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64.乔克逊医生
上帝,请原谅我的罪过!
我终于知道这狠毒的女人要做什么了。这简直是一场设计完美的罪,是一个能将安丽斯·乔置于死地的阴谋。我怕极了,直到现在我的心还在怦怦直跳。愿上帝原谅我为一己之利答应了希拉尔的要求!
封住一个人的嘴,最好的方法就是拉他下水。希拉尔答应我,在我完成那件事后,她会给我一笔钱,并放我离开青海。她保证我,一定没人能对我采取报复手段,包括丹尼尔。如我不肯配合,她就将我放逐到可可西里的死亡地带,任我自生自灭。
我不得不相信她,我知道她一直是一个守承诺的人,几个世纪从未改变。
丹尼尔,我的老朋友,这次对不住了。
65.安丽斯
一天下来,我觉得做一名老师兴许没有我想象中那样糟糕。
缪斯的日程表被排得满满当当的,这孩子没能有一丁点儿喘息的时间。令人惊奇的是,她竟还乐在其中,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在每门课上,她都神采奕奕,活蹦乱跳。难道这是每个孩子的共通之处?我早已忘记自己是否也曾像她这样笑得开怀。
这位骄纵的小公主被她的长辈们惯坏了,无论是她对下人的厉声呵斥,还是她那不拘礼法的坐姿,都显得那么不羁。她还是固执地把下巴放在小提琴的腮托上,我允许她这么干,她便乐此不疲地拉了几首不成调的曲子,然后扔下琴弓,告诉我她的脖子很僵,愿意试试将她的腮帮子搁到腮托上去。在我几乎一言不发的课上,她的坏习惯改掉了,连我自己都惊叹不已。
这样的孩子,只有自己栽了跟头,才明白走路的时候要小心脚下。这远比每日每夜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要有用得多。
礼仪课上,我尊重她的选择,将她头上两本厚厚的书拿下来。我让人扛来一根粗大的树干,教她走独木。很显然,这比在头上顶书要有趣得多,并且这项活动可以在花园里进行。我也不必担心马尔斯、萨曼塔或是希拉尔出现在这明媚的晴空下,可以好好地呼吸这里的空气了,尽管青海的空气是如此稀薄。
缪斯终于把颜料换作了亚麻仁油调和,她似乎对此很满意,但并不代表她会认认真真地去画。我对绘画一窍不通,顺便提一句,我的油画老师也曾用鸡蛋清调和颜料,因为他是个中世纪的老古董。后来在我的要求下,父亲罗伯特顺从了我的意思,将鸡蛋清换成了罂粟油。
下午终于到了我大显身手的时刻了。交际舞一直是我最擅长的。
缪斯不明白为什么交际舞有那么多分类,记住它们往往把她搞得晕头转向,烦琐的舞步也是麻烦所在。
她的上一任舞蹈老师玛戈是个人类,可怜她一直没意识到自己同一群吸血鬼生活了半个月,不然她怎么敢直面指出缪斯腿短的事实呢?纵然在开课前,缪斯的长辈一定也对她说过“请将她当作您以往的学生一样教授”之类的客套话。
昨晚,缪斯高高兴兴地看着她的萨曼塔姨妈把惊恐万分的玛戈拖进餐厅,与另外两位长辈一起大开杀戒。玛戈的血和泪水混在一起,染红了餐布,显得触目惊心。更可怕的是,缪斯一点儿都不觉得害怕,反而挥舞着刀叉,仿佛在庆贺和助威似的,踩着小步子在餐厅四处欢跳。
玛戈噙泪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着缪斯,她或许不明白,这样一位如天使般稚嫩的女孩怎么会有一颗恶魔一般的心。
谈起玛戈时,缪斯笑得快要岔气:“哈哈……你不知道她有多害怕,像个小丑,吓得快尿裤子了,知道吗?”她笑着,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这才认真地说:“人类真愚蠢。”
“可你现在也是一个人类。”我提醒道。
“不,”她摆出一副小大人的姿态,“我厌恶这具人类的躯壳,只想早日摆脱。而且,我很快就不是人类了!”她有些得意,“希拉尔妈妈说我天生是做血族的料!”
“天生是做血族的料”是什么意思?我想着,却没有问出口。
缪斯自言自语道:“我要永生,要像希拉尔妈妈一样漂亮。”
“你叫她希拉尔妈妈,那你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吗?”
缪斯一脸茫然,困惑不解地说:“希拉尔就是妈妈啊!”
天哪!我虽然见证了她的蛮横与调皮,但她不至于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不记得吧!我可从未忘记过自己的母亲。
我教缪斯跳华尔兹,这是淑女该掌握的。但我慢慢发觉玛戈说得不无道理,陪这样一位短腿的小姑娘跳舞,确实是件麻烦事儿。她的步子很小,而且显得格外笨拙,我引导她跳舞就如同摆弄一只木偶。她疏于掌握华尔兹舞曲的节奏,只依赖于我喊的节拍,只要我的声音停下,没一会儿她就乱了脚步,犹如一只糊涂的企鹅!
