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继续无解
陆飞的突然出现是我完全没有意料到的,他来这里做什么?不用说就是来找周凌波的,他们之间难道有什么关系?
在前狂奔的陆飞并没有因为肥胖的身子而落下风。我看见他边跑还在边往嘴里递花生。我和他一直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我已经用尽全力去追他,可根本就追不上他。
我们沿着之前我和周凌波走过的路一直在跑,只要他还在跑,我就会一直追下去。他既然出现了,那么今天无论如何也要从他嘴里挖出点儿什么来。
我一直追着他到周凌波做讲座的那间礼堂附近,陆飞貌似体力开始有些支撑不住,速度慢了许多。我赶紧加快速度,就在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的时候,他突然转了个弯儿,一头扎进礼堂里去了。那里的空间很大,加上全是阶梯,追起来会很费劲儿,要是让他跑了,说不定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讲座结束后,礼堂里已经人去楼空。追到门口时我留了个心眼儿,陆飞不是笨蛋,知道再跑下去他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可能会在礼堂的某个地方伏击我,因此跑到门口我就停了下来,往里看,灯已经被关了,里面黑漆漆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陆飞肯定躲在了某个地方,我得小心一些。
走进礼堂,我发现了另一个问题,灯的开关并不在这儿,而是在控制室。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想找出一个人,关键是那个人明显在刻意地躲着我,那就很麻烦了。
我决定试探一下。
“陆飞,不,你根本就不是陆飞,你到底是谁?”我边走边喊,同时竖起耳朵注意听周围的动静,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刻出手,可叫了几次一点儿反应都没有,除了我的声音,这里死一般的沉寂看。我在想:陆飞会不会已经从上面的出口离开了?
就在这时,头顶的大灯突然闪了一下,亮光稍纵即逝,紧接着布置在礼堂四面八方的喇叭开始响了起来,是陆飞的声音。
“嗯——咳——喂——听得到吗?听得到吗?”
他在控制室!可控制室在哪儿?我立刻转头去看,里面黑漆漆的,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原来听得到,老K别看了,你找不到我的,因为我——无处不在,哈哈。”
他的话还是那么不正经,不过我已经对此没有一丁点儿感觉,这家伙骗了我一路,并且还能把真陆飞的事放在自己身上来说,李存志死的时候哭得跟真的似的,实在假得可以。我压根儿就不知道真正他是什么样子的。
“本想在你东张西望的时候把灯全打开来一个闪亮登场,想想还是算了,你老K太鸡贼,到时候发现我就大大的不妙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张国生呢?难不成你是他的走狗?”当时敲昏我的必定就是他,而后他和张国生一起离开了。
陆飞没有立刻回答我,安静了半分钟,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已经出离愤怒了:“什么都不知道,这就是你和张国生害死那么多人的理由?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老K,现在和你说什么你也不会相信,我们一直想帮助你寻找真相,但我们失败了,真相需要你自己去寻找。”
他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好像一个长者在同孩子说话一般。
“别再花言巧语,你们已经骗得我够多的了,等着吧,我会亲自抓住你和张国生,你们犯下的罪一定会让你们自食恶果。”
陆飞嚼花生的声音由音响传了出来。他似乎并不在意我说的这些,边嚼边说:“不用你来抓,日后我们还会见面的,只要这件事还在继续,我们还会继续纠缠下去,现在你明白了吗?”他加重了语气,“不要再试图寻找什么所谓的答案,把它交给时间,现在还没到它公之于众的时候,明白了吗?”
“恰恰相反,让我来亲自告诉你,这件事没完!没完!转告张国生,我会来找你们的,好好等着吧。”
“没有我们,你什么都不是。”陆飞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把花生全咽到了肚子里。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刚想再说一句,陆飞紧接着又说话了:“就先这样吧,老K,期待我们的下次见面,我走了。”他忽然想起什么,又接了一句,“快回去看看周凌波吧,他的私人电话恐怕已经打完了。”
我的心一紧,我们的对话他全听到了。
“你认识周凌波?”
“五十二年了,哈哈,再见。”
此后音响再没有了声音,陆飞已经离开了,他最后的那句话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回响。五十二年?为什么又是五十二年?他到底想说什么?
