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2000年1月8日
两层楼的高度对于我来说原本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的,但我忽视了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运动过,加上在天山底部受了伤,还在半空中我就听到自己的骨头“咯咯”地响了起来,和往常一样落下去的话恐怕得断条腿。因此我赶紧蜷起身子,翻滚下地,背部撞到地上的时候还是让我疼得好一阵儿龇牙咧嘴,好歹没什么大问题,还能站起来。
载着结衣的车已经开出去很远一段路程,想追上去根本是不可能,除非这儿还有辆车,可一眼看过去,医院外边就几辆自行车,连摩托都没有。望着灰尘逐渐散去的远方,车子离我越来越远,我都快绝望了,带走结衣的肯定是怀特博士的人,可他们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我想起昨天结衣一开始是极其正常的,只是后面才开始发病,反应过来,肯定是她通过什么方法联络到了同伴,因此才会不辞而别。我确定没有看错她的口型,她说她会回来找我的,可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小护士撒开两条腿朝我跑过来,问我有没有事,前前后后打量了我一番,确定没什么事后说:“哎呀,我的妈,你要吓死我吗?”
我问:“结衣离开之前有没有说什么?”她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带,换了一身衣服就走了,连招呼都没和我打。”
我拍了拍身上的灰,转身回医院,走了几步又听到一阵轰鸣声朝我们所在的方向传过来。我以为是结衣回来了,赶紧转回头去,却只见一辆迷彩吉普车。结衣的那辆SUV车已经完全看不到了。我心里失望透顶,叫了小护士跟我一起回去。
走进医院大门,那辆迷彩的吉普刚好也在门口停稳,从中下来两个穿着便衣的人,东张西望瞄了一会儿,其中一个指着医院大门道:“就是这里了,还真远。老大也真是的,让我们跑到这里来接人,他倒不来。”
另外一个接道:“别整天整些有的没的,接到人咱就赶紧撤。”我听他这声音熟悉得很,想来想去想到了李存志,听声音还真有点儿像,可李存志已经死在深渊里了,不可能是他。虽说这么想,但我还是把头转了回去。
确实不是他,不过他们俩的体格一眼就看得出来是练过的,浑身的肌肉日积月累,根本藏不住。
那两个人也朝我看了过来,之前说话那人和同伴悄悄地说了句:“会不会是他?”
另外那人点了点头,问站在我旁边的小护士道:“小姑娘,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个当兵的来过?受了伤的。”
小护士侧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当兵的?没有啊,你们找错地方了吧?”
说话那人盯着我,再道:“他叫吴朔,有没有这个人?”
我一下子警觉起来,来者不善,这四个字莫名地出现在我的脑海当中。
小护士迷迷糊糊的,又想了一会儿,说:“吴朔吗?没有啊,我看你们是真的找错……”她一拍脑门,“哎,等等!吴朔?”拉了拉我的手,“大哥,你就叫这名吧?”
我朝她点了点头,她立即欢天喜地地指着我,对那两个人说:“有,有这人,你们找对地方了,就是他!”
那两人同时点了点头,其中一人转身拉开车门直截了当道:“那就是你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你们是?”我有些拿不定主意,这两个人是结衣那伙儿的还是张国生那伙儿的?毕竟知道我是当兵的,并且还知道我在这里的也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可结衣分明刚刚才走,要带走我的话我已经早走得没影了,难不成真的是张国生的人?那我还真是求之不得。
“张国生让你们来的?”没等他们回答我又接了一句。
那两人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其中一人把手伸进衣包,我以为他要拿武器,一大步跨到他面前,扭住他的手臂把他的手紧紧地按在衣包里,他也许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把脚往我的裆部踢,我早料到他会出这么个阴招儿,身子稍稍一弯把力量全集中到脚上,一个侧踢正着他另一条腿的小腿肌肉。这种状况下他抬起来的腿是根本没有时间抬回去了,其实我就算轻轻地踢一脚他也会立即摔倒在地,这人虽然练过,但还是太嫩了。
在他腾空的瞬间,我反手扭住他的手腕,把他伸进衣包里的手整条地拉了出来,为了使自己的手不断,他只能单膝跪倒在我面前,而我完全能够轻而易举地扭断他的手。整个过程我都在注意着周围那人,不过他好像被吓蒙了?
