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接近真相

梁教授找到了李赣,说是找到了当年地质勘探队的一些资料,并让他立即过去。

梁教授望着门口站着的李赣,心里很不好受。好好的一个孩子被卷入杀人案中,变得失魂落魄,上课没精神,下课不见人,成天泡在警局里,分析卷宗、整理凶手遗留的线索,还要面对朋友死去的痛苦。

“进来吧,傻站着干什么?”

梁教授领着李赣进屋,坐到沙发上。

“师母呢?”

“她啊,在厨房呢,听说你要来,买了一大堆菜,说是你好久没来了,做点儿好吃的给你补补身子。”梁教授盯着李赣的眼睛,接着说,“最近怎么样,案子有进展吗?”

“没什么进展,警局内部在查指纹鉴定结果丢失的事,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了,可就是没人继续跟进杀人案,除了王允和段刚。”李赣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大口,向着厨房的位置望了一眼,发现师母的确在厨房忙碌着,继续说,“上次我让您帮忙查的东西查到了?”

“这个不急,先说说你吧。”

“我?”李赣脸色一变,“我怎么了?”

“你最近没照镜子吗?”梁教授抽出一根烟点燃,又递了一根给李赣,“你现在的样子比之前老了至少十岁,我原本是想让你去警局实习历练一下,没想到会是这样。”

“该来的总会来,我已经习惯了。”

“想过明年毕业之后进警局吗?”梁教授将烟灰缸拉到两人中间的位置,“如果想的话,我可以帮你做做工作,这方面我还是有些人脉的。”

“我不适合当警察。”

“为什么这么说?”

“我的性格原因,您知道的。”

“性格是会变的,你之前是个学生,是个孩子,而现在已经变了许多。”

“变了,对,人是会变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变成什么样了,是好是坏,是对是错,谁知道呢。”

“小伙子不要这么悲观,你师父我经历的事不比你少,这点儿事就难倒你了?”梁教授笑笑,将手里的烟头杵进烟灰缸里,朝着厨房的位置喊,“饭好了没?”

“快了,快了,别催,你们聊完了?”

“没呢,这小子没精打采的,聊什么聊?”

李赣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打起精神注视着梁教授。梁教授的这些话明显是说给他听的,自己这种状态怕是谁看了都有些不耐烦:“对不起,师父,我……”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失去精神的支柱以及对生活的积极心态。”

“嗯,我知道了。”

“现在说说那卷录像带的事吧。我托人打听了许久,终于知道了一些当年的事。大约是三十二年前吧,当时有一支地质勘探队进入阴山进行矿产勘查,后来他们跟外界失去了联系,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无人知晓,只知道最后出来的一共是十个人。而且这十个人出来之后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无论是档案局还是地质勘探队都查不到他们的资料,应该是涉及了国家机密的层次,所有人都被抹掉了过去,以全新的身份进入了社会。

“你们在张卫国家里找到的录像带应该就是记录当年的勘探过程,这东西要么应该在国家档案馆里保存着,要么就应该被彻底销毁才对,他手里的那卷录像带应该是翻录的,或者是当年他自己私藏下来的。能够让他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录像带里记录了一些秘密。”梁教授顿了顿,重新点上一根烟,接着说,“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涉及很多人,并且跟现在的杀人案件有关。

“你可以试想一下,这样的一卷录像带放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而他自己也是因此丧命。我们现在统观整个连环杀人案件,除了小一辈的两个人——蔡玲和谢晋,其他人的年龄都在五十岁到六十岁之间,也就是说都是同一辈的人。这一辈人有的有后人,比如蔡玲和谢晋以及周月;有的没有后人,比如张卫国和贾旭,甚至要联系上吴离这个人。

“我们可以大胆地假设以上所有的被害人都跟三十二年前的地质勘探队有关,或者直接参与过,或者是当年那些人的后代。那么,事情就变得简单了。这一拨人在三十二年后遭到‘清洗’,我们姑且用这个词来形容,那么原因就很清楚了,利益冲突是不太可能的,毕竟时隔三十二年,再大的利益冲突也该告一段落了,再有就是感情方面,这也不太可能,剩下的就只有仇恨了。

“只有这两个字能长期伴随这些人的左右。当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虽然他们在极力地掩饰,可伤疤总是会有被揭开的一天。而现在也许正是凶手觉得适合的时机,她是来讨债的。”

梁教授一口气说完这些话,看了看坐在对面一脸严肃而又带点儿震惊神色的李赣,他轻声喊道:“李赣?你有在听吗?”

“哦……嗯,我在听,师父,您继续。”李赣震惊的原因是他想到了一件很简单而又普通的事,关于老二的。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老二之所以能够来C大读书,一大部分是因为周桐。按照老二的话来说,他高中时候的学习成绩很差,能来C大是因为家里跟周桐有旧,或者说是亲戚关系。而这种关系老二并没有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亲戚?姑表还是娘舅,抑或别的什么?

当然这些都还只是一些猜测。

“如果凶手是三十二年前参与过地质勘探的人,年龄应该是在五十岁左右;如果是当年参与过地质勘探队成员的后人,那么凶手的年龄应该在十八岁至三十二岁之间。”梁教授说。

“那个,师父,底线是十八岁这个比较好理解,因为蔡玲就是十八岁,可上限为什么是三十二岁呢?”李赣皱着眉头,他越发觉得梁教授的假设可能就是真的,因为只有这种解释才能说得通。

“你呀,你呀,这一点都想不到吗?”梁教授笑了笑,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将杯子放回了原位,“为什么是三十二岁?这个很好理解,其实在我看来凶手的年龄比这个还大都有可能。为什么呢?你想想,地质勘探这个职业本身就带有危险色彩,地理条件的艰苦、跋山涉水的危险,以及野外可能遇到的各种问题,人出意外的可能性很大,一般都是有了孩子或者不打算要孩子的人才会干这种工作。既然我们设定凶手就是他们那些人的后代,那么他们去阴山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个孩子,所以年龄上限一定会是三十二岁,或者还要稍微大一点儿。”

“嗯……”李赣若有所思,“五十岁上下的人,当然有的人也可能年龄大一些,三十二年前的话应该都是年轻人。对,录像带里的人确实都比较年轻。”

“这些都是假设。”梁教授话锋一转,露出很是惊讶的表情来,“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既然录像带里能看清一些人的模样,那为什么不和那些死者进行比对呢?看一看不就知道是不是了吗?”

