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真凶浮出水面
韩宜筠这番话够高明,轻轻松松就把她和林曦之间的争议从“胁迫不胁迫、强奸没强奸”转移到了“林曦是不是嫌弃她年龄大,将来会不会对她好”这个话题上,还显得她很看重林曦会不会对她好。从局外人的角度,纪佳程和小姜都感觉到了韩宜筠说这番话时已经另有主意,纪佳程甚至想:也许这一刻起,韩宜筠已经做出决定,要杀林曦了。
可是林曦当局者迷。
“那小子很高兴,又是哄又是劝的,又是赌咒又是发誓,说自己是真心爱她。”小姜说,“韩宜筠这娘们也真厉害,就开始和他讨论以后怎么办,说自己目前的经济状况有多么不好,存款有多少,债务有多少,还找存折什么的,她还要林曦说出自己有几张卡,和他商量以后林曦的银行卡放在自己这里,自己每月给他多少零花钱,还和林曦商量着把租的房子退了,住到这边来,可以省一笔房租。那小子高兴坏了,她说什么就答应什么。”
高明!反客为主,要求对方坦白经济状况,讨论将来家庭经济大权的掌握,谈这些给人的感觉就是:她已经准备和他过一辈子,一门心思为今后打算。
“吃了晚饭,两个人还看电视,还谈一些经济上的事,后来又调情。韩宜筠就跟那小子说,有一些好看的片子,要不要增加点情趣,那小子高兴坏了。两个人就在客厅看黄片,边看边做事,后来韩宜筠说,其实她一直想玩玩电视里那种游戏,但又怕林曦不喜欢,怕疼。林曦那小子就说,什么都行,只要她喜欢。韩宜筠就说,她要把林曦捆在椅子上,用皮鞭抽他。”
纪佳程知道大事不好了。林曦啊,林曦,这个女人跟你说这番话的时候,眼里一定闪着寒光,可是你被情欲冲昏了头脑——你自己选择了死路。
“后面很简单,捆了,韩宜筠还说要把嘴堵起来,增加情趣。”小姜阴郁地说,“一堵住嘴,韩宜筠就变了脸,破口大骂,说他居然敢欺骗她,她的身子不是那么好骗的,非要把他折磨死不可。我们在录音里就能听到她在打他,听到林曦呜呜呜惨叫。这女人足足折磨了他三个多小时,也不知都用了什么法子,反正林曦的哭叫声就没断过。韩宜筠也不嫌累,最后说要勒死他,林曦嗯嗯呜呜了一阵子,就没了声音。”
说到这里,小姜顿了一会儿。纪佳程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画面:林曦被捆在椅子上,浑身**,血肉模糊,韩宜筠用绳子或者皮带把他活活勒死。皮带或者绳子越来越收紧,深深陷入他的脖子,林曦脸上涕泪横流,想要挣扎却被捆着,只能死命地扭着身体,越扭越慢——不知他临死之前,是否感觉到懊悔?会有何等的恐惧?
他还只是个孩子。
从这一幕他又想到了红烧肉,他嗓子又咕噜了两声,待看到手里握着的烤板筋也是红褐色的,纪佳程食欲全无。
“好可怕的女人。”
“可不是,心机很深,而且心狠手辣,心理素质极强。这女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了拿到配方,我看她根本不在乎多杀几个,比方说她姐,那俩孩子。”
“你为什么会有这个结论?”纪佳程问,“她杀林曦,这事没说的。你说她跟孩子的死有关,有证据吗?”
小姜阴笑一声,一脸的猥亵模样。
“我说什么来着?早就知道你跟这娘们关系不一般,老兄你家有娇妻,还在外面垂涎这小娘们的美色。瞧你对她这么关心,啧啧啧,我看你很在意她啊!这嫂子要是知道了,不给你换身皮……”
纪佳程立刻又是拍桌子又是拍胸脯,捶胸顿足叫了半天屈。
“你想啊,”小姜分析道,“东西在你这里,她就能把你的助手骗到**去,然后利用这个来胁迫他偷配方,这是什么心机?对林曦的威胁不起作用后,立刻就能扮可怜,软化林曦,让林曦放松警惕,心甘情愿被她捆起来,这是什么心机?折磨三小时再杀,还分尸,烹饪成红烧肉,这是有多残忍?多好的心理素质?”
