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他来了,请关门

赵海笙走出档案室时,天色已经大亮。宁林打着哈欠、揉了揉眼睛说:“许浅的尸检报告上,同样记录了处女膜陈旧性破裂,**里没有精液残留。这是目前唯一和安霓重叠的部分,除此之外,两起案子没什么共性。”

“许浅的死亡时间和罗济提供的不在场时间十分吻合,由此推断,罗济真的不具备作案时间。”宁林见赵海笙不说话,继续说道。

清晨的阳光洒在警察局大院的榆树上,鲜亮耀眼。楼下已经有上班的同事进进出出。他们站在走廊中,靠在玻璃窗前,吸了一会儿烟。一晚上的案宗研究,让两人头昏脑涨,此时,大好的阳光透进来,晃得眼睛都有点儿花,困意袭来。

“罗济的不在场证明,从表面上看吻合得天衣无缝,这也是当年李恪为什么那么强烈地坚持自己的观点。如果我们把案件反过来,从他不是嫌疑人的身份入手,你会有什么发现?”赵海笙的目光落在宁林的身上,眼里闪着迫切的光亮。

“一时看不出来,不过,他为什么偏偏要在晚间倒垃圾,为什么要在那么晚的时间在房间里唱歌,这些怪异的行为,难道仅仅是因为精神有问题?”宁林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吐出来的烟雾笼罩了他的全部五官。

赵海笙嘴角的笑意深刻起来,他等的就是宁林这句话:“看来,这一晚上并没白忙活。我需要罗济当年的诊断书,我们不妨从他的病情着手调查。”

“没问题,明天我会把结果交给你。”宁林扔掉烟蒂,脸上也瞬间明朗起来。

“你先去休息,休息好了再去办。我去听听曲薇他们有什么收获。”赵海笙将手按在宁林的肩上。宁林比较稳重,专业能力又强。在赵海笙带领的特案队中,他最欣赏的就是宁林。

“也不困,我去给你买早餐,等吃完之后,我和你一起去听听。”宁林说话的时候,总是一本正经,显得有些老成,不像二十八九岁的小伙子。

“真不困?”

“还能撑得住。”宁林这话倒诚恳。

赵海笙赞许地点点头:“来两个猪肉馅儿的包子就行,去吧。”

宁林领了任务转身就下楼,赵海笙这才掏出手机,开了机,瞬间闪出六七条短信,发件人显示“勃朗特”。

赵海笙知道这是简爱发来的,他们有过交流,为的就是掩饰他们之间的关系。

六七条短信一定有什么急事,赵海笙立刻点开信息,几条信息内容一致,写着“发现光头、假发、风衣,速回复……”

该死!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给耽搁了。赵海笙想都不想,就往楼下冲。没下几步台阶,迎面就撞上了曲薇和肖桐。

肖桐一看到赵海笙,立马迎上去,像煞有介事地说:“赵队,有发现。”

肖桐永远不会有宁林的沉稳,这也许不是一件好事。他转而去看曲薇,只见曲薇静静地点下头,什么都没说。

“等我回来再说。”赵海笙迈步下楼,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转身看曲薇,“你们先和宁林交换一下意见,等我回来后,开会讨论。”

肖桐有些不悦,等赵海笙走远,他才抱怨着嘀咕一句:“宁林,宁林,赵队眼里就他一个宁林。”

曲薇不理他,径直往档案室走去。

肖桐又被忽视,急得直嚷:“我说错了吗?你倒是说句话啊!”

曲薇站在档案室门口,侧脸看肖桐:“你要是有宁林一半的专业素养,赵队也会对你另眼相看。”

“你……你……”肖桐支吾半天,硬是把不满的话吞进了肚里。

肖桐和曲薇这是刚从阳城回来,他们找到了照片上的那个男生——张宥祁。张宥祁现在在一家上市公司做主管,一见面,肖桐和曲薇就觉得此人身上的骄傲和浮夸令人极为不舒服,和照片上那个阳光帅气的大男孩儿简直判若两人。

当两人亮出身份后,张宥祁只是微微地点点头,眼里似乎看不起这两个办案的小民警。但他还是将两人请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泡了茶,落座。

“不用问,是为了许浅的案子吧!”张宥祁跷起二郎腿,一副藐视一切的样子。

“没错,想找你核实几个问题,希望你能配合。”曲薇清清嗓子,说道。

“没问题,不过时隔多年,我的记性不太好。”他晃着腿,似笑非笑。

“你和许浅恋爱过?什么时候?”

