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重逢

1

徐瑞天很忙,沈寻也很忙。

沈寻忙着怎样让那盆茉莉重新活过来。它被大火熏过后,状态一直不太好,沈寻也跟着难受,在网上找各种攻略,也会去花鸟市场向种花的人讨教。

反反复复折腾许久,茉莉花还是彻底枯萎了。

沈寻在花盆面前站立良久,无声沉寂,像是在默哀。

她要默哀的不只是花,还有那不断走远的青春。那是有着黎昕的青春。

有些人只能用来回忆,有些人适合用来白头。有些人如同梦幻的泡沫,有些人就在身边,触手可及。

黎昕是前者,徐瑞天是后者。

沈寻向生活妥协了。她没办法不吃饭、不喝水、不睡觉地去仰望天上的月亮。

徐瑞天终于忙完事情,打电话说要来吃饭。沈寻又折腾了一阵。

晚上的时候,徐瑞天七点准时到达。他进了房门,就瘫在沙发上,有些暴躁地扯掉领带,满脸倦容。

沈寻端上去一碗绿豆汤,轻声道:“你看上去很累。”

徐瑞天接过碗,一口气喝掉汤,“嗯”了一声。

“你是大老板,当然得事事操心。生意场上的事情我不懂,也没办法帮你。”

徐瑞天闭着眼睛,尽量放松地说道:“你这里,有一种家的感觉。”

沈寻忍不住去揉他皱着的眉,道:“那你就把这里当作家。”

徐瑞天一把抓住沈寻的手,没了后文。沈寻想把手缩回来,无奈被抓得太紧。她的脸开始渐渐发烫,催促道:“你快去洗手吃饭。”

徐瑞天睁开眼睛,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两个人的晚饭比一个人的晚饭温馨得多。以前,沈寻都是一个人吃饭,冷冷清清的,食之无味。如今对面坐着徐瑞天,沈寻总觉得应该说些什么,于是就把今天做了什么絮絮叨叨交代着,徐瑞天竟然没有觉得烦,反而和沈寻一起讨论某些东西。最后,他说道:“如果你觉得无聊,可以到我的公司来工作。工资过得去,工作相对来说不是很难。”

沈寻没有犹豫多久便点头答应。她顿了顿,道:“我想凭着自己的实力去你们的公司。”

徐瑞天点头,大口大口吃饭。

郑青秋那里沈寻实在没有勇气再去。她想的是,等赚点儿钱后,再单独开一个小小的工作室。

春天正式来临,马路两旁的阔叶树都长出新叶,阳光温暖,微风拂过。广场上有各种各样的风筝在飘**。孩子们的欢笑声相隔很远都能听到。人们脱下厚厚的冬装,换上春装,爱美的姑娘迫不及待穿上碎花连衣裙,从大街上妖娆走过。

沈寻为了能够凭借自身的实力去徐瑞天的公司,做足了准备。她翻看了关于公司的许多资料,也咨询了徐瑞天她究竟适合什么职位,权衡之下,她想去挑战策划部。对于策划,她也不是完全不懂。大学的时候她选修了市场营销课,也有学过关于策划的东西。在做兼职的时候,也协助策划过活动。写简历的时候,她写了许多自己对策划的见解,还写了曾经在初恋工作室工作,也写了自己对徐瑞天公司的一些了解。

上交简历后,沈寻耐心等待着。周一的时候,人力资源部打电话给沈寻,让她周三先去笔试。

沈寻接到电话很开心。在开心之余也翻出了公司历年的笔试题目,恶补知识。笔试当天,有不少人,题目也很难,沈寻没有什么信心。没想到的是,星期五的时候,人力资源部打电话让她下周一去面试。她开心地快要蹦起来了。为了能给面试官留个好印象,星期一那天她穿着正装,还化了淡妆。

星期一的清晨,沈寻早早出了门,有些不一样的感受。伤疤虽然还在,但是已经慢慢开始愈合。沈寻知道,她的心上永远都会有条伤痕,可那又怎样?在这个世界上,活着的人总是比死了的人多些幸福和痛苦。

这才是生活的真谛。

沈寻去公司面试。

面试时,沈寻非常紧张,手心里都是薄薄的汗水。参加面试的人一共有十五位,她的笔试成绩不高不低。

一共有五位面试官,沈寻一个都不认识。她做了自我介绍之后,面试官开始提问,她一一作答。面试官问的问题有些是她做过准备的,也有她临时发挥的。不管怎样,好歹都能回答上来。最终,沈寻面试通过了。接到通知上班的电话时,她开心得快要飞起来。第一时间就是给徐瑞天打电话。

