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初露端倪

“你是不是还以为自己做得挺隐秘呢?”她自顾地说着,“刚才我去监控室,正好看到你鬼鬼祟祟的样子。不过幸好,没人发现你,我把监控室的闸拉了,应该不会有人知道你来过。”她总是给我一种特安心的感觉。原来工作的时候,每次不小心捅了漏子,她总能找到办法帮我垫后,帮我打马虎眼。没想到今天仍然如此。

正在我暗自感动的时候,阿驰拉着我来到了一间我从未涉足过的暗室。

那暗室位于地下,门锁得很紧,需要有密码和指纹。我知道,在我们研发中心,但凡如此戒备森严,里面必定隐藏无数秘密。

“你现在已经可以接触这些核心内容了吗?”这让我感到惊讶,印象中的阿驰一直和我一样对工作不感兴趣,当然也得不到领导的重视。

“一直可以。”阿驰并没有像以往一样露出得意的神色,“我之所以来这里工作,就是为了看看这个项目到底是做什么的。现在我有了答案。”

门打开后,直接就是通往更深层底下的石阶。

沿着石阶向下走,两旁的灯光很亮,给这原本阴暗的地方一种不协调的光明。

到了最底下,左右两边全是牢笼,顶端贴着志愿组的序号。看向牢笼内部,里面的东西各个样子诡异,偶尔有几个人还有人的模样,有的已经完全蜕变成不知道为何物的东西。有的人没有了四肢,有的人身体如同融化的蜡烛,更有的人干脆变成了一个硕大的肉球。

他们有的低声呻吟,有的干脆躺在**不省人事。那千奇百怪的样子和当年我观察的小白鼠如出一辙。

气氛无比诡异。我紧跟着阿驰,怕得几乎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你看到这一切了吗?”阿驰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异常严肃地看我。我差点撞到她的身上。

我一时语塞。我不知道她带我来这里到底有什么意图,我只觉得心中无比压抑,有了不好的预感。

“既然看到了我们就走吧。”阿驰说着,便带我调头往回走。

“这就回去?”

“虽然我把监控室的闸拉了,但是我想很快就会有人发现,其他的事我们出去说。”

正要离开的时候,我听见有人叫我。没有叫我“初锌”,也不是叫我别的什么。只是那个称呼,我只要一听就知道是在叫我——“怪物”。

寻声望去。

一张人皮就那样悬挂在离我不远的玻璃门后面,他的眼睛只剩下两个空****的黑洞,鼻子凹陷下去,整个身体看上去没有一块骨头。他悬挂着,却像收紧的雨伞,整个身体都耷拉着,让人说不出的恐怖。

我被吓了一跳,仔细看过,才发现那张脸竟有些熟悉。却不是火车上见到的那个,这个要更大一些,肉皮更紧实一些,毛发更旺盛一些。

“你不认识我了?”那东西的嘴巴没有动,仍然可以发出声音。

我往后退了退,怕得发抖。被一个这样的东西叫成“怪物”的我还是如此懦弱。

“我是强仔。”

强仔?那个和我们一起对抗那些虫子的健身教练?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呵呵。”他见我的窘态,径自笑了起来。那笑声无比阴森诡异,好像是嘲讽,也好像是绝望。

“早知道今天会变成这副鬼样子,当时还不如和那几个人一起跑了。”他说,言语中掩饰不住的悔恨。

“你是说是那些虫子把你变成这样的?”我有些惊讶,当时我和董春雨都被虫子咬了,虽然没有他严重,可怎么也无法想象会变成这样。

“是虫子还是你呢?你自己好好想想,怪物?”他的语气很轻,我却感受到了无限怨恨。

这太奇怪了,我必须要问清楚,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都是我的错?

我刚想再问,却听到警报声响,所有的监控灯同时亮了起来。阿驰拉着我向外奔跑了起来。

公司附近的山坡一向鲜有人出现。

阿驰蹲下身子,将手中的笔记本电脑打开。

而我只是盯着电脑上的各种闪亮亮的贴纸发呆。

“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带我去那里。”

“那里面所有的人都是永生计划的试验品。你看后感觉如何?”阿驰幽幽地看着我,好像这所有的问题都是我造成的。

“目前为止永生计划中还没有一个成功品,所有的人全部变成了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觉得这样好吗?”阿驰继续说,语气开始咄咄逼人了起来。

“虽然所有人都签订了后果自负的合同,可是,你看看他们这个样子,责任该由他们来负吗?他们大多数是生活所迫,急需用钱,不得已才接受实验。也有一些人原本就是这个实验项目的成员,只是不小心出现了事故。比如强仔。”

“强仔到底怎么回事?”