“高二下半学期。”

“关系怎么样?”

张宥祁看看曲薇,咧嘴一笑,那笑容竟有些轻浮:“男人和女人在一起,不用我说,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关系吧。”

曲薇不免有些脸红,这人说话真是令人讨厌。倒是肖桐在一旁呵斥了一句:“问你什么,就直接回答。”

张宥祁不以为意地笑笑,坐正了身体,说:“许浅不错,人漂亮,性格也好,尤其在**,你想不到她有多温柔顺服……”

曲薇实在听不下去了,用脚踢了踢肖桐。肖桐会意,立刻打断他:“说重点。”

“说什么?你们想知道些什么?”

“全部。”

“我们交往一年多,**不下两百次。她打过两次胎,差点儿被学校开除……”

“毕业后就分手了?”曲薇咳了一声,借此打断他极为炫耀的自我陶醉。

“不分手,难道还要在一起?”

“谁提出的分手?”

“当然是她了。她交了新的男朋友,我只是他穿旧的一件衣服,像她这样的女生,从来不缺新衣服的。”

曲薇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这人嘴真是够损的。

“分手后有没有再联系过?”肖桐没好气地问了一句。

“她还有时间见我?早不知道和哪个男人约会去了。”

“2006年7月28日,你在哪儿?都做了什么?”肖桐继续问。

张宥祁愣了一下,那么久远的事,谁能记得清,于是回答:“忘了,记不清了。”

曲薇记得当年张宥祁的口供,案发当天,他在北京参加大学生辩论会,根本没有时间返回海城杀人。于是看了肖桐一眼,继续问:“你和许浅不会没有联系吧?她有没有提到过新学校的一些情况?”

张宥祁这回还真就配合地仔细回想了一番,似乎没什么特别的:“没有,不过,她把我那本《男性生理》的书要了去,我还笑她是性饥渴。”

曲薇和肖桐相互看了一眼,这个线索会有价值吗?

“这本书现在在哪儿?”

“还在她那儿吧。从那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联系过,直到有警察来找我,我才知道她死了。”张宥祁的眼睛里忽然有些黯然,估计,许浅的死,对他触动很大。

《男性生理》这本书,肖桐在网上没有找到,图书馆里也没有。但在许浅留下的那几本课外书里,居然就有这本书。此时,肖桐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翻看着这本书。

宁林买回早餐,没有看到赵海笙,却看到肖桐手里拿着这本书,笑着拍拍肖桐,问道:“怎么?有困惑了?”

肖桐连眼皮都不抬,用书打落宁林的手:“边儿去,懒得理你!”

宁林好脾气,在他对面坐下,把赵海笙的那份早餐推到他面前:“你一定还没吃早餐,给你买的。”

肖桐抬了一下眼皮,瞟了宁林一眼:“有那么好心?”

“不吃是吧,给老马留着。”宁林说着就要拿回来。

肖桐眼疾手快,一把扯回来:“凑合着垫垫肚子也是好的。”

宁林笑了,摇摇头。这时,曲薇倒水回来,看见桌上的早餐,立刻感激涕零地说:“宁林就是贴心,谢了!”

曲薇拿过早餐,就是一口,心满意足地喊道:“一大早上就吃到这么好吃的猪肉馅儿包子,太幸福了!”