纪佳程慢慢点点头。
“说到证据,直接证据没有。”小姜晃着脑袋,“可是有一些间接的证据。孩子的失踪咱们不是怀疑是康达理安排的吗?我们调了韩宜筠的手机通话记录和短信记录,他妈的,你真是想不到里面信息量有多大。”
“怎么了?”
“从孩子失踪的第二天晚上开始,韩宜筠就给康达理打电话,发短信。”
“哦?都是些什么内容?”
“都很重要。”小姜答道,“比如,放在哪儿了?比如,藏好,别被发现。比如,扔远一点,最好找个树丛。”
他说一条,纪佳程手里的啤酒杯就低一点,他说完这几条,纪佳程已经睁大眼睛,满面惊骇。
“那个小孩子就是在树丛里被发现的。”小姜阴郁地说,“你说这算不算重大嫌疑?”
太算了,不算才怪。虽然韩宜筠的短信里都是遮遮掩掩,没有主语,可是两个人对这案子太熟悉了,都猜得出那是什么意思。
放在哪儿了?——你把孩子(也可能是车)放在哪儿了?
藏好,别被发现。——把孩子(也可能是车)藏好,别被发现。
扔远一点,最好找个树丛——把孩子的尸体扔远一点,最好找个树丛藏起来。
越是故意隐去主语,越是欲盖弥彰,令人怀疑。韩宜筠竟然会给康达理发这样的短信,说他们与孩子的失踪没关系,只有傻子才会相信。纪佳程和小姜都认为基本可以认定韩宜筠与孩子的失踪和死亡有关了。
蔷儿的失踪、死亡和薇儿的失踪、死亡案件里,都出现了金色的车,这辆车还出现在欣雨的死亡事件里。韩宜筠、康达理假如与其中一起有关,那么他们就与三起都有关。
小姜谈到了对康达理和韩宜筠名下的车辆调查,两个人都没有金色的车,不过这年头以别人的名义买车也不少见。至于杀人动机,两个人的意见越来越一致。纪佳程做了十几年律师,小姜办案无数,两个损友的心理远比一般人阴暗,分析起来也不谋而合。
小姜认为:假如是康达理和韩宜筠预谋杀害了韩欣雨和两个孩子,他们一定会有主观动机。韩宜筠的主观动机一定是为了钱,干掉姐姐,干掉孩子,偷配方不成又干掉林曦,没准下一个就是林东升,总之目的就是占有配方。至于康达理,目的就是继续使用配方,利用亲属的死亡对林东升施加压力,逼迫林东升屈服。两个人尽管最终目的不一致,但现阶段都致力于把配方从林东升手里搞出来,因此他们在这个阶段联手是完全合理的。康达理有钱,雇人做这些事情是完全可能的。
纪佳程对此深为赞同。论心黑,他比小姜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他把康达理说得更为不堪,说他为了钱,恋爱过的女人都能下手,没准事成之后,还会把韩宜筠干掉。他不但认定韩宜筠和康达理密谋杀人,甚至琢磨起了康达理的实施细节,比如:金色的车为什么每一次都神出鬼没地消失无踪,在撞死欣雨后,在接走蔷儿、薇儿后,金色的车居然都能逃避监控,让警察都找不到。特别是第一次撞死欣雨,事发地点是高档住宅区,每一个离开的通道都有监控,可是却没见车辆离开,也没查到车辆的维修记录,警察在附近地毯式搜索也没找到车子,所以他高度怀疑康达理在附近有住所,而且这住所有一个车库,足以隐藏车辆,让警察找不着。至于后两次,因为路况复杂,没拍到车的去向,所以不好下结论。
“难哪……”小姜叹息道,“就算是另有住所,也不一定登记在他的名下,倘若是租赁房屋,就更难掌握信息了。”
“查查康达理有哪些房子,还有罗东阳,还有鸿凯生物的那伙人。”
“这他妈的工作量太大了。”
“为了破案嘛。”纪佳程不露声色地给小姜扣了一顶帽子,“查查他们在附近有没有产权房屋还是有必要的。”
“少来了。等你当了警察你再给我定思路吧。”
话虽如此,小姜显然陷入了沉思。两个人都满怀心事,又喝了几瓶啤酒,扯了一些八卦,便结账走人。纪佳程想着晚上听来的这些线索,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里,又是愤恨韩宜筠和康达理心狠手辣,又是叹息他们怎么这么工于心计。进门时,他的表情是忧郁的,带着三十多岁的男人特有的深沉,这种深沉一般能迷倒很多无知少女,却迷不倒赵敏。赵敏气呼呼地责问他:“你知道现在是几点了吗?你说怎么办吧。”
纪佳程不知道“该怎么办”,还好这时候纪宝宝替他解决了这个世纪难题。那小东西一看妈妈生气,立刻“噔噔噔”跑进屋里,抱着鸡毛掸子跑出来递给妈妈:“妈妈,给!”