“那些虫子袭击强仔后,被医院宣告死刑了。董明光让他的家人签署了协议,让强仔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进行永生实验。于是就变异成了那个样子。”

“虽然我也是一知半解,但我知道,永生计划的实质就是改变DNA。后来强仔在进行实验的过程中又被那些虫子袭击了一次,后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据我了解,那些虫子不是普通的虫子,它们可以提取人类体内的DNA片段。”

“对于永生计划到底实验是怎么做的我一点儿也不想了解,我只想知道,我为什么就不是初锌了。”

她竟笑了出来:“你怎么会是初锌。你是辛雉,那个死人。”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个实验计划的。我现在把整个的实验全都告诉你。”阿驰一边说着一边在键盘上敲击了记下,随即电脑上出现了几个大字——“永生计划”。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一直处在震惊之中,久久无法平静。

终于知道参加葬礼时,董春雨为什么会和我的小姨那么熟悉,为什么小车会说他和初锌都是在演戏。幼儿园的陈园长,小学的张老师,初中的王老师以及当时最好的闺蜜,还有高中的班主任等等所有我想得到还有想不到的人,全部都是参与这个实验的成员。

资料上记录着我从吃下亘起,每一天的行为。每个月都有相应的关于我心理状况的分析报告。

而Jason Qian竟然是我的小学同学——钱杰。当时钱杰的爸爸只是在董明光的公司打零工,的确很穷,钱杰也的确如同记忆中顽劣,张老师恰巧利用了这点设计了这组实验。只不过,钱杰在这件事之后,得到了BIG集团的资助,被送到国外,接受高级的教育,成了参与这个实验年纪最小的获利者。

记忆中的他完全和此刻意气风发的他对不上号。那时他总是对高年级的同学点头哈腰,和他们一起在角落里面抽着别人剩下的烟屁股,总是一副灰头土脸的形象。三年级的时候,由于他的成绩总是拖班级后腿,班主任张老师为了自己的工作业绩,以我的告状为引子,游说钱杰的爸爸让他退学。

这件事始终让我心怀愧疚,而这愧疚伴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根深蒂固。

我一直以为我毁了这个孩子的一生。直到现在,我才知道,那不过是一场心理实验,实验结果为——略有主见,意志不坚定,容易相信别人,易操控。

高中的时候,他们特意派郭易吸引我的注意。不过这次实验报告上却写着失败。我在那个时候确实是喜欢郭易的。不过当时我心里还有另一个声音,那个声音总是在阻止我和郭易接近。

记得那个时候,我一度怀疑自己精神分裂,还去看了心理医生。当时医生告诉我多休息。可这里的报告却写着——第二重人格逐渐明显。

高考以后,我和小车谈恋爱是一个意外,为了不让我脱离控制,同时便于观察我的心理状况,他们收买了小车,并且收集了我们之间所有的谈话记录。

而我的工作,当时是有人故意放消息给我爸,引诱他托关系把我送进了这家研发中心。更可笑的是,我的工作是观察小白鼠,而其他人的工作就是观察我。赵行等人每日故意激怒我,就是在不断地对我进行心理定向引导。

从我吃下亘的那一刻起,我便是这个“永生”项目的实验品。

资料中记录了我每一个阶段的喜好、行为习惯、性格特点。到了大学时,竟然可以准确预判我的所有反应。到底是他们在不断地制造实验来观察我,还是我的行为在随着他们所设计的这些实验而不断变化,这点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我不敢再想下去。也没有勇气继续看下去。

