户在公司登记了电子条形序列号,或者实名登记的我公司用户。可这个家伙显然不会是集团用户,更不会使用我公司手机。如此,他才会肆无忌惮地窃用我公司网络。”

“假如他拨打的对象是集团用户,或者你们公司的手机呢?需要多长时间追踪?”

“这样的话,绝对快捷。一定比驾驶亮着警灯、开着警报的汽车追踪要快。”他开玩笑地说。

罗卫释然地说:“这至少解决了一个问题,如果电信诈骗中的受骗人报警的话。”

肖可语表示赞同:“是啊,现在盗打电话成风,利用盗窃移动电话进行诈骗已成为新世纪最大的刑事犯罪种类。”

“除了刑事暴力犯罪。”林立仁没好气地小声插了一句,眼睛盯着自鸣得意的龙仓健。

这时,丁杨朝大家说,专案组的临时执法网络系统已经恢复,并开始运行。他检查一遍后,吩咐苏南将新近录入的数据备份一份,拷在U盘里,并反复交代不要再将这台机子与公安专网连接。他在最后的检测中发现病毒并未完全清除。

丁杨的手机响起“嘀嗒”声。他朝屏幕看去,心想会不会是高媛给他发来短信。但不是。那声音来自一个小窗口,是他连接在黑客聊天室的账号提示他有封新邮件。

他飞速地跑到机房。

邮件是“梭哈”发来的。

苏南站在丁杨背后,大声念出邮件标题:“发送一个文件给你,事关我们的朋友,丰富的内容值得你深入考虑。”

丁杨抬起头,眉头锁得很紧。他没有埋怨苏南口快,似乎也对他前面犯错不计前嫌,却以商量的口吻问:“邮件使用了一种商业型公用钥匙加密软件,你熟悉吗?”

苏南在键盘上搬弄了几个指令,摇摇头,退到一边。

“他没有把打开文件的解密钥匙发给我。”丁杨皱着眉头,接着问:“专案组有人接到过‘梭哈’的电话或短信吗?”

众人都疑惑地摇摇头。没有谁跟“梭哈”有联系。

“难道你把我们的电话号码给过‘梭哈’吗?”胡志远问。

“凭他的黑客水平,专案组的电话号码需要有人告诉他吗?”

众人一齐沉默。

丁杨坐回椅子上,仔细地研究了一下邮件,突然大笑起来。理解系统逻辑所带来的智力挑战是第一位的,其次才是和黑客们战斗的惊险刺激。

“哈哈,我知道了,这是不用解密钥匙破解的。”

这时,罗卫不想看丁杨的独角戏,自个儿走到一边拿起丁杨赶在嫌疑人终止下载程序、给文件重新加密之前,从“雷神”的“下一步计划”文件夹中下载的材料。

他一边看,一边在白板前书写,计划里一些汉洲地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你看,计划里提到停车场、保安室、食堂、物管处、人事部。”丁杨对肖可语说,“都是些与设施管理有关的部门,这说明,他的下一个目标是一个大机构。”

肖可语俯身跟他一起看着。

“唉,医技楼、护士站……都是些医疗服务项目。”肖可语说,“医院,他的下一个目标难道是医院?”

罗卫疑惑地盯着打印纸。“医院?为什么是医院?难道一个投资亏损对象住在医院?”

“极有可能是一个投资亏损住院的人,说不定住院期间情绪激动,说出什么不利于他的话来。”

随后的纸张上有很多英文字母和数字,并没有汉字标明是哪所医院。肖可语指着上面一排英汉组合的文字。

“HZSTT***HZSDHRSS账户号第18区间。”

“这是什么,读起来似曾相识。”

在这组文字下面,是一长串像是身份证号的数字。

“HZSTT”肖可语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念着,脑海里在努力回想。“这好像是那个招牌上的字母,之前我听到过这个名称。”

接着,肖可语突然叫道:“罗队,想起来了,是汉洲市第二人民医院的英文简称,果然是医院。”

罗卫拿起电话,拨通了汉洲市第二人民医院医务处。他把那一组英文汉字组合的文字念给医务处处长听,询问它们都代表了什么。

他一边听着对方的解释,一边在白板上记录,然后抬头对肖可语说:“后面是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厅的英文缩写,连起来就是指医保处的报账资料号码。”

随后他又对着话筒问:“第18区间是什么意思?”

他听了对方的回答,慢慢地挂断了电话。片刻后,他皱起眉头说:“第18区间是指汉洲市公安局。就是我们。下面的一排数字果然是身份证号码。也就是说,那一组文字标明了我们局里的某位民警的住院报账资料。”

“噢,不!”

肖可语听到一声短促的惊叫,叫声显得惊恐万状,异常痛苦。

如果她不是清清楚楚地亲眼看着它从罗卫的嘴里吐出来,任谁转述,她都不会相信罗卫的嘴里会说出那两个字。

大家一齐转过身,惊讶地看着罗卫,只见他大张着嘴,满脸恐慌,手指着记录在白板上的一长串数字。

“怎么啦,罗卫?”