肖桐吞着口水,哑口无言。

吃过早餐,肖桐和曲薇就开始研究这本《男性生理》,里面涵盖了所有的男性生理问题。一些从未听到过的,这回算是好好学习了一把,看得肖桐开始暗自检测自己属于哪一种。

然而,这本书里的内容,有什么隐喻吗?许浅看这样一本书的用意何在?这本书里没有许浅的任何标记和备注,除了铅字,连用笔画过的痕迹也没有。

这简直等于在看一部无字天书,想从这些生理问题上找出与案子之间的关联,恐怕很难。

简爱接到欢姐的电话,让她来取海明威的书。简爱知道,赵海笙在那儿等她。

店里不忙,她交代了一下,出门就拦了一辆计程车。这时,停在路边的一辆白色轿车,也发动了车子,缓缓地跟上去。

简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心里一直盘算着如何降低阿哲的嫌疑。直到现在,她还存有侥幸的心理,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阿哲皮箱里的东西只是与案件中的物证类似而已。

有些自欺欺人的感觉,简爱苦笑了一下,目光向车窗外瞥去。收回目光时,简爱从倒车镜里看到一辆白色轿车紧紧地跟在后面。简爱没多想,心里却有种莫名的不安。

车子在路口停下,因为,楼与楼之间的小路是不允许车辆进入的。简爱下了车,发现后面那辆白色轿车也停了下来。简爱心里有数,知道有人跟踪她。难道她的身份被人怀疑了?

拿回找零的钱,简爱便往天天书吧走。直觉告诉她,轿车里下来了人,脚步声就在她身后。简爱加快脚步,上了天天书吧的台阶。简爱不经意地甩下头发,眼角的余光一扫,看到一个瘦高的男人就在她身后的不远处。

天天书吧白天很少有客人,即使有,也是真的来这里找书的,因为这里的书,大多都是市面上绝版或者很难买到的。真正想看书的,都愿意来这个静谧得有些不属于这个星球的天天书吧。

进来后,欢姐就迎了上来,刚要开口,简爱低声说了一句:“有尾巴!”

欢姐一怔,就看见门口进来一个高个子男人。男人东张西望,发现满墙的书,皱皱眉,有些鄙夷的神情。

“小爱,你要的书,我帮你找了很久,这不,一找到就赶紧打电话让你来取了,不耽误你工作吧。”欢姐是个好演员,神情、语气都看不出是在表演。

简爱接过书,也攀谈起来:“这个版本的已经绝版了,我跑了好几个书店,都没有,谢谢你啊!欢姐,你人真好!”

男人擦着她们的身体往里去,同时用眼睛扫了一眼简爱手上的书,没发现异常,吸着鼻子继续往里走。

见男人走过,简爱从兜里掏出一支笔,扯过欢姐的手,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欢姐及时掩饰,喊道:“先生随便看,里面有咖啡、清茶,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简爱收好笔,冲欢姐一笑:“欢姐,你先忙。我走了,有好书记得打电话啊。”

欢姐赶紧握紧拳头,将那些字遮盖起来,同时,回应简爱的话:“放心吧,你是欢姐的老主顾,有好书,姐第一时间就通知你。”

简爱转身走出去,站在天天书吧门口,心还在激烈地跳着。她不知道那人是谁,不过,她的身份肯定是被怀疑了。简爱回头望一眼天天书吧的招牌,后悔约赵海笙晚上在博林中学见面。

欢姐送走那个瘦高男人后,进了一号间。赵海笙以为是简爱,立马迎上去,只见欢姐慌慌张张地站在门口看着他。

“怎么了?”

“简爱来过,说有人跟踪她,留下这个就走了。”欢姐伸出手,把简爱写的字给他看。

赵海笙扯过欢姐的手,上面的字迹已经被汗水浸得一片模糊。

欢姐发现自己闯祸了,懊恼地垂下头。赵海笙先前还有些无奈,可他马上意识到,如果简爱的身份暴露,那么,简爱目前掌握的这条线索估计是有人故意向她抛出来的,为的就是掩盖真正的事实。

赵海笙慢慢坐回到沙发上,脑子飞快地转动。不管简爱在欢姐的手上写了什么,他断不能再与简爱有接触。他现在才觉得,带简爱去岑村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

简爱回到温尔造型,心思还不能集中。裴玄东叫了她几声,她才茫然地转向他,问了一句:“你叫我?”