“兄弟,兄弟,你误会了,咱们是同行啊!”说着另外那人把一块肩章递到我的面前,上面画有当地军区的标记,“有话好好说,先放了他。”
我赶紧松手,暗暗责备自己太过于敏感了,不过这俩兵找我做什么?
我把肩章递回给那人。他扶起同伴接着说道:“我们是来接你回部队的,队长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一定要找到你。”
等等,还是那个问题,他们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
那俩兵看来也只是在执行任务,一问三不知。我心想:现在结衣已经走了,我也没必要再留在这里,他们突然找我,说不定和前不久的那个任务有关,于是回去换了身衣服就和他们一起离开了这家医院。
离开前我忽然想起结衣可能会回来找我,就把所在部队的信息告诉了那个小护士,告诉她那个日本女人回来找我的话,让她来这个地址找我,我会在那儿等着她。
小护士貌似巴不得我赶紧走,送瘟神似的一直把我送到医院门口,笑得像朵花,一直到我们开出去好长一段距离,后视镜里的她还没走,笑容还更灿烂了。
辗转到当地军区后,那两个人就离开了,我在部队的接待室里坐了整整一天,快天黑的时候那个被我打过的给我送来一张机票,让我回原部队去,而后又载着我往机场跑。路上我和他道了歉,到了机场后我们就分开了。
坐在回家的飞机上,我开始思考那几天的奇怪经历,去天山是那个突然出现的大佬面对面直接给我下的任务,如今从天山出来了,他们却能准确地知道我所在的位置,这让我不得不怀疑这一切都是上面捣的鬼,张国生说不定真的是在执行任务,否则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似乎就有些说不通了。
可当初所经历的一切又让我产生了怀疑,我隐隐感觉到整个事件不可能会这么简单。但有一点我十分明确,无论如何我都要弄清楚这里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一定要替那些死去的兄弟们讨回公道。
下了飞机,原部队的一个战友来接我,我们的关系很好,又一起经历过很多次奇险的任务,所以我和他基本可以算是铁哥们儿的那种。他一见到我眼泪都快下来了,对我一阵嘘寒问暖,还说什么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我了。
我心里同样感慨良多,当年十几人的小队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个,一问,在我执行任务的这段时间他已经被划到其他小队里去了。
“老吴,你到底去哪儿了?兄弟我把部队大大小小的人全问到了,可是他们谁都不知道。兄弟我天天盼星星盼月亮就等着你回来,你说你怎么一去就去了这么长时间?”他单手握住方向盘,脑袋微微侧向我,“走也不和我说不一声,只要你老吴一句话,就算上边不同意,我孟南刀拼了命也得跟你去啊!”
一看到他我就想起那群死在天山的兄弟们,心里很不是滋味,说:“南刀,我都不敢相信这段时期我究竟经历了什么……”我赶紧打住,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就跟拉家常似的,但他并不属于那次任务,这件事还是少些人知道的好,没没必要把不相关的人拉进来。
“哈哈,反正我活着回来了不是吗?”
孟南刀一直以来都很敏锐,他是我的补射手,合作了这么多年我在想什么他大概都能猜个七七八八,知道我不想说也不再去问,沉默了一会儿,又道:“老吴,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这我确实没想过,继续留下来当兵吗?可能不现实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再说吧,走一步看一步。”
他听我说完,转回头朝我咧嘴一笑:“挺好,真挺好的,无论你老吴做什么,兄弟我说什么都支持你。”而后又是一长段的沉默,他意识到我并不想说话,咽在肚子里的话好几次没说出来,想了半天,“阿杨来找过我,他想知道你去哪儿了,让我告诉你他要出国了,哈哈,都走了半个月了,我本想早点儿告诉你……”
“出国?”我吓了一跳,“为什么出国?这事儿都不和当爹的商量一下就走了?这孩子……”
这次轮到孟南刀打断我:“说实在的,兄弟我说句不好听的,你这爹真没当好,你对阿杨的关爱太少了,自从嫂子离开之后我就发现你变了个人。”
我有些失魂落魄,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在那儿还好吗?”
“这事儿你放心,我经常和他通通话什么的,你知道部队里的电话反正又不出钱,他在那儿挺好,兄弟我办事你放心,那儿我还有亲戚呢,哈哈。”
感激的话本不用再说,我想说什么他都知道,但我还是决定谢谢他,话没出口就被他打了回去:“别谢我,这么见外的事儿你都能说出来,那兄弟我可就无话可说了。话说你恐怕都不知道他现在念几年级了吧?”