陆飞的话让我担心无比,赶紧出礼堂往周凌波的办公室跑,跑了一会儿,校园里的那些学生也跟着我跑了起来,跑的方向还和我一样。
几个女学生跑到我的附近,边跑边说:“不可能吧,我上了教授三年的课,他那么积极乐观,我不信。”
“有什么不信的,你看急救车都来了!”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远远的,急救车闪烁着光,校园里现在到处都是人,急救车立刻响起了笛声。
我的心突然猛烈地颤动了一下,不安已经完全占据了我所有的思绪。
那栋旧楼房下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现场乱糟糟的,有人还在低声地啜泣。我把头抬起来,从这里看楼房还是那么矮,五楼最里面的那间屋子,也就是周凌波的办公室,原本关得严严实实的窗子此时已经被撞碎,木框上还残留几片破碎的玻璃。
我赶紧挤进人群,人群的中间周凌波双眼圆瞪,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那张随时都在微笑的脸此刻插满了玻璃。他的身体已经僵硬,所有的热量都已经流失,无力回天了,五层楼,从上往下看是那么高。
保安比救护车来得快,他们开始疏散人群,人墙把周凌波围在中间,等待救护车到来。救护车开到楼房下,一看早没了生命迹象,在楼房前等待警察到来。
我失魂落魄地站在楼房下的草坪地上,看着现场人来人往,又想起陆飞的话来。周凌波的突然死亡和他一定脱不了干系。可他已经跑下来了,不可能动手,难道说楼上还有其他人?
我往五楼看了一眼,从正面上去是不可能的,只能重新找路,或许楼房后面还有其他的窗子?我赶紧站起身准备绕到后面去,这时警车来了,那些警察看到躺在地上的周凌波,立刻分小队包围住整栋楼房,另一小队往楼房里冲。
看来已经来不及,我只能继续在楼下围观,现在上去很容易被认定为嫌疑人,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了。
折腾了半天,警察在楼房里什么都没找到,现在是寒假,这栋办公楼里除了周凌波什么人也没有,根据死者状态初步认定为自杀。
之后他们就把这栋楼房给封了,周凌波的尸体被带回去检查。我一直在暗中等待机会上去看看,周凌波死得太蹊跷了,在我看来根本就不是自杀。
除了警察,来得最多的就是那些学生,他们带来一束又一束花放在楼房底下,神情十分悲伤。一直等到凌晨时分,确定再没人来后,我买了台手电,趁着夜色偷偷潜了进去。
在爬上五楼的过程中,我都没敢打开手电,一到夜晚这座旧楼房变得更加阴冷,我摸着黑蹑手蹑脚地爬到五楼,浑身上下仿佛结上了一层霜,冷得汗毛都立了起来。
走到五楼靠里的那间办公屋,门已经被封条封住,我小心翼翼地撕开封条,手紧紧地握在门把手上,然而就算我努力控制力度,这扇沉重的大木门还是发出了“咯——”的一声细响,响声虽然小,但在这个沉寂得听得到心脏跳动的地方仍旧十分明显。
办公室和我白天进来时看到的差不多,物品摆放的位置未被动过,办公桌上只有一杯茶,周凌波倒给我的那杯不见了,而他喝的那杯,里面的茶水还有一半,如今已经凉透,正应了那句——人走茶凉。
我小心谨慎地在办公室里寻找一切蛛丝马迹,我相信张国生不会是自杀,陆飞的突然出现恐怕才是造成这一事件的原因。可这栋楼并没有监控系统,我无法得知除了陆飞和我,还有谁来过这里。
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有找到,屋子里没有打斗的痕迹,我走到那扇早已破碎的窗子面前,想起在我走到楼下时周凌波看我的那个眼神,他当时会不会是想和我说什么?
对了!那通电话!他在接了那个电话后整个人的神情都变了,问题会不会出在那通电话上?我从包里掏了张卫生纸,包住整个手查看电话上的通话记录。今天的记录就只有一条,并且时间完全吻合,这串号码会是谁的呢?
我把手机拿出来保存了电话号码,继续在屋子里寻找线索,手电照到书架上时,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些装了茶叶的瓶瓶罐罐。摆放在书架上的茶叶种类起码有二十多种,我看了一眼,最后将视线停留在一瓶透明玻璃的茶叶桶上,茶叶桶外包装都会写上茶叶的名字,而这桶,上面写着两个字——御龙。
有这么巧合的事?我小心地把茶叶桶拿起来,仔细一看,“御龙”这两个字写在一张暗黄色的纸上,它不是贴在玻璃瓶外,而是被塞到了里面。有这种可能吗?商标和茶叶放在一起?