跳了一下午,我终于放弃了让她有所进步的想法。随她去吧!她学不会跳舞绝不是我的原因!
我拒绝了与亚伯一家人共餐的邀请,决定留在自己的房间里,吃用人们给我端来的晚餐。匆匆用过饭,我打算到处走走,兴许能找到那些圣器或是我女儿的蛛丝马迹。想不到,乔克逊毫无预兆地来了。
他似乎很紧张,我对他虽然有一肚子的怒火尚未发泄,但还是彬彬有礼地请他进入了我的房间。天气不热,我却见他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染着他双鬓微白的发。我努力控制自己心平气和地与他对话,第一个要问的问题自然是我的女儿在哪里。
乔克逊医生的面部僵了一僵,直起背来对我说:“我很抱歉现在才来告诉你,我无能为力,希拉尔强行将我和孩子带来亚伯庄园,他们让我替马尔斯疗伤,借机让我和孩子分离了许久。安丽斯·乔,请别这样看着我,孩子没有危险!否则丹尼尔不会饶恕希拉尔的。希拉尔不是一个蠢女人。我不知道孩子在哪里,但一定还在亚伯庄园。这么小的一块地方,你总能找到她的。”说到此处,乔克逊垂下头:“我很抱歉,安丽斯·乔,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帮助你,请你原谅……”
看到这位比我年长许多的人如此低声下气,我有些于心不忍:“乔克逊医生,我不责怪你。但你真的不知道我的女儿在哪里吗?”我还抱有一线希望,于是这样问他,但还是没有得到我期待的答案。
“很抱歉,我无能为力……”他说,“不过,”乔克逊忽然抬起头,“你可以先逃回去,回到托马斯家族,把一切告诉你的长辈。”
我立即摇头:“我也这样想过,但是……这里守卫森严,想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我更担心的是,如果我侥幸离开这里,他们便会因此伤害我的女儿。现在,我的孩子正是他们要挟我的人质。”
我不能轻易反抗,我的命已经和我的孩子绑在了一起,我的手在这边拉动绳子,那边一个不慎,悬在我孩子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就将立斩而下。我不能轻举妄动。
“那么,我的圣器在哪里?他们把我的圣器拿走了。”我望着乔克逊,此时此刻,他是唯一能帮助我的人了。我似乎已经和他冰释前嫌,不再计较他的过错。
乔克逊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一拍脑袋,附身凑到我耳边道:“它们都由马尔斯保管,我一直待在马尔斯身边,这一点我很清楚。他把它们存在保险箱里。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告诉你这些的,他曾告诫我不许和任何人说。愿上帝保佑我!”他做了个祷告的姿势,然后小心翼翼地坐到椅子上,显得非常不安,双腿微微颤抖。
“你确定?”我微蹙双眉。这场冒险,我赌上的兴许是三条性命——我的女儿、丹尼尔和我自己,“丹尼尔被困在惑晶球的空间里,我必须马上去叫醒他!乔克逊医生,你们可是老朋友了。”
乔克逊赞同地点点头:“是的。我会帮助你,也正是帮助丹尼尔。”他略显为难地抿抿嘴唇,看了我一眼,又低头思考了一阵子,最终才有所决定:“我会帮你弄到马尔斯保险箱的钥匙。”
乔克逊一直很紧张,他或许是在担心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他是个人类,却有血族一般的胆魄。他是个勇敢的人。
“希拉尔允许我到这里来,我是来通知你关于宴会的事情。”乔克逊医生抬手看看手表,“托瑞多族亲王已经到达青海了,他将来访亚伯庄园。明天夜里亚伯庄园将有一场盛大的宴会,宴会后是舞会,不少隐于人世的亚洲血族都受到了邀请。此外还有随亲王一同而来的欧洲贵族们。今晚他们就会到这里,希拉尔让我转告你,务必在午夜前教会缪斯怎样迎接贵客。同时,你自己也该换一身合体的衣服,以面见亲王。”
“为什么我也要去?”我有些不可置信,“我不是亚伯庄园的人,只是个囚徒。”
“要说是囚徒,我也是。”乔克逊眨眨眼睛,“但我也得服从庄园主人的安排。尽管我不那么乐意。”
“她有什么企图?”