孩子对自己的父母会毫无保留,发自内心地信任和爱——这是什么样的“爱”呀?纪宝宝兴冲冲地坐在沙发上等着看妈妈打爸爸,纪佳程想起李如云的话,顿时“眼泪哗哗的”。
李如云的传福音发挥了惊人的功效,纪佳程几天后再去林东升家,看到林东升精神状态大不相同,正在埋头看《圣经》,用荧光笔仔细地在《圣经》上做着标记。他竟然在几天之内把《新约》看完了。做了一会儿标记,他埋首祈祷,双目闭着,嘴唇不出声地说着什么。纪佳程在他旁边坐了半天,他居然没和纪佳程说话。
“老林……你在做祷告啊?”纪佳程只得没话找话说。
“是。”林东升慢慢抬起头,语气有些异样地缓慢,“老纪,我在向主祷告。”
纪佳程一时语塞,不知下面该说什么。林东升的腔调让他很不习惯,那是一种慢慢说话的腔调,给他的感觉怪怪的,想了半天,他愣是憋出一句:“你精神状态不错嘛。”
“这是主的赐福。”林东升的脸上泛起一股潮红,“老纪,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我们的生命都是有限的,悲伤不能挽回任何事情,我的孩子……”他哆嗦了一下,拭去眼角的泪水,“她们已经去天国了……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复活,到时候我们还会再见……老纪,我这个人啊,我……”
他垂下头,随后他用力抽了一下鼻涕,这一下似乎让他稳住了神。
“老纪,我已经决定了,我要振作起来。主指引我回到他的门下,就是要让我重新振作。人生很短,我要抓紧时间,把我的事业做起来,不虚度这一生。总有一天我也会到那边去,那时候我就又和她们在一起了。”
纪佳程觉得林东升似乎变了个人,从一个悲伤得死去活来的人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宗教偏执狂,两个形象都让他感觉不舒服。不过现在总比他病怏怏地躺在沙发上等死强,所以纪佳程还顺着他的话说了几句,什么“你早该这么想了”,什么“你这样振作起来,你老婆孩子在天上看着也会高兴的”,什么“大丈夫人生在世,当闯出一番事业,这才是有人生意义的,将来到那边你也可以昂首挺胸”。
他说得虚情假意,满心敷衍,听的人却感动异常。林东升郑重其事地邀请纪佳程一起去他们的聚会地点去学习福音,纪佳程一听,找了个借口跑了。
林东升这次真的是受了刺激,每次纪佳程和他说话,都能感觉到他心里有一股偏执的力量。他显然是想借着信教和拼命工作来忘记痛苦,所以他做事越来越迅速,迅速得近乎不合常理。他一下子变得气壮山河,以往只是探讨成立公司的可行性,现在直接拉着纪佳程谈论成立生物科技公司的步骤,开口就打算注册资金五千万,先期投入一个亿,纪佳程听了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林东升又大谈如何吸引风险投资,要如何拟订合同条款,滔滔不绝,简直没有半点空闲。纪佳程不置可否,只能委婉地提醒他这样对他来讲风险很大。林东升回去冥思苦想,居然第四天就拿来一个计划纲要,包括前期投入,与各个风投公司联系,召开推介会,租用设备等等等等的费用预算。
“五……五百万?”纪佳程大惊失色,“你要花五百万去推介项目?”
“这只是前期投入,我还打算自筹三千万资金,这样确保我在新公司里绝对控股。”林东升说,脸上仍然是那种潮红。
“你疯啦?”纪佳程说,“三千五百万,你到哪儿搞这么多钱?”
“我要卖房子。”林东升咬着牙,“把房子卖掉……把车卖掉……”
“你真疯啦!你要卖房子?”
“老纪……”林东升猛击了一下桌子,脸色由潮红变得苍白,“我要创业,我要创业!是吧?……我回到那个家里,我就没法创业……我的孩子去见主了,去天国了,那是她们待过的地方……我……我——我要创业呀!”
他语无伦次地叫喊着,说出来的话莫名其妙,纪佳程却理解了:看到那房子,就会想起孩子,就会心神错乱。也许把它卖掉真是一种更好的选择。
“卖了房子也不够啊!”