“对啊!”李赣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激动得不能自已,“只要一比对就知道答案了!如果当年录像带里的那些人就是现在的死者,那凶手就很容易找到!”

“对了。我之前也没想到。还是你说录像带能看清楚一些人的模样,我才想起来。”

“对对!我现在就去刑警大队!”李赣将手里的烟掐灭,看了看厨房里忙碌着的师母,有些尴尬地说,“那个,师父,我先走了啊,改天再来吃饭,到时候我煮给您和师母吃!”

话音刚落,李赣已经急匆匆地出了门,师母的声音从厨房里传了出来:“李赣!这孩子怎么跑了?是不是你又骂他了?”

梁教授老脸一红,没好气地说:“我有那么喜欢教育人吗?”

“你还好意思说,每次李赣来你都没好脸色,要是我,我肯定生你气。”

“我又不是故意端着,是这小子做事不稳重,我说他两句还有错了?”梁教授为自己争辩道。

“看吧,自己承认了吧?你就是喜欢教育人。”

梁教授自知跳入了自己挖的坑,他再次端起茶水准备喝,一仰头才发现杯子里没水了,他尴尬地对老婆说道:“给我倒点儿水。”

“要倒自己倒。”

“李赣刚走,我在这家里的地位就直线下降啊?”

一阵笑声从屋里传出……

法医小陈家中,三个人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李赣面前的茶水冒着缕缕热气,他手里的烟已经燃尽。三个人脸上的表情出奇地一致,眼睛则都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录像机。

画面一点点地动了起来,屏幕上黑白的雪花莫名地让人有些紧张,录像机里不时发出一些“嗡嗡”的声音,提醒人画面即将展现。

王允的手心里已经捏出了汗,照录像机这个卡顿的速度下去,难保他不会直接砸了这东西。自从李赣将梁教授的分析跟王允说了之后,王允整个人都变得有些奇怪,也许是为了早点儿抓住凶手破案,也许是为了别的什么。

黑白的画面卡在第一部分已经足足十分钟了,仍旧没有一丝要继续播放的意思,一半的黑白,一半的雪花,不时的“嗡嗡”声让人的情绪开始烦躁。终于,王允将手里的烟头扔掉,而后一巴掌打在小陈的大腿上,后者整个身子一颤,一脸无辜地看着王允:“王队,你发什么疯呢?”

“你小子是不是把录像带弄坏了,这都十几分钟了,卡在这里一动不动的!”王允怒道。

“冤枉啊,王队,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你小子还不老实交代?”王允怒目圆睁,瞪着小陈,试图从后者的眼睛里看出一些心虚的痕迹来。

“我……我真没搞破坏,我还指望着这东西还我清白呢,我哪儿敢乱来啊。”

“我们不在的时候,你小子是不是又偷偷地放过录像带?”

“没……没有啊。”小陈看王允的脸色冷下来,急忙补充性地说道,“我发誓,你们不在的时候,我只放过一次……哦,不,两次。”

“你小子想干吗?要是弄坏了,我剁了你的手!”

“王队,这是犯法的!我可是清白的,你别急,咱们再等等?”

“你最好祈祷不出问题,不然我……”王允抬手欲打,小陈立刻躲到一边,连连求饶;看王允的手没落下来,小陈这才起身去调试录像机。

这台老旧的录像机虽然是从二手市场里淘回来的,可保存还算完好。虽然偶尔会有一些异常的响动,但是这并不影响它的使用。现在的问题肯定是出在录像带上,这种录像带的保存年限一般为三十年,按道理来说它应该早就坏掉不能用了。而这卷录像带显然是人为翻录过的,这么做可能让它保存的时间至少多上十年,不过这么做的弊端在于每十年都需要重新翻录,而且画质会越来越差,直到最后什么都看不见,成为一个黑白的默片。

王允心里是清楚这一点的,也正是因此他才有些生气。这种老旧录像带放一次寿命就会缩减很多,小陈独自放了好几次,弄坏了的可能性自然很高。要知道这是抓住凶手最后的机会了,王允不想再担任老鼠的角色,总是处于一种被动的状态。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他这个刑警队长早晚要被革职。

“你们两个安静点儿,行不行?”李赣偏过头看着王允,然后从他的手里将烟抢了过去,又将目光移向正在摆弄录像机的小陈,“到底行不行?”

“别急,我还有办法。”

“有办法就赶紧使出来,傻愣着等凶手自己来自首?”王允骂道。

“别急,别急,我的王队,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试一试,不过后果嘛……”

“啥后果,你直接说,磨磨叽叽的。”

“办法是让它清晰地放一次,后果是永远消失。”小陈顿了一下,仔细想了想之后,很认真地说,“其实后果不止于此,这卷录像带是最为重要的线索,但同时也是最为重要的证据。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以后抓住凶手,这东西是要作为证据的,可我的办法会让它在放映一次之后彻底失效,成为黑白的没有画面的默片。”

“这么邪门儿?”

“你他妈的这是什么鬼办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王允骂道。

“我这不是也没办法了吗,要不要试试?”小陈说着说着,忽然笑开了。“对了!我想到了,咱们可以拿手机将它翻拍下来,这样就不会出问题了。”

“这倒是个办法。”

王允一听,顿时笑着说:“你小子说话就爱大喘气,这不是有办法吗?”

