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尽管这里距海边不是很远,却依然望不到海,倒是能领略弥漫在空气中的海的味道。埃思特路有一个非常长的慢转角,相当不错的房子遍布在内陆附近的路侧。超大豪宅就坐落在峡谷的附近,豪宅不但有铁质大门和十二英尺的院墙,还有十分漂亮的矮树篱笆。假如你能进入豪宅,便可以享受里面那既舒适又柔和的阳光。里面非常安静,身处其中,就如身处贵族的静音盒里似的。

一个男仆在半敞的大门旁站着。那男仆上身穿着深蓝色的俄罗斯短袍,下身穿着亮马裤和亮黑色的绑腿。他有着清秀的面容、宽阔的肩膀、黝黑的皮肤,以及光滑耀眼的头发。他头上的那顶时髦的帽子,恰好为他挡住了射向眼睛的阳光。他嘴里叼着一支烟,仿佛为了避开呼出来的烟一般,将头侧在了一边。他只有一只手戴着手套,那只没戴手套的手的中指上戴着一枚很大的戒指。我推断这儿就是八百六十二号,尽管我没看到门牌号,我将车子停在门口,将身子探出车外,向他打听了一下。他没有答复我,起初是好好地观察了一下我这个人和我那辆车,接着便将那只没戴手套的手放在身后,朝我走了过来。在距我的车还有几英尺远的地方停下来,他再次将我观察了一番。

我说道:“格雷先生住在哪?我正在找他的家。”

“这里便是,不过,你不能进去。”

“我是受邀前来的。”

他点了一下头,说道:“你是?”他的眼中闪着微弱的光芒。

“菲利普·马洛。”

他在回了句“稍等”后,便从容地向大门中的门卫亭走去。他拿起门卫亭的电话,简单地说了几句,然后就走了回来。

“你带证件了吗?”

我让他瞧了瞧转向柱上的证书。他说道:“这不管用,我如何能够肯定你是这辆车的主人?”我拔了车钥匙,下了车之后,向他走过去。来到他面前时,甚至能嗅到他身上的味道,他最近这次喝的是黑格和黑格威士忌。

“你偷喝过酒?”我说。

他一边笑着,一边观察着我。我说道:“听好了,你们的管家认识我的声音,让我给你们管家打个电话。你是让我跟在你后面过去,还是让我自个儿过去?”他礼貌地说道:“我就是个员工,假如我不……”他还没把话说完,便又对我笑了起来。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道:“非常好,你是丹尼莫拉还是达特茅斯学院毕业的?”他说道:“天啊,你干吗不早透露你是警察呢?”

我们看着对方笑了起来。他在我走入那个半开着的大门之后,向我挥了挥手。不管在屋内还是在屋外,都无法瞧见里面的车道,因为曲折的车道两侧有高大的树篱。我的视线穿过一扇绿门,看到一个日本园丁正在一块非常大的绿草坪上拔着杂草。草地上的草就像天鹅绒似的。那个园丁露出鄙夷的笑容,那神情正是日本园丁所独有的。再前面的地方还是树篱。除了树篱,我在面前一百尺之内,没有再看到任何其他的东西。我走到树篱的终点时,发现那里有个圆形的停车场,停车场内总共停了六辆车。一辆是没有开篷的敞篷跑车;一辆黑色轿车,有大的像自行车车轮一样的轮毂,而且带着镀镍的前进气格栅;一辆是小型跑车;两辆是最新上市的、极为好看的双色别克。停车场前是一条能够直接抵达房子旁边入口处的水泥路,非常宽阔。

在停车场的远处,左侧,有个下沉式花园,花园的四角都安置着喷泉。花园的入口有个铁质大门,门的中部嵌有正在飞行的丘比特。石椅的两侧都蹲有一个狮身鹰头雕像。灯杆上的雕像则都是半身的。花园的中央有个椭圆形的池塘,池塘内有睡莲,睡莲的叶子上蹲着一只青蛙,不管是睡莲还是青蛙都是用石头刻出来的。再远一点儿的地方是一条或许是通向祭坛的玫瑰柱廊,树篱虽然遍布于柱廊的两侧,却没有彻底遮住柱廊的内部,在阳光下映出斑驳的影子。左侧再远一点儿的地方是野趣园。有个日晷位于一处被设计得有些颓废的墙角。那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它们正竞相开放。至于房子,就是这么个情况。它的颜色在加利福尼亚州显得更灰一些,比白金汉宫更小一些。它的窗户没有克莱斯勒大厦的窗户那么多。

我小心翼翼地来到边门,按了按门铃。里面的铃声非常低沉,接近教堂的钟声。开门的是一个男人,穿着一件带着金色纽扣的条纹上衣。他对我鞠了一个躬,将我的帽子拿了过去,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如此。有个男人就在他身后的暗处站着。那男人穿着一件带着燕子领的黑上衣,系着一条灰色的条纹领带,他下身的那件条纹裤非常整齐,他将头向前探了探,说道:“马洛先生?请!”