扭开瓶盖一看,里面的茶已经被倒光了,那张暗黄色的纸根本就不是商标,而是我带来的那封信。
信封背面空白的地方写着“御龙”,卷成一团放在玻璃瓶中。他是故意留给我的吗?我把信封打开,里面的信笺纸上都写着字,有一边是我收信时写的内容,另一边则是不久前才写上去的,满满当当全是字。字迹虽然潦草,但看得出来和另一面的字迹均出自同一人之手,上面这样写道:
吴朔,太迟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我知道你心里很奇怪,奇怪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恕我不能全部告诉你。我发现自己失忆了,再也记不清楚自己当年为什么要去天山执行所谓的“御龙行动”。不过现在我想,应该将我知道的事情告诉你,这些事你切不能向任何人提起,否则只会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我一直纠结于是否要将这些事情告诉你,这些……我自己都不十分清楚的事情。
五十二年前,我曾带队前往天山大裂缝,十多个队友先后死亡,我呢?我记不清,但是我分明记得当时张国生杀掉了我,但我为什么还活着?我确实记不清了。
没错,就是张国生,那些队友我只记得三个人。不,如果当时你没有提到沈静的话,我只记得两个,张国生是其中一个,另一个叫张国栋。
许多年里我一直在寻找那个所谓的秘密,但经过这一次,我发现了一些很奇怪的东西。我开始对事情的真相感到怀疑,遗憾的是我仍旧无法告诉你我为什么会给你写那封信。正如我所说的,我失忆了。不过这么多年来,那些曾经经历过的恐怖片段时常会在我的脑海当中一幕幕地闪过。我无法将他们拼凑起来,或许你可以帮我把它们找回来。
至于天山底部的诡异景象,白天的讲座我希望你听进去了。五十二年前,我就是以海洋学教授的身份成为领队,当时的我同样疑惑万分,天山地底,那里不应该是地质学家该去研究的吗?后来的你也知道,天山下隐藏的秘密比任何一个未解之谜都要令人难以想象,那里隐藏着时间之谜……抱歉我已经没有时间再说下去,如果你想知道更多事情,那就去寻找当年和我一起进入天山的张国栋。张国生念及兄弟之情饶了他一命,不过却不可避免地造就了他悲惨的后半生。我曾在大理古城见过他一面。“狗王”,其他人都这么称呼他。去找他吧,他或许会告诉你一些答案。
我得走了,还有人在等着我,或许某一天我们还会再次见面。
再见。
周凌波
2000年2月8日
这封信看得我一头雾水,始终没有弄明白当中的一些话是什么意思,我甚至在想,周凌波在写这封信的时候,神志是不是已经不清醒了?
这封信里说的内容很简单,就是沈静和李申口中的周凌波,五十二年曾带领十多人的队伍前往天山执行“御龙行动”,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当中一个名叫张国生的队员把他们全都杀死在天山底部,却唯独留下他的兄弟张国栋和周凌波。
如果周凌波说的是真的,那就证明李申的猜想是错的,周凌波并不是张国生,而是另有其人,也就是前不久带领我们进入天山的张国生。
这么说来,张国生三次进入天山——第一次五十二年前,和周凌波,他杀掉了大部分的队员;第二次三十一年前,和怀特博士,如怀特博士当时所说,张国生想杀了他却没有得逞,那么他是否也杀掉了当时绝大部分的队员?第三次就是今年一月份的天山之行,结果和前两次惊人的相似,他同样杀了我们那个队伍里大部分的人。
这是为什么?五十二年间,张国生三次远赴天山,只是为了满足变态的杀戮欲望?没那么简单,可这到底是为什么?
周凌波用一句失忆就把上面所有的问题一笔带过,这不得不让我怀疑他其实是想隐瞒住一些真相,并不想告诉我,比如时间之谜,什么是时间之谜?
更奇怪的是,他最后所写的那些,“他得走了,有人在等着他”,还说“还会见面”什么的。如果他所说的“走”就是从五层楼破窗跳下自杀,那么谁在等他?他都死了我们往后还怎么见面?这真的是一个头脑清醒的人写出来的吗?
周凌波的这封信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给我一些答案,相反的是,他让我对整个事件产生了更大的怀疑。在这之前,事情虽说复杂,但也没有复杂到现在的这种程度,我甚至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说的这些。
可无论如何,这封信里提到了一个人——张国栋。据周凌波所说,他是张国生的兄弟,并且在五十二年前曾参与过“御龙行动”,作为当年的幸存者,我想他一定会告诉我更多的信息。
不管周凌波是否在欺骗我,我都要去试一试,因为就目前来看,这已经是我唯一的机会,我不能再错过了。
第二天,我回到了西双版纳,这里和大理只相隔六百多公里,次日就能到达。
回到边防支队的时候,兄弟们正在集训。他们看到我回来全围了上来,问我这些天去哪儿了。
我说:“春节回家了一趟,这次只是回来拿一下东西,收拾一下还得继续走,有点儿事要处理。”
班长神色古怪地看着我,说:“队长,你说你整天往外瞎跑个什么劲儿,人家大姑娘可是不远万里找你来了,我就不信你还能接着走。”
其他兄弟跟着瞎起哄,说什么“外国嫂子”之类的话,我一听立刻明白了七七八八。在离开敦煌之前,我曾把联系方式留在了医院,就是担心结衣回来找不到我,难道她真的找来了?
我没空和他们开玩笑,忙问:“她现在在哪儿?”
班长的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阴阳怪气道:“队长你也太猴急了,小心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说完指了指我的宿舍,“她已经在这里等了你两天了。”
在他们的起哄声中,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宿舍楼,跑到宿舍的时候,门刚好开了,从里面走出的女人在我意料之外。
她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