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我们就出发了，可是到朱家沟的时候，却看到村口停了好几辆警车。
“怎么回事？”我惊异地问道。
“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子，”肖子谦说着，找了个位置停好车，“老费要是不安排人来，那才奇怪呢。”
村子里有好些个警察在转悠，除此之外，我们还见到了那天在警局的那几个专家，因为都不熟，碰面后也就仅仅打了个招呼。
我们看到几个警察逮着人就打听罗风，可村子里的人都窝在家里，偶尔过去一两个人，看到警察也会远远地绕开。村子里的人我基本上都认识了，可那些人我却觉得很面生，应该就是朱畅所说的那些盗墓贼。
看来，这村子里确实变得“热闹”了。
再往前走走，我们正巧碰到了H县公安局的局长李龙。因为上次见过面，所以并不生疏。他知道我们的身份，问我们：“什么意思呀，一大早就接到上面的通知，让我们带队寻找罗警官。罗警官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肖子谦没回答，点点头问道：“怎么样？”
“没找到。”李龙沮丧地说，“我们已经把这里找遍了，包括后山林子等一切有可能的地方都找了，就是没有罗警官的影子。”
一大早？看来费警官行动很快。朱家沟不大，肯定也是找遍了。再看他身后，有几个警察正在盘问几个灰头土脸的人，他们显然不是村民，那几个人神情沮丧，显然还没有什么收获就碰到警察搜山了。
“嗯，我知道了。”肖子谦说，“你们继续找，我们也去看看。”
李龙没有回答，点点头便走了。我和肖子谦继续往山道那边走去。我不禁问道：“你说他们能找到吗？”
“能找到才怪！”肖子谦头也不抬地说道。
“我觉得也是，要真是罗风那小子干的，他早都跑得远远的，还能在这里等着被抓？”
“那我们去哪里呢？”
“随便转转，我总觉得还差了一点什么。”肖子谦皱了皱眉头说道。
“差了一点什么？”我侧过脑袋问他。
肖子谦摇摇头说：“我现在也说不上来。”
我说：“看来真如朱畅说的，现在村子里杂七杂八的人都来了。怪不得不见村民走动，现在怕是人心惶惶了。也不知道消息是怎么走漏出去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说保密只是延缓散播的速度罢了，毕竟这么偏远的地方，能找到的人不多，现在还只是个开始，过上不久，来的人会更多。”
我想这么下去，也够朱老二头疼的了。这个地方原本是世外桃源，现在却因为那传说中的宝藏被搅扰，也真不是一件好事。
又往前走了一段，不知不觉间，我们走过了山道、走过了枯井，等我们再停下的时候，已经身在一片密林子里了。
“莫兄，你觉得这地方熟悉吗？”
我四处看了看，确实有点熟悉：“莫不是上次我们来过的那片林子？”
“正是，”肖子谦悠悠说道，“这里就是柳明嫂子所说的地方。”
“也就是周大和柳叶死的地方。”我嘴上说着，又急忙四处看了看。身后的不远处，便是那一段白色的断崖，我们此时正站在断崖的脊背上。断崖面朝村庄，如果站在村子里面看，即使看不到这片林子，也能看到那一段白色的断崖。
“莫兄，别紧张，我们过去看看！”肖子谦一边说一边慢慢挪着步子。
白色的断崖下面，我不认识的大树小树纵横交错着，树底下是一层枯枝败叶，我抬头望了一眼那些斜斜生出来的枝杈，想着柳叶应该是吊死在了哪一棵树上，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摸出一支烟来点上。
肖子谦慢悠悠走着，转着圈，过一会儿又蹲下，用枝条拨弄着。我问道：“你是不是又在找那什么尸香魔芋花粉？”
肖子谦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我看看还有什么别的东西没有，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罢了。”
“我也觉得奇怪。”我恨恨地说道。
“你奇怪什么？”肖子谦直起身子，笑着问我。
“我奇怪的是，费警官明明说罗风把人都送回来了，可是我们在村子里根本就没见到他们，谁知道他送到哪儿去了。”
肖子谦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又低下头去：“或许罗风真的送回来了，只是没有送到家而已。”
“那能送到哪儿去呢？”
肖子谦想了一会儿，低头叹了口气，又转过身去，用棍子拨拉树叶。
林子茂密，风反而比外面风小了很多。我转身扔掉烟头，正要猛踩几下，眼前忽然又出现了那个老太太，我的头发猛地竖了起来。
“呀——”我一声大叫，“你，你……”我感觉喉咙里卡得厉害，半天喘不上气。
我眼前不到半米的地方，那个老太太定定地站着。我已经被吓得快要晕过去了，半天回不过神来。这时候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木讷地转头一看，肖子谦就站在我身旁。再转过头，老太太依然在，她用恶毒的眼神盯着我，或者说盯着我们，眼睛里充斥着一种让人难以置信、难以忘怀的恐惧。
肖子谦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老太太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我们的目光对视了几秒钟，就在我不敢再看、想要挪开目光的时候，看到肖子谦淡然站在我的身旁，有了一些勇气。转过头就看到老太太忽然伸出双手，撩起了衣服，她的黑色夹袄立刻罩住了脑袋，然后她转身，慢吞吞地走了。
我的恐惧从心底发散出来，老太太一步一步地挪动着，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她的衣服上面是空的，就像一个没有头颅的人。
我一直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也不知道那老太太走了多久，也不知道我站了多长时间了。等我回过神来后，看到肖子谦已经走回去在不远处的树叶里面胡乱拨拉着了。我追过去问肖子谦：“你看到刚刚那位老太太了吗？”
肖子谦说：“看到了。”
“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有人要死了！”他平静地说。
其实他的回答和我心中所想的一样，只是我不想去承认而已，我问他：“会是谁?”