我们走入了一条静到连苍蝇声都听不到的走廊。走廊的两侧挂满了油画,走廊的地板上铺着东方地毯。在墙角那里,我们转入了另一条走廊。自落地窗能够看到远处有一片大海,我猛然想起自己就在太平洋边上,那里便是太平洋的海面。如此一来,这所房子便是坐落在峡谷的边界了。

我们来到了一扇门前,管家缓缓地打开门之后便站在了一侧。接着,我走进了门里。这间屋子的布置可说相当的奢侈:地面虽然又光又亮,却一点儿也不滑,上面铺有一小块地毯,那地毯看上去非常旧,简直赶上伊索的姑妈的年纪了,然而却薄得像丝绸似的;壁炉前是淡黄色的皮质大沙发和躺椅;屋内的一个角落和一张矮边几上都有一束正在开放的鲜花;墙的颜色接近暗羊皮纸的色泽;这是一个融合了古典和现代优势的,既宽敞又舒适的屋子。坐在屋内的三个人看到我进门后,便一下子不说话了。三个人中有个是安·蕾奥丹,她还是我上午见过的那个样子,只不过她的手里多了一个里面装有琥珀色饮料的杯子。还有一个是个男人,他有着僵硬的下巴、深陷的眼睛、又高又瘦的身材,以及一张无比悲伤且毫无血色的暗黄的脸。他穿着一件黑西装,胸前插着一支红色的康乃馨,看上去很有礼貌。他的年龄大概六十岁或六十岁出头。

最后一个就是那位金发女郎。我没有认真观察她穿的那件不太鲜艳的又蓝又绿的衣服,她们一定会找最优秀的裁缝为她们量身打造最好的衣服,她那双蓝眼睛在她那件衣服的映衬下显得更蓝了,那件衣服也让她看上去更有青春活力。她的身材简直到了完美无瑕的地步。她的衣服并不复杂,仅仅在喉咙那儿有个钻石扣子。她将指甲涂成了洋红色。她有一双非常好看且不是很小的手。她的嘴相当丰满,她向我轻松地微笑了一下,然而我却看到一阵沉思自她眼中划过。她说道:“马洛先生,你能来实在是我的荣幸。这是我的丈夫,亲爱的,帮我为马洛先生调杯酒。”

格雷先生的眼中满是悲伤,他握了握我的手,我发觉他的手不但有些湿,还很凉。他为我调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和苏打混起来的酒,将酒递给我之后,格雷先生便在一个角落中坐了下去,并且一直保持沉默。我饮了半杯酒,向蕾奥丹小姐笑了笑。她仿佛发现了新线索似的正满不在乎地看着我。金发女郎一边瞧着酒杯,一边轻轻说道:“你什么都能帮我们做吗?如果能的话,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表示感谢。相比再和那些恐怖的抢劫犯打交道,这完全就是很小的损失。”

我说道:“我其实并不是很清楚这件事。”

“我真期待你能帮忙。”她又向我笑了一下,我感到浑身不自在。

喝完剩余的酒后,我开始冷静下来。大皮沙发扶手旁有个铃绳,格雷夫人摇了下那个铃绳,一个仆人走了过来。格雷夫人用手指了指那个托盘,仆人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蕾奥丹小姐依然端着刚才的那杯酒,于是调了两杯酒,接着便出去了。格雷先生很明显是不饮酒的。

格雷夫人看上去有些无所谓,她交叉着两腿,和我都端起了各自的酒。我说道:“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办事能力。我们从哪儿着手呢?”她再次对我笑了笑,说道:“我认为你能行。林赛·马里奥特信任你到什么程度?”蕾奥丹小姐在那儿坐着,一直瞧着别处,因此,她并没注意到格雷夫人向她瞥了一眼。格雷夫人一边看着她的丈夫,一边说道:“亲爱的,你还打算将精力放在这件事上吗?”格雷先生站起身来,说道:“马洛先生,很高兴见到你,不过,我有些不适,想去休息一会儿,非常抱歉。”