“我也是急中生智。”

“赶紧干活儿,别傻愣着了,再等会儿天都亮了。”

一个小时后,录像机再次运转起来。比起之前,录像机“嗡嗡”的声音变得更大了,整个机身都有些微微的颤动。伴随着声音越来越响,屏幕上开始出现一些清晰的雪花,黑白的画面上几个人僵持地站立着,一些类似水波的东西不断扯动着人物,最后将他们抽象化。看不清他们的长相,也看不清他们手里的动作,更看不清周围的情形。

小陈试着以一种很有节奏的频率敲打着录像机,虽然画面质量比之前高了不少,但还是看不清,好在并没有再出现卡顿的现象。

“你这到底行不行?别直接给我毁了!”王允质疑道。

“嘘!”李赣做出一个嘘声的姿势,再次将目光移到屏幕上。

“特情08绝密*工程部队”一行字快速地闪过,而后第一部分的内容跟着放映而过,跟之前的情况一样,依旧是看不清的。

王允已经将几个死者的照片拿在了手上,就等着屏幕上的人物出现,进行一一比对。

山石、草木、白色的阳光,没有一丝铺陈的气氛,画面直接跳转到一个女人的身上,小陈在第一时间按下了暂停键。王允将死者的照片一一比对之后,眉头皱得更深了,张卫国、吴离、周桐、贾旭、蔡玲、老二以及他的妈妈,没一个人能够对上,难道梁教授的猜想是错的?

“这,好像不对啊。”王允表情严肃,想了一会儿,很认真地说,“这几个人里面就一个女的,算上老二的妈妈也就两个女的,可这长相根本不一样啊,一个是瓜子脸,一个是大饼脸,没法儿比呀。”

“会不会是容貌变了?毕竟三十二年都过去了。”

“你以为这些人还会去整容?”王允瞥了小陈一眼。

“现在流行这个啊,你看咱们局里抓到的一些杀人犯或者毒贩,整容的还是有几个的。”小陈不屈不挠地说。

“不可能。”李赣将手里正在录制的手机放下,“这些人没理由去整容,老一辈的人可不像我们这一代,动不动就想整容,他们是不会这么干的。而且缺少动机。为了变美是说不通的,逃避追捕也不太可能,他们根本没有案底。”

“对。”

“那是梁教授弄错了?”小陈带着有些委屈的声音说道。

“再看看后面几个吧。”

画面继续播放,约莫五秒后,画面中出现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一身军大衣,手里拿着一把军用铁锹,正对旁边的人说着什么。王允看到他第一个想到了贾旭。对,他的身高以及脸部轮廓跟贾旭很像,再仔细比对之后,王允确定这个人就是贾旭。而后的几个人分别是吴离、周桐以及几个不认识的人。

对于突如其来的结果,王允显得有些不安,虽然现在证实了录像带里的人就有死掉的这些人,但更加巨大的疑团开始在他的心里产生。

凶手为什么要杀死这些人?动机到底是什么?画面里这么多人,死掉的只有几个人,是不是意味着凶手还会继续杀人,直到里面的人全部死掉?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凶手会不会就是这些人里面的一个?

“这,他妈的,还真是这样啊。”小陈说。

“看来老师的猜想是对的。”

“对,可是问题也越来越多了。”王允的面色凝重,沉默了几十秒后继续说道,“国家地质勘探局根本不允许警方调查当年的探险活动。即便我们知道了是这些人,可我们根本查不到他们的案底。档案肯定也被销毁了,这是最大的难题。”

“没有别的办法?”

“赵局长出面都没有办法,还能有啥办法?”

三个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十一月末的夜晚,天气已经很凉了。

这座并不是很繁华的城市已经渐渐显出一些萧瑟的景象,寒风似刀子一样刮过人的脸颊,留下一些龟裂的纹路。遍地可见枯黄的落叶,踩上去会发出一些脆响,让人莫名地有些舒坦。C大校园里的路灯静静地立在两侧,灯光从上而下照在路边的台阶上。

一个小贩靠在灯柱上,守着一个将要熄灭的炉子,脑袋有意无意地往自习室的方向看去。除了几个闲逛的学生之外,再看不到其他人影,相较于夏日的喧嚣和燥热,此刻的气氛显得更加宁静和舒适。铃声响起的时候,小贩直起身子,手忙脚乱地将炉火捅旺,热乎乎的烤地瓜成了冬日里最为暖心的食物。

313寝室的墙壁上挂着一个人的黑白照片,他微笑地看着寝室里的几个人,一动不动。他的表情似乎僵住了,只能微笑,不能再有别的动作。他只能待在相框里,被挂在墙上,看着昔日的兄弟们一个个消沉地玩着游戏。

啤酒瓶子、瓜子壳、花生壳、烟头遍布在寝室的每个角落,偶尔从楼下传来几声口哨,门口匆匆走过几个穿着拖鞋、搭着毛巾的同学,他们一点儿也不愿意往313寝室里面看一眼。宿管阿姨按例在晚上十点开始查寝,目的不是为了确保每一个学生都在寝室,而是排查寝室里的闲杂人等以及各层厕所的窗户。

走到313寝室的时候,宿管阿姨停了下来,她看了看墙上的照片,再看看臭烘烘的寝室,不禁眉头深皱,但很快又舒展开来。她叹了口气,径直下了楼。这群孩子不知道是重感情还是什么,照片一直挂着,就是不肯摘下来,闹得整栋楼里的学生都有些避讳,毕竟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实在是让人发怵。

C市的连环杀人案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说是收尾其实就是掩人耳目。经过三个人分析录像带之后,得到的线索确实很重大,王允第一时间上报到了赵局那里,请求对国家地质局进行调查,并要求调查这些人的档案,可得到的答案还是“不行”两个字。国家地质局拒绝了所有的调查请求,让案件调查一度难以展开。

在对录像带的反复研究以及人员比对中,李赣得出了自己的一些结论,比如死的这些人均是当年地质勘探队的成员、这些成员的家属以及后代。拍摄录像的人应该是张卫国无疑,而蔡玲的爸爸、老二的爸爸也是其中一员,他们的死也与此有关。按照这个线索,蔡玲的妈妈李媛死亡的概率也会相当大,故而王允在第一时间安排警力对其进行保护并且暗中摸排可疑人员。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周月以及周月的妈妈董青也被纳入了保护的名单。做完这些之后,王允开始研究剩下的那些陌生面孔。除了老二的爸爸谢东升、蔡玲的爸爸蔡阳以外。还有三个人的身份未知、生死未知、去向未知。

