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三山映水
单贞小学是西阳区的一所私立小学,在整个市都很有名,这个主要是依托了单贞中学的盛名;两个学校不在一个地方,不过都是一家的。单贞中学之所以名气很大,是因为它号称“艺术的摇篮”。学校很注重培养学生的艺术才能,管理体制不死板,自上而下一条心,这可能也恰恰因为它是私立学校,所以艺术才得以在这里生根发芽。更重要的是,当学生心里生长了这些根芽的时候,他们会得到自由轻松的氛围,当然还有学校的培养。所以单贞中学一直都是国内艺术院校稳定的生源基地。
而进入单贞小学,是进入单贞中学很重要的一步。
冬明晨下了三环,进入阜阳路的时候正路过自己就读过的小学,如今依然是老样子,只是校园里的建筑肯定已经粉刷过了,艳丽的阳光照在上面,显得尤为鲜亮,像童话中的城堡。
阜阳路的尽头就坐落着单贞小学。冬明晨上小学的时候,那里还是四合院,胡同四通八达地连在一起。
孙莉之所以能在这里任教,是因为她是艺术学院的毕业生。单贞小学成立的时候就定下了一个要求,在这所学校任教的老师都必须要有一项艺术特长,这个被他们当作构建艺术氛围的第一步。
“我们在一个办公室待了五年……我真没想到……”女人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样子,说话的时候有些哽咽,白皙的脖子一下一下地**着。
冬明晨刚想开口安慰,不过想想自己说出来的都是走过场的话,就只好在一旁看着。这个学校教师的办公室一般都是两个人,如果在一个办公室里待过五年,感情应该还是挺深的,有点儿像学生时代的同榻之谊。
冬明晨搓搓自己的下巴,一天没刮,胡楂儿就像野草一样长出来,滑过手指的时候带来刺刺的感觉。
新长出来的胡楂儿往往更硬。
“她是怎么死的?”女人抽搐着,肩膀跟随着喘息上下起伏着,“很久没见到她了……”
“我现在有点儿……”冬明晨想说他现在怀疑是谋杀,想了想又改口说,“割腕,可能是自杀。”
“不,不可能!”女人猛地抬起头来说,鼻头因为哭过泛着粉红。
“嗯?”冬明晨斜过头来。
“她是个个人观点很明确的人,”女人的眼睛还隐约闪着泪光,“我觉得,个人观点很明确的人应该不会自杀吧。”
“但是你觉得没用,查案要靠逻辑。”冬明晨摊开双手摇摇头。
“如果现在逻辑对你来说还有用的话,你就不会说可能是自杀了吧。”女人说完拿纸巾擦了擦眼眶。
冬明晨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刚才还哭哭啼啼的女人,心思竟然如此缜密,这种被人一眼看穿的感觉让冬明晨心里很不好受。或者说并不是什么心思缜密,而是有着什么由来已久的心思。
“杜雨,是吧。”冬明晨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平静地说,“我知道你们学校有一个特殊的规定,就是在这里担任教师必须要有一门艺术特长,你擅长的是?”
“美术,”杜雨说,“我大学是学绘画专业的。”
“孙莉呢?”冬明晨瞥了一眼后面墙壁上的画,眼睛又看向杜雨,“画得不错。”
那应该是一幅风景写生图,三山映水,青色的山,蓝绿色的水像条绸带一样从山的肩膀后面甩过来,远处淡淡的云雾给整个画面披上一层虚无缥缈的色调。看不出来是在什么地方,但可以肯定的是,处处流露着郊外的清秀。冬明晨浑身上下最缺的就是艺术细胞,他说画得不错多半掺杂了外行人的称赞罢了,其实这幅画看起来倒是平淡无奇。
“谢谢!”杜雨点点头,语气中好像还被一层淡淡的伤心的阴霾笼罩着,“她也擅长美术,学油画的,和我是一个学校毕业的,只不过比我高两届,这个就是她画的。”
“哦?”冬明晨听说是孙莉画的,神经猛地绷紧,又站起身来走到墙壁前仔细端详起来。
“有什么问题吗?她离职之后留给我的,权当作个纪念,就挂在这里了。”
“没事,只是有些好奇……”冬明晨回过头来,“我听说,孙莉是由于精神病离职的。”
“嗯……”杜雨不予置评。
“我是想问,你觉得呢?”冬明晨问。
“可能是吧……”
“怎么说?”冬明晨皱了皱眉头。
“其实我觉得不能算是精神病,她还在这里工作的时候,只是有点儿小小的强迫症,这只是看个人性格啦。”杜雨轻轻叹了口气,“不是吗?有时候我也会有点儿强迫症啊,这样工作的时候会显得很认真。”
“那之后呢?”冬明晨嗅到了杜雨话中还没说完的味道,“我是说离职之后。”