裴玄东露出温和的笑意,他总是先微笑再说话。简爱从未见过哪个男人的笑容如他那样,让人如此舒服和宁静,她的心瞬间平静了下来。

“一会儿我去接尔恺,带他到外面洗个澡,去去一身的晦气。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如果店里没什么人,提早下班吧。”裴玄东拎着包,估计里面是拿给温尔恺换洗的衣物。

简爱本打算亲自去接温尔恺,可今晚她约了赵海笙,只能作罢。也许他不愿让她看到他出来时那一脸的疲惫和不堪吧。

这样想着,简爱心里也不难受了。她对裴玄东微微一笑,说:“带他吃些好的吧,他这几天一定吃不好、睡不好。店里有我,你陪他就好。”

“这家伙一向挑剔,这几天估计瘦了一大圈。”裴玄东笑着说。

看得出,温尔恺出来,他比她更开心、更激动。毕竟,他们有十年的兄弟情分,她有什么?只是徒劳的空牵挂罢了。

裴玄东走后,简爱也坐不住。店里的生意自从温尔恺被扣上嫌疑人的帽子后,一落千丈。除了美容院和美体造型的生意没受牵连,发型室几乎冷冷清清。

简爱百无聊赖,进了温尔恺的办公室,他的一件西服还挂在衣架上。她走过去,轻轻拭过质感柔和的面料,仿佛还存有他的温度,让她不觉间红了脸。

她打开他的衣柜,看到里面只挂了几件衣物。大概平日里,他不愿回家换洗,就在店里备上几套,以备不时之需。衣柜不上锁,里面涉及隐私的衣物都有,**、袜子,摆放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

简爱关上衣柜,想着他是如此整洁的一个人,不可能如此凶残地对一个女人下毒手。她还记得,他面对安霓的尸体时,那双惊诧而又空洞的眼神,他也许是被吓到了,更多的可能是无法接受一个女人在他面前以那样惨不忍睹的方式出现。他不是洁癖,却懂得自洁。

阿哲的房间就在里面,她脚步沉重却又满心好奇。她不明白,阿哲逃离为什么不带走这些最应该带走的东西,他不知道这些东西一旦落入警察手里,就再无清白可言吗?

他曾信誓旦旦地感激温尔恺,却做出陷害他的行为。那枚袖扣一定是阿哲偷偷摘掉又悄悄放在案发现场的,只有阿哲最容易接触温尔恺的衣物还不会被发觉。

人心这东西太难捉摸,恩将仇报,阿哲做得恰如其分。

阿哲的房间有窗,在自然光线的照射下,空间明亮清晰。只是房间几天没人住,有一股潮湿的气味。简爱走到窗边,拉开拉窗,外面装有防盗网,一只被阳光照耀得有些褪色的玩偶小熊系在防盗网上。小熊的体积不大,小小的显得单薄孤独。简爱心里莫名地有些酸,阿哲有颗童心,却走向了极端,这和他的性格完全不符。

简爱伸手去摘小熊,有些够不到,这个窗离地面有些距离。简爱回身搬了把椅子踩上去,一只手扶着防盗网,一只手去够小熊。突然,防盗网松动了一下,简爱被晃得险些摔下来。

简爱有些气愤,埋怨装防盗网的工人不负责任,这种质量能防盗吗?简爱站定,去推防盗网,意外发生了——只见防盗网在简爱稍微用力之下,一边完全脱落下来,另一边歪扭着挂在窗框上。

简爱大吃一惊,这绝不是安装的问题,而是有人故意弄松了防盗网,因为窗框与防盗网的焊接部分,被整齐地切开。这是人为的,简爱第一反应便是如此。

谁会破坏阿哲房间的防盗网?难道有贼?不可能,店里并没有失窃。只有一种可能,阿哲自己切开了防盗网,为他每次作案返回来开辟路径。因为,从店里的正门出入,会被监控器记录下来,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防盗网溜出溜进,就万无一失了。

果然做好了所有的工作,阿哲作案的可能性再度加大。

简爱小心翼翼地将防盗网安了回去,如果阿哲再度溜回来,不至于发现有人已经洞悉了他的恶行。

这时,简爱的电话响了起来,是欢姐。

她接听,欢姐在电话里说:“他让我告诉你,你们暂时不要见面,你的处境很危险。”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说。”

“他会联系你,在最合适的时候。”欢姐顿了一下,“你现在看到的未必是真相。”