对于这种局面,王允不得不放弃了对陌生面孔的追查,因为根本无从查起。三十二年过去了,谁也不知道这三个人去了哪里,现在在做什么,是死了还是活着。

鉴于李赣提出的非一次作案设想,王允调出了警队近二十年的档案,目的是为了在嫌疑人和死者当中找出这三个人来,可寻找了一个月,也没有任何发现。

这三个人要么是离开了C市,要么是隐居起来,要么就是已经死掉了。

距离第一件案子——张卫国被杀案已经过去整整五个月了,临近年关,王允手上的事也变得多而复杂起来。在对蔡玲的妈妈李媛、周月以及董青的保护中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人员,王允决定撤销保护,改为专人继续跟随一个月。若是再没有动静,那就要撤掉所有的保护措施,对案件进行冷处理。同时也意味着案件的侦办方向将不会放在这些活着的人身上,录像带这个证据也会被隐藏。

由录像带得出的推论没有任何瑕疵,但缺乏证据以及关键的档案资料。而警方办案的重心也渐渐转移到另外一起诈骗案上。

李赣闷在寝室里已经两个星期了,除了必要的课时以外,他几乎都在一遍一遍地看着手机上的录像,这是那次在小陈家他用手机拍摄下的录像带里的内容。每看一次,李赣的感觉都不一样,起初让他在意的是第二部分的人物特征、活动以及周围环境,后来则是将所有的精力放到了第一部分的内容上。

从模糊的录像里可以看出这些人处于一种很窘迫的状态,似乎是没有食物的境地,按照这个逻辑来说,第一部分的内容其实是第二部分的可能性很大。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如果第一部分的内容是所有人都处在一种食物短缺的状态,那么第二部分中的人应该是没精打采或者是很虚弱的状态才对,可第二部分里每个人都精神很好,虽然显得很严肃,但状态确实很好。

这说明录像带里的内容可能是颠倒的,第一部分应该在后,第二部分应该在前。这个设想在李赣的脑子里萦绕了许久之后,他发现了一个最大的漏洞。第一部分内容中人物虽然模糊,可仔细数数的话应该是十一个人,而第二部分却是十个人,少了的这个人去哪里了?

一开始李赣以为是拍摄者把自己漏掉了,可对比第一、第二部分,画面都在移动,这说明录像设备是被人拿在手上而不是固定在一个地方,这表明第一、第二部分都有拍摄者。这么一想,人数还是少了一个,那么这个人去哪里了?他三十二年前就消失了,三十二年后又没有成为死者中的一个,他到底是谁?

正当李赣焦头烂额的时候,周月的电话将他拉回了现实。

“喂?”

“你……你好。”

“这么客气?”

“有什么事吗?”

“我知道你们在做什么,我们家周围还有两个警察在蹲守着,是吧?”

“被你看出来了。”

“这么明显的蹲守,谁会看不出来,凶手又不是傻子。”

“有总比没有好,至少能让她忌惮一点儿。”

“你总是这么有理。”

李赣沉默了。

“你来我家一趟吧,我妈妈找你有事。”

“去你家?什么事?”

“关于杀人案的,她好像知道一些你们不知道的事。”

“录像带?”

“不是,是一个很短的笔记,或者说只是一张纸,残缺的纸。”

“嗯,我马上来。”

“没事就不能叫你过来?”

“不是……”

周月叹了口气:“就这样吧,我们在家里等你。”

李赣收起手机,拿上一包烟,就匆匆往周月家里赶去。上次的事还没过去,他那么吼周月,她竟然真的没再来找自己。起初他是有些欣慰的,但紧接着就只剩愧疚和后悔了,她在不在自己身边又如何,如果在的话是不是会更安全一点儿?至少自己可以随时待在她身边,护她周全。

十分钟后,李赣敲开了周月家的门。

周月和她的妈妈董青坐在屋子里的沙发上,客厅里还挂着周校长的遗像,下面是一些香蜡纸钱。再下面趴着一条狗,是李赣的师姐成妍带过来陪周月的。

“来了?”

“嗯。”

“东西在桌上,你自己看吧。”董青蜷缩在沙发上,她点上一根烟,又将桌上盛着**的杯子拿起,大喝了一口之后,她张大嘴巴,然后又紧闭,人就倒在沙发上,眼睛盯着周校长的遗像。

“别喝了!”周月的语气很不好,带着斥责的意味。

“伯母怎么了?”李赣自顾自地坐下来,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女人。

“酗酒、抽烟,前段时间染上的臭毛病。”周月脸色有点儿冷。

李赣感觉有些不自在,低声说:“要不我改天再来?”

“改天来还不是一样?”

李赣悻悻地摸了摸脖子,然后将桌上残破的日记本拿起,不再理会对面坐着的董青。

日记本里的纸张是上好的宣纸,不过现在已经变得残破不堪,纸张的边角地方薄如蝉翼,想来应该是被人拿在手里看过很多遍,多次摩擦的缘故,感觉轻轻一碰就会碎裂掉一般。纸的中央位置有一些黑色和黄色相间的圆点,似乎是墨水和油印,整张纸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保存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

“这是哪里找到的?”

“爸爸的书柜里。”周月低着头,眼睛注视着那杯白色的**,“我昨天整理爸爸的书柜时找到的。”她顿了顿,抬起头,很认真地说,“我们准备搬家了。”

“搬家?这么突然。”

“不突然,想法早就有了,只是一直拖着。”

“搬到哪里去?”

“我带妈妈去姥姥家住一段时间,也许还会回来,也许就不回来了。”

“嗯……”李赣有些手足无措,这个时候,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如果让她留下来,他该用祈求的语气还是一种命令的语气?抑或一种协商的语气?

“我能帮你的就这些了。”周月的语气不冷不热,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她就这么坐在沙发上,将一只手搭在她妈妈的胳膊上。

“谢谢。”

李赣觉得不应该这么说,又改口道:“我是说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在我最沮丧的时候陪着我。”

良久,周月轻声说:“都过去了,忘了吧。没什么事的话,你带着它离开吧,我想陪我妈妈安静地待会儿。”

“好。”李赣起身要走,一直蜷缩在沙发上的董青忽然坐直了身体,说:“等等。”

“嗯?”

