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围城

天刚蒙蒙亮,鹿一鸣和安多丽便动身前往狼族部落。他们走到峡谷边缘,然后攀登出谷,沿着丘陵一路向北走了三天。一路上,鹿一鸣一直在教安多丽夏国话,给她讲天脊山外的夏国是什么样的,那里有肥沃的土地、青山绿水、歌舞戏曲、琴棋书画……令安多丽神往不已。安多丽也给他讲狼族的风土人情、地理风貌、传说故事……路途虽然艰险,两个人却并没有感觉到枯燥劳累。

“以前没有卡木西多斯的时候,峡谷可以给我们提供丰富的食物和水,可现在……”安多丽说到这里不由得黯然神伤。

鹿一鸣如今也明白了何以狼族最近频繁越过天脊山烧杀抢掠,比起和怪兽作战,他们宁愿和同类厮杀。他也对这些突然出现、被狼族人称为“卡木西多斯”的怪物产生了好奇,决定有机会一定要搞清楚这件事,否则狼族和夏国恐怕又要有一场大战。

“我们已经走了三日,此处离你们的迦楼城还有多远?”鹿一鸣感到时间紧迫,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就快到了。”安多丽露出笑容道,她忽然跳到一块巨大的岩石上,对着远方发出犹如狼一样的嚎叫。

“你这是?”鹿一鸣说着警惕起来,环顾四周,生怕安多丽的嚎叫引来蝠狰。

“别担心,这是我迦楼部的信号,此处离迦楼城已经不远,他们听到叫声,一定会来接我们。”

鹿一鸣还是第一次听到人学狼叫,而且还是一个大美人,那狼嚎声听起来也格外悦耳。

安多丽带着鹿一鸣继续前进,走一段路,就叫两声。鹿一鸣也玩性大发,学着安多丽狼嚎,不过他叫起来倒是更像嘶吼。

“他们来了!”又走了一段路后,安多丽忽然用手指着远处,欣喜地说道。鹿一鸣顺着她眺望的方向看去,果然远处扬起了烟尘,数十个小点儿向这边飘来。小点儿渐渐变大,鹿一鸣这才看清楚,几十匹半人高的巨狼驮着狼族士兵呼啸而来。狼骑靠近后,立刻把鹿一鸣团团围住。

鹿一鸣第一次被狼骑围住,不由得心惊胆战,那巨狼远比夏国的狼大,形似马匹,尖牙利齿,眼睛凶光毕露,嘴角流着口水,甚是吓人。狼族士兵骑在狼背之上,手持长矛,威风凛凛。难怪多年来夏国与狼族的战争未曾胜过一场,纵然是枫国铁骑遇到这狼骑也会望风而逃,若非依靠天脊山的天险阻挡,恐怕狼族早已席卷云州大陆。

安多丽急忙用狼族语大声呼喝,狼骑这才安静下来,巨狼伏在地上,狼族士兵们一跃而下。狼族士兵中有一个头系红色布条的高大男子,从狼背上跳下来后,就紧紧抱住了安多丽。安多丽也抱着那男子,喜极而泣。鹿一鸣反而被众人晾在了一边,有些尴尬地看着他们久别重逢。

“沃巴,就是他救了我。”安多丽抹了抹眼泪,从男子的怀里钻出来,指着鹿一鸣说道。那男子迈着坚实的大步走到鹿一鸣面前,两手握拳,交叉在胸口。

“鹿哥,他是我哥哥沃巴。”安多丽抿嘴笑道。

“谢谢……你……救……我妹妹。”沃巴用夏国话结结巴巴地说道。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鹿一鸣谦虚地说道。不过这句话说得太过文绉绉,安多丽和沃巴都没听懂,一脸茫然地看着鹿一鸣。

“不用谢,别客气。”鹿一鸣这才又笑着摆摆手说道。

“不行!我们……恩情……要报答!”沃巴严肃地说道。

“鹿哥,你就听我哥哥的安排吧。”安多丽和鹿一鸣在一起几天后,夏国话已经流利了很多。

“好!”鹿一鸣也不是惺惺作态之人,豪气地拍了拍沃巴的肩膀。

安多丽又拉着鹿一鸣走到一匹巨狼前,道:“这是我的狼,叫哇卡,你和我一起骑它。”她依偎在哇卡的身上,抚摸着它柔顺的皮毛。哇卡此时已没有了方才的凶狠,表现得十分温驯,似乎也很享受安多丽的抚摸。