“之后……”杜雨顿了顿,眼睛眨了眨说,“之后的事你肯定都知道了啊。”
冬明晨的眼睛刚才一直在盯着杜雨,杜雨说话的时候眼睛不自然的闪烁都被冬明晨默默地收在了眼底。
冬明晨注视着杜雨,和她对视着,眼神变得深邃而镇静,心想我要是知道还问你,说:“怎么离职之后突然就变了呢?那可是一个大活人啊,你不能这样搪塞我吧。”
“她离职后,我们接触就不多了,所以……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杜雨刚哭过的眼睛有些红扑扑的,像只可怜的小白兔,远远地已经看到了藏在草丛里的猎人的枪口,眼神里面隐藏着一种东西,可能是畏惧,冬明晨想。
“当我去了解情况的时候,我不会轻易相信每个人说的每一句话,”冬明晨说,“有时候我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这叫作怀疑。”
杜雨看着冬明晨,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冬明晨站起身来又说:“当我去了解情况的时候,我不会轻易相信每个人都说完了他该说的话,我也不相信我已经问完了我该问的。这对我而言,也叫怀疑。”
“不过对你而言,却叫蒙蔽。”冬明晨一屁股坐在办公桌上,语气中特别强调了“蒙蔽”两个字。
杜雨静静地看着冬明晨,身子往后躲了躲。冬明晨的身影整个地压过来,让她感到很不舒服。
“孙莉为什么离职后突然就变了?”冬明晨突然大声地问。
杜雨的手猛地往后一缩,“啊”地轻叫了一声,动作很快,桌子上摆着的相框被碰到了地上。杜雨看着冬明晨,嘴巴微微地开启。
冬明晨慢慢地弯下腰,捡起相框扫了一眼,又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然后放到桌子上了。
那是一张孙莉和杜雨的合照,两个人笑得很灿烂,让人感到年轻而又充满活力。
“不好意思,原谅我的冲动。”冬明晨的声音平静下来,“没吓到你吧?”
“没事。”杜雨低下头去,不去看冬明晨,同时把相框放好。
“你们很年轻,依然很年轻。”冬明晨用手指了指相框。
“我们?”杜雨的眼圈又有些泛红,“嗯……她会永远年轻的。”
“你之前很相信她的吧,换句话说,她很值得你信任吧。”冬明晨说,“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你相信她不会自杀。”
“你想说什么?”
“也不知道你啊,值不值得她去信任。”冬明晨看着那个相框,上面跳跃着两个笑脸,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冬明晨用力去看,想要记住那个画面。
“我改天再来找你。”冬明晨放下一张警民联系卡,推到杜雨的面前。
“哎,”杜雨叫住冬明晨,手底下按着那张警民联系卡,怔了怔又说,“不送。”
孟涛等冬明晨过来的时候,刚打照面就说道:“真狡猾。”
冬明晨“哈哈”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孟涛抽了口烟:“没错,回答的还和上次一样,这个老滑头。”
冬明晨发动车子,接过孟涛递过来的香烟,说:“不滑头能做到校长的位置吗?”
冬明晨说的是单贞小学的现任校长—— 李世人,孙莉在这里工作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年级主任,而现在他不仅是单贞小学的校长,还是单贞中学的副校长。冬明晨他们第一次来的时候,他给的答案就像新闻摘要,简略得让人可以任意联想。
一个人莫名其妙变得精神不正常,这本来就说不过去吧。
于是冬明晨就找到了杜雨,李世人那里干脆让孟涛过去磨一下。
仅仅是三年前的事,没必要搞得像跨越十年的谜一样吧,十年前的什么未解之谜,听着就俗套,但是查案有时候就是老俗套,冬明晨想。
但是无论如何,冬明晨感觉关于孙莉的离职原因的说法还是不能令人信服,杜雨泛着粉红的眼眶又浮现在冬明晨的脑海里。
冬明晨发动车子,上了三环。
孟涛提醒道:“哎,走反了!”
“没有,不回警局!”冬明晨的声音被远远地落在车速的后面,消失在马路上的嘈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