他太有礼了,为了表示我的敬佩之心,我甚至想扶着他出去。他离开后,像是担心吵醒什么似的,将门轻轻地关上了。格雷夫人凝视了一会儿门口后,便将视线移到了我身上,她的脸上依然带着笑容。

“对于蕾奥丹小姐,你应该充分地信任吧。”

“格雷夫人,蕾奥丹小姐只是恰巧清楚这起事件。我不会彻底相信任何人。”

“哦。”她先饮了几小口酒,接着便一饮而尽,然后放下了酒杯。她忽然说道:“抛弃这种客客气气的饮酒方式吧。我们谈谈闲话。在你们这个职业中,你可算是个罕见的帅哥。”我说道:“这是挺费劲儿的职业。”

“我说的不是这个。你能挣很多钱吗?我是不是有些放肆?”

“不但挣不了几个钱,而且还很耗费心力。不过,有时候也挺有意思的,偶尔还能撞见大案。”

“我想多了解一些你的情况,不知道你介不介意。你是如何成为私人侦探的?我拿不到酒,可不可以往前推一下桌子?”

那是一个小桌子,上面放着大银托盘,我站起身来,将它自光亮的地板上向她那边推去。我说道:“我之前在地方检察院上过班,不过后来被开除了。我们这行里面的大部分人之前都干过警察。”

她笑了一下,笑得极为动人,说道:“一定不是因为你办事不力,我非常肯定。”

“不是,是吵架。他们又和你通过电话吗?”

她“嗯”了一声,便将视线移到了安·蕾奥丹的身上,并等着她的反应。安·蕾奥丹手拿那个里面装满了酒的酒杯站了起来。接着她将酒杯放在了托盘中,说道:“你们肯定要聊上一段时间,假如事情的确是这样的话,格雷夫人,你能抽时间和我谈话实在是我的荣幸,我承诺一定不会将我们所谈的内容记录下来。”格雷夫人笑着说道:“哦!天啊!你是不是打算走了?”

安·蕾奥丹沉默了片刻,她就那么咬着嘴唇,仿佛在琢磨是该将它伸出来,还是该将它咬下来,或者就那么咬着。“不好意思,我得离开了。我仅仅是马洛先生的朋友,而不是他的助手,你清楚这一点。格雷夫人,再见。”金发女郎对她笑着说道:“我这儿随时都欢迎你。”接着便按响了两次铃。这回进来的是管家,他开了门,以很快的速度离开后,安·蕾奥丹关上了门。格雷夫人在门关上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依然朝着门微笑着。又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她说道:“这样比较好点儿,你是怎么认为的?”

我点了一下头,说道:“你或许在想假如她仅仅是我的朋友的话,怎么能了解这么多情况呢?她是个好奇心非常重的女孩儿。她完全凭借自己的力量查出了翡翠项链的主人——你的情况,以及许多其他的信息。至于另外一些实情,则恰巧在她了解的范围之内。她昨晚驾着车闲逛的时候,刚好看到了那片平地上有光,于是就去看了看,接着就很自然地了解了马里奥特于昨晚被害的事。”格雷夫人拿起一杯酒,做了个鬼脸,然后说道:“原来是这样。这实在是件让人胆战心惊的事情。不幸的林赛原本就非常可耻,他的朋友自然也不例外。不过他就这么死去依然有些恐怖。”她打了一个寒战,并且睁大了那双有些无神的眼睛。我说道:“蕾奥丹小姐的父亲之前在贝城的警察局长任上干了很多年,因此无须担心她,她一定会守口如瓶的。”

“嗯,她和我说过,你不喝酒吗?”

“我正在喝‘一种别的酒’。”

“我们肯定能好好相处。林赛·马里奥特和你说过抢劫的过程吗?”

“他说在从这里到卡德罗的路上有三四个抢劫犯。他说的并不是很清楚。”

她的头发闪着金光,点了一下头,说道:“没错,好笑的是,之后他们将一个非常不错的戒指还给了我们。”

“他和我提过这件事。”

“不过,我很少戴那串项链,那些翡翠再怎么说也是古董,非常罕见。可惜,它被那帮抢劫犯给抢去了。我想他们甚至还不清楚它值多少钱呢。你怎么看?”

“假如他们清楚的话,应该明白你不会戴它。清楚它值多少钱的都是些什么人?”