鹿一鸣看着这只叫哇卡的巨狼,心里有些犹豫,他倒不是害怕,只是不知道这狼该怎么骑。安多丽此时已经一跃而上,然后伸出一只手,看着他。鹿一鸣不再犹豫,拉住安多丽的手也跳上狼背,可他还没坐稳,哇卡就突然拔地而起,一声长啸。鹿一鸣若非武功卓绝,差点儿就被摔下狼背。安多丽回过头调皮一笑,说道:“坐稳了。”

哇卡在安多丽的驾驭下,奔驰如飞。

鹿一鸣也是骑马的好手,但比起骑狼,实在不可同日而语。而他的心情也从一开始的犹疑变得惊喜有趣,感觉自己仿佛在御风而行。

安多丽的秀发随风飘动,轻抚着他的脸,他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香味。豪爽直率的安多丽和他以前接触的女子全然不同,而想到自己对她多番欺骗,心里又隐隐觉得过意不去。狼族虽然彪悍勇猛,却也重情重义,并非传说中那样毫无人性、凶残暴虐。

或许……或许夏国和狼族有一天能和平共存呢?鹿一鸣想到这里,不由得心中一动。

“鹿哥,到了,这就是我们迦楼部的迦楼城。”安多大声道。

鹿一鸣收敛心神,目光越过狼头,往前望去,一座宏伟的城池矗立在了他的眼前。整座迦楼城的外围全是用石头堆砌而成,虽然没有天脊城高,但因为建在平地之上,所以面积更大,近乎大半个洛安城。鹿一鸣来这里之前一直以为狼族居无定所,茹毛饮血,未经开化,可如今见到迦楼城,方才知道他们与自己的想象完全不同。

迦楼城城墙之上,狼族士兵戒备森严,城门紧闭,气氛凝重。哨兵见沃巴的狼骑队过来,立刻发出命令,城门被缓缓打开。狼骑队不敢耽搁,呼啸入城,城门随即又被迅速关闭。

狼骑入了外城后,士兵们纷纷跳下狼背,安多丽也带着鹿一鸣跳了下来。那些巨狼训练有素,皆是自行离开,回了狼厮。鹿一鸣被外城修建的奇特狼厮所吸引,忍不住驻足观看。

狼厮围有木栏,里面铺着厚厚的干草,木栏外挂着一种红色的浆果,硕大如瓜,巨狼就以此浆果为食。狼厮中还有一些看似受伤的巨狼,血迹斑斑,呼吸沉重,有狼族之人在一旁照顾,为它们涂抹药物。

“这些狼不吃肉吗?”鹿一鸣吃惊地问道。

“不吃,它们就吃这种呼噜果。”安多丽笑道。

“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这些狼从何而来?”

“山谷里……”安多丽想到山谷,脸色就变得惨白。沃巴走过来,轻轻搂了搂安多丽的肩膀,表示安慰。

“走,我们进去。”

只见内城的城门此时已经打开,沃巴带着众人走进内城。

城内一片萧索,狼族百姓大多面黄肌瘦、嘴唇干裂,家家户户愁容满面。集市上倒是还有少许商贩,不过却看不见什么人。可在广场的一边,却看见人们都在排队,原来有狼族士兵在那里分发水和食物。士兵们小心翼翼,生怕浪费一滴水,每户人家可领取一碗水和小半袋谷子。狼族人看到沃巴纷纷驻足行礼,沃巴也都一一回礼,偶尔他们之间也会说上几句话。鹿一鸣虽然听不懂,但是看沃巴的神态动作,应该大多是在安慰这些人。

“如今山谷里遍布蝠狰,我们获取水和食物越来越难,再这么下去,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安多丽说到这里眼圈已经红了。