两人一同看着董青。

“你不想知道三十二年前发生了什么事吗?”

李赣愣了足足两分钟才反应过来,他坐回原来的位置上,略有些急切地看着周月的妈妈,问:“您知道?”

“我知道一点儿。他们当年犯下的罪行,现在死了也是应该。”

“罪行?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看来你们已经知道了三十二年前的一些事了,既然知道了,还没找到凶手吗?哦,不,他不是凶手,他是来复仇的,他根本不是人。”

董青的话让李赣浑身都有些不自在,不是人还能是什么,鬼吗?

“您能详细说说吗,我们掌握的资料很少,只有一卷录像带。”

“陈年旧事了,还提它做什么?”董青停顿了一下,将周月的手拉到近前,对李赣说,“我担心的只有她了。”

她起身拉着周月走到李赣面前,不等他反应过来,董青又将他的手拉起,把周月的手放在他的手上,董青才说:“你愿意保护她吗?用你的生命去保护?”

“阿姨,我们……”

“愿不愿意?”

“我愿意。”李赣的心跳骤然加速,他感觉口干舌燥,坐立不安,“阿姨……”

“有你这句话,我也就可以放心地走了。”

“走?去哪儿?”

“她说她会死。”依旧平淡的语气,可周月的话让李赣再次愣住了。

一阵沉默。十分钟后,李赣鼓足了勇气,用尽全身的力气说:“阿姨,您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有这份心就行了,逃不掉的,你还小,‘宿命’这个词你还不懂。”

“他到底是谁?”

“你自己看笔记吧,里面有一些东西是你需要的。”

李赣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日记本,翻开,仔细地看着:

1979年夏,晴

今天是他一周年的忌日,这一年来,我总是梦见他,梦见他像当年一样的笑容,梦见我们一起穿山越岭,一起喝酒聊天儿,醒来总是一身冷汗。我思前想后,坐立不安,最后决定拿着准备好的礼品去看望他的女儿。他不在了,我总应该好好照顾他的家人,才好稍稍弥补当年的罪孽。

没想到他的家早已经人去楼空。我问他家的邻居,他的妻子和女儿去了哪里?邻居告诉我说他的妻子在听到消息的两周后就自杀了,留下一个五岁的女儿没有人照顾,被送到了孤儿院。我吓坏了,疯了似的往孤儿院跑,最后从院长的口中得知,他的女儿在来到孤儿院后,每天都只默默看着别的小朋友玩,没有说过一句话,后来大概过了三个月,她就被人领养走了。

是吴离。

我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他是在为我们活下来的人赎罪。

1980年冬,雨

我收到吴离的来信,他的女儿离开了。

在这个寒冷的冬季,我实在想不到她究竟能去哪儿,要知道她还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啊。

吴离在信里说她在无意间看到录像带里的内容,我回信问他是什么录像带,他说是当年我们地质勘探局里的绝密文件,他偷偷拷贝了一份,自己平时会看看,写写笔记,为当年的事赎罪。可没想到出了意外,让他的女儿看到了录像带的内容。我想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吴离说那孩子带走了他的笔记以及一些钱,只留下几个字:“我会回来的。”

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问我,我也不知道,说会不会是她出去散散心,之后再回来?

结果等了一个月,她还是没有回来。我渐渐感到恐慌起来,总觉得下一刻他的女儿就回来找我报仇,为我当年犯下的罪孽。她一定会来的,该来的总会来的……总会来的。

可是我还不想这么快就结束生命。虽然每天过得都愧疚难安,但我还是想活下去,我舍不得我的月儿,如果我走了,我的月儿要怎么办?希望他的女儿不要来找我。

1985年,夏

窗外大雨如注,轰隆隆的雷声响个不停,今天收到了张卫国的信件。张卫国说让我跟他一起去找到他的女儿,趁着她还小,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可是,我们已经让他那样悲惨地死去了,怎么能再做这样的罪恶之事呢?不能,我不能,我们都不能,错的是我们,是我们……不能一错再错了。

1990年,夏

我写信给吴离,问他那孩子这十年间跟他联系过吗?他没有回复我的信,我等了许久,等来了一个电话。

是贾旭。

他在电话里骂了我一顿,说当初明明约定好了,从那之后不联系、不从政、不经商、不当官,说我不该出去找这样的工作,更不该那么明目张胆地竞选校长,最不应该跟吴离联系,这会破坏当初的誓言。他问我是不是不记得自己当年说过什么话了。对啊,我想起来了,我们是说过——所有活下来的人都不得生育后代,不得再出去工作,各自散开,隐居起来。可是我现在有了乖巧的月儿,当了C大的校长,是我太贪心了,是我太不知足了,是我错了。

我没有反驳他,问他的境况,他直接挂了电话。

我后来想,那孩子若是还活着,应该已经十七岁了吧?正是花季的时候,不知道生活怎么样?

我有点儿担心了,又有点儿更加恐惧了,那孩子已经长大了。

2002年,夏

今天是他的忌日,我独自一人去他的墓前扫墓,发现了一些鲜花以及纸钱,还有一个人偶娃娃。那孩子应该还活着,那孩子真的还活着,只有她会来这里,我在想自己是不是该在那里等等,兴许她还会来,我想见一见她。

可是我又慌忙逃开了。我不敢见她,我心里怕,怕她出现,但心底又有些希望她能出现,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我觉得快被自己逼疯了。

我知道我们都错了,可是已经晚了,有些事做过了就再也抹不掉,有些错误一旦犯了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那孩子应该二十九岁了吧?竟然都过去24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2009年,夏

好久没有写日记了,这个日记本都快要破掉了。

吴离忽然联系上了我,要我辞去校长的职务,让我离开C市。他说它回来了。

我很奇怪,他为什么会用“它”,而不是“她”?