她依然有些不在乎地交叉着双腿,只不过,她现在正在沉思,就这么看着她思考实在是件令人愉悦的事。

“我觉得很多人都知道它值多少钱。”

“不过,他们应该不清楚你会在那天晚上戴着它。清楚这件事的都有哪些人?”

“我的女仆。不过,她可有很多偷它的机会。再说,我肯定她一定不会有这个心思。”

“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也不是很清楚。在选择是否信任一个人的时候,我完全是凭借直觉的。我对你同样怀着信任的态度。”

“你是否信任马里奥特?”

她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她的目光也带着些许防范,她说道:“这得分时候,我不会在每件事情上都信任他。”她不但非常冷静,也非常会说话,她用词准确,恰到火候。

“那好,我们排除女仆,司机会不会?”

她摇了下头,说道:“那天是星期四吧?我想乔治没有来。再说,那晚是林赛开的车,并且是开的他自己的车。”

“我不清楚。马里奥特说那是四五天前的事。假如是星期四的话,那就和昨晚刚好隔了一个礼拜。”

“没错,一定是星期四。”她的手在拿我的酒杯的时候,触到了我的手,柔软极了。她又说道:“乔治星期四不上班。”在为我倒了杯苏格兰威士忌后,她又向里面喷了些苏打水。她也为自己调了一杯这样的酒,这是一种会让你在冲动的状态下不停去喝的酒。她的目光依然带着些许防范,她柔声说道:“林赛和你提过我的名字吗?”

“他很谨慎,没和我提过。”

“哦,那他也可能没告诉你正确的时间。我们来梳理一下,我们现在排除了女仆和司机,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排除了内部可能的涉案人员。”

“不过,我并没有将他们排除在我的名单之外。”

她笑了起来,说道:“好吧,我起码在尝试。接下来是管家牛顿,他那晚或许看到我戴那串项链了。可是,我那晚穿着那件白色的狐皮披肩,并且项链垂得非常低,因此,我推断他没有看到。”

我说道:“你看上去像在做梦,我敢打赌。”

“你是不是有些醉意?”

“我一点儿都没醉。”她将头向后仰去,并笑了起来,笑声十分迷人。到目前为止,我见过的在这种情况下看上去依然漂亮的女人只有四个,她便是其中之一。我说道:“不会是牛顿,我推断他不会和痞子打交道。不过,这仅仅是推断。会不会是那个仆人呢?”她琢磨了一会儿,摇了一下头,说道:“他那天没有看到我。”

“是否有人指定让你那天戴那串项链?”

她目光中的防范变得强烈起来,说道:“你不是在开我的玩笑吧?”

我酒杯中的酒还有一寸高,不过,她又将它蓄满了。我并没有拦她,而是品味着她颈上那好看的线条。我在她蓄满酒杯后,再次和她一边喝酒一边谈了起来。我说道:“在我做出分析之前,先让我们好好了解一下那晚的情况。说说吧。”

她拉起袖子,看了看手表,说道:“我得去……”

“让他等着吧。”

她目光一闪,我不禁为之心动。她说道:“这太直接了。”

“就我的职业而言,这没什么。你是打算谈谈那晚的事,还是将我赶出去,选一个吧,动动你那迷人的头脑。”

“你坐到我这儿来比较好一些。”

我说道:“我早就期待这样了,说得更准确点儿就是,我在你交叉双腿的时候,就有这个心思了。”她向下拉了拉衣服,说道:“这衣服真见鬼,老是向上缩。”我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就坐在那个黄色的皮质大沙发上。她低声说道:“你办起事来非常敏捷吧?”我保持着沉默。她一边斜看着我,一边说道:“你常常做这种事吗?”

“可以说从来就没这么做过。”

“你太忙?”

我说道:“让我们专心点儿,谈谈我们此刻所盘算的,或者说谈谈我在想的一个问题,你打算给我多少钱?”

“哦,我还以为是你打算帮我找回项链的事,或者起码在这件事上用点儿心,原来是这个问题。”

我说道:“在工作的时候,我只能按自己的套路来,就是这种套路。”我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的酒。杯子几乎立了起来,我甚至还吞了一些空气。

我又说道:“我还得查一件案子,一件谋杀案。”

“那可和这无关,我的意思是负责那件案子的是警察,没错吧?”

“没错,仅仅是一个不幸的家伙花一百块雇佣我做他的保镖,可惜我没有尽责。我为此惭愧极了,都想大哭一场。我能不能哭一下?”