鹿一鸣沉默不语,他一时之间也很难想到什么办法解除狼族的危机。

沃巴带着他们穿过城区,来到一座宫殿前,这里便是迦楼部酋长和长老所住的地方,也是部族的圣地,有关部族的所有决定都在这里做出。这座宫殿比起夏国的皇宫来实在有些寒酸,不过殿门前两座威严的巨狼雕像却栩栩如生、气势汹汹,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宫殿前的守卫看到沃巴,立刻打开了大门。沃巴吩咐同行的士兵在外守卫,自己带着妹妹和鹿一鸣走进了宫殿。他们穿过守卫森严的庭院,来到议事大厅。酋长和长老们已经坐在大厅里,神情严肃地商议着如何渡过眼下的危机。

“法法。”安多丽一边喊着,一边扑向酋长。酋长抱住安多丽,又是一阵安慰。

鹿一鸣见那酋长虽然已年过半百,体格却比沃巴更高大威武,只见他头戴狼牙冠,身着狼皮,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安多丽和沃巴都指着鹿一鸣,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酋长听完后,带着感激的眼神走到鹿一鸣的面前,同样像沃巴那样双手握拳抱在胸前。鹿一鸣已经从安多丽那里知道这是狼族的礼仪,代表尊敬,他也立刻抱拳回礼。

“我女儿说你无家可归,那么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酋长的夏国话竟然比安多丽还流利。

鹿一鸣愣了一下,他能感受到对方的真挚和诚恳,绝不是随口而言,遂道:“多谢酋长。”

“你救了我女儿,是我们的大恩人,也是无畏的勇士,不用客气,可惜雅儿不在了,否则看到你,她一定会很开心……”酋长难掩眼中的忧伤与怀念。

鹿一鸣听安多丽说过,知道雅儿就是酋长的妻子,也是安多丽和沃巴的母亲,几年前已经过世。

“这里的情况你也都知道了,恕我们现在无法好好招待你……”

“我也希望能出一份力。”鹿一鸣说得诚恳。

“安多丽说你举手投足之间就能诛杀蝠狰,我们正需要你这样的勇士……”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有探子来报。鹿一鸣虽然听不太懂,但也听到“卡木西多斯”和“蝠狰”两个词音,而且探子神情惶恐,说完话之后,大厅中所有人都变得面色惨白。

“发生什么事了?”鹿一鸣走到安多丽旁边小声问道。

“卡木西多斯带着蝠狰袭击了天一部,天一部的莫罗城被攻破,如今卡木西多斯的蝠狰大军正向我们迦楼城奔来。”安多丽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大厅里,酋长和几个长老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不过一番争论后,他们似乎做出了最后的决定。酋长发出命令后,大厅里的人开始忙碌起来,几位长老都相继离开,每个人脸上都是沉重和紧张的表情。

“勇士,为了你的安全,请你和安多丽、沃巴他们撤往天脊山,我们的人会在这里阻挡卡木西多斯……”酋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双儿女打断。

“我不走!”沃巴和安多丽异口同声地说道。

酋长看着自己的儿女,既欣慰又难过。

“我也不走。”鹿一鸣双手环抱,语气肯定地说道。他从安多丽那里知道狼族八部已经在天脊山集结,准备强行越过天脊山。那样一来,天脊城的守兵将和狼族发生一场血战,到时候必将两败俱伤。而且狼族口中所说的“卡木西多斯”究竟是何方神圣,它们目的何在?最让他担心的是卡木西多斯一旦彻底摧毁狼族,那么它们会不会带着蝠狰侵袭夏国?一想到这点,他只感到头皮发麻,所以无论如何,他现在都要阻止事态继续恶化下去。

酋长听到鹿一鸣的话,颇为感动。

“勇士,你可能有所不知,那卡木西多斯率领的蝠狰恐有数十万之众,如今他们攻陷莫罗城,怕是数量又会增加不少,留下来怕是……”酋长难掩英雄气短之态。

“酋长大人,我和蝠狰交过手,也见识了狼骑的威势,蝠狰虽然数量上占优势,但我们只要能善用兵法,再借助城池地势,未必不能一战!”鹿一鸣其实心中全然没底,但为了激励士气,也只能先信口雌黄。