我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宇宙无敌超级大傻×,可没想到竟然被人耍到这种程度。

“妈的,妈的,他妈的。”我终于知道咬牙切齿这个词到底是怎么来的了。

“你平时穿衣服最喜欢红色吧,你最喜欢看《海贼王》和《银魂》吧,平时你最喜欢和单纯的人交朋友吧,不喜欢斤斤计较吧。”阿驰见我停止了翻阅资料,开始说话。

我看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觉得你的喜好真的是你的喜好吗?”阿驰继续说着。

有风轻轻吹拂,春天来了,可这温度仍然噬骨。我的冷汗渗透了棉袄,头发全都竖了起来,此时我一定像极了奓毛的猫。

初生的孩童是空的,在成长的过程中,他所听见的,看到的,经历过的,这些合在一起灌输到他的身体里,最终成了他的人格。而我所成为的样子,我无数次为之而感到自豪的极正的三观、使命感、荣誉感,这些全部都是人为操控的!

我忽然想起从董春雨家逃出来的时候,大屏幕上报道了一个秃头因为“人格的定向培养”这个理论而获得了世界级的奖项。依稀记得那个秃头叫什么蒋建国,这个蒋建国不就是他们所说的蒋教授吗?

想到这里,我竟笑了出来。我不是倒霉,是生活早就给我启示,是我自己没有发现而已。

“你再看看这个。”阿驰并没有考虑我的情绪,点开一个视频。

那是几个月前,我从楼上摔下来之前的那夜,电脑屏幕中的我打开了门,脱下鞋,疲惫地躺在沙发上。

我惊愕地看着阿驰,她又点开了一个新的视频,示意我继续看下去。

那是我在董春雨家的第一夜,我在客厅脱衣服,被她制止了。

“你明白了吗?直到前一段时间你从董春雨的公寓中跳楼逃跑之前。你一直都在监视范围内。”

我动了动嘴角,却怎么也说不出话。

这是楚门的世界吗?

对于“真相”这种东西,我一向都是来者不拒的。我一直以为自己有一颗非常强大的内心,可以接受一切。然而,当这一刻到来的时候,我才发现,那都是年轻人独有的“自以为是”而已。

“我给你看这些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无论如何,请你不要同意参与实验。”阿驰合上电脑,直视我。

“我是被动的,我从来都没想过参与这个什么狗屁实验!”

“不,你现在是主动的。”她站在我面前,面无表情,陌生得让人无法接受。

“什么意思?”

“这个‘永生计划’到了现在,最关键的地方就是,需要你本人心甘情愿地参与实验,才能完成永生。”

“我……我没懂。”我的脑子很乱,总觉得还有什么关键的问题没有解决。

“这个永生计划一直都有两个方向。其中一个方向就是通过现代科学技术,比如注射等方法将亘的基因转移到人体中,从而达到永生。但是经过无数次实验发现,这些方法都无法让两个物种的基因片段结合,成功率为0,损耗太大,伤人太深,上层机构已经严令禁止,不能继续进行了。而另一个方向就是利用古老的办法,将基因转移。”

“这第二个方法,最恐怖的地方就在于不可控制。起初,董明光把其它的亘作为永生的引子,可是你看这个人。”阿驰指了指电脑屏幕,继续说道,“这个人原来是我们研发中心后勤主任。你也知道,咱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请一些术士来作法,其实就是在进行实验。那天这个后勤主任原本放假在家,想起来有东西忘在单位,在回去取东西的过程中,不小心被实验辐射到,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那个人我曾经见过,就在我刚入职那天的后山中,他那令人难以接受的模样至今历历在目。

虽然董春雨早前曾经和我讲过仪式和心理意念的强大,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会利用作法的方法实现永生。

阿驰继续解释道:“而这些,都是因你而起。随着各种实验失败的积累,他们现在所有人已经更加确定,真正能让永生成功的只有你一个人。而最最关键的是,这个永生,只有你同意让这个人永生,他才可以永生。所以我恳求你,无论如何,请不要答应董明光。”

我苦笑了一下。这实在是太令人匪夷所思了。我是神吗?我可以随便让人永远地活下去?