她又倒了两杯苏格兰威士忌,说道:“喝一杯。”我觉得她喝这酒就像喝胡佛水坝的水一般毫无感觉。为了不让酒洒出来,我尽可能地拿稳酒杯,说道:“行了,我们刚刚说到哪了?女仆、司机、管家以及仆人都不是,那我们接下来就说说私事。你们是怎么遇上抢劫的,我或许能从你这儿了解一些马里奥特没有向我透露的内容。”她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她将身体向前倾了倾,用手撑着下巴,“我先和林赛去布赖伍德山参加了一个聚会。之后林赛又建议去卡德罗喝杯酒并跳个舞。我们在去卡德罗的时候,正碰上日落大道尘土飞扬的施工场面。于是林赛返回的时候选择走圣塔莫尼卡大道。我在回来的路上无意中看到了一个叫依迪奥的破旧旅馆。有个啤酒吧位于旅馆的对角处,酒吧前停着一辆车。”

“酒吧前就停了一辆车吗?”

“没错,只有一辆,那地方非常破。那辆车发动之后,一直尾随着我们。我那时完全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再说,我干吗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呢!林赛在我们就要从圣塔莫尼卡大道转上安古洛大道时,表示要走另外一条路,然后就将车子转到了一条住宅区的街道上,那是条有些曲折的路。没过多长时间,就有一辆车忽然跑到了我们的前面,那辆车碰了一下我们车的挡泥板,于是停了下来。一个男的接着便过来向我们赔礼。那男的穿着风衣,围着好几圈围巾,他头上的帽子都快遮住脸了,因此,我没有瞧见他的脸。我甚至什么都没瞧见,只知道他有着又高又瘦的身材。我当时就有些害怕。我后来才回忆起他没有踏入车前被灯照亮的地方。”

“那是一定的,他们可不想让你记住他们的模样。再喝一杯吧,这次是我敬你的。”

她将身子向前倾了倾,皱起了那两条没有描画的眉,接着就陷入了沉思。她在我调了两杯酒后,说道:“他在靠近林赛的时候,向上拉了一下围巾,只将两只眼睛露在了外面。他一边用一把闪着光的手枪指着我们,一边说道:‘为了各自的方便,还是保持安静比较好。’另一个人片刻之后便自其他地方向我们走来。”

我说道:“那里是比弗利山庄。那四平方英里是加利福尼亚警备力量最集中的地方。”她耸了一下肩,说道:“可惜依然出现了那样的事。站在我身旁的那个人一直保持沉默,戴着围巾的那个人则让我交出皮包和珠宝。于是我将皮包和珠宝交给了那个站在林赛身旁的人。将皮包和戒指还给我的也是那个人。他说他们想和我们做个买卖,不让我们急着去找警察或保险公司。他冷静极了,他甚至表示他们能把这桩买卖做到保险公司那儿。不过,他们并不打算这么做,因为如果他们这么做的话,就需要付给律师一笔钱。他应该是那种受过一定教育的人,这可以从他的言谈上看出来。”

我说道:“这可真像是埃迪干的,只是那家伙已经葬身在芝加哥了。”她又耸了一下肩,并在我们喝了一杯后,说道:“之后他们就离开了。我们也返回了家中。我没有让林赛把这件事透露出去。我一共有两部电话,一部是转接,一部是直接,那部直接的就在我的卧室里。直接电话的号码自然没有记在电话簿上。有人在第二天打通了我那部直接电话。”我点了一下头,说道:“他们只需花几块钱就能得到一个号码。他们常常这么干。某些影星一个月就要换一次电话号码。”我们又喝起了酒。

“我让对方去和林赛聊这件事,并表示林赛能替我拿主意。假如他们没有提出无理的要求,我们就会按他们的要求做。对方接受了这个提议。我推断他们自那时起就一直有意拖着,目的是想看看我们如何应对。我们最后谈妥了赎金,是八千块,这个你也很清楚。”

“你可以认出他们吗?”

“自然认不出来。”

“兰德尔了解这些情况吗?”

她再次朝我笑了起来,说道:“是的,他了解。这件事给我造成了太多的困扰,我们还要接着聊它吗?”

“他评价什么没有?”