酋长听到鹿一鸣的话,先是一阵愕然,接着便豪迈大笑起来。

“好!英雄出少年,我赤莫伦必将誓死守卫迦楼城,不辱先祖!”酋长豪气大增。

“不知道酋长信不信得过在下?”鹿一鸣可没想过死,实在打不过,再跑也不迟。

“鹿兄弟有话直讲,你是我女儿的救命恩人,又愿意留下来助我部对抗卡木西多斯,赤莫伦岂会不信!”酋长赤莫伦已改口称呼鹿一鸣为兄弟,可见态度比之前的感激更进一步,已然把他当作了自己人。

“这场战斗可否交由我来全权指挥?”鹿一鸣单刀直入。

赤莫伦闻言一愣,兹事体大,他倒没敢立刻做出决定。他虽然相信鹿一鸣武功厉害,可是统率军队却是另外一回事情。

“法法,鹿大哥文武双全,他一定能帮我们打败卡木西多斯!”安多丽急了,生怕父亲不答应。

赤莫伦抓着女儿的手,思虑片刻后,这才开口说道:“鹿兄弟,此事非我不答应,只是你身为夏国人,一来语言不通,二来我部士兵恐有不服,不若这样,你有何安排,我必当遵照执行。”

鹿一鸣点点头,他也知道自己一时间难以服众,要统率全军怕是不易,赤莫伦这样的安排再好不过。

根据赤莫伦的介绍,莫罗城距离迦楼城有六天的路程,但是蝠狰可以不眠不休地行进,所以估计三日内便可抵达迦楼城。迦楼部大部分族人和士兵已经迁往天脊山附近,与其他七部的人会合,准备八部联合,强攻天脊城,越过天脊山。因为迦楼城是迦楼部祖灵之所在,赤莫伦为守护祖灵,决定留下来拼死一战。跟随他留下的士兵有一万余人,因为巨狼无法攀登天脊山,所以基本都被留了下来,城中约莫有五千狼骑、两千弓箭手,剩下都是刀兵。除此,城中还有千余名普通百姓,皆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不愿背井离乡,即使死也要死在故土上。

鹿一鸣摸清情况后,心中基本有数了,从兵力上来看,双方比例远超一比十,因为蝠狰的凶猛残暴他是见识过的,普通士兵没有七八个人恐怕都对付不了一个蝠狰。纵然狼骑能够以一当十,实力上还是相差悬殊。最让他头痛的是卡木西多斯,他对它们毫无了解,这恐怕也是战争中最大的变数。

如果双方正面硬杠,我方必败,结局会和莫罗城一样。

鹿一鸣看过无数兵书战略,精通各种奇妙阵法,也曾和师父推演战局,但并没有太多的实战经验,唯一一次实战就是带领数百人以五行阵对抗鬼影者。可是如今时间太短,要教狼族士兵精妙的阵法是不可能了,为今之计也只有出奇制胜。他搜肠刮肚,根据现在的形势拟定了作战计划,不过对于能否击退卡木西多斯所率领的蝠狰,他心中也没底。

赤莫伦听完鹿一鸣的作战计划后,半晌说不出话来,原本仅存的一丝疑虑也**然无存。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鹿一鸣和蝠狰交过手,知道它们皮坚如铁,一般的弓箭无法对它们造成伤害。而且蝠狰也不惧火,所以火攻也没用。唯一可能派得上用场的只有滚石,狼族之地最不缺的就是石头,只是单靠士兵用手在城墙上推石头,威力和作用都极其有限。鹿一鸣曾经在皇宫的藏书阁里看过一本《工物志》,上面记载了一种非常奇特的投石车制作之法,那时候他觉得十分有趣,就在皇宫内用半天时间仿制了一台。这种投石车与一般的投石车有所不同,它除了可以向远处投石,在车身下方还有弹射装置,装在城墙上能往城墙下发射滚石,远比人工扔石头效率高、威力大。关键是这种投石车制作简单,所需材料无非木料、绳索等常见的东西。他一人半天尚且可以做出一台,如今上千人有两天的时间,应该不成问题。