徐瑞天在电话里说道:“你的努力老天看得到。”

沈寻也比较有成就感,就好比独立完成了一件衣服一般那么开心。

沈寻周一正式去上班。进公司的新人有三位,陆挽霜带着他们去人力资源部报到。沈寻看到陆挽霜的时候,明显看到她眼中的诧异。陆挽霜心不甘情不愿的,但还是带人过去。

陆挽霜对着人力资源部的主任道:“王主任,这些人的去处你们自行决定,我还有事情,先走了。”

等待陆挽霜离去,沈寻这才向这位王主任微笑着鞠躬问好,并做了自我介绍。“王主任好,我叫沈寻,请多多指教。”这个王主任沈寻记得,他是面试官之一。

“我看到你简历上说你曾经在初恋工作室工作,你是说郑设计师开的那个初恋工作室吗?”

“是的。”

“我爱人特别喜欢那里的衣服,可惜总是预订不上。而且听说那个工作室已经被烧毁了,可惜。”

“新的工作室正在筹备中,开业的话,您可以带着您爱人再去看一看。”

“原来如此。那你为什么不继续在那里工作呢?”

沈寻微微一笑,道:“我想体验不同的生活。”她可不敢说是因为没脸再去。

王主任把沈寻带到了策划部,平时策划一些活动或者是提些方案。策划部的主任姓辜,叫辜敏,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每天穿着一成不变的黑色职业套装,上面穿着西服,下面穿A字裙,踩着一双粗跟的高跟鞋,头发一丝不苟地绾成一团,看上去老练成熟。

辜敏离异,带着一个小女儿。或许是因为单身许久的缘故,内分泌失调,脾气非常暴躁,经常把策划部的人骂得狗血淋头,更不用说是刚来的沈寻。她做事雷厉风行,要求不管是什么策划案都力求完美。

一开始,沈寻只能在策划部打杂,帮忙复印文件、买咖啡、早点、送东西,等等,每天从早跑到晚,又苦又累,偶尔其他人也会教沈寻一些东西。所以沈寻在策划部的做的事情比较分散,因为当初王主任也没指定谁带她,辜敏也没指定。沈寻就像一块砖,哪里需要她,她就去哪里。这就是新人的必经之路。

中午吃饭的时候,公司有食堂。众多员工惊讶地发现,大老板开始在食堂吃饭了。当然,没人敢和他坐在同一桌。

沈寻在公司几乎遇不到徐瑞天,两个人都有空的唯一时间点就是食堂。所以食堂师傅的手艺大大见涨。吃饭的时候,沈寻会偷偷地看徐瑞天。当然,偷看徐瑞天的人也不止她一个,所以没那么显眼。

徐瑞天吃饭从来不左顾右盼,吃完之后,直接拿着餐盘从沈寻身边经过,目不斜视,每次都是这样,仿佛是一种默契。

沈寻在心里偷笑。

这样的生活很累,累得沈寻没办法胡思乱想,心中的伤渐渐减少。

但是生活从来不会如想象中那样平静,沈寻遇见了黎昕,一切全乱了。

在很久以前,沈寻脑海里无数次想象过与黎昕究竟会有怎样的再度相遇。在她的那些想象中,黎昕已经是成功的青年才俊,沈寻已经成为服装设计师,穿着时尚,打扮精致。但是没有一种想象是描述当时的境况。

那天下着大雨,整个城市笼罩在厚厚的雨帘中。沈寻被派出来买咖啡,雨水哗啦啦地下着,尽管打着伞,她的裙子还是湿透,鞋子里面也进了水。有汽车飞驰而过,溅起路边来不及流入下水道的水,沈寻左边的衬衣也湿了一半。

买好咖啡后,沈寻尽量将伞打低一点儿,遮住雨,急匆匆地往公司里赶,一不小心就撞上什么人。沈寻退后几步,滑了一跤,顺势摔在地上,伞落在一边,手里滚烫的咖啡全洒在了她的衣服上,再加上瓢泼的大雨,整个人狼狈极了。

