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黑灯
夏沫知道方琦的事,何平回去的时候,她责怪何平没有把方琦带回家坐坐。
她长这么大,似乎从未怀疑过别人,就像不知道有“人性险恶”这回事。
他们躺在**聊了结婚的话题,房子已经有了,剩下的只缺一套仪式。
夏沫挤在何平的怀里,她说这样可以闻到何平身上的味道,还说结婚那天一定要穿朝鲜传统服饰。何平说,传统服饰就不要穿了,人家满世界逮咱,咱还非得贴上“快来捉我”的标签,太便宜姓连的了。
夏沫躲在何平怀里偷乐,她只是过过嘴瘾,女人总是卓越的幻想家。
何平想,结婚这种事,本质就是一种仪式。其实我们都知道明天起来还是一样,早点摊还是会准时出现在上班的路上,小孩儿还是会哭,喝多了还是会吐,只是我们太需要仪式感了,需要一个可以说再见说你好,一个可以光明正大跟过去决裂,一个似乎可以逼着自己做一些改变的时刻。日子久了,无论是夏沫还是何平,都需要改变。何平要送给夏沫一个庄重的仪式。
夏沫问,我们还要躲多久?
何平说,也许还要很长时间,也许很快就结束了。
夏沫说,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得不分离,你会想我吗?
何平搂紧她,深吸一口夏沫的味道,他们彼此熟悉的就像同一个人。何平贴着夏沫的耳朵,轻轻地说,我不会让你离开的,我还等着你给我生娃,小家伙中朝混血,肯定是不世出的天才。
好吧,夏沫说,那我就不离开你,还要跟你生中朝混血的娃……
何平觉得很幸福,和夏沫在一起是简单而快乐的。其实爱情不是最初的甜蜜,而是繁华退却已然不离不弃的陪伴。爱上一个人容易,等平淡之后,还坚守那份诺言,就不容易了。真爱是奔结果去的,没结果的,只能叫曾爱过。其实,真爱一个人,你会陷入情不自禁的旋涡中。他让你流泪、让你失望,即便这样,他站在那里,你还是会走过去牵他的手,不由自主。夏沫就是何平不由自主牵手的姑娘。
夏沫很快就沉沉睡去,她蜷着身子,何平从背后搂着她,就像一个大写的S搂着一个小写的S。
何平通常这样搂着夏沫,她会很快入睡,特有安全感似的。
看着夏沫熟睡的样子,何平深感他们相遇得如此戏剧。其实,两个人能否走在一起,时机很重要。你出现在他想要安定的时候,那么你就胜算很大。你出现在他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的时候,那么就算你多美多优秀都是徒劳无用。爱得深,爱得早,都不如爱的时候刚刚好。何平和夏沫,就是在不早不晚的时候相遇,所以一直走到现在。
何平听着她均匀的鼻息,不知怎的,想起夏沫的问话。
何平为自己是否能保护好她而担忧,假如有一天他们不得不分离,那么夏沫的归宿在哪里。何平囫囵着对付了一觉,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有一艘很大的船,夏沫站在上面,流着泪向何平挥手。夏沫的身后隐藏着一个人,幽灵似的,辨不清他的脸,但何平确信他是自己身边的一个人——或者一个鬼。
起来上班的时候头很沉,何平在想是不是手机挨着枕头太近的缘故,鸟记者的电话就来了。他们约着一起吃了早茶,鸟记者的表情很严肃,因为他要干一件惊天动地的事。这件事一旦做了,就没有回头的余地,如果失败了,他和何平都会死球。
何平说,你欠我一个人情,这件事做了,咱们就两清了。
扳倒松下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鸟记者说,但他干的那些事也太缺德了。
何平说,上次有个姑娘跪在我的面前喊救命,这次是我的同学。
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是何平对松下的解读。
他对公司女职员的“性侵”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渐渐引起公愤。公司里流传着他对下属老婆的特殊胃口,明知道那是下属的老婆,还是要她“过来打扫卫生”。松下玩女人玩得走火入魔了,他不是真的喜欢下属的老婆,他只想炫耀自己的权威,处在金字塔顶端的那阵眩晕让他迷醉。
鸟记者的摄像机架在松下公寓楼的对面,拍摄罪证的过程非常顺利,松下把女职员摁到**的时候从不关窗帘。
如果有兴趣,手捧一杯柠檬汁,拉把椅子坐在松下公寓楼的对面,可以观赏到从调情到上床的整个过程,尽管几乎每一次都是被迫的,但每一次都被松下得逞了。
他最后一次得逞,完事后提着裤子站到阳台,正好面对着他们的摄像机。
这是他对自由的最后一瞥。
松下很快被人带走,罪名众所周知,证据一抓一大把。
鸟记者的报道很详细,不仅有拍摄的视频,还有照片,照片上是光着屁股的松下,两胯左右各伸出一只修长的腿。
没有预料中的抵赖,甚至反咬一口,松下交代得很痛快,他的培训公司随后风雨飘摇。这正是何平的忧虑所在,扳倒松下并不难,难的是如何维系没有松下的公司。
很多人开始埋怨何平,说风凉话:公司要倒闭了,谁来掌控这艘破船,是你吗?