赤莫伦也曾见识过天脊城的投石车的威力,能把巨石投向敌营,威力惊人。当他知道鹿一鸣能教他们制作比天脊城的那种投石车更厉害的投石车时,不禁大喜过望,立刻按照鹿一鸣的要求安排了五千人,昼夜不停地按照图纸建造投石车。两天内,必须在外城和内城的城墙之上布满投石车。为了筹集投石车的木材,整个迦楼城除了宫殿,其他所有木制房屋几乎全部被拆完了。

然而只有投石车,还远远不够,鹿一鸣又让赤莫伦安排三千人,在城外挖下深坑陷阱,坑中倒上半人高的淤泥。蝠狰的脚爪虽然尖利,平衡性却十分差,一旦掉入淤泥,加上互相踩踏,必然陷入混乱。

鹿一鸣还教会守城士兵使用旗语,对他们各自的分工和职责进一步明确,可以更高效地传达军令,统一指挥。

整个战略中,最关键的一步是狼骑的使用。在蝠狰大军即将到达的一天前,五千狼骑在沃巴的率领下悄然离开了迦楼城,消失得无影无踪……

夜,风冷如刀,漫天繁星犹如璀璨的宝石,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鹿一鸣和安多丽站在迦楼城城楼的最高处,遥望着黑暗中不可获知的深邃。当东方的第一缕霞光掠过这片土地的时候,就是卡木西多斯带着蝠狰倾巢来袭之时。

安多丽侧过身,她的目光落在了鹿一鸣的身上。此时,他的脸上满是灰尘和油污,眼睛有些许水肿,但目光依然坚毅。这两天他几乎不眠不休,一直辗转于城内城外,对每件事的安排都亲自过问,尽心竭力,即使是对他抱有怀疑的几位长老也对他刮目相看。

这个忽然出现的夏国人,不但救了她的命,还正在挽救她的部族。他应该就是狼神派来挽救我们的使者吧?安多丽想着,不由得伸出手,去擦鹿一鸣脸上的脏污。

狼族女孩儿的热情豪爽,让鹿一鸣这个在夏国长大的男人难免尴尬。不过他并没有避开对方,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安多丽的手是那样柔和、光滑、细腻,拂过他的脸,让他怦然心动。

“如果这次活下来,我就娶你!”安多丽忽然认真地说道。

鹿一鸣闻言一愣,不过他很快就明白过来,安多丽把夏国话里的“嫁”和“娶”的意思弄反了。但如此直接的表白,还是让他手足无措。

“你……为什么不说话?”安多丽紧张地看着鹿一鸣,按照狼族的习俗,如果男方不同意,那么女方就必须杀了对方。

“好,那你是非娶我不可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受到伤害。”鹿一鸣爽朗自信地笑道。安多丽闻言,身体一颤,拔出腰间的佩刀,架在鹿一鸣的脖子上:“你若有违此言,我就……就砍下你的脑袋!”

鹿一鸣毫无惧色,揽住安多丽的腰,轻轻把鼻子凑到她的头上,闻着她长发上淡淡的香味,轻声道:“那你恐怕永远都没有机会砍下我的脑袋了……”

就在这时,远处一缕火光冲天而起,刺破了夜空。那是探子发来的信号,卡木西多斯的大军已经快到了。鹿一鸣和安多丽收敛心神,环顾四周。城墙上的狼鼓响起,节奏由缓到急,各处也陆续点亮灯火,士兵们闻令开始集结。

整个迦楼城被火光照得一片通明,每个人的脸都绷得紧紧的,动作也有些僵硬,神色间不难看出恐惧与不安。他们都与蝠狰交过手,知道那些怪兽的可怕,心中的阴影挥之不去。

赤莫伦一身戎装,手握一把狼牙宝刀,这怕是除了红蛇剑,唯一可以伤蝠狰的兵刃。他屹立在点兵台之上,台下黑压压地站满了狼族士兵,在士兵之后,还有数千百姓竟然也自发聚到一起,手上拿着农具、木棒等简陋的武器,他们大多是年过半百的老人,但脸上的神情比士兵还来得坚毅。

赤莫伦抽出狼牙刀,高举头顶,大声说道:“今日一战,不论生死,捍卫家园!”

“捍卫家园!”

