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清风已逝,杨柳依依

19岁的生日,我微笑的,看着镜子里的脸。一夜之间,来不及有所改变,只是,心里,却多了一点沉重。我19岁了,不复是当年豆蔻枝头的小女生。

转头,我看着床前小小的年历,我看到一个三和一个四。是了,我的生日是三和四的组合。

三和四你可以念做生和世。3344是生生世世。1314是一生一世。仿佛我生来就一直渴望着生生世世的永久,渴望着三生石上的旧精魂绕过了孟婆汤的蛊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只一眼,就可以认出了,原来是你呀。即使不能生生世世,那么,或许一生一世也已经足够。在芸芸众生中,选出了唯一的一双,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只是三和四,你也可以念作生和死。那么,3344是生生死死,1314是一生一死。很出尘的禅意。省却了缠绵,人的心就这样的沉静下来,原来一切只是轮回的生和死呀。可是我不喜欢,即使是经卷,我也要读出缱绻。

“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说的**气回肠。

我对着日历微笑,想着,该怎样过自己的一天,这有着三和四的一天。

我看到宿舍里,已经没有人。是有课的,我也曾听到闹钟响,只是不愿醒。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呀。这样的放纵,大约也不算过分的。

然后,我要做什么呢?我坐在**,想,一直地想。就这样的,过了我的上午。

我不想就这样继续我的下午,我想找一个人聊聊天,于是,我拨了一个号码,是我的一个师兄,我们从一个高中走入北大。他在物理系,大三,他的名字叫秦杲。他有自己很显著的标志,他有一头很长很乱的头发,和一束很浪漫的胡子,飘飘然的,掩过了颈。他总是带着洞察一切的笑,当他识破了冠冕堂皇背后的东西时,他会一直一直地笑,哭一般的笑,笑得人心里发毛。但是,他对我,是极好的。他总是对我说,Annie,你想想,你再想想。然后,他会叹一口气,说,算了,你不明白的。在他眼里,我仿佛是一个很弱智的小孩。

他从不上课,但是也没有不及格,虽然都是接近不及格。他从不在上午起床,偶尔也会错过了食堂晚餐的时间。他会在夜色中,走的很远,他骑着车子,在北京的街道转悠,他去逛胡同,也混入过天上人间。深夜里,他会给我打电话,有时候有一些事,有时候,却也没事。有时候他会说,Annie,给我打过来,我电话卡快用完了。

我喜欢这个师兄,我喜欢他在阅尽世事的世故中隐藏的俏皮和真诚。走进北大以来,他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会很自然的把一切问题都丢给他,因为我相信,他能够做好。

家园这个时候没有太多人,三五成群的,有人在这里开会,四人的小桌是天然的会议桌。

我和秦杲面对面的坐下来,他问我:“做什么?”

忽然不想告诉他今天是什么日子,因为我想他也不会在意,甚至,他会说,哎,你真无聊。所以我说:“没什么,找你聊聊。”

他开始皱着眉头念叨,他说,“看你神清气爽,不像是有什么麻烦事,小姑娘你今天怎么了?难道是风花雪月过了头,找老夫炫耀?”

我说,“没什么就是没有什么。”

然后,他看看窗外,诡谲的笑,他说,“虽然已经立了春,但是北方的春天还没到,油菜花还没开呢,你怎么了?”

我开始装作生气,我转过头去,看着身边的墙。

哎,他叹一口气,说,“那么早叫我起来,就是为了来发呆?”然后他问:“你那个小朋友,现在怎么样了?”

不经意的,我又看到了那一张微笑的,带点孩子气的脸,可是,他不是小朋友。我对秦杲强调这一点。

“怎么不是?你们两个都是小朋友。”

秦杲把身子往后面的椅子靠,很惬意的样子,他眯起了眼。然后,他慢慢地说:“我问你,你真的觉得他爱你吗?”

我开始变得愤怒,我挑衅地看着他的眼,我说,“当然!”