何平说好吧,当仁不让接过了松下的帅印。
不要以为当老板是一件很潇洒的事情,开国元勋们拼命打江山,也只不过为了每天游手好闲,跟一群妃子佳人们在后宫裸奔。也不要以为当老板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气急败坏的股东们让何平接替松下,只不过等着看热闹,脚下的臭鞋早就暗自攥在手里,只等着何平陪着公司这条船一同沉没的时候往头上砸。
他们还有更阴险的打算:公司迟早是要完蛋的(几乎所有人都这么想),找一个“法人”背黑锅是再好不过了。
何平在这种情形下做了这家培训公司的掌门人,之前他是松下的秘书,算“二号人物”,所以也称不上冷门。
鸟记者最清楚何平的处境,他说那些股东都是站在何平身边的一圈秃鹫,只要倒下,它们就会围过来,撕扯何平的肉。
何平说,我必须要让松下培训(名字没法改)起死回生,那些把我推上皇位的人给了我两成干股,两成啊!
可是,鸟记者说,至少它现在一钱不值。
仅仅用了一个月,何平就扭转了松下培训的颓势,这完全看在两成干股的份儿上。
松下培训赚钱了,何平的两成干股就能换成真金白银,松下培训歇菜了,何平得跟着陪葬。
有一款日本游戏叫实况足球,盗版碟的中文解说很精彩,里面有一句话说的很好:欲望决定一切。
前锋的欲望决定了进球的效率,赚钱的欲望决定了松下培训只能生存不能灭亡。
不要相信励志读本里的话,所有成功依靠的只有两个字:拼了!
何平在那一个月里做了很多事,当然第一件就是把松下送进他该去的地方(他实在不应该打方琦的主意),然后转变公司形象,鸟记者随后写了很多关于松下培训洗心革面的稿子,起到了很好的宣传效果。
何平在这段乱七八糟的时间里学会了解决问题。你一定会遇见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问题,各种各样的麻烦,防不胜防,不堪其扰。但回过头一想,这样的事情怎么以前没有经历过呢?因为你越来越好了。要知道,你差劲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连问题都不会来找你。所以有问题就解决问题,搞不死你的只会让你看起来更帅气。何平先搞定了夏沫,又搞定了公司,一切都在预料中的轨迹前行,不徐不疾。
何平还亲自带着员工分发传单,很多人拿了小广告总喜欢擦屁股,或者当面撕个粉碎,于是何平改进了广告设计,把培训内容印成了超级女声的PK表。这张表格列出了超级女声选手的坐台(湖南台)时间,粉丝们拿到手里就不会乱扔,更不会砸到花花草草。
虽然被城管追过多次,但广告效果相当不错。当很多人拿着超级女声的PK表前来报名的时候,何平发觉缺少帮手,于是招来鱼头。
自从股票被套牢之后,鱼头就厄运不断:他先是生了一场大病,花掉了前期刚刚攒下的积蓄,然后悲哀地发现这笔钱是不能报销的。
他之前参加了某项集体保险,但只对特定病症有报销的权利。比如它规定梅毒是可以报销的,假设鱼头得了淋病,他就得活活气死。
所以,何平的橄榄枝一抛,鱼头就抱着上来了。
他当时还有很多怨气,这对工作很不利,何平说,你的遭遇不是个例,是体制,跟体制过不去,就只能找死了。鱼头说,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跟你一起做生意的,你小子这回不能把松下培训也给卖了吧?