“捍卫家园!”

……

数千人跟着赤莫伦齐声高喊。

赤莫伦热血沸腾,跟着发出一声震撼人心的狼嚎。狼族众人随后也跟着一起对天长嚎,声音整齐划一,经久不息,整个天地仿佛都为之震动。

鹿一鸣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却也被这份义无反顾的决心所感染,手中的红蛇剑发出低沉的鸣叫。

黑夜终究被霞光刺破,天边的红日犹如四溢的血球,冉冉升起。在血球之下,是奔腾的白色潮水,宛如海洋上翻滚的滔天巨浪,铺天盖地地向迦楼城袭来。鹿一鸣站在城楼之上,看着从四面八方连绵不绝地向迦楼城涌来的蝠狰,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虽然他也曾想象过敌人在数量上的绝对优势,但是看到眼前的场面,还是不由得心惊胆跳。

在数量上占绝对优势的蝠狰根本没有任何战略、战术,它们只是一味地向前冲,不停歇。

狼族士兵们本来高昂的气势,如今在蝠狰大军面前,也被吓得**然无存。几乎每个人的脸色都是一片惨白,身体禁不住地颤抖着。他们甚至怀疑这根本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人力与天灾的抗衡。

“全军戒备!”鹿一鸣高声喊道,此刻蝠狰已经进入了最外围的防线。赤莫伦立刻转述,旗手打出旗语,士兵们全神贯注,准备迎接第一拨敌人。

汹涌的蝠狰浪潮忽然中断了片刻,鹿一鸣设下的第一道陷阱发挥了作用。冲在最前面的蝠狰掉入了泥坑里,后面的蝠狰也都收不住势,纷纷往下掉,它们之间互相踩踏撕咬,一时间,蝠狰大军的先锋陷入了混乱。

城墙上的狼族士兵看到陷阱发挥了作用,精神为之一振,稍稍恢复了点儿信心。但这种高兴并没有持续太久,不过片刻之间,第一道深坑便被蝠狰用身体填满,后面的蝠狰踩着同伴的身体继续往前冲杀过来。

鹿一鸣握紧拳头,但他并没有下达任何命令,他在等待最佳的时机。

蝠狰又冲进了第二道深坑。

“投石齐发!”鹿一鸣这时才用力挥手。

赤莫伦转述的话音一落,城墙上数千投石车同时发动,巨石破空而出,宛如天降流星雨。被两道深坑阻碍前进的蝠狰大军,完全暴露在投石车的攻击范围里。它们头上是滚滚而下的巨石,脚下是完全无法受力的淤泥,即使想要躲避也根本没可能。

巨石雨轰然落地,好似天崩地裂,蝠狰发出凄厉的哀号,无数绿色的**飞溅而出,把赤红的大地染成草原一般。不过那些蝠狰对死亡全然没有畏惧,同伴的哀号和血液更是刺激了它们的暴虐,后方更多的蝠狰又争先恐后地往迦楼城奔来。

“各阵轮番发射!”鹿一鸣再次下达命令。

城墙上的投石车按照不同方位和次序开始轮番投石,竭尽所能地减缓蝠狰冲击到城下的数量和速度。蝠狰不断陷入新的泥坑,以及遭受巨石的打击,伤亡惨重,但是它们还是冲到了城下,两军短兵相接,不可避免。

迦楼城外城的城墙高约十丈,相当于夏国普通城池城墙高度的一半,更不用和天脊城高耸入云的城墙相提并论了。蝠狰轻巧灵活,动如脱兔,尤其一双利爪可以抓入墙砖之中,爬上城头根本无须云梯之类的攻城工具。

好在鹿一鸣对于这一点也早有防备,他早已安排人在城墙外围的墙体上泼满了豆油。他无意中在狼族百姓的家中发现了这种豆油,狼族人将豆油和蔬果混在一起做成食物,而这种豆油又湿又滑,还十分粘连。

湿滑的墙壁和不断滚下的落石,让冲到城下的蝠狰无法大规模地爬上城墙,但即使如此,还是有不少蝠狰爬了上来。鹿一鸣把守城士兵分成五人一组,以五人之合力来对付一个蝠狰。蝠狰刀枪不入,普通武器根本无法对它们造成伤害,所以每组的主要任务只有一个,就是把蝠狰赶下城楼,而击杀的任务就交给了操作投石车的士兵。