她打了个哈欠,说道:“或许有吧,不过,我不记得了。”

我在那儿坐着,一边拿着空酒杯,一边陷入了沉思。她拿走我的酒杯,接着又倒满了它。我自她手中拿过酒杯,又用左手将它拿住,接着用右手抓住了她的左手。她的手又暖又滑,并且非常柔软,我感觉舒服极了,她用力握住了我的手,她可不是一朵纸花,而是一个身体结实的美人儿。她说道:“我觉得他有自己的观点,不过他没有将它说出来。”我说道:“不管是谁,在这件事上都有自己的观点。”她将头缓缓转过来,看了看我,又点了一下头,说道:“你不会遗漏这些吧?”

“你们认识多长时间了?”

“很多年了,他之前是我丈夫的KFDK电台的播音员。我在那里认识了我丈夫,也认识了他。”

“这个我清楚。不过,马里奥特似乎挺富裕,他虽然不是个超级富豪,却有大把的钱。”

“他继承了一部分财产后便不再去电台上班了。”

“他继承了一部分财产?这是事实还是他告诉你的?”

她耸了一下肩,又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我也握了握她的手,说道:“那笔财产可能没有多少,再说,他花钱一向很大方。他借过你的钱吗?”她看着被我握住的手,说道:“你是不是还挺传统的?”

“我还在工作。你的苏格兰威士忌真不错,我都有点儿醉意了。”

她将手自我手里抽了出来,并揉了一会儿,说道:“不错。假如你有闲暇的话,就练练手劲儿吧。林赛·马里奥特显然是个吃软饭的。他在敲竹杠这方面可是一流的。”

“你有什么不好的事被他知道了?”

“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这个。”

“这或许有些傻。”

她笑着说道:“无论如何,我都决定告诉你。有次我喝醉之后,在他家里睡着了。他脱了我的衣服,并拍了很多照片。”我说道:“真是个杂碎。你得到那些照片没?”她用手拍了拍我的手腕,柔声说道:“你的名字是什么?”

“菲利普,你呢?”

“海伦。吻我。”

她轻轻地躺在我的大腿上,我开始低头亲她的脸。她一边眨着眼睫毛,一边亲我的脸。她从那洁白的牙齿中将舌头伸了出来。那舌头就如蛇一般。她的嘴唇稍稍张开着,在我就要吻到她的嘴唇的时候,门开了。格雷先生不声不响地来到了屋里。我当时还来不及放开她。我抬头向格雷先生看了看,觉得自己就如芬尼根被埋葬时那样手脚冰冷。我怀中的金发女郎依然静静地躺着,她甚至没有闭上那稍稍张开的嘴唇。她脸上的表情像是在做梦,又像是在嘲讽。格雷先生稍稍清了清嗓子,说道:“实在抱歉。”接着便又不声不响地向屋外走去。他眼里尽是悲伤。我推开了她,站了起来,并用手帕擦了擦脸。她依然在沙发上半躺着。一只长袜的上方是**的肌肤。她用模糊的语气说道:“刚刚进来的是谁?”

“格雷先生。”

“别理他。”

我走过她身边,在刚刚的那把椅子上坐了下来。她在片刻之后也坐了起来,并一动不动地瞧着我。

“没事,他能理解,他还打算怎么样?”

“我觉得他看到了。”

“我都和你说过了,没事的。还要怎么样?他是个病人,最终会……”

“别用这么大的嗓门说话,我讨厌这样的女人。”

她自身旁的包内取出一个小手帕,用它擦了擦嘴,接着又取出镜子照了几下。她说道:“你说的没错,我们喝了不少酒。今晚十点钟在观景楼俱乐部见。”她说话的时候没有看我,并且一直在急促地呼吸着。

“那是个很好的地方吗?”

“那里的老板是莱尔德·布鲁纳特。我和他非常熟。”

我回了一声“好”。我依然感到非常冷,并且有些想吐。我觉得自己就像窃取了穷人的钱似的。她又取出一支唇膏,并轻轻地涂了起来。在涂嘴唇的时候,她一直用逼人的目光看着我。接着她向我丢来镜子。我接住镜子,并用它照了照脸,然后便走过去将镜子还给了她。她靠在沙发上,用懒洋洋的目光看着我。她喉咙的所有部分都映入了我的视线。

“怎么了?”

“没事,十点钟在观景楼俱乐部见。穿得简单点儿。我可就一件晚礼服。在酒吧见?”

她点了一下头,她的目光依然是懒洋洋的。我决绝地向屋外走去。走廊上,那个仆人为我拿回了帽子。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简直和大石像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