我们都是读过书的人,这种错误显然不该犯。他难道是在说他的魂魄?

我原本并不相信鬼神一说,或许是因为心里有愧,才有这样的念头。

我又开始频繁地梦见他了,还是当年的样子,这次我连他的女儿都开始梦见了,梦见她小时候孤独无助的样子,梦见我杀了她,又梦见她来找我报仇。

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有时候都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2010年,春

最近总是睡不好,当年的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我们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当初会有那样荒唐的想法?

我感觉自己的记忆似乎出了问题,也许我是真的老了。我准备辞去校长的职务,带着月儿离开C市,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时间就定在校庆后吧,过完这个校庆也算是了了我的一个心愿,从此之后就平平淡淡地度过余生吧。这一生的罪孽不知道还不还得清,只希望我的月儿不要受到牵连。

不知道他的女儿现在怎么样了,应该是三十七岁的姑娘了吧?不知道结婚了没有?如果结婚了,孩子也应该上学了吧?

这本看起来很残破的日记其实并不破,只是时间久远,宣纸变得有些薄,而中间是人为剪开又粘在一起的,那些内容怕是看不到了。

李赣沉默了几分钟,面色有些凝重,问董青:“信里面的她和它是谁?还有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

董青似乎早就知道李赣会问这样的问题,等他刚说完,她就回答:“她是那个人的女儿,而它,一个被杀死的魔鬼,现在回来复仇了。”

“那个人是谁?”

“他的同事。”董青望着周桐的遗像,轻声说,“他死的时候我就该明白了的,是它回来了,可是我为什么没想到呢?”

“名字?”

“陈平。”

“他女儿呢?”

“陈开慧。”

“它呢?”

“它不是人,不对,它是人,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董青说完这些,端起桌上的白酒,仰脖子一口喝掉之后,抹了抹嘴巴:“你回去吧,我累了。”

李赣皱着眉想了许久,站起身,指了指桌上的日记本:“我能带走吗?”

“随你。”

李赣小心拿起日记本,放在口袋里,从周月家走了出来。

并不宽阔的马路上只有寥寥几个行人,李赣的内心久久地不能平静。他像是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可是这个秘密又隔着一层面纱,明明答案呼之欲出,可总也抓不住关键。

陈开慧这个名字被王允在户籍档案里搜索了上百次,全国一共有两万多人叫这个名字,而C市一共有六个,周围城市一共有十三个,经过对比档案资料以及户籍资料,年龄在三十七岁,名字叫陈开慧的,只有一个人,而这个人目前还在C市。王允激动地带着几名干警,荷枪实弹地前往陈开慧的户籍所在地准备进行抓捕,可到了地方之后却让王允大吃一惊。

这个陈开慧已经死了。她户籍登记的地方最初是在C市,但在二十六年前已迁移到了L市,不久因病死亡。户籍资料没有删除,L市警局给出的理由是没有人前来进行注销户口的登记。这让王允陷入了狂怒的状态中,可无奈人已经死了,追查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的结果。

回到C市之后,王允想到了改名换姓的可能,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让别人找不到她。按照L市的说法陈开慧是在二十六年前被标记为死亡,而当年那个女人才十一岁,是谁帮她做了这些掩人耳目的事?

线索再一次中断,陈开慧改名换姓的可能性极大,现在调查起来几乎没可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好在知道了陈平这个人的存在,以及三十二年前他死亡的消息。可令王允感到更为吃惊的事是,在警局的户籍档案里竟然查不到陈平这个人。虽然查到了一些同名的人,可这些人与三十二年前的事毫无干系,或者说他们的户籍档案都是完整的,没有死亡记录,也没有加入过地质勘探队的资料说明。

C市外的小茶馆。

两杯热腾腾的茶水摆在他们面前,寒冬里喝上一口既能暖胃又能解渴。店里的服务员送来一壶热水,嘱咐两人自己添水,最近生意太忙,他们顾不上每一位顾客。

李赣并不在意,提起水壶准备给王允添水。两人已经坐了快一个小时,各有各的心思,若两人要是再不说点儿什么,那就没有继续坐下去的必要了。

王允伸手将水壶挡下,说:“茶半酒满,不懂吗?”

“穷讲究!”李赣放下水壶,坐下。

“唔,说说正事吧,这次你带来的消息很重要,不过这两个人都消失了,至少目前的状态是这样。”

“正常。”李赣理了理思路,“我想没人会这么傻,等着你去抓。”

“也对。”

“你想过吴离吗?”

“他?他怎么了?”

“他是第一个杀人的凶手,他杀人的目的何在?”李赣反问。

“为了给陈平报仇啊。”

“你觉得他会给陈平报仇吗?要报仇的话为什么不早点儿报仇,非要等到现在?他的动机是什么?”

“你的意思他是受人唆使的?”

“有这个可能。”李赣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水,又将茶杯放回原位,“我们之前一直在问自己,吴离为什么杀人?我们起初觉得他是精神有问题,后来又觉得他是在复仇,可最后呢?他不仅让我们抓住了,而且直接认罪,甚至连周桐的案子也顶了下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是那个女人?”

“我觉得是。而且不仅如此,他一定见过,甚至跟那个女人有过密切的接触,也就是陈开慧,是她教唆吴离去杀人,目的自然是为了复仇,为了她的爸爸。吴离从作案到被捕,再到认罪被枪毙,这一系列的事都太顺利了。我感觉吴离是自己想帮陈开慧顶罪,就像笔记里说的那样,为了赎罪。我们再回头来看陈开慧,有人帮着她杀人,帮着她顶罪,我们才抓到的吴离。这一切是她都安排好了的。吴离是自愿为她做这一切,直到死亡。”

“对,是这样!他一个杀人凶手杀了人后早该逃走了,却这么轻易地被我们抓住了,实在是可疑。”

“还不止,你再想想周桐,他是自杀的,为什么?也是为了赎罪,只不过他跟我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没有打电话报警,也没有呼救,甚至没有告诉家人,反而设计了一个心理问题的陷阱等着我们。他在喂鸽子,显得很悠闲,最后学着鸽子飞的样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嗯,你分析得不错。”王允面露喜色,“但是我有一个问题,这个女人是怎么做到让人心甘情愿地帮她去杀人,帮她顶罪,甚至是自杀的?一个赎罪,理由有些不够。再有就算是赎罪,到底是赎什么罪?”