“或许没别的意思,仅仅是善待托马斯家族的人罢了。在亲王看来,没有什么比两个长久以来敌对的家族忽然和谐共处起来更好的了。”
亲王?托瑞多族亲王……我的瞳孔瞬间紧缩,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一阵激灵,有如触电一般。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到我的行李箱那里,一股脑儿地倒出里面的所有杂物,终于在一堆书中间找到了关于圣器的资料,天知道马尔斯为何没有翻走它。
——托瑞多族符石,爱尔兰,托瑞多族亲王。
“那位亲王来自爱尔兰吗?”我努力抑制住自己内心的雀跃。
“你怎么知道?”乔克逊诧异道。
这简直是撒旦赐给我的最好的礼物!我本以为寻找血族圣器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情,没想到又有一件圣器像惑晶球之提灯一样莫名其妙地送上门来。
托瑞多族是一个优雅的种族,长相更是令人心醉。他们的全部精力只用于创造美、感觉美,让自己沉浸在美的世界中。托瑞多族符石是由血魔融入月亮石之中创造出来的,符石内是大师制作的托瑞多族标志——玫瑰花。符石能提升血族的能力,是托瑞多族亲王钟爱的宝石,拥有它就能获得亲王的权力。
如果说,这些天来我寻找血族圣器的意志已有一点磨损,那么现在,这振奋人心的消息则填补了那些磨损的缺口。我不能忘记这次旅途的意义。我和夏谷子是一样的。他是整个苗寨的王,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我虽曾逃离那命运,却无时不在向往他那被人仰视的姿态。
我险些忘记,不朽的血之圣书还在我的身上。马尔斯做梦都想不到我会像他一样将一件圣器放在自己的身体上。我并非一无所有。有了乔克逊医生的帮助,我或许能有机会夺回剩余的几件圣器。至于托瑞多族的符石,我就更不能放手了。这是撒旦给我的眷顾,他一次又一次将机会推到我的面前。
持有二十七件圣器者,即可为王。而我几乎成功了大半。不仅如此,我还知道剩下所有圣器的去向。还差一点点了,我不能在这里放弃。
他们不仅拿走我的圣器,带走了我的女儿,丹尼尔给我的枪也不见了。他们固然不会留给我这样的凶器,给他们增添不必要的麻烦。想来我也知道那把枪的去向,便把一切都拜托给了乔克逊医生。作为丹尼尔的老朋友,他表示十分乐意效劳,但只能尽力而为。
66.安丽斯
当我来到缪斯的房间时,三位仆人正为她穿上礼服、梳理头发。她的女管家卡洛芙在一旁神色紧张地盯着怀表,见我到来,才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急急忙忙地拉我过去。
缪斯则像不认识我一般,不仅没打招呼,连看都没有多看我一眼。
她真是个美人坯子。仆人们绾起她的咖啡色长发,露出她光洁如玉的脖颈,上面佩戴着与礼服相合的蕾丝项链,金丝银线将她装扮得富丽堂皇,让她也有了一副贵族模样。又有人为她涂上淡妆,然而我认为她那精致的脸蛋儿根本不需要过多的粉饰。
卡洛芙把缪斯从茶几上抱下来——她是站在那上面梳妆的。之后,就由我开始教授礼仪课程。
仆人们收拾好东西离开,房门关上后,缪斯表现得不太友好,看着我生硬地说:“你开始吧!我听着。”
说实在话,我真不知道应该教她些什么。希拉尔或许应该找人教她女儿改改性子,不能总是那样对人无礼。
“不要吝啬你的微笑,特别是面对亲王的时候。”
“那也得看他帅气与否。”缪斯做了个鬼脸,扬了扬嘴角。
我没理会她的话,继续道:“跟着你的母亲。亲王来到你面前时,双腿略微屈膝,同时两手稍提裙摆两侧,点头致意……”我这样说着,缪斯便按照我说的做,动作优雅,总算是有了点儿淑女的气质。
“我需要说些什么吗?比如‘亲王,您的香水是什么牌子’或是‘亲王,您喜欢甜食吗’。”
“不,最好别那么干,否则你的希拉尔妈妈会生气的。另外,你应该称呼他为‘亲王大人’。”
“非得这样吗?为什么我要那样拘束?”缪斯嘟起小嘴,不悦道,“我的束腰让我有些透不过气来……”
“忍忍吧,这样很漂亮。”我安慰她。
“我本来就很漂亮!”她不服气道,“希拉尔妈妈从没要求我学习迎接的礼仪。”
剩下的时间里,我告诉她亲王、公爵、侯爵、伯爵、子爵、男爵会依次经过她,当他们来到她面前时,她要向每一个人行礼,就像她刚刚做的那样。
“你一句话都不用说。”我这样告诉她。
“这多无趣!”她懊恼道。
“我能教的就是这些。”
“那么亲王要怎样向我回礼?”缪斯天真地问道。
“亲王不必向你行礼。”我转了转眼珠,又补充道,“或许他会牵起你的手行吻手礼,因为你是个可爱的孩子。”
“就像丹尼尔对希拉尔妈妈那样吗?”缪斯抬头看我。
这话倒是激起了我的兴趣,我眯起眼睛,弯腰与她对视:“像丹尼尔对希拉尔那样?”我承认自己吃醋了,缪斯却并没有听出这话里有什么不对劲。她还是个孩子,说什么都口无遮拦。
“丹尼尔吻了希拉尔妈妈的……”缪斯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他吻了她的脸。”
我松了一口气,但内心还是止不住地翻腾,忍不住问:“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缪斯立马表现出一脸的无辜:“我可没说这是我亲眼所见的。是萨曼塔告诉我的。”
这很可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但我还是有一丝顾虑,到底他们两人的关系是有些不清不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