狼族士兵拼尽全力,与爬上城墙的蝠狰战作一团。

五人一组的战法,实则是一个简单的阵法,但由于时间过于短促,士兵们之间的配合还不熟练默契。所以一战之下,许多队伍都被凶悍的蝠狰冲散。鹿一鸣手提红蛇剑也加入战团,他所到之处,犹如割草,蝠狰顷刻间便被斩杀。众士兵见鹿一鸣如此神勇,深受激励,慢慢也稳住了阵脚。一时之间,守城部队占据了上风,无数蝠狰都被击杀,落下的滚石和蝠狰的尸体已经堆满城墙,积了有一人多高。

这时,忽然从远方飘来刺耳的笛声,蝠狰大军开始有序撤退,从高处看去,仿佛就像退去的潮水。守城士兵见敌人退去,信心大增,蝠狰并非无法战胜。

鹿一鸣听到笛声后,跑去了城楼最高处,赤莫伦也在那里。

“卡木西多斯来了。”赤莫伦一边说,一边把手中的单筒望远镜递给鹿一鸣。

只见蝠狰大军的后面,有三个卡木西多斯骑着马缓缓走了出来,他们头上戴着白色的鬼畜面具,黑色长袍从头包到脚,手上拿着一根黑色的玉笛,正在吹奏。蝠狰在笛声的控制下,重新集结在迦楼城防御比较薄弱的西侧,不再分散兵力围攻,而是打算从西侧一鼓作气冲进迦楼城。

鹿一鸣放下望远镜,心里已然有了八分把握,所谓的“卡木西多斯”终究是人,不是神怪,那么他就要冒险一搏了。

“酋长大人,时机已到,这里就靠你了。”鹿一鸣拱手道。

“鹿兄弟对我狼族的大恩,请受赤莫伦一拜。”赤莫伦说着就单膝跪地。鹿一鸣连忙拉住他,将他扶起来,神情肃穆地道:“酋长万万不可,像卡木西多斯这样的妖邪,残害生灵,人人得而诛之,今日见到,我必不会袖手旁观。”

鹿一鸣故意在西侧留下破绽,就是为了让卡木西多斯上钩,让他们的蝠狰大军不遗余力地攻击西侧。而此时,鹿一鸣已经悄然从迦楼城东边溜了出来。

重新集结的蝠狰大军,在卡木西多斯笛音的控制下,更加富有攻击力和策略。而原来的深坑和陷阱已经发挥不了作用了,投石车和狼族士兵的血是对抗蝠狰大军的最后防线。战事越发惨烈起来,无数狼族士兵被蝠狰撕成碎片,发出惨烈的哀号,投石车也不堪重负,损坏严重。从远处看,白色的蝠狰已经布满城墙和城头,仿佛漫过堤防的潮水,即将淹没整座城市。

赤莫伦浑身是血,红的、绿的混在一起,但他没有退后一步。

狼族士兵们杀红了眼睛,全然已经没有了畏惧,哪怕刀枪刺不进蝠狰的身体,他们也悍勇地冲上去,抱住蝠狰的身体,一起坠下城楼。

“砸,往下砸!”坠下城楼的士兵见操纵投石车的战友不忍发射滚石,忍不住大声喊着。石块飞射而下,士兵和蝠狰一起变成了肉泥。

狼族将士们虽然视死如归,但也不过是在延缓时间,如果战局没有新的变化,那么最多还有两炷香的时间,蝠狰必然破城。大多数的狼族士兵,还有卡木西多斯恐怕都认为大局已定,剩下的时间不过是一场血腥屠杀。但就在这个时候,希望来了,五千狼骑宛如狂风,从蝠狰大军的左右两边奔袭而来。左边领头的正是鹿一鸣,他骑着安多丽的坐骑哇卡,一狼当先,呼啸而至。