沈寻龇牙咧嘴地抬头想道歉,当看清楚眼前人的时候,表情都凝固了。

“沈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黎昕……”沈寻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黎昕长高了,脸上已经褪去高中时候的青涩。他穿着白衬衣,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一只手插在裤子的口袋,看上去依旧带着王子般的贵气。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却已经没有当年的澄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社会磨炼出的深沉和睿智。

而沈寻还四仰八叉地坐在地上,裙子是湿的,衬衣上都是咖啡,隐隐约约能看见胸衣。头发被雨水淋湿成一缕一缕的,模样太过狼狈,实在是丢人。

黎昕向前走一步,将伞遮在沈寻头上,缓缓伸出手。

沈寻的脑袋里晃过当初黎昕冰冷的语气,没有勇气去抓住那只手,而是只靠着她自己爬起来。

黎昕收回手,脸上没有任何不自在,仍旧带着笑,道:“我带你去买一套衣服换吧,毕竟这有我一半的责任。”

沈寻慌忙摇头,低声道:“不好意思,我得赶回公司了。下次有空的时候再约你。”最后一句话只是客套话罢了。

回到公司,沈寻一头扎进厕所,打电话找徐瑞天救急。原本徐瑞天还在开会。会开到一半,老板一声不响走人,其他人面面相觑。

沈寻今天的脸是丢尽了,还连累了徐瑞天。沈寻在厕所里,而徐瑞天机警地避开人,进了女厕所,亲手把衣服递进去。口袋里面不仅仅有一套衣服,居然还有内衣和**,标签都还没来得及撕。而且,尺寸刚刚好。

沈寻很难想象徐瑞天究竟是如何去买内衣**的。那别扭的模样应该很好玩儿。想到这里,沈寻忍不住笑出声。

可怜的徐瑞天回去开会的时候,脸都是黑的,下面的员工战战兢兢,生怕被骂得狗血淋头。

因为遇见黎昕的缘故,沈寻的脑袋里乱糟糟的,下午的工作不断出问题,被辜敏狠狠骂了一顿。陆挽霜刚好经过,眼里满是蔑视。沈寻不断道歉,并且再三保证以后这些错误不再犯。

下班回家已经是很晚,沈寻胡乱吃了点儿东西,洗个热水澡,疲倦地躺在**,脑袋里空****的,仿佛所有的思绪都在遇到黎昕的那一刻被抽空。

这一场相遇完全没有预兆,沈寻也没有任何心理准备,那个人就这样再次突兀地闯进她的生活,搅乱了平静的湖面。

2

工作照常继续,沈寻没有再去打听黎昕的任何信息,哪怕知道他在同一个城市。但要命的是,中午食堂吃饭的时候,徐瑞天直接坐在了沈寻的对面,没有任何表情。

当时沈寻正在夹菜,吓得筷子都掉了。她拼命给徐瑞天使眼色,徐瑞天当作没看到。周围的人议论纷纷。一连好几天都是这个样子。

策划部的人都八卦地凑上来,问沈寻和大老板是什么关系,沈寻尴尬地笑着说是亲戚关系。至此,策划部的人对沈寻无比热情,但是依旧止不住公司流言蜚语。毕竟,名义上,徐瑞天是有妻子的人。在别人眼中,大老板与年轻的姑娘总是有一段肮脏的故事。

一如当年,流言正盛的时候,沈寻正在上厕所,却听见外面窃窃私语。

“那个沈寻长得也不怎么样,却勾引徐总。”

“只听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徐总和他的妻子明明那么恩爱,却要被这个叫沈寻的横插一脚。”

“现在的小三都比原配还嚣张。”

“我听说她的妈妈以前是小三儿。”

“你听谁说的?”

“我听陆助理说的。据说陆助理和那个姓沈的还是高中时候的校友。”

“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突然辜敏的声音响起:“你们叽叽喳喳讨论什么!还不赶快去工作!”

八卦的人瞬间从厕所散出去。

沈寻站在厕所,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仿佛一瞬间回到了高中的时候,千夫所指。只要有陆挽霜的地方,全世界的人都会知道沈寻的妈妈曾经给别人当过情人。

从厕所出来后,沈寻沉着脸,直接去找陆挽霜。两个人来到僻静的地方。沈寻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你为什么总是要抓着我妈妈的事情不放?”

“这些是事实,你一辈子都会背负这些。”

“你为什么要这么针对我?我哪里对不起你?”