胡志远扶住他,生怕他突然惊悸倒在地上。

“第二人民医院,他的攻击对象是第二人民医院的病人。”罗卫囫囵地吐出这几个字,“……是高媛,数字是高媛的身份证号,她正在医院做产检。”

左等右等,不见黄一鸣医生,高媛有些不耐烦起来。

这时,一个身着保安服的健壮男人走进了检查室。

高媛从电视访谈节目上移开目光,盯着来人。电视是女护士帮她开的,说是让她打发等待黄一鸣医生的时间。

她等候的是黄一鸣医生,可不是一个愚蠢的保安。在高媛的心目中,保安都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她不喜欢跟没有思想的人待在一起。

“高警官吧?”保安的普通话说得不错,大约在北方当过兵。

“我是。”

“我叫李海,是医院的保安。你丈夫,也就是梅阳分局的罗卫队长打来电话,让我待在你身边,直到他赶过来。”

“为什么?”

“他没说。但他警告我,病房里如果进了除警察和黄一鸣医生以外的男人,我的保安职业就到头了。”

高媛觉得罗卫不是那样的人,皱眉看了保安一眼:“他为什么不直接给我打电话呢?”

李海紧了紧腰带,好像是检查装备袋的虚实。“医院旁边的机站刚才出现故障,罗队长电话打不进来。他是通过救护车的对讲机交代我的。”

高媛的手机放在手提包里,但她进入检查室就调到了静音状态。因为墙壁上有一条警示,禁止使用移动电话,因为移动信号会干扰生命机能检测仪的工作。

保安在病房里绕了个圈儿,便拖了一张方凳坐到门口。

虽然只是眼角的余光,高媛能感觉到保安正打量着她,目光在她身体上不安分地游走,似乎有意无意停留在她的胸部,计算她使用什么型号的罩杯。她转过头,对他怒目而视,但他提前把目光移开了。

这时,黄一鸣医生走了进来。他五十多岁的年纪,高挑的个子,消瘦得竹竿似的,头发显然刚染过,黑得有些失真。

“你好,小高,感觉还好吗?”

“好。”医生既然来了,她也没必要埋怨。

黄一鸣注意到了保安,扬起眉毛,质疑地看着他。

保安谦恭地点了点头,说:“是高警官的丈夫罗卫队长让我来陪她的。”

黄一鸣医生打量着他,问道:“你是医院安保部的?”

“是。”

高媛想尽快结束检查,帮着说:“罗卫办案中遇到些小麻烦,他希望谨慎些。”

黄一鸣点点头,恢复友善的面孔。

“好吧,小高。那我们现在开始检查。我先告诉你接下来做些什么、检查内容。”他注意到她手臂上的红色血点。“这是护士来过了吗?已经抽过血了?”

“不,是打针留下的。”

医生皱起眉头,问:“怎么回事?”

“半个小时前,一个护士进来,说是你吩咐的。”

“我并没有安排打针。”

“可是……”高媛猛地感到一阵恐惧,惊颤袭遍全身——冰冷、刺痛。就像刚才打完针后手臂的感觉,“可是,那个护士是按照一张打印单的医嘱做的。她说那是你亲手写的处方。”

“打的什么药水,知道吗?”

高媛呼吸急促起来,小声答道:“不知道!”

紧接着,她急促地问:“黄医生,那我……我的孩子怎么办呢?”

“不会有事的,”黄一鸣安慰道,“那个女护士叫什么?”

“我没注意她胸前的卡片。但她个子很高,强壮,说普通话。”高媛说着,几乎哭出来。

李海脸色肃然,俯身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两人没有理他。

高媛紧张地看着黄一鸣的脸色,他惶恐无措的表情,越发让她忐忑难安。他从口袋里掏出医用手电,俯身掰开她的眼睛看了看,又量了量血压。然后抬头看看生命机能检测仪的显示器,说:“先别紧张,没什么大问题。我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他冲出了病房。

先别紧张……高媛越发紧张忐忑起来。

保安起身关上门。

“别关……”

“对不起,”李海以标准的军人声音回答道,“是你丈夫的命令。”

他转身把椅子拉到病床前,挺直身子坐下。“电视遥控在哪儿?我想改变一下室内环境。”

高媛扭身没有回答,表示抗议。

保安兀自找到电视遥控器,开大音量,换到一个选秀频道,却又不看,两眼盯着窗户。

先别紧张……

高度紧张中的高媛总感觉有一只眼睛在盯着她,是谁呢?是保安,只有他!

但高媛这时顾不上理他。她心里压着两件大事:第一是肚子里的孩子,第二还是肚里的孩子,因为那针疼痛可怕的注射关系到孩子。

她闭上眼睛,一边祈祷一切平安无事,一边抚摩着肚子。里面那个六个多月的胎儿正聆听着母亲惶恐不安的剧烈心跳。这声音会不会影响到小生命以后整个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