“主会赐福于我的!”林东升有些神经质地说,“我是主的仆人,主必然会……”
纪佳程不再劝他,反正劝了也没用。他承诺会为林东升的事业“提供法律服务保驾护航”,就把他打发走了。林东升一走,纪佳程就打电话给黄小雅,叫她看紧点林东升。她可能是林东升身边唯一能够看护他的力量了。
纪佳程很希望林东升这股因丧女而引发的失心疯能快点被时间治愈,他所谓的“提供法律帮助”也就是客气客气。可是林东升很不客气,没过几天,他就来找纪佳程,要纪佳程帮他审核场地租赁合同、项目推介委托书等一大堆文件,纪佳程有些惊恐地看着他那张潮红的脸,黄小雅在他身后低着头。
“场地都谈下来了?”
“就在我们教会聚会的那个宾馆,大会议厅,举办一个酒会,是不是很棒?”林东升低声说,“我们在这边推介,还能听到旁边的房间里教会的人唱赞美诗,这叫什么?这叫在亲爱的主的身边做事业,让主保佑我们!”
什么狗屁逻辑。纪佳程在心里说。
“那个宴会厅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林东升提高声音,“‘江山厅’!怎么样?江山!我在里面台上讲话,叫作什么?叫作指点江山!是不是?你看,伟人们指点江山,我也指点江山,是不是?……”
“老林老林,坐下坐下!”纪佳程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强迫他坐下,“老林……这个,你看,这是大事儿,对吧?咱们得从长计议……事关重大——三思呀!”他扭头对黄小雅说,“小雅,劝劝他……”
“纪律师,我真劝不动他。”黄小雅无可奈何地说。
“小心点,你要是推介你的配方,小心韩宜筠和康达理下一个就对你下手!”纪佳程吓唬林东升道,“你别忘了还有人惦记你这配方,你现在这么搞,不是……那什么,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老林,你得慎重……”
“老纪,”林东升垂下头,他那股疯劲消失了,“我真盼着……他们连我一块儿杀了啊……”
纪佳程担心韩宜筠和康达理会狗急跳墙,其实更多是在担心康达理。韩宜筠虽然心狠手辣,毕竟是一介女流。康达理却是有财有势,他能找人做掉韩欣雨和两个孩子,他就能雇人把林东升给砍死。
纪佳程觉得现在最保险的办法就是能把韩宜筠和康达理给抓起来。
韩宜筠失踪很久了,她越不露面,纪佳程越是提心吊胆。这女人能杀林曦,可见其心理变态和恶毒之处,万一她心理再稍微那么变态一点,想起纪佳程一直在帮林东升,又或者林曦说过录音是纪佳程的主意的话,没准她哪天就能从灌木丛里出来给纪佳程一刀。就算不找纪佳程,她去找找赵敏,纪宝宝……
越这么想,纪佳程越是心惊肉跳。特别是以上担心同样适用于康达理。
康达理也有几天不露面了,监控到韩宜筠的短信后,小姜曾和刑队的人找到康达理,要求他说明。康达理矢口否认,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收到,然后就是装傻。因为没有更多证据,小姜只能把他扣了48小时又放回去。
随后他就不出现了,小姜后来又想找他,却找不到他。再后来康达理连手机都关机了。
康达理失踪比起韩宜筠失踪,更让纪佳程不安。种种迹象表明,他和韩宜筠一样,是故意躲起来了。这举动虽然不违法,却让他的嫌疑越来越重:心里没鬼,你躲什么?
躲在暗处的敌人是最可怕的。
如火如荼地打算创业、推介配方的林东升在明处,战战兢兢、谨慎过度的纪佳程在明处。那两条躲在暗处的鲨鱼可能会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做点什么——纪佳程催促小姜想办法,小姜却无计可施。
“这孙子!手机都不开了。”小姜对纪佳程说:“估计也就是发短信时才短暂开机,一发完短信就把电池拔掉。我们本来还想跟踪他的手机信号呢。”
“你们公安局还有抓不住的人啊。”纪佳程损了他一句。
“抓什么抓?”小姜叫起来,“现在讲究依法办案,对吧?他又不是犯罪嫌疑人,就算是不露面,我们也没办法。我们现在也就能监控一下他们的通话记录和短信。”
说完这番话的第二天晚上,他就修正了这番话:警方正式将康达理作为犯罪嫌疑人,上网通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