“高中的时候,黎昕没有选择我,这就是你的错。”说这话的时候,陆挽霜的脸上是森然的恨意。那种恨仿佛要将沈寻生吞活剥一般。

沈寻无奈地问道:“你要我怎么做才能不揪着我妈妈的事情不放?”

陆挽霜狰狞地笑着说道:“沈寻,你做梦!你毁了我的人生,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你现在是光鲜亮丽的陆助理,而且黎昕也回来了,你又有机会跟他在一起。怎么谈得上我毁了你的人生?”

“你永远不懂!”

沈寻是不懂,也不想去懂。陆挽霜已经如此不可理喻。

中午吃饭的时间,沈寻不再去食堂,而是随便买了一点儿面包和牛奶。让人想不到的是,徐瑞天竟然会来策划部的办公室,他手里还打包了饭菜。看到他的身影,面包直接堵在沈寻的喉咙,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噎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徐瑞天走过来拍着沈寻的后背,皱着眉头道:“你吃东西怎么这么不小心?”

沈寻灌了一大口水,终于把面包灌了下去,这才能够喘气。“你怎么来了?”

“你为什么不来食堂吃饭?难道是不愿意跟我坐在一起吗?”

“公司里有太多的流言蜚语。”

徐瑞天将打包好的饭菜放在桌子上,很直接地说道:“沈寻,你这辈子最大的失败就是永远活在别人的目光中,可悲!”

这句话传到沈寻的耳里,犹如雷鸣般振聋发聩。

的确,从小到大,沈寻一直在意别人眼中的她是什么模样,所以活得也累。在这人生当中,每个人都有自己在意的,没法改变。这已经是一种习惯。就好像高中的时候她怕别人说她是“小三的女儿”,包括现在也怕。她没有勇气去辩驳,如同陆挽霜说的,这些都是事实。哪怕那个人已经死了,事实依旧存在着。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沈寻的眼泪突然奔涌而出。在意这么多年的东西明明可以不去在意的。没有谁会永远地活在别人的眼光中。

徐瑞天淡淡地说道:“人,是为自己而活的。当你活在别人的眼中时,你就没有了自己。沈寻,你不能从别人的目光中去寻找自己的价值。”

大道理人人都懂,但又有谁能真正做到呢?

沈寻早就明白这些的,只是端了这些年,却不知道该如何放下罢了。不过既然徐瑞天这么说,总要试一试。

沈寻努力工作,当被人指指点点的时候,就当没看见。中午食堂和徐瑞天坐在一起,试着不去在意别人的目光,也不会如坐针毡,甚至还能和面前的人谈笑风生。当有人讨论沈寻妈妈当过情人的时候,沈寻尽力大大方方走过去说那是事实,但不代表她的女儿也会这样。当然,最后一句往往没什么说服力。

毕竟真相只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沈寻说过愿意等,那就只能等下去。

可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黎昕回来了呢?那一点点的火明明快要熄灭了,却突然间添了干燥的柴火进去。

沈寻不愿意去打听黎昕的消息,但让人意外的是,下班时她在公司门口看见了黎昕。他坐在宝马车的驾驶座上,看样子似乎是在等什么人。沈寻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掉头走人,却想不到黎昕先下车,朝她走过来。

“沈寻,我们又见面了。”

沈寻不敢看黎昕温润的眼睛,低着头道:“好巧,你在等什么人吗?”

“等你。”

沈寻惊讶地抬头,“等我?”

“我和你好多年未见,一起去吃个饭叙叙旧吧。”

沈寻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看背后有没有徐瑞天的身影。

“不给我面子吗?”黎昕笑着问道。

“给。我怎么敢不给你的面子?”

沈寻坐在黎昕的副驾驶上,像做贼般心虚,生怕徐瑞天会看到。说实话,她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紧张,手心都是汗。余光中,黎昕的侧脸线条坚毅,少了些柔软,依旧那么迷人。黎昕似乎特别钟爱白衬衣,所以穿着白衬衣的他看上去依旧是沈寻梦中的少年。

与其说是叙旧,不如说是黎昕絮絮叨叨讲着他后来的故事。高中毕业后,他去了美国芝加哥大学,学业修满后,三个月前才回国,成立新公司。美国的生活节奏很快,也经常有热情的女孩儿约他,他也交了几个好朋友,利用寒、暑假的时间走遍美国各大州,感受生活。