“赎罪的意思是指用钱物赎免罪行,或者用某种实际表现抵销罪过。他们要赎的会是什么罪?如果换作是我,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放弃自己的生命,这个罪到底会是什么呢……”

“在基督教的教义中,认为人类有‘原罪’,故人生来皆负有罪孽。耶稣的死是为了世人赎罪,他们的死是为了给自己赎罪。显然,这个罪过不小,我们能想到的无非是勘探队在进行勘探作业时导致陈平的死亡之类,但显然并不是这样,或者说不仅仅是这样。”

“连基督教义都出来了,除了这种生死的大仇,还能有什么?”

“不知道,也许……”李赣停住了,他没有说出后半句,因为他觉得这种想法太疯狂了。

“也许什么?”

“没什么,还有别的事吗?”

“有,周月提出要搬家。这加大了我们的疑虑,还有就是保护措施不好开展。再有就是蔡玲的妈妈根本不信我们说的,认为是我们警方办事不力,故意找的借口,拒绝接受保护,并跟执行保护任务的警察发生了一些言语冲突。”

“周月的事我来办。蔡玲的妈妈李媛,你自己搞定,那女的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实际上就是个‘泼妇’。”

“没办法呀,我最近头疼得厉害,你说这些人脑子咋想的?”

“我要是能知道别人怎么想的,那还坐在这里跟你闲聊?”

李赣说完,又喝了口茶,起身离开了茶馆。

圣诞节对于当下的大学生来说是最受重视的节日之一,尽管不是传统节日,但这些孩子的积极性比过春节还要高。从十二月中旬开始,C大周围的餐馆、鲜花店、水果店就开始了宣传活动,校园里随处可见白胡子老头儿的形象,各种广告和传单纷飞。男孩子开始攒钱买礼物,而女孩子则是开始憧憬会收到什么礼物,抑或会不会有人跟自己表白。有些大胆的女孩子也在悄悄计划着怎样跟心仪的男生表明心意。

李赣对这种气氛很不感冒,他单身这么多年,根本没有圣诞节的概念。而周月的离开让他甚至有些厌烦这样的气氛,以至于狗儿威拉着李赣要去买礼物的时候,他还直犯迷糊,买什么礼物,买给谁?

狗儿威气呼呼地说:“这次可是个机会,你要是再不理周月,小心她一脚蹬了你。”

蹬了我?李赣内心苦笑,她早已被我亲手推开了。不过听到“周月”这两个字的时候,他还是心动了,她会不会去聚会呢?见到自己,她还会不会像以前一样明媚地笑?

当狗儿威第三次试图拉着李赣上街的时候,李赣“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他想给周月买个礼物,买个圣诞节的礼物,哪怕不是恋人,就当是朋友间的相互关心也好。

路过一家鞋店的时候,李赣停了下来,一双黑色的鞋子引起了他的注意,流线的外形以及面料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售货员热情地招呼李赣进店,并跟他介绍说这是一款最新款的夜跑鞋,很适合喜欢在夜间跑步的人。灯光一打上去,鞋子就会发出三种不同的颜色,给人一种晃眼的感觉,从而提示过往的车辆,保护跑步者的安全。

白色的吊牌,价目表上写着一个近千元的价格。售货员将李赣带到柜台后的小货场,关掉灯,而后打开一个手电照在鞋子上,反射的光顿时让人有些目眩的感觉:“这款鞋子是最新款的,非常适合送给女朋友做礼物呢。”

“是吗?”李赣喃喃地说了一句,他掏出钱包付了款,又让售货员将鞋子放进鞋盒里。至于包装袋的颜色,他让售货员选择了黑色,这样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

他提着东西出了店门,狗儿威也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手里领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袋子:“你也买了啊,速度真快啊!买的啥?我看看。”

“你买的什么?”李赣将袋子往身后一藏,反问道。

“嘿嘿,这是秘密。”狗儿威一脸坏笑,他伸手又想夺过李赣手里的袋子,他确实有些好奇,李赣这根木头会买什么东西呢?

显然,狗儿威的意图已经被李赣看穿,他脚下一退,顺势躲过去,然后推了狗儿威一把,两人相视一笑,离开了商城。

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

313寝室在校外的一家KTV里预定了房间来举办圣诞Party,活动费用AA制,晚餐则是在KTV楼下的火锅店里,大家边吃边讨论学校里的一些有趣事。

李赣没什么想说的,他一个人靠在窗户边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心里不禁想起老二来。如果那天晚上他没跟王允去看录像带,而是跟着老二去体育馆打球,或许老二就不会死。还有老二的妈妈冯楠,如果自己早点儿过去,也许她也不会死。

正当他冥思苦想的时候,玻璃窗外忽然有了一个人的轮廓。

“想什么呢?”周月隔着玻璃问李赣。不等他回答,周月已从玻璃外走开,从正门的位置走了进来。正埋头吃饭的同学看到周月来了,顿时炸开了锅,有的为周月挪位置,有的负责添碗筷,有的直接上前迎接去了。狗儿威眉头一皱,推了推身边呆坐着的李赣:“你小子还不去?”