我回忆着那一天,我要北上,我的父母为我提了一个一个的箱子。我在车站里,彷徨。我是在期待什么,但是,我知道这种期待空洞的可笑。但是,我相信魔法的光辉,所以,我只在用心的期待。

等待,进站,检票。

一切,是不紧不慢的过程,而奇迹也最终没有发生。我不能说失望,因为,也知道,这是奢求,不敢当真。放好了一切,我坐在火车的窗前,看着窗外,那是我熟悉的故乡。我用眼睛触摸着这一切,我想记住它。然后,我看到了一张脸,那一张微笑的,带点孩子气的脸,他正靠在柱子上,依然冲着我,微笑。

我的心,就这样忽而的紧起来,我愣在那里,反复地看,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恍惚已经让我出现了幻觉。然后,我看到那张脸,一点一点地向我靠近,我还看到他向我挥手。

霎时间,我有跳下火车飞奔过去的冲动,只是,瞬间的,车开了,他依然站在那里,微笑的,挥手。而我,开始慢慢的前移,越来越快,那张脸,最终消失不见了。我把手握成了拳,但还是止不住,串串的泪。

因为是离别,有了借口,泪就流得坦然。

我看到有一双手,在我眼前挥动,这是秦杲的手,他开始笑,用那种讥诮的味道,他说,“怎么了?又开始做白日梦?”

我转过头,依旧不看他。

秦杲用一种满不在乎的声音说:“这是你的心结。其实你以后会知道,走过去了,会觉得也不过如此。都是你自己看得太重。”

“好了。”秦杲饶有兴致地转换一个话题,“那么,让我来听听,郑铎溱,他可有Chance(机会)?”

“这是不可能的。”我微笑着,然后加上两个字,“绝对。”

“为什么呢?不够高不够帅,不够卓尔不群,不够有钱?”

“不是。没那么多不够。”我平静地说,带一点笑,“只有一点。他不够天蝎,我爱的男人,是天蝎座的。”

“天蝎?”秦杲开始笑,一种很奇怪的笑,他说,“你的解释够有趣,不过,可否告诉我,什么叫做不够天蝎?或者,天蝎座的男子,是什么样的?”

“天蝎座的男子,会有一种很霸道的专情,他的脸上会有神秘的微笑。”

“原来你的小朋友是天蝎座的。”秦杲嘀咕着说,然后,他眨着眼睛,问,“难道郑铎溱还不够深情?”

可是,难道这就是深情么?难道,难道只有深情,就够了吗?这一切只是追风逐月,还是深情呢?我有些嗤之以鼻,我微笑。

秦杲肃然地说:“我知道,你现在觉得一切很可笑。因为,对你而言,有人对你好,这太正常。只是,你要分清楚,什么是深情,什么是热情。这,很不一样。”

我有些茫然,然后我去看窗外,白茫茫的一片,昨天有雪,今日,是雪霁天晴,天和地却依旧是白,冷然地看着世间变换。

深情和热情?有什么区别呢?

想起进入北大这一年来,生活糜烂的有些荒唐。

通常,自习的时候,会有人过来对我说:“同学,能看看你的书吗?”然后,他会在书里,留下小纸条。或者,更简明的,会有人拿了笔和纸,站到我面前,问我:“同学,可以交一个朋友吗?”又或者,在离开座位不久,会看到桌上又多了一些纸。

走在路上,会有人很自然的走到你身边,然后说:“呀,你很像英语系的那个女生呀。”当然,有时候是英语系,有时候是国关,有时候是中文。

曾记得,在水房,有人一个劲地问我是哪里人。我说,浙江。他忙不迭的点头说,老乡啊。浙江哪里?我说,绍兴。他还是忙不迭的点头,说,老乡啊。于是我问,你家在绍兴哪里?于是,他说,我家在四川。

也有些莫名的花,和莫名的小礼品。静静的,躺在楼长那里。我去接过来,放在一边,然后叹息。

不是不兴奋的,有时候,也会觉得好玩和得意。只是走马观花的匆匆,没留下什么印象,我会微笑着说不,或者,有时候,也不用说不,因为,他们可能也不曾记得做了什么。每当我在说不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总是飞旋着那一张微笑的,带一点孩子气的脸。我总是想,他会知道吗?他知道了,又会是怎么样的呢?我很不争气的,总是想着在他面前证明什么,但是,当然的,他从来都不知道,因为,我们已经没有了说这些的空间。我很清楚这一点,但是我通常的,不喜欢让自己太清醒。