“他为什么不直接给我打电话?”简爱不解。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们联系频繁。”

简爱默然了。

关店之前,温尔恺和裴玄东并没有回来。简爱心里空****的,一种想要见他一面的冲动让她觉得时间都凝固了。

终于,打扫卫生的阿姨走了,她一盏灯一盏灯地按灭,只留了一盏壁灯。幽暗的空间里,壁灯的光辉冷清得让人有些寒意。灯光打在工作台的镜面上,像寒夜里的星空,寂寥又空灵。

简爱锁好店门,站在一片霓虹灯之下,海城的夜晚美得令人不忍闭眼,可此刻她却觉得一切都与她无关。就像十年前随母亲离开海城的时候,以为自己终将是个过客,不会再回来。

如今,她回来了,依然觉得自己是个匆忙的过客,她不敢想谁能将她留下来。

那时,他很腼腆,总是安静地在她身边,不多说一句话。她能感觉到,他喜欢待在她身边,即使不做表达。现在的他,话还是少,却让她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被十年的光景拉长得无边无际。

有些人忘不掉,却已经形同陌路。

顺着马路一直走,却离她住的小区越来越远。前面隐约可以看见长长的海堤,有灯光沿着海堤一直延伸,像一条散落人间的银河。

简爱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徒步走出很远,而且与她的家相向而行。

这是海城唯一靠近大海的海滨路,因为靠海,这里的海景房价格高得离谱,住在这条路上的人非富即贵。

简爱记得,他曾带她来过这儿。当时这里的楼房只有几栋,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如今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人越来越有钱了。

当时,他说过,要在这里盖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大大的,冬天可以种花,夏天可以听涛声依旧,陪着心爱的女孩儿一起数天上的星星。

愿望总是美好的,可现实却让这份美好变得支离破碎。

简爱傻傻地笑笑,陪他一起数星星的女孩儿会是她吗?

马路对面是座公园,绿茵地上、长藤椅上,有年轻的男女依偎在一起说悄悄话。简爱痴痴地看着他们发呆,她什么时候也可以依偎在他身旁,听他讲出那句她梦寐以求的话啊!

身后有刺眼的白光射来,简爱扭头看去,光线太强,刺得她眯起了眼睛。直觉告诉她,是一辆车向她冲来。

简爱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看车就要撞过来,她想躲闪,可脚步沉重得就像绑了千金重担,根本就挪不动步。就在这一瞬间,简爱突然觉得有股力量拉了她一把,她的身子瞬间倒入柔软的怀抱中。那抱着她的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倒地的刹那,她听到他在她身子下发出一声闷哼。

车子擦着他们疾驰而去,带过一阵冷飕飕的风。

简爱想动,他却将她抱得更紧。她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实在而又亲密。简爱和他的脸几乎贴在一起,他呼出的气息温热而清甜,让她有些眩晕。简爱不忍闭上眼,因为他的目光熟悉而炽烈,像要把她融进他的眼里。

他身体的某个部位抵在她的腰间,让她全身都有触电般的感觉。她努力地想爬起来,可他就是不肯松手,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她从他那隽黑的瞳仁里,看到自己的影子越来越清晰。

“你好像胖了……”他被压着,说话的声音起伏不定。

简爱脸红了,他还真会“夸”人。

“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他的声线虽然飘浮,却依旧有着不可抵挡的魅惑。她喜欢听,并不觉得这样压着他很难受。

“你先把手松开……”简爱尽量仰着头,以免他们的唇会碰到一起。

“这样不好吗?”他问,极富挑逗却温暖的语气让人心都要融化了。

简爱盯着他,他脸颊的皮肤光亮而洁净,新剃的胡须透着一股男性的魅力。他身上有股沐浴露的清香,她贴在他身上依恋般地不肯离开。

他的手试探地滑过她的脊背,摸上她的头发,轻轻一带,她便向他靠得更近。与此同时,他一仰头,轻轻松松地吻住了她的唇。她的唇温润湿滑,含着独特的香味,让他贪婪又狂热。

简爱瞪大了眼睛,他的吻来得太突然、太浓烈,她几乎停止了呼吸,只因他的舌头充盈了她的口腔,像要把她活活吞下去。

简爱浑身燥热,思想却在极力挣扎。这是在大街上,他们这样不顾一切地疯吻在一起,这是她从未想过的情节。她有些难为情,用力推开他。

他依依不舍地望着她,她眼里有了泪花,像绽放的冰凌花,晶莹剔透。

简爱哭了,不知道这眼泪代表的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但她却很清楚,她已经被他的吻夺去了所有的坚持与矜持,她要告诉他,十年前,她就爱他。