“没我什么事了。”李赣苦笑着说,他原本是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地劝劝周月。虽然他们两个人已经没可能在一起了,但他答应过董青要护周月周全,那他就一定要做到。在老二的事情上他已经错过了太多,他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周月走向死亡,他也不舍得看到周月受到伤害,当初自己故意推开她不就是怕伤害到她吗?只不过现在看来自己才是伤她最深的人。

李赣摸摸脖子,凑上前去。

周围人看李赣来了,赶紧让开路,一时间大家都安静下来,只好奇地看着他们俩。

“来了?”李赣的声音有些小心翼翼。

“嗯。”周月的脸上依旧是明媚的笑容,只是不经意间多了一丝伤感。

“那坐下聊吧?”李赣的声音比刚才更轻了。

“嗯。”周月低垂了眉眼,找寻空着的座位。

简短的对话听得周围人一愣一愣的。狗儿威反应过来之后,赶紧将位置让给了周月,端着自己的碗筷坐到了边角的位置。

远远地,他只见周月和李赣慢慢地聊着,不见热情,也不见尴尬。

吃完饭,就是千篇一律的娱乐活动——KTV。

他们进KTV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狗儿威跟老四迅速将整个包房的气氛带了起来,不得不说狗儿威唱歌确实好听,至于老四嘛,那声音跟杀猪没什么区别。

包房里除了313寝室的四个人,还有狗儿威邀请的女生以及老四的女朋友。那五个人玩得倒是很嗨,唯独周月跟李赣两个人坐在沙发上既不唱歌,也不跳舞,偶尔喝两口酒,表示人还没走。

“你怎么不去玩?”老五凑过来问李赣。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五音不全,你去玩吧,不用管我。”

老五看看李赣身边的周月,欲言又止。正在这时,唱得正欢的狗儿威忽然停了下来,他手里提着一个袋子,麻利地将里面的东西取出,然后他一手拿着话筒,一手拿着礼物,单膝跪地。老四跟预谋好的一样,立刻关掉所有的音响和包房内的闪灯,站在门口的位置,看着狗儿威跟心仪的女生表白。

“萌萌,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我要送你一份特殊的礼物。”

坐在他对面的卫萌,脸“唰”地一下红了:“你……”

“萌萌!”狗儿威笑着打断了卫萌的话,接着说,“萌萌,我爱你!从第一眼见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只是我一直不敢跟你说。今天是圣诞节,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勇敢一次,以后我肯定会对你好的,我会好好听话,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我改。卫萌同学,我喜欢你,喜欢你三年了,请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卫萌激动地站起来,手捂着口鼻,竟然哭了起来。狗儿威顺势起身上前将她抱住,一把将礼物丢到老四手里,来了个热吻。老五看着看着竟也有点儿难受,大声说:“这恩爱秀了我一脸啊,快把朕的狗粮端来。”

一眨眼工夫,两人拥抱着坐下来,老四立刻上前点了首《相思风雨中》,狗儿威接过麦克风,笑看着卫萌,深情地唱了起来。老四回到自己女朋友身边,互相交换礼物去了。

再一眨眼,周月的手里多了一个小小的金属盒子,她将手往前一递:“送给你,圣诞快乐。”

“你不打开看看吗?”周月有些期待地看着李赣,李赣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开,是一个银色的狮子头,印着“500/1000”的字样,限量版,市场价不会低于1000元。

“喜欢吗?”周月话锋一转,“以后少抽点儿烟,对身体不好。”

李赣有些哭笑不得,送打火机之后又叫自己少抽点儿烟,这逻辑上怎么也有点儿说不过去的意思啊……

他犹豫了一下,从坐着的沙发旁拿出鞋盒:“喏,送给你的。”

“嗯?这是什么?”周月有些疑惑地接过鞋盒,忽然说,“你不会送我鞋子吧?”

“有问题吗?”

“啊?你真的送我鞋子啊?”周月显得很吃惊,她快速打开鞋盒,里面躺着一双“NIKE”鞋,在有些黑暗的环境中反射着一些光线,绿、蓝、紫,看上去很漂亮。

“我……我很喜欢。”周月的脸色并不好看。

狗儿威跟卫萌凑过来,狗儿威看着周月手里的鞋盒子,说:“我靠,老二,你居然送鞋子?你知道送鞋子是让人走,表示分开的意思吗?你这个猪脑子!”

卫萌为李赣辩白着说:“也不一定,其实送鞋子最开始是谐音‘送邪’的意思,大家都避讳,但是咱们也不是迷信的人。狗狗说的也是一种解释,不过还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我想跟你走下去’的意思。”

周月尴尬地笑了笑,她将鞋子的鞋带绑好之后,放到地上,脱掉鞋子试穿了一下,有些惊喜地说,“很合适呢。”

“李赣还是很有心的。”卫萌在一边说。

李赣根本没想到送鞋子还有三种意义,他只是单纯地觉得这鞋子很好看,穿着跑步既安全又舒适罢了……

玩到凌晨四点的时候,大家都累了,老五挺不住直接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桌上满是凌乱的酒瓶子和果皮。老四的精神最好,拉着没睡的几个人围在桌前喝酒聊天儿,不时玩一些色子游戏。狗儿威提议讲点儿鬼故事听,立马就有人同意,老四的女朋友更是直接说起了自己看过的《山村老尸》。胆小的卫萌吓得躲到了狗儿威的身后,只露出两只眼睛,胆战心惊地听着。

“你们这些都是假的,这世界上哪儿来的什么鬼啊,要听恐怖的还是得李赣来讲。”老四已经喝得有些醉了,靠在沙发上,“人家才是真材实料的。”

卫萌跟老四的女朋友来了精神。

“是啊,李赣,你不是在帮警察查案吗,说两个出来听听?”

“我听说前段时间有个疯狂杀人的罪犯是被你逮住的,给我们讲讲呗。”

李赣看着一张张好奇的脸,突然想起老二来。她们并不关心别人的死活,也不在意老二的命运,死亡成了一种刺激神经的话题,只有狗儿威脸色有些难看,心里暗暗地怪老四喝多了,口无遮拦。

两个女生“切”了一声,各自散开,继续喝酒,周月轻声说:“不用生气,她们只是好奇而已。”

“我没生气,是想起一些人和事,心情不好罢了。”

“想起了老二还是我?”

李赣没想到周月会这么问,显得有些尴尬:“都有。”

“如果下一个就是我,我希望她一下子就杀死我,最好是在背后,在我没有防备的时候,不要让我看到她的样子,那样我会产生恨意,我不想带着恨意死去。”

李赣默默地看着周月,许久之后,他一把拉过周月的手,轻声而又坚定地说:“我会保护你的。”

周月没有说话,只是笑笑,拉着李赣又继续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