阿驰继续说道:“我亲眼在视频里看到初锌靠在窗户上的时候,从嘴里吐出来一个肉球,下一秒,那个肉球就变成了你。”

“停!”我打断了她,大脑已经因为超高负荷而宕机,就连怀疑真假的力气也没有了。

忽然想起来研发中心经常给员工休息,然后请术士来作法。那么一切也就解释得通了。

阿驰随即点开了一个视频,那正是我第一次从楼上摔下来的影像。

由于是夜间远程拍摄,画面并不清晰,但我还是认出了我居住了一年多的公寓大楼。十六楼的窗子,那个熟悉的身影孤独地徘徊。几分钟后,她打开了窗子,风吹动了窗帘,那身影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依靠在敞开的窗子上,看起来心事重重。

我当然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怨恨什么,失望什么。因为我就是她啊。

几分钟以后,那身影朝窗外猛地倾斜。是要掉下去了吗?我还记得那天的心情格外低落。心里有两个声音,一个希望以死解脱,另一个要勇敢地活着。

千钧一发的时候,窗前突然又出现了一个身影,拉住了她。

“有我……初锌家里的视频吗?那个人影是谁?”这个时候,我已经不在意自己的生活一直都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了。

果然不出意外,阿驰重新打开了一个视频。

视频中,我还是初锌的模样,我终于走到了窗边,打开了窗户。我把身子探出窗外,身子越来越倾斜……难道是我自己要跳下去的吗?我怎么记得是有人推我下去的。

这个时候一个身影突然从窗帘背后窜出来,拉住了半个身子已经悬挂在窗边的我。而那个身影竟然是他——那个我深爱着的男人。

原来我刚刚从十六楼摔下来就遇见他并不是巧合啊。可是他怎么会在哪里?

视频镜头转换,摄像头不断地拉近,在我的身体被拉回去的同时,好像从口中吐出了一个东西,那东西在坠落的过程中不断地变大,到最后一秒,变成了一个人——是我。

“你明白了吗?初锌吐出来的那个东西一定就是亘,那个千年女尸也吃了这个东西,灵魂或者什么的一定也寄生在这个亘上。我猜想或许是年限到了吧,你终于借助那东西重新复活了。”阿驰终于收起电脑。

长久的沉默后,我终于说出话来。

“可是你……你凭什么知道这些?”

“因为我爸爸是BIG集团最大的股东。”她淡淡地说道。

很长时间我都在想一个词来形容我当时的感受,可是怪我词穷,总是失败。

但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当全公司都在排挤我的时候,只有阿驰敢和我站在一边了,也终于知道,阿驰为什么可以丝毫不用在意职场政治,肆意大骂领导而不怕被人穿小鞋了。

而最重要的是,这些让人尴尬的记忆,自始至终根本就不属于我。我难道真的只是从初锌身体里分裂出来的一个人格,是辛雉借助亘复活了?

“如果你想阻止这个实验项目,完全可以让你爸爸撤资,用得着找我吗?”情绪稍微稳定些后,我很惊诧自己还能有多余的脑子提出疑问。

“他们都觉得自己在做一件伟大的事。甚至有的时候我都会怀疑我自己到底是不是正确的。但是有一点我确信,这一次,我们父女两个人的意见是相互违背的。”阿驰背对着我继续说着,“我不会和我爸爸起冲突的,很影响感情。我也不想让他质疑自己一直以来在我心中所树立的高大的、正直的超人形象。所以啊,还是这样私下解决比较好。”她说到这里,回过头来对我笑了笑,“毕竟,我这个人意志不是很坚定,这也减少了我和他冲突时不必要的动摇。你说呢?”

我愣了。阿驰果真不管什么时候都活得这么明白,而这明白来自于她内心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除了小胖妞以外,这是第二个让我羡慕的人。而我总是以为自己很聪明,可以就弯随弯。到现在才发现原来一直以来就弯随弯都是错误的,真正应该做的是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坚持自己。我一直追求真相,追求现实,可最终也不过是一次又一次被欺与自欺而已。

“那你能答应我吗,永远不会同意参与这项实验。”阿驰继续追问,脸上写满了期待。

“好,我答应,我肯定不会参加的啊。”

“那你发誓。”

“我发誓。”我笑着,终于觉得轻松了许多。

“哎,还是觉得不踏实。要不,咱俩再拉个勾。”阿驰小心翼翼地说道,完全没了刚刚的气场。

我伸出手指。心想,我倒要看看董明光能使什么手段,逼我同意参加这个实验。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阿驰念着小时候的童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