我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高中?”
“我滚你的老吴,你儿子现在都跑国外读大学了,还高中呢?我就说你这爹当得不称职,你还不愿意承认。”
“他大学学的什么?”
“地质学,以后可就是个地质学家了,给你老吴脸上贴金了吧?嘿嘿!”
地质学……
说话的空当儿,我们已经到部队门口了,往里开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谁让你来接我的?”
“老A啊,本来他今早还让我接到你后就立刻送到他那儿去,我出来的时候他好像有事去哪儿开会去了。”孟南刀漫不经心地答道。
老A?对于那次任务他会不会知情?孟南刀说他明天可能就回来了,到时候再去找他,今晚就先去他那儿凑合一宿。我们到食堂里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对付下肚子就到他那儿睡觉去了,说了几乎一晚上的话,但只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关于任务我一句话都没再提。
第二天一大早,孟南刀早早地出去了,说临时有任务,让我直接找老A去,还让我千万要等他回来。
走在部队的训练场上,看着一批又一批冲下来早操的兵,那种熟悉的感觉一下子就回来了。我二十多岁就当了兵,这里早就已经成了我的家,有些情感注定都有一个特定的归宿,但现在还属于我的吗?我低头看了一眼这身军装,脑子乱成一片,怎么也弄不明白了。
我没敢再多做逗留,否则不知道又要发出多少感慨,加快脚步穿过训练场往老A的办公室走去。
老A是我的老队长,现在已经升职坐办公室了,我是他一手**出来的兵,论感情深,除了一次次陪我出生入死的孟南刀,整个部队也就只有他了。如今我只希望他能给我带来一些答案,带领我冲破那些枷锁。
老A的办公室在顶楼,远远地,我就听到他在楼上叫我:“吴朔,上来上来,跑步前进,快快快!别像个娘儿们!”
我抬起头对着他笑了笑,加快脚步跑了上去。
老A一见我就跟见着家里的新媳妇儿一样,边点头边笑得合不拢嘴,好像很满意的样子:“好你个吴朔,老子还以为你死了!”
我讪讪地笑了笑,说起来之前给他惹得那个麻烦事也不知道过没过去。
“别顾着笑啊,快坐快坐,你个兔崽子。”他笑起来两只眼睛都快看不到了,他的脸上有块疤,从头皮一直到上嘴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落下的,他不愿意说。
“怎么样?想通了没?”从进来到现在一直都是他在说话,“想通了明天就走,我给你弄机票,坐飞机过去。”
我很奇怪:“去哪儿?”
他很夸张地把眉头皱起来:“嘿,孟南刀那小子,他没和你说?”
我摇了摇头,问道:“这会儿又要把我送哪儿去了?”说完我就后悔了,这句话听上去怪怪的,但我根本没有一丁点儿埋怨他的意思。
老A拍了拍我的肩膀道:“说什么呢,弄成是我故意要把你支开似的,这次……这次好去处!我求爷爷告奶奶才帮你争取到的,你听听啊!”他边说边伸出手指算,“福利好,不辛苦,伙食好,这三样要是放我身上,那我二话不说,立刻领命接旨,起身就走,不用考虑了,去吧去吧!离这儿也不远,你还能经常回来看看。”他咂了咂嘴,两只眼睛仿佛是在央求般看着我,等我回答。
我大概已经明白,因为任务之前发生的那件事,这里我已经留不下去了,老A动用了所有的关系让我留下来,最后只能做出让步,可以留下,但不是在这里。
我摇了摇头,他一下子急眼了,骂骂咧咧道:“好你个吴朔,老子还没说去哪儿你就拒绝,我也想你留在这儿,可你自己想想还有这可能吗?”
他反应过来:“你这兔崽子不会是不想干了吧?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啊,除了当兵你还会干啥?你和我说说你还会干啥?”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老A说的这个原来就是上面所说的“将功补过”,可那几个死在天山的弟兄呢?他们的机会在哪儿?
“队长,我就想问你点儿事。”我决定试试看,说不定他真的知道什么。
老A急得团团转,不停地踱步转圈:“别问别问,我说就行,云南西双版纳武警支队教官,平时就拉拉练、跑跑步,任务都不用去执行,够清闲了吧?赶紧去,少在这儿碍老子的眼。”
我深吸了几口气,吐出两个字来:“天山……”没等我说完,他突然凝起脸指着我:“打住打住,我说你吴朔是不是非得这么钻牛角尖?前次的雨林任务也是,你怎么会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啊?消停一会儿,行不行?我就问你行不行?”