“有人说,爱芝加哥就像爱一个塌鼻子的女人,你完全有理由寻觅到更好的,但却很难找到这么真实的。”

“看来你很喜欢芝加哥,那为什么不留在那里发展呢?”沈寻问道。

“没有爱人的城市是一座空城。芝加哥没有我爱的人,所以我要回这里。”说这话的时候,黎昕的眼睛凝视着沈寻,目不转睛,带着专注,眼神里还有其他不懂的情绪。

沈寻把脸撇向一边,努力掩饰那颗急剧跳动的心,也没有问他的爱人是谁,但是心里不免有些刺痛。

其实这没什么好问的。反正他爱的人一定不会是她。

“那么你呢?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沈寻看着窗外大片的阳光,半眯着眼睛,似乎是在回忆。她很想说其实她一直过得很不好,一直在想他,一直在盼着再遇见他,连梦里也都是他。

可是现在才说这些话已经毫无意义。所以沈寻淡淡一笑,道:“我过得很好。”

所有的想念与委屈通通留在过去,也想把黎昕留在过去。

说了这话之后,两个人都沉默许久。五年的距离,足够改变许多东西。黎昕是越来越优秀,而沈寻似乎还在倒退。

吃过晚饭,黎昕执意要送沈寻回家,怎么也推不掉。黎昕一直将沈寻送到楼下的路灯处。橙色的灯光洒在黎昕身上,平添一丝暖意。

沈寻低着头,“我已经到家了,你回去吧,注意安全。今天谢谢你。”

黎昕没有道别,也没有动,而是看了沈寻半晌,才用一种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沈寻,我可不可以抱抱你?”他的声音喑哑有磁性,带着一丝请求,又像是一种**。

还没等到沈寻回答,黎昕已经抱起了沈寻。沈寻的鼻尖全是属于黎昕的味道。这个拥抱来得太迟。

沈寻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停止了,包括那颗心脏。她空虚地仰望着漆黑的夜空,似乎有一种迷人的晕眩。那个瞬间,她的脑袋里迅速划过徐瑞天的脸。她急忙推开黎昕,脸微红道:“我先上去了,再见。”

“沈寻,晚安。”

沈寻脚下跑得飞快,根本不敢停留,更不敢回头。

打开房门,徐瑞天的身影就在窗边。他在抽烟,面无表情,周围烟雾缭绕。沈寻很少看到徐瑞天抽烟,她有些惊魂未定。而且从那个窗户可以看到楼下路灯那儿,刚才那个拥抱他一定看到了。

徐瑞天灭掉烟,转过头来,问道:“你去哪里了?”

“我和一个朋友去吃饭。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下班就来了。”

“那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呢?”

“我打过电话,不止一次。”

沈寻没有听到电话响,摸出手机的时候才发现关机了,“原来是手机关机了。对不起,我没接到你电话。你吃饭了吗?”

“没有。”

“那我去给你下一碗面。”

沈寻放下包,转身就钻进厨房,而徐瑞天依旧站在窗口,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知道在想什么。

待到沈寻把面端上桌子,徐瑞天这才缓缓走过来,他的脸色很不好,吃着面,把沈寻忽略得干干净净,问他话也不回答。

沈寻暗道糟糕,要向组织解释。可是要怎么解释那个拥抱呢?她也很莫名其妙。当初黎昕说得那么无情,如今再来惦念什么呢?

最后还是徐瑞天开了口,“那个人是黎昕吧。”

“嗯。今天他叫我出去叙旧。你是不是不高兴了?”沈寻问得小心翼翼。

徐瑞天皱着眉头,不回答。

那就是不高兴了。

沈寻急忙解释:“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找来,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抱我。”

“那你对他又是什么感觉?”

沈寻犹豫了一阵,才低声回答:“我不知道。”她对爱与不爱的定义早就分不清了。

“沈寻,你还忘不了他。你什么时候忘记他,我什么时候再过来。纵使我再纵容你,也不允许一个一心二用的人把我玩儿得团团转。”说这句话的时候,徐瑞天脸上已经有了隐隐约约的怒气。

沈寻心一慌,站起来,想要习惯性地去解释什么。可是她张着嘴巴,却说不出一句话,任由徐瑞天甩门而去。轰隆的声响在客厅里回**,连墙都在微微抖动。她懊恼地坐在沙发上,静静发呆。

3

何为爱?何为不爱?如何分辨?