我会想象一个他吃醋的场景,正如以往我生日的时候,他会夺走别的男生送给我的玫瑰。然后,然后我又会是什么样的呢?我会轻笑着,得意的扬起头,然后,对他说一句,我爱你。

是的,我真的爱你,这些日子,如果,我会对着一个男生微笑,那一定是因为,他有着和你一样的眼神或者是微笑。

双鱼座的女子,总喜欢沉湎在幻想中。如果现实会让我流泪,我就会在幻想中让自己微笑。

也不是没有遇到过麻烦,当有锲而不舍的男生,在楼下徘徊的时候,我会拉过秦杲告诉他们,这是我的男朋友。

于是,他们会惊讶的,望着我和秦杲,脸上写满明珠暗投的愤怒,鲜花牛……的不解。

秦杲总能够把这个角色扮演的很好,他会说,谢谢你们对她的错爱。现在,我们想去未名湖边走走,你去吗?

他一本正经的说,他的拖鞋噼噼啪啪的响,他的胡子,在那里飘呀飘,我看到小男生的脸,慢慢地黯然下去。

然后,我和秦杲在楼下,在没有人的地方,笑出了泪。

只是,只是郑铎溱知道,秦杲绝对不是我的男朋友,虽然,我在很多时候,都会听他的话。然后,他就一直一直的求着秦杲,让他放一条生路。秦杲总是笑着,不置可否。

“Hi,Hi,小朋友。我发现你越来越会发呆,越来越像我了。” 秦杲在一边不满的敲着桌子,警告。

他说,跟你说话呢,不要这样心不在焉。

然后,他说:“郑铎溱的事情,很抱歉,我帮不了。如果,你实在不想给他chance。请你务必要态度坚决一些。不要做得太暧昧。”

只是,只是如何才叫,态度坚决呢?他未曾对我表示过什么,他也未曾有过什么出格的行为,我能够拒绝什么?如果这一切都披上了乡情乡谊的面纱,他不曾揭开,我又如何能够着急的将它掀开?

我为难。于是,我皱着眉,不解的望着秦杲。

“比如,你可以不让他为你做一些小事啊。慢慢地,他就明白了啊。”

“可是,可是他曾说过,如果能帮我打水,他就很开心。”我小声地说,带着一些羞赧,我回忆着当时郑铎溱真诚地,祈求的眼,我的心有一些柔软,我说,“我不忍心拒绝,我不忍心让他失去这样的小小的幸福。”

“当——”秦杲做一个晕厥状,然后他说,“不忍拒绝是吗?那好啊,你就会因为不忍心拒绝,让他牵你的手,然后走进教堂。”

“秦杲!”我嗔怪的。

“Annie,你真的以为这就是他的幸福?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智商有问题。”

秦杲用手指在桌上敲出节拍:“你以为男人就应该是这样当圣人?人家是有所求的,Annie。这只是一个途径和过程,因为路没有被堵住,所以他会开心,但是,这并不是说,在路上了,他就能够满意。谁喜欢长途跋涉呢?即使喜欢,也是因为目的地的美丽。”

然后,他带着嘲笑地看着我:“你是不是太过于自恋了?Annie?你以为你是谁呢?你以为你是佛祖或者是圣女?别人就应该像朝圣一样的供着你,因为能够服侍你而开心?哈哈。”

秦杲又开始了那一种笑,那种他独有的笑。似哭似笑。他的眼睛鹰隼般的扫过我的脸,然后我听到他说:“Annie,你的确长的还可以,但是,你要知道,你绝对不是仙女。你千万不要以为你能够让男人神魂颠倒,心甘情愿的,只是去付出,在北大,几乎没有那么傻的男人,他们的智商都没有什么问题。”

第一次被人这么**裸的指责,我有些难以接受。

大约,我还是习惯了高中里,那一种温情脉脉的小男生和小女生的故事。那时候,有着那么多的青春和时间,然后有了那么多心甘情愿的美丽,那时候,有一些傻傻的暗恋或者相思,都不曾想过结果。

而现在,秦杲仿佛是在引我走入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大家都在天平的两端,计算着得与失,然后,小心翼翼的保护自己。

这个世界更公平也更客观。有着不一样的游戏规则。破坏了规则,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正是怔怔的,我听到秦杲问我,对了,你可知道那个31楼的故事?