五千狼骑精锐,被鹿一鸣安排在离迦楼城不远的石林之中,只待时机一到,便倾巢而出。这数千狼骑士兵手中并未拿有武器,也不恋战,只靠巨狼本身的冲击力杀入敌营,撞得蝠狰大军七零八落,乱作一团。蝠狰们纵然想反击,可还不等出手,狼骑已冲杀到前面,它们根本追不上狼骑的速度。

两股狼骑部队好像两把剪刀,来来回回地在蝠狰大军之中冲撞奔跑,不做片刻停留,把连成一片的蝠狰大军撕裂成了碎片。而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制造混乱,让鹿一鸣有机可乘。

鹿一鸣骑着哇卡脱离了狼骑部队,在混乱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了三个卡木西多斯所在的地方。卡木西多斯没有想到对方如此强悍大胆,竟然单枪匹马就朝他们冲过来。卡木西多斯的笛声再次响起,簇拥在他们周围的蝠狰仿佛发狂的野兽扑向了鹿一鸣。

哇卡纵然凶悍,但面对聚集在一起的蝠狰也难以突破,身上已然血迹斑斑。卡木西多斯乘机开始掉转马头,准备离开。鹿一鸣知道机不可失,他猛然飞身而起,人如惊鸟,一把红蛇剑,神鬼难敌,在蝠狰构筑的铜墙铁壁之中硬是杀出了一条路来。然而,就在他离卡木西多斯只有一尺之遥的时候,身边景象忽然变换,卡木西多斯、蝠狰、狼骑、迦楼城……都悄然消失,他四周被烈火包围着,身体仿佛也跟着要燃烧起来。

“五行界阵,你们是术士!”鹿一鸣说着冷哼一声,虽惊不惧,普通人见到这等景象或许吓也要吓死了,可他三岁起就跟着师父学习破术士的界阵,如今知道卡木西多斯就是术士,内心反而淡定了许多。

五行界阵,以法器为引,术士为体,借天地之灵气,催五行之力,可呼风唤雨,挪移乾坤,实非常人所能想象。然而天生一物,必有相克,否则这天下怕早就是术士当道了。鹿一鸣脚踏七星,剑走八方,片刻间便找到法器所在,一力拔除,天地顿时重复乾坤。

坐在马上的卡木西多斯不禁目瞪口呆,想不到眼前这人竟然眨眼间就破了自己的五行界阵。

鹿一鸣定睛一看,手中所持的法器正是卡木西多斯操纵蝠狰的玉笛。

“想走,没那么容易!”鹿一鸣眼见三个卡木西多斯掉转马头想要开溜,人未到,剑已至。红蛇剑脱手而出,在半空中滑出一个漂亮的弧线,刺中右侧急奔的一个卡木西多斯。那个卡木西多斯坠落马下,另外两个卡木西多斯侧头看了一眼,却不敢停留,策马加速急奔。

鹿一鸣知道自己再难追上另外两个卡木西多斯,于是急忙纵身上前,抓住那个落下马的。他扯开那个卡木西多斯的面具,一张年轻苍白的男人面孔出现在眼前,不过男人的嘴角已然溢出褐色的血——他已经服毒自尽。

也就在这时,随着这个卡木西多斯的死,原本还在凶悍攻城的一些蝠狰竟然纷纷倒地,犹如一摊烂泥。而剩下的那些蝠狰,也开始往那两个卡木西多斯逃跑的方向退却。

夕阳斜下,喧闹的战场顷刻间变得一片冷清。迦楼城的城墙被红、绿两种颜色的血浸染,在夕阳下显得如此不真实。

大风刮过,鹿一鸣手中提着卡木西多斯,踏着蝠狰的尸体,大步流星地走向迦楼城。狼骑集结在城门两边,骑兵们纷纷翻身下狼,单膝跪地,向鹿一鸣致敬。城门缓缓打开,安多丽冲了出来,抱住鹿一鸣,浑身颤抖,痛哭不已。

城头上,赤莫伦屹立不倒,眼睛瞪得犹如铜铃,却一动不动,他的狼牙刀刺穿了一个蝠狰的咽喉,而蝠狰的利爪则穿过他的胸口。

整个迦楼城再次响起整齐的狼啸,声音凄婉,响彻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