“和那次不同,这次任务不明不白死了那么多人,我这条命还是捡回来的!我不甘心啊队长,如果你知道什么……”
“你认为我会知道吗?我敢知道吗?你说我敢吗?什么事儿都有它的规则,事情过去就算过去了,别整天想着,就不怕想出毛病来?决定了,今晚就走,我让南刀送你。”他确实急了,一个劲儿地摸身上的烟。
我把头深深地埋在胸口,我确实是想多了,当所有的线索都断裂的时候,我把一些答案强加在了并不相关的人身上,那个亲自给我下命令的大佬级别比老A高得多,老A没有说谎,他是不可能知道的,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接下来的路又该怎么走?
老A往嘴里塞了两根烟,一起点燃了,把其中一根递给我,轻声道:“去吧,总得安静下来才能找到你想要的答案,像现在这样满世界乱转什么都得不到。”
我把烟塞到嘴里,狠狠地吸了一口,点了点头说:“那就明天再走,想在这多待会儿,我求你帮我查几个人。”
老A见我同意了,两只眼珠子又笑得没影儿了,听到我后面的话狠狠心答应了下来,给我一张纸让我把名字写下来。
我紧握着笔,手心不断出汗。李存志、杨董、多吉、陆飞、张……写完“张”字我立刻又画掉了,这只是徒劳,张国生的身份老A肯定是查不到的。
写完后我再三确认了一下,老A让我午饭等他一起吃,他还有点儿事要处理。我点头准备推门出去,突然听到他叫了一声:“等等!陆飞……哦,对了,你明天去云南之后,就去见一下××军区××部队的队长,你可能不记得他,那次雨林任务,那些雇佣兵把他的队伍打散了,后来知道你帮他报了仇,非得要见你一面。哎?他好像就叫这名儿——”
“陆飞!”
这个消息如同黑暗中突然出现的一盏明灯,我哪还有心思留下来吃饭。老A替我买了前往陆飞所在部队地区的机票。他似乎猜到了什么,并没有多留我,给了我一部手机,说等查到了就给我电话,还说会替我和孟南刀知会一声。
半小时后我就坐上了飞机,从这里到云南只需要一个多小时,到陆飞所在的部队还得重新转车,下午六七点的时候就能到达。
坐在飞机上,我整个人都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陆飞出现得太奇怪,事实上我对陆飞的真实身份并不抱以很大的希望。我有一种预感,这次去见到的陆飞恐怕根本就不是那个和我一起走进天山的陆飞。这个消息之于我更像一根救命的稻草,一团乱糟糟的线团突然伸出来的唯一一根线头,巨大的未知笼罩着我,就算只有一丁点儿光亮我也会牢牢抓住它。
下了飞机我就往陆飞所在的部队赶,一月份的云南还带着凉意,不知道是不是刚下过雨的缘故。五个小时后我站在了陆飞所在部队的大门前,老A提前跟他知会过,得知我要来,他两个小时前就在门口等着我,相互确定了身份之后,我彻底失望了,这个人并不是陆飞。不,我的意思是他并不是我想要找的那个人。
到现在我已经能够确定当初张国生和结衣所说的那些话,这次任务很有可能真的是冲着我来的。
我见到他后本想寒暄一下就离开,可他说什么也不让我走,非得请我吃饭。吃饭的过程中他同我讲了那个假陆飞曾经和我说过的故事。两个故事一模一样,只是少了吃花生的情节。我们俩喝了点儿酒,喝到后面这个两米多高的汉子哭得眼泪鼻涕流了满脸。他说雨林任务之后他再也没有睡过一天好觉,眼睛一闭起来那些战友就会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他的面前,那一张张血肉模糊的脸让他一次次惊醒,脑子里全是他们痛苦的哀号和漫天遍野的枪响。
他总说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也不活了,和他们一起死在雨林或许会让他好受一些,不像现在每天都跟行尸走肉一般苟活。
看着他撕心裂肺的样子,我心如刀割,其实在他们之后我们的雨林任务也并非一帆风顺,后来又经历了天山任务,我也有太多的问题想问,有太多的牢骚想发,有太多被压抑的感情想要发泄,但我不能说,再这样毫无眉目地活下去,我想用不了多久我非疯了不可。
那天晚上我们俩喝了多少酒我已经完全记不清了。陆飞给我找了个招待所住下,我们俩裹着衣服睡了一晚。第二天起来他问我有什么打算,我把要去当教官的事和他说了,他有些高兴,说会再来找我喝酒。
之后我重新坐上回西双版纳的车,在市中心的边防支队报到,正式开始了教官的生涯。老A说得没错,在这里确实闲得多,和其他地方不同。这里的高温实在太吓人,春节前本该寒冷的气候这里完全反了一道,每天睡觉都能给我睡出一身汗来,早上起来床单上就是一个潮湿的人形。