这两者之间的界限很微妙,也很模糊。

《圣经》说,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那不爱就是把这些都否定吗?

沈寻不明白,晚上的时候她思考了许久,却找不到答案。

沈寻“被甩”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公司。就因为中午的时候徐瑞天已经不在食堂,所以流言就此传开来。有时候不得不佩服这些同事的八卦心。

徐瑞天也真正做到了不闻不问,哪怕在公司碰到,他们也是毫无眼神交流。沈寻几次想找他谈谈,然而对方一直不配合。

最令人烦恼的还是黎昕。每天下班的时候,黎昕的宝马准时等在门外,沈寻加班多久,他就会等多久。公司里又是流言纷飞。沈寻躲了黎昕一周,终于忍不住把他拉到僻静的地方。

“黎昕,你究竟想做些什么?”沈寻皱着眉头,十分不悦。

黎昕一如往常微笑着说道:“我等你呀!”

沈寻久久凝视着眼前的人,仿佛要将他看穿一般,想看看那笑的背后究竟是什么。她忘不掉,曾经黎昕冷言冷语地说不跟小三的女儿做朋友。或许别人说这句话,她只是觉得刺耳。可那个人是黎昕。“我妈妈已经去世,过去的事情也就过去了。黎昕,你曾说过,我和你已经不再是朋友。”最后一句话,带着埋怨,也带着一种报复,她是故意说的。

黎昕微微一愣,然后笑着回答:“我不想和你做朋友,我想成为你的恋人。”他的语气说得太随意,很像说了一句“今天太阳真好”。

沈寻的脑袋却轰地被炸成空白,满眼只有黎昕的微笑。那样的笑真好看,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温暖。他温润的眼神仿佛也在诱导着让人想要有答应的冲动。

真的,沈寻差一点儿就答应了。可是,那一刻,她也犹豫了。

黎昕缓缓说道:“高中的时候,我就开始喜欢你。可是因为当时爸爸的事情,心里也埋怨过你。后来想一想,当初还是太过意气用事。这几年,我一直都很想你。这次回国,也是为了你。”

沈寻木然地听着这些话,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抱歉,我回国的时候调查过你,你和徐瑞天之间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如果他是你的顾虑,我可以帮你把钱还给他,你来我的公司上班。我保证给你最优厚的待遇。”

三个月前正是出事的时候。

“那为什么当时你不出现?”如果当时黎昕出现,现在这一切都不一样了。

黎昕解释道:“当时我正在忙着筹备新公司,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他顿了顿,轻声问道:“沈寻,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补偿这些年的缺席。从此以后,你人生里的每一件事,我都不再缺席。”

这些话,如此深情,直达沈寻内心深处。她早已泪流满面,只能捂着脸,小声地呜咽。

“你现在可以不给我回复。我愿意等你。”

沈寻呜咽着说不出任何话,沉默很久后,她才低声道:“你暂时别来找我,让我好好想想。”

上帝怎么去安排故事,世人总是不懂。命运怎么去演绎这些起承转合,谁也没办法预料。

黎昕开始大张旗鼓地追求沈寻,每天一束红玫瑰,准时准点送到公司。策划部的人每天都会起哄。而沈寻心里却是波澜不惊。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这些事情,徐瑞天也是知道的,他从来没说什么,也没来吃过晚饭,电话也不曾打过。

沈寻像是在进行一场拉锯战,脑子里乱成一团,没有任何主意。因为黎昕的追求,又因为徐瑞天的不闻不问,陆挽霜开始频繁针对沈寻,各种杂事都要吩咐沈寻跑一趟。如果是策划部提上去的案子,辜敏必然叫沈寻去上交。陆挽霜会先看一遍策划,然后挑各种毛病让回去改。因为沈寻的关系,策划部也跟着受气。策划部的人都非常讨厌沈寻,也自动离她远一点儿。

中午吃饭的时候,沈寻孤零零一个人,食不知味。她也动过辞职的念头,却又不知道去什么地方,所以只好放弃。

坚持和忍耐一定会开出美丽的花,一切都只是暂时的。

事情的转机来自徐瑞天生病。

那天徐瑞天正在开会,突然昏倒在办公桌上,整个公司人仰马翻的。沈寻看着医护人员将徐瑞天抬上救护车,心揪成一团。听说,白天去探望他的人通通被挡在门外。沈寻只好下班后,在家熬了粥,炒了些清淡的小菜,好好收拾了一番,这才去了医院。

医院里的味道依旧令人生厌。

透过房门上的玻璃窗口,沈寻看到病**的徐瑞天还在看文件。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连照顾他的人都没有。

沈寻提着保温盒,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忐忑不安地走进去。

徐瑞天抬头,面无表情,目光清冷。沈寻有些小小的失望。好像他也并不是那么期待,好像她自己有些自作多情。

沈寻将保温盒放在床头柜上,一一打开,问道:“你吃吗?”