然后,我看到秦杲的脸色,开始沉重起来,他的眼里,居然也有了感慨。

那是98年的下半年?或者是99年的上半年?秦杲说,他记不得了。

有一个蛮漂亮的女生,学的是数学。曾参加过国家队。好像因为要出国,或者是什么,开始和BF发生争执。

因为考试吧,是一门政治考试,她那永远漫不经心的BF,在考场上,也漫不经心的翻起了书,监考的老师在错愕中,告诉他,零分,还有警告处分。

女生有着恨铁不成钢的痛惜,她对着那个男生说,你怎么可以这个样子。哪怕不及格,你也不应该去翻书呀。她有一些绝望,因为她是那么地努力,一直在拼命的努力,她的梦想是MIT。而她身边的人儿,却一直,只是沉湎于游戏。

哭过了,吵过了,这一次,她终于绝望了,她对这个男生说,我们分手吧。

在沉默中,这个男生说,好的。

他转身,她亦不回头,回到宿舍,却只是哭泣。毕竟,已然三年,是不短的时间,是有情的,不然也不至于如此的神伤。

然后,她听到有人在敲她的门,她问,是谁呀。

她的BF,在门外说,是我,我给你打了饭。

她幽幽地叹一口气,去开门。

那个男生走进来,很平静地,把饭盒放在宿舍的桌子上,然后,从衣袋里,掏出了一把锋利的剪刀。

“呀!”我惊叫,我慌乱地看着秦杲,我不知道下面是什么。

“三刀。”秦杲很平静地,说,“那个男生对着那个女生胸口,就是三刀。”

不想,是这样!我感觉到冷,我第一次知道,爱的故事还和血或者生命有关,或者说,我不知道爱的故事,和我身边的人的生命有关,毕竟,电视剧太遥远。

我睁大了眼。我望着秦杲,仿佛想从他那里找到一点说笑的痕迹。我等待着他忽然开始怪怪地笑,然后说:“骗你的啦。傻瓜。”可是,他没有,他继续地往下讲。

于是,我听到了那个女生的惨叫,她应该有不可置信的眼光,她应该有错愕的,质问的目光,目光中,或许也有着绝望的缠绵,本是相爱的人啊,这又是为何?

我看到那个男生的绝望,他应该也是慌张的吧?可是我想象不出他的眼,我不知道这样的男生,会有什么样的眼睛,在他动手的一刹那,满是温柔的残酷或者只是愤怒?

那个女生的尖叫慢慢地微弱下去,却已经引来了,关切的人群,那个男生在慌乱中不停地跑,可是,又能跑到哪里呢?于是,他从走廊的窗户中,一跃而下,从四楼的窗户一跃而下。

“就是这样了。不过幸好,他们都没有死。男生降级了,女生好像已经拿到了MIT的OFFER了。”秦杲尽量轻松的对我说。

可是,我眼前的,只有那一张疯狂的脸,大片的褐红,沉黯扭曲,那一条挣扎的,绝望的血路。我觉得恐怖,真的是恐怖。

“我只是忽然想到了。别,你别这样。跟你没什么关系。”秦杲急切的说着,仿佛对我解释他开了一玩笑,“我只是想告诉你,有时候,爱情也会很狰狞。当一个男人付出太多的时候,如果没有回报,他可能会走上极端。尤其是自以为是情到深处的那些男人。当然,这样的男人也不多见啊。”

“我忘了说了,那个男生对那个女生,一直,是很好很好的。骄纵得不得了。”

最后的这句话,秦杲讲的很轻很轻,飘在了风里。

我有些担心和害怕,我问:“如果……如果……郑铎溱会不会?”