“别走……”温尔恺吃力地站起身子,冲简爱的背影喊。

简爱背对着他,不肯回头。

“我知道你是那个简爱,从第一天见到你,我就知道。”他扶着腰,表情有些痛苦。

简爱的肩头瑟瑟发抖。他都知道,却不曾相认,他要折磨她到几时?

他挪动脚步,艰涩而吃力。挪了几步,腰后的疼痛感更加明显,他轻轻地呼吸,减轻疼痛的感觉。

简爱半天听不到他的声音,心乱得像闯进了一只兔子。

“我也早知道是你……”简爱忍不住转过身,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珠。

温尔恺停在那儿,疼痛让他的五官都有些抽搐。简爱发现不对,立刻奔回他的身边,问道:“怎么了?受伤了?伤在哪儿?让我看看!”

简爱急切得眼泪终于溢了出来。

温尔恺的心忽地被狠狠撞击了一下,看着她焦急的模样,他一把将她揽入怀里,紧紧地拥住她,不愿再放开她。

“我等了十年、想了十年,就算为你伤过千次万次,能把你等回来都值了!”他的声音沉缓地涌进她的耳蜗,让她心潮澎湃。

“还说……”她在他肩头上用力咬下去,“是你让我离你越远越好,你心里哪还有我?”

温尔恺忍着她留下的微痛,暖暖地笑笑:“我不是回来找你了?”

“不够!”简爱有些赌气,“你对我的种种态度,我恨你……”

话没说完,嘴巴就被他堵住。他的舌尖带着不怒而威的气势,轻松撬开她的玉齿,**,在她口腔里上下搅动,搞得简爱心痒难耐。

许久,两人停了下来,彼此的唇舌都浸满了对方的清甜,他们才心满意足地笑着依偎在一起。

“还疼吗?”简爱轻声地问。

“被你吻过就不疼了。”他笑了,笑得像个孩子。她从未见过他的笑也这般动人心魄。

“我看看,伤得严重吗?”简爱说着就去撩他的衣服。

温尔恺及时攥住她的手:“想看回家再看。”

简爱听出他的不怀好意,忙甩开他的手,支吾着:“谁说要跟你回家……”

“你把我弄伤了,就要负责送我回去。”

“无赖。”简爱娇羞着扭过头,心头却像抹了蜜一样甜。

温尔恺的伤的确不轻,倒地的瞬间,他的后腰正好撞在路肩石上。此刻,简爱将他的上衣脱去,后腰处明显瘀紫了一片。

简爱找来活络油,替他擦药,温热的感觉自她的掌心传来。他闭目,有些享受,也有些微疼。

简爱的目光不知该落在哪里,他有紧致的皮肤,也有弹性好到极致的肌肉,尤其胸肌,不用力都饱满结实,看得简爱不由自主地暗吞口水。

“想什么呢?”温尔恺见她有些愣神儿,便轻轻地问了一句。

简爱难为情,借故药已经擦好,起身向落地窗走去。温尔恺起身,披了外衣跟过去。两人凭窗而立,他的手自然而然地搭在了她的肩上。

此时,他们在二楼的卧室里,从这里望出去,可以看见花园里郁郁葱葱的绿植和泳池。虽然是夜间,可花园的草地和灌木里安有地灯,将花园照得如同白昼。

“你家真美。”她安安静静地任他搂着。

“自从有了这栋房子,我就天天盼着能再遇见你。”他转头看她,她的鼻翼尖而秀美。

“当年,你都不肯带我去你家。”她也转头看他,他的眉浓而黝黑,像深深地勾勒过。

“那时,我家很穷,我不想带你去一个破破烂烂的家,怕你笑话。”他诚恳地说,语气里仍带着一丝丝惋惜。

“你父母呢?”