“你做的?”

“嗯。”

徐瑞天放下文件,接过粥,慢条斯理地喝起来。

沈寻偏头,有些担心地问道:“医生怎么说?”

“胃病而已。”

“那你应该好好休息,不应该再费神看文件。”

“最近新成立了一家公司,是个很强力的竞争对手,我在分析他们的资料。”

沈寻没有多问,安静地坐在旁边,细细打量徐瑞天。好久不见,他似乎瘦了许多,发间也冒出几根白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眼角竟然多了些鱼尾纹。

原本喝粥的徐瑞天忽然问道:“我是不是很老?”

“男人四十一枝花。”

“还有几个月我才满四十岁。”徐瑞天略微不满地争辩,模样看上去有些孩子气,沈寻不由得笑了。

可能是刚才孩子气了一把,所以徐瑞天继续哀怨地问道:“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白天要上班。”

“那好,我放你三天假。”

“为什么?”

“我要在医院住三天。”

沈寻顿悟。看来这几天又要沦为徐瑞天的煮饭婆。

除了煮饭外,沈寻和徐瑞天几乎就待在病房里。她怕大老板无聊,还带了几本财经杂志,也为她自己带了几本书。

病房里,岁月静好,他们各看各的书,偶尔讨论些话题,不尴尬、不突兀,安静的时候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适感。

这样的安静被徐婉打破了。

徐婉像个小鸟一般,闯进病房,看到沈寻在这里,步伐突然停住,脸上的不悦立即表现出来。“爸,为什么这个人会在这里?”

“你怎么来了呢?”

“她能来我就不能来吗?”徐婉仰起下巴指着沈寻,非常不满。

徐瑞天皱着眉头,指责道:“你怎么说话呢?”

徐婉抱臂,嘟着嘴,“你这么久不来接我原来是和这个女人搞在一起。”

“徐婉!注意你的言辞!”徐瑞天气得捂着胃,眉头拧成一团,脸色很不好。

徐婉的眼神有些怕,但还是强硬地反问道:“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两父女的脾气简直是一模一样,连生气起来都很相似。

沈寻急忙拉着徐婉出了病房。

走出病房,徐婉狠狠挣脱沈寻,不屑地看着她,道:“你想说什么!”

沈寻耐心地解释。“你别气你爸爸了,这段时间他真的很忙。医生说他有严重的胃病,搞不好会恶化成胃癌。你这样气他,他的病情会加重。我觉得你肯定不希望这样。”鉴于上次的唬人效果还不错,这次打算再唬一次。

徐婉想争辩些什么,最终张张嘴,什么也没说。

“如果接你回来,他没办法照顾你。”

徐婉吼道:“说得就好像我妈那边有人照顾我一样!”吼出这句话,她立即红了眼睛,一副受伤的模样,讷讷地说道,“我在我妈那边每天都是一个人,家里只有一个保姆。那房子空****的,我一点儿都不喜欢!”

“要不然晚上你住我那儿,只要你不嫌弃饭难吃就行。”

徐婉脸色难看地讽刺道:“你少跟我套近乎!反正我是不会承认你的!”

“这是朋友间的邀请而已。”沈寻也没解释太多。面前的小姑娘固执得近乎可怕,认准了一件事情很难被改变。而且,在徐婉心目中,她一直都是一个破坏者。估计连这个小姑娘都不知道其实自己的爸爸妈妈已经离婚。想到这里,沈寻对徐婉又多了一分怜惜。

徐婉再进病房的时候,不再像一头小狮子,而是心平气和地坐了半小时,然后被徐瑞天赶了回去。沈寻一直在门外守着。她不放心徐婉晚上一个人回去,于是便送她回家。徐婉的脸色依旧很难看。

来回奔波是一件很累的事情,沈寻想着一定要让徐瑞天给她涨涨工资。当然,这件事情她也只能想想,不敢光明正大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