“Ft。怎么可能!”秦杲又开始笑,那种讥诮的笑,“凭我对他的了解,他绝对不可能。姐姐,你要知道,并不是每个男人都会那么在乎,另外,你也还不足以让他刻骨铭心。他们,是可以以身相许,温柔缠绵到了极致的。郑铎溱?你?那算得了什么?哎哎。你这个孩子。”

“好的,我知道了。”

还是舒了一口气。我害怕那一种猩红和那种激烈的惨叫。

“但是,小朋友,你还是要记住,每个爱情都是危险的。有三分姿色,不要太招摇。女孩子,安分一点。”他漫不经心的说,却很诚恳。

然后,他站起来:“哎呀,怎么那么累。跟你说话真是累,也不请我喝点什么。”

“你要什么?”我也站起来,问。

“好啦。逗你玩的。我要回去睡觉了。”他依然是戏谑的语调,然后,开始整理他怎么整理都不可能整齐的头发。

忽而,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问我:“自行车丢了没有?”

我摇摇头,最近运气不错,这辆车已经陪伴我3个月了。

“好,丢了车来找我。我帮你买。”秦杲打着哈欠,然后往外走,“刚认识了一个小偷,人倒挺好,是北航的。”

“学生?”我紧追几步,问,“学生为什么要偷车啊?”

“人家家里穷,你管那么多干嘛。你只要有地方买车就好了。”秦杲不屑,然后他说,“好了。再见。”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我撇撇嘴,看看时间,四点,还不能吃饭,于是,我想回宿舍。

但是,仿佛也不好,于是,我去博实买一个小小的蛋糕。无论如何,也该犒劳一下我自己的。生日的时候,可以拼命的长胖。

宿舍里只有贾亦,其他勤奋的孩子,大约都在外面奔波。

我笑着对着贾亦扬一扬蛋糕,说:“来呀,吃我的生日蛋糕。”

贾亦笑着,从**跳下来,说,呀原来今天是你的生日啊,怪不得刚才有几个电话找你。

我问谁呢?

贾亦说,不知道呀。

大约有事,会继续打过来吧?我想。于是,我打开盒子。真是很小的蛋糕,如果六个人一个人一份,正如七个小矮人的晚餐。不过,却也无妨。于是,我切了小小的一块,递给贾亦。

贾亦笑吟吟的,对我说生日快乐。然后问我,打算怎么打发剩下的时间?

我歪着头,使劲地想,然后是摇头。我说,贾亦,带我去玩?

贾亦叹一口气,说,哎呀,我的高数作业还没有写完啊。不会做啊。我等晶莹回来,我想抄她的作业,你写了吗?

我无奈的摊开手,我还没有动那个东西。我说,你知道的呀,我只会在考试前的一周往脑袋里塞那些乱七八糟的符号。

贾亦不置可否的笑,然后她大叫:“郁闷啊。”

接着,她坐在**说:“哎,郁闷啊,郁闷得让我都想找个男朋友。”

我笑着看着她白皙的脸,她的身材高挑而丰满,经常是一袭的深紫,很性感。我说:“那还不简单?”

她眨眨眼睛,她的眼睛不大,却也很有神,她说:“可是,当我不郁闷的时候怎么办?难道就要分手?哎哎,不能这样。”

“你够狠。”我于是就笑。

“嗯,不如去找个助教GG来当BF,那样,就可以不交作业。” 她在**冥想,头微微的上扬,有一些**的味道。

“哎,你就这点出息吗?”我在宿舍踱着步子,摇头叹息。

贾亦开始笑,觉得刚才说的是一个极好的玩笑。我也笑,宿舍里有着很暖的气氛。我知道贾亦也是一个很要强的女孩子,我听她说起过,她高中的时候,怎样的一直做题一直做题,直到晕倒在课堂上。而现在,虽然她一直习惯躲在**,不出去自习,每晚的应急灯,却总是通明。