“都不在了。”

简爱静默了一会儿。

“你呢?当初为什么突然转校?”他将她拉得更近,他身上的温热让她觉得很踏实。

“爸爸去世后,我们再无能力生活在海城,只好回老家的小镇上生活。事实证明,妈妈一个人带大我,真的很不容易。”她将头抵在他的胸前。坚实的胸膛,让她有安全感。

“如果你一直留在海城,我想,我们……”

“也不一定在一起。”她直截了当地回答他,“这十年,我们都不敢保证会遇见什么。好在,兜兜转转,我们又遇见了,这就是缘分吧。”

“你早就知道是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挑起她的下巴,她精致的脸像精心雕刻的艺术品。

“你不也是同样视我为陌生人吗,还让我远离你。”她的语气里有委屈,也有抱怨。

“我害怕。”他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辛紫她们的死,让我不敢靠近你,我怕连累到你。”

简爱心里暖得一塌糊涂。他为了保护她,才没有及时和她相认,他宁愿默默承受这种求而不得的心情,也要保她周全。

“我不会再放你走,绝不会。”他笃定的语气,充满了对她的执念。这一生,错过了她,人生便了无生趣。

她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错过的那十年,我要让你用一辈子来补偿。”

“别说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是你的……”他把头抵在她的头上,两人深情对望,就如同窗边浓密的夜色,深远无际。

临睡时,简爱将被子抱出卧室,温尔恺想拦下来,却遭到她的反对:“要不是你受伤了,我是不可能跟你回来的。别的什么都不要想,安心睡觉。”

温尔恺显然失望至极,意兴阑珊地靠在门边,看她忙活。

“别站着,帮帮我。”

“没必要这么洁癖吧。”见简爱连床单都要换,他有些哭笑不得,“我无乙肝、无皮肤传染病,大可安心睡。”

简爱白了他一眼:“废话。”

一转眼的工夫,简爱已经收拾妥当。焕然一新的大床看上去真的极富**,只是,今晚只属于简爱一个人的。

简爱走到温尔恺身边,双手抵在他的肩上,轻轻一推,便将他推离了门框:“晚安,明天见。”

温尔恺刚站稳脚步,那扇门就已经砰然关闭。他微笑着摇头,显得无比的幸福而满足。

黑夜,有人开门,一道光从开启的门缝儿里涌进来。**的人像安了弹簧,一下子坐了起来,朝门口望去。

门口的人看不清五官,他却能清晰地看清**的人。只见阿哲面色憔悴、眼神呆滞,一脸惊慌的样子。

“还要等多久?我这样一直不出现,真的能救老板?”阿哲连说话的力气都显得不足,颤颤巍巍的如同老人。

“快了,再等一两天,我安排你上了飞机,你和老板都会平安无事。”逆着光的人信誓旦旦地说道。

阿哲垂下头,有些懊恼,有些担忧,更有些期待:“只要老板平安无事,再多忍几天我都无所谓。”

“你放心,你在国外的一切生活,都给你安排妥了。老板不会不顾你的安危,这也算你报答他这些年对你的栽培吧。”

阿哲流下了眼泪,一种难舍的情愫萦绕在他的心头:“别的我不怕,就是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他一面,我想他……”

“老板会去看你的,你算救了他一命,这个情,他不能不还。”

阿哲擦着眼泪,吸吸鼻子:“你给我打了什么针?我难受得要死……”

“这只是暂时的,过几天我会带你去个地方,事情一结束,我就送你上飞机。”

阿哲哈欠连天,浑身都在哆嗦,样子狼狈不堪。

逆光的人扔给他一包东西:“先把这个吃了,明天我再来看你。”

阿哲颤抖着手拿起那一小包东西,哆哆嗦嗦地打开。

门“咣”的一声关上,房间里立即陷入如深渊一般的黝黑之中。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阿哲艰难而痛苦的喘息声。

阿哲摸黑吃下了那包不知何物的东西,摸索着靠近墙角。就算他的眼睛睁得再大,仍看不到任何物体。他就像个盲人,满眼的漆黑、满眼的混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