何平想,他是对Lucy酒吧还有阴影,是可以原谅的。
何平说,松下培训是大家的,要卖,也只能卖属于我自己的两成干股。
鱼头加入后,何平接着稳定了公司的教师队伍。
自从松下倒台,公司人员流失就很严重,台柱子都倒了,拉弦的、吹号的、打镲的也跟着树倒猢狲散。何平想起在武汉,松下曾经教给自己的东西,他说培训这东西未必都需要专业人士,就像作协里的人书也不会写是一样的。松下不应该把这样的秘密告诉何平,何平大概从那时起就有了反心,脑壳上长反骨。
教师不够用的时候,何平就让鱼头培训动漫,让方琦培训法律,让夏沫培训音乐。
让朝鲜人夏沫当音乐教师是何平的主意,她在KTV里表现相当不错。
能用的人,甭管瞎子瘸子还是大头火夫,能上阵的都上阵了。
鱼头对夏沫当音乐教师这档子事儿觉得很不靠谱,何平说,不靠谱也得靠谱,不然你当?再者说了,超级女声撑到最后的还不是纯爷们儿?你能说那些个飞机场太平公主公鸭嗓因为没有女性特征就不能参加超级女声?
鱼头懒得理何平,回到课堂就拿这事儿当了教材,他给学员出了一道题目:
如果超级女生的冠军和芙蓉姐姐同时落水,而你的手上只有一块砖头,砸谁?
答案是:谁救砸谁。
这就是培训的效果,不按套路出牌,发散性思维,异次元空间,外太空布尔什维克(什么乱七八糟的)。
何平是在路过鱼头教室的时候听到的这一段,这家伙太能煽了,比之前走掉的任何一位忽悠大师都更能侃。
下了课,何平找到鱼头,说,你小子课堂上针对我的吧。鱼头就笑。何平说还不错。鱼头就来劲了,说,再给你出个题目:
如果夏沫和方琦同时掉进水里,请问你是再找一个丰满型的还是娇小型的?
何平说,你不会逼着我再找刘美丽吧?
鱼头就呸了一声,瞧你这出息。
他的最终答案是:还找不会游泳的。
何平说,赵赵这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身边一直睡着个人精。
鱼头说,赵赵的发展很不错,最近又被上海某猎头公司看中,年薪非常诱人。
何平说,又要去上海?从青岛到广州,好容易安顿下来。
鱼头说,如果赵赵发展得好,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去什么地方。
方琦的培训课上得很卖力,她是有真才实学的人,又是武大的才女,所以每次开课总是爆满。学员青睐这门课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方琦“网络名人”的身份,拜老颓所赐,方琦“**视频”女主角的身份并没有被拨乱反正。
虽然老颓在帖子里已经辟谣,但几乎没人相信,网络时代的规律是:一件事的真假,倘有人出来辟谣,那一定是真的(参阅中石油、中石化每次汽油涨价前的言论)。
方琦的课程排得很满,所以何平跟她见面的机会就变得多起来。
她还是那么漂亮,永远年轻。
他们一起缅怀了逝去的青春,也谈到了老颓。
何平说,你们注定是不会长久的,既没有**,也不离婚,是典型的“一不做,二不休”。
也许是某些词用得太直接,方琦的脸上有了红晕。
何平突然产生了错觉,以为这是十几年前的方琦。
灯,很适时的灭掉了。
何平趁着黑灯抱了她,她现在已经热爱上黑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