谁甘愿落于人后呢?都是眼高过脑门的人儿。

宿舍里,只有一台电脑,那是我们六人合买的一台,校园网还没有通,尽管学校一直说快了,快了。我不想用电话卡上网,这样实在太奢侈,所以,我想应该去机房。

于是,我跟贾亦打招呼说再见。

在北大,有我很多的初学经历。

自行车,是在北大学的,因为从前,学校都很近,只要走路,就可以。

网络,也是在北大让我认识到了它的可爱。Email、BBS,还有多彩的网页。我觉得这个用网线串起来的世界新鲜而有趣。

聊天,两个结点,两个人,不见面,只用指尖的动作,用文字,轻言细语,是偶尔的邂逅,却也是相隔遥遥。有些新奇,也有些微妙。

但是,向来浪漫的我,却很固执地把ID和人分的很清楚,我固执地认为ID只是人的一部分,或者,只是一个侧面,所以,我不喜欢网恋的感觉,但是,我还是不可避免的喜欢网络,喜欢它的便捷,喜欢它能让我认识更多的人了解更多的事。

走到机房,打开机器。我先去看我的信箱。

有一封信,标题是微笑,我想起昨天在雕塑的那位男生,我想,是他?

点开了看,是长长的一封。照例的,有一些问候和恭维,我跳过去,往下看。

我看到他说:我个人的性格比较内向,不喜欢太过张狂的性格。但是,我又非常的固执和倔强,要是我定下的目标,我就一定要把它达到。我天生喜欢和别人竞争,总是对自己抱有信心,希望在竞争中证明自己,尽管其中有很多次的失败,但是,我始终非常乐观。对未来我有着非常美好的憧憬,我觉得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地向成功靠拢。我的父母常说我太过于自信,我虽然会虚心地接受,但是,心里总是想,有朝一日,我会证明给你们看。

天啊,内向和狂放?可是,仔细地想起来,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从来,我也是不服输的。只是,我有些习惯了在人前的谦逊,只是习惯,仅此而已。

我继续往下看。

他说:我讨厌世俗,我对现代社会的很多现象都很反感。但是我相对理性的个性却又让我意识到,我不可能不接受这个社会的影响。我向往着纯真、善良和诚实。我经常设想,当我老了之后,我会和我心爱的人一起生活在杳无人烟的大海边,望着湛蓝的海水,和晴朗的天。看着翱翔天际,掠过海面的鸟群,听着海浪拍打暗礁的声音,远离世俗,终老此生。

我坐在那里,我感到有一点温暖的东西,在心间弥漫开来。是不是每一个像我们这样,从小承载了太多希望的孩子,心里面,都会有这样逃避遁世的情结?我也喜欢海,喜欢那一片蔚蓝。

可是,我心爱的人,会喜欢计算机多一些,还是喜欢海多一些呢?

可是,到底,我心爱的人是谁呢?到底,我应该去爱谁呢?

我在电脑面前,有一声长叹。

Annie?

有人唤我,转过头,是郑铎溱。

慌乱的,我关掉了那个窗口,我笑问:“你怎么也在这里?”

他惴惴的,抬头,看我一眼,然后,又低下头,他说:“我有事对你说。”

想起了秦杲的教诲,我有些在意料中的笃定。我想,终于,也该说一个不了。

我说:“我们出去说。”

夜未深,却是春意料峭,有些冷。我在前,郑铎溱在后,无言的,走着,然后来到了博雅塔。我不想往前,因为,我不愿在未名湖中投下和他在一起的影子。我说:“好吧。你说?”

仿佛是面对着面试的考官,郑铎溱结结巴巴地说:“我今天,只是,我知道,为什么。所以,我给他写了一封信……我没说什么。我只是说,如果不是他,所以,我就写了这封mail,我想我还是应该告诉你。虽然,他们都说不要说的。”

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心中升腾起来。

我问:“你给谁写了信?”我有些怕听到他的回答,我站在那里,微微的,有些发颤,大约是有些冷。

郑铎溱的头,低下去,埋在了胸前,他小声地说:“复旦的那位Albert。”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知道,会是这个答案。我觉得愤怒,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愤怒,从来,关于那一切的过往,在我心中有着无法替代的神圣和美好。我无法容忍让郑铎溱去我的心房一角打扰。我不知道,他写了什么,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是愤怒,郑铎溱,你有什么资格去和我心中的人儿对话,你,不配。

我也不想去打听,郑铎溱从哪里打听到了这一切,我只是愤怒,我只是本能的捍卫,于是,我在那冷冷的夜中,胀红了脸,我说:“你给我走开!!!”