也因为这样,这里的训练强度根本比不上我之前所在的部队。不过说起来,这里只是一个边防支队,而我在这里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武警教官。
每天大清早起来,趁着太阳还没出来的空当儿,我就带着一干兄弟们拉练,等到日头上来就休息一会儿,傍晚日落的时候再来一次,如此循环反复。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心也跟着逐渐平静下来,直到二月初老A给我打了个电话。我让他帮我查的那些名单已经查出来了,全国上下所有军区部队均没有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资料,存在着重名,但经过我的排除没有任何一个人符合我要查找的条件。这就说明了一个问题,这次所谓的天山行动完完全全就是一个阴谋,他们确实是冲着我来的。无论我再怎么质疑,当事实摆在眼前,说什么都是徒劳。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在他们死后,所有属于他们的资料都被清除得一干二净。
在这两个答案面前,我不知道该如何抉择。痛苦与迷茫围困着我,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
之后千禧年的春节到来,这一世纪之春来得气势汹汹,满街满巷热闹得比过年还像过年。支队里边许多人回去过春节了,孟南刀之前说要过来找我,后来有任务就此作罢。他让我给我儿子打个电话,好歹也是过节,我好几次拿起电话就是不敢按下孟南刀给我的那一串号码,我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我和他之间的隔阂在我看来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阶段,如果能够缓解,几年前就已经解决了。反正就那样吧,做一个称职的父亲?于我,于我儿子,都太迟了。
大家该回家的回家,支队里一下子冷清了下来。这几天刚好放假,那些小兵天天往城里跑,不过在这样的日子里确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们也许是看我太过于无聊冷清,约我出去吃烧烤,我想着也没什么事,早听说西双版纳的烧烤是一味不可多得的美食,来了这么久也没尝过,索性答应了下来。
这里由于天气的缘故,白天基本是看不到人的,一到晚上大街小巷全是烧烤摊。这时候,困了一整天的人们就开始出动了,吃烧烤、喝啤酒、打台球,一直持续到凌晨,因此这个城市也有另外一个名字——黎明之城。
他们经常出来吃、出来玩,自然知道哪里好吃又好玩,我就跟着他们在西双版纳凉爽的夜晚,光着膀子划拳、喝酒、吃烧烤。等到所有人都心满意足,时间已经是午夜。我看时间也不早了,就让他们注意安全继续玩着,我先回去了。这群年轻的小伙子哪肯,好像要把平日里受过的苦难全倒回给我,非逼着我喝下两瓶啤酒才肯放我。我的酒量本来就不怎么好,这两瓶喝完脚底开始飘了起来,不过也没醉到神志不清的程度,还能回去。
见我要走,其中一个小兵突然想起什么事来,让我等一下,说今早收到一封我的信,出去玩给忘了,现在才想起来交给我。
我接过信封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是从原部队转寄过来的,原寄信点是一个叫什么海洋学院的地方。
酒喝得有点儿多,我也没多想就把信封给拆了,里面有一张挺厚的信笺纸,纸上只写了几个字,可也就因为那几个字,我的小兵们亲眼看着我撞翻了这家摆在路边的烧烤摊,烧红的炭火差点儿把我的衣服给点着了。
我的头皮整个都在发麻,一屁股坐在地上,又看了一遍信笺纸上的内容,上面写着——
“别去!张国生欺骗了你!”
加上标点符号总共11个字。落款“周凌波”,书写时间“2000年1月8日”。
这个时间刚好是我从大雨林回到部队,接到天山任务的前一天。
至于这个“周凌波”的名字,自第一眼看到,我的眼睛就再也移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