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尸体试验
这是李国胜第三次有这种感觉了,每迈出一步,心里都打着鼓,直觉告诉他有人跟踪他。
李国胜猛地回头,地铁轰隆隆着呼啸而去,前面零散的人群流动着,没有什么异常。
逻辑是人的特质,而直觉却是所有动物求生的本能。逻辑可以甄别危险,但是直觉才能感知危险,所以还是要相信直觉的。
李国胜立在站台的中心,任凭他人从自己身边穿流而过。他回忆着自己规律的生活,每天三点一线,随时都在暴露着自己,如果这可以定性为跟踪,那么自己就时刻生活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了。想到这里,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李国胜竭力搜索着视野范围内的每一张面孔,竭力希望看穿每张面孔,他看向他们的眼睛,却只能看出奔波的迷茫和疲倦。
李国胜狐疑地挪动自己的脚步,身体却只是在原地打转。
楼梯上不断有人走到站台上,很快,等下一班地铁的人又挤满站台,这地铁线像极了流水线,从不停歇。
列车进站,李国胜终于定下心来上了车。当车身开始加速,窗外的场景被拉出模糊的影子的时候,李国胜瞪大了眼睛看着窗外,嘴巴微微地开启,胳膊在拉住扶手的同时抽搐了一下,然后手指紧紧地扣在一起。
人群中一张脸被不停地挡住,移开,又挡住,移开。
一张被帽子和口罩遮住的脸,只剩下一双眼睛。
直觉让李国胜将这个人和那个神秘的信封联系在一起。
李国胜想过什么人才会用这种信封,上面没有名字、没有地址,只是被当作一个简单的包装,来运送一张纸条。
李国胜不知道这是谁的手笔,不过就当时的情况来说,他应该是在助自己一臂之力。但是他为了什么呢?李国胜也曾经想过,却想不透,自己很少有几个知心的朋友,他也敢肯定这个人肯定不是自己认识的人,这也更加令人迷惑。最重要的是,李国胜想到这里紧紧地锁起了眉头,他对自己其实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李国胜不禁打了个寒噤,世界上还有比一个陌生人将你完全看透并且随时可以将你玩弄于股掌之间更可怕的事吗?
他们是不是同一个人?这在李国胜心里布下了一层厚厚的挥之不去的疑云。
出站的时候,天空早就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黑幕,李国胜心里像堵着一团疙瘩一样。他缓步走进小区——在这座城市里算得上中年的建筑,心跳依然很快。
他孑然一身,其实并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但是在李国胜眼里,回到家就不一样了。家,是他和儿子共同的温馨的小窝,而儿子是他活在这世上唯一的寄托。他这棵大树如果尽力生得枝繁叶茂的话,其实只是为了荫蔽儿子那唯一的所在。
在家里,他不再是一个人,而是和儿子一起,他不想让世界上的任何人与他分享和儿子在一起的甜蜜。或者说,在家里,他才是一个完整的人,才能像世界上的其他人一样品尝到亲情的甜蜜,才能看到儿子一如既往的笑脸。
伴着暮色,李国胜在小区里绕了几圈才回家,他像只胆怯的小白兔一样张望着,警惕着四周任何充满猎食欲望的目光,躲避着任何可能埋伏在草丛中的危险。直到他觉得自己绕得腿都酸了,才敢回到自己的小窝,却依然像一只惴惴不安的母兔,担心引狼入室。
李国胜坐在沙发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嘴里弥漫的烟雾浸融在唾液里,苦涩的味道刺激着口腔里的味蕾。这味道,比得过世间所有的苦涩,所以李国胜才抽烟,或许这样才能抵得过其他苦涩的侵蚀。
李国胜嘴里遍布的毛细血管都能感受到这味道,苦涩过头了就像麻醉剂,麻痹自己对痛苦的味觉。
最终,他走进了自己熟悉的卧室,翻开他已经翻过无数次的床板。他不需要刻意地想起,因为这早就成了他不自觉的习惯,成了他心理需求的一部分,就像每天的睡眠、饮食在满足着他的生理需求一样。他不会忘记,因为这早就与他的生活融为一体。
当白色的雾气扑上李国胜的面庞的时候,一股冷冽的凉意唤醒了李国胜被尼古丁侵蚀的昏昏沉沉的大脑,他想象着身后的“影子”跟着自己。
四坪村!难道他关注的重点是四坪村?
李国胜深吸一口气,一团白色的雾气飘进他的鼻孔。这雾气一直进入到肺中,李国胜的胸腔瞬间感到被一股清凉浸润,包围,然后是……窒息。李国胜感到胸腔里面一阵压迫感,像有爪子在挠个不停。
李国胜看向玻璃柜夹层中的那一片泛着光的乳白色,瞳孔慢慢地收缩着。
月光下人的影子淡淡地铺在地上一层,像闪亮的银器上的阴影。
声音也像月光一样停滞在空气中,这种夜晚,甚至让任何盗贼都不敢有所行动,除非他在一米之内也能隐匿自己的呼吸声。
李国胜的身手有些笨,翻上窗户的时候险些掉下来,幸亏两手紧紧抓住了排水管,身体才像个树袋熊一样稳稳地蜷在了上面。
他找了很久,才找到刘海安眠的地方,那张脸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而现在,那张脸包括那个人都安详地躺在他面前,一动不动。
李国胜捏住刘海的下巴,在嘴巴张开的一刹那,李国胜嫌恶地避过头去。
淡淡的乳白色,李国胜将一个小方块放入刘海的口中,然后合上他的嘴巴,咽下,其实更像塞下。
又一块……死人是不会感到任何痛苦的。
刘海的嘴角像干枯的树枝裂开细细的碎纹。
又一块……李国胜的眉毛慢慢挤到一起,眼神平淡,继而变得疑惑。
刘海的鼻孔中开始晕出淡淡的白雾,轻飘飘地浮起来,难以抓住,捉摸不透,像平静的面庞下有时候也会隐藏着暗流涌动般的杀机。
李国胜不知道这样做会带来什么后果,就像窗户外面熄了灯的城市,深邃而不可知,他只是随着自己的心意,一块一块……
天快亮的时候,李国胜才离开,跳下窗户的时候,月亮正被一团厚重的云吞进肚子里。
走到家的时候,小区门口的早点摊儿刚把锅烧热。李国胜等了一会儿,要了份豆腐脑儿带走,嫩黄的豆腐脑儿升起热腾腾的白色的水汽,熏挠着李国胜的手指。李国胜又想起那乳白色的雾气,不过它们并不一样。
一个是温软的暖热,一个是阴暗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