“其实,其实我也没有说什么。我只是说,你太轻率太幼稚了……”郑铎溱急切的,恳求的,睁大了眼。

只是我的心中,却只有烈焰,他的脸,在我眼前扭曲起来,我轻蔑的笑,我说:“你也配!”

不再转头,我大步地往回走,向着我回家的路。我走得飞快,心中满是委屈和愤恨。

我听到郑铎溱在我身后大声的喊:“Annie,可是我爱你啊。如果没有了他,你也会爱我的是不是?Annie,我爱你。”

我只觉得好笑,如果没有了他,或许,我还不知道爱人的酸甜苦辣,但是,即使没有他,我也不会爱上你,因为我爱的,是天蝎座的霸道而深情的男子。我不想再对郑铎溱说什么,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我,不屑。

我大步地走到宿舍,然后,坐在**。我在一片混乱中惴惴不安。

我在想,如果,如果他看到那封mail,他会怎么想?他会生气吗?可是,他又凭什么生气呢?然而,我还不知道那封mail写了什么呀。

我却无法辩解,因为,我不知道该去辩解什么呀。如果我试探着说,有没有一个人……

他会不会觉得我幼稚得可笑?或者,他会不会觉得我只是在炫耀?只是在暗示他放弃得多么可笑?

不是的,我不是这样的。我焦急的,我不知所以。于是,我拿起了电话,我说:“秦杲吗?”惶恐中,有泪,滴在我握着听筒的手上。

“怎么了?怎么了?”

电话那端,有着关切和焦急,他说:“不要紧,慢慢说。你慢慢说。”

我吞吞吐吐地,对秦杲诉说,我说:“我恨他。”

然后,我听到电话那端开始大笑,仿佛是笑得满地打滚的那种笑,他笑着说:“哎哎,我还以为你被强暴了或者什么的,搞得那么紧张。不就是这点小事吗?”

“可是,可是。”我却可是不出什么来,我说,“可是,我非常不喜欢。”

“不要紧的。”秦杲将笑停了下来,他慢慢地说,“不要紧的。真的。我想,他会比你成熟一点。他一看,就知道是什么原因。你不用着急。真的。”

然后他又开始笑,笑得天昏地暗,他说:“想不到啊,想不到,郑铎溱居然用了这么蠢的招数,哎,真是蠢。”

“秦杲!”

他的笑,和他的话,让我觉得安慰,但是,我还是不喜欢他现在的笑,于是,我嗔怪地说:“你干吗呀。”

“我不干吗。我觉得好笑而已。”秦杲说,“非常好笑。好了。你不用去想这些事情了。你还是睡觉吧。你那么笨,也想不出什么好东西来,越想越糟糕,还是睡觉好。”

就这样吧。仿佛,也是有些道理的。

无论如何,我是不会主动地,打电话,或者写mail去辩解些什么的,那么,这样无端的着急和忧愁又有什么作用呢?我放下电话,略略的舒展我的脸。秦杲说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没什么的。我坐在**,吸一口气。

忽而,我发现,宿舍里,帘子后,有几双好奇的眼。等我将目光一扫,这些神色,也就湮没在帘子后。我知道,只要我不说,她们也不会问,虽然可能会在背后猜。但其实,也没有人会有那么多时间去管别人这样的小小的闲事,在北大,每个人都很忙。

我站了起来,也不想解释刚才的失态,我招呼着大家:“吃蛋糕了吗?哎呀,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看到我的舍友们雀跃着从**跳下来,来拿桌上的小小的蛋糕,我有些开心。

我忽然,想到了一片海,还有,高高的天。宽阔无边。

我去寻他昨天给我的那张纸,我看到上面写着,James,清华电子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