“不知道！只能肯定，在找到罗风之前，死亡还会接着发生。”
那么眼前的事情就是赶紧找到罗风。可是这件事谈何容易。我不断地思考下一个遇害的可能是谁，我把每个人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可是好像每个人都有可能。
肖子谦转了几圈之后并没有什么发现，我们又慢慢往回走去。这里距离村庄不是很远，我们之前来过一次，因此不至于迷路。中午的时候，我们回到了村子里。朱家沟的人仿佛失踪了一般，一个都看不到。我们一直走到村口，才发现警车依旧停着，有七八个警察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
我问肖子谦是不是要回市区，他说：“不急，等他们走了再说！”于是我们走到村口，坐在小溪边聊天闲谈。
感觉肚子有些饿，我去车里拿面包和水，不经意间看到李龙在一辆警车上呼呼大睡。
我们吃饱喝足，又闲聊了一会儿，就看到警察们纷纷上车，连带着好像还带走了几个灰头土脸的人。警车呼啸着开走了。李龙也一直没出来，不知道他看到我们了没有。
看着警车绝尘而去，我扔掉手里的烟头说：“他们走了，我们是不是也回去？”
肖子谦望着清澈的水面，随手捡起一颗汩汩流水下清晰可见的鹅卵石，胡乱扔了出去：“不着急，我们先歇一歇，再等一会儿。”
我知道肖子谦有他的打算，也就没有再多说话，找个地方斜斜一靠，眯着眼睛，听着小河潺潺流水的声音，享受着大自然。
迷迷糊糊中，我看到肖子谦站了起来，我赶紧振作起来：“是要走了吗？”
“走，莫兄！”
“去哪里？”
“我们再去转转。”肖子谦望着远处的荒山，皱着眉头说道。
我忍不住说道：“好吧，不过，我实在不明白你还要找什么。既然你已经确定凶手是罗风了，按理说我们的工作也就完了，只要等着费警官他们将罗风捉拿归案就好了呀。我们为什么还要去那里？”
肖子谦挠挠头，看起来很单纯，实在让人无法将他与名侦探的头衔连在一起。他低声说道：“可是我总觉得……”
“你总觉得怪怪的？有什么没想明白？没关系，走，我陪你再转转。”我笑着说道。
他看了我一眼，有些腼腆地笑了，没有再说话，我们又朝着村子里面走去。
我问他有没有什么目标，他摇了摇头。
此时天色不早不晚，村子里有丝丝淡淡的烟雾开始升起，有零零散散的人慢慢走出来，有人从我们身边经过，脸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我们往前走了一段，看到前面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是柳明嫂子，她从院子外面的柴火堆里抱了一捆干柴，正往回走着。
看到我们，她犹犹豫豫地站了站，最后还是跨进了大门。我和肖子谦跟了进去。院子里，几个小孩在追逐嬉闹着。大概是见过我们的缘故，几个小孩看到我们也没有多少惊讶，只是稍微跑开了点，却并没有躲进屋子里。
柳明嫂子蹲在窗户下面，将柴火码整齐后塞进了黑乎乎的炕洞里，头也不回地问：“你们怎么又来了？”她的语气听起来很不友善。
看来她早就知道我们会跟进来。我和肖子谦没有动，就站在院子中央，一直等到她干完了活，然后走了过来。“我就知道，”她说，“我已经观察你们两个很久了，你们根本不是来捡矿的。”
我和肖子谦对望了一眼，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哼，亏我以前还那么相信你们。”她反复搓着双手，好像很冷的样子。
“既然你那么厉害，那你猜猜我们是干什么的？”我眨着眼睛，故作神秘地问道。
她左右看看，凑到我们身前：“说老实话，你们是不是来找宝藏的？”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肖子谦。我不认为她能从肖子谦的脸上读出什么东西。我往前凑凑，低声说：“既然你这么认为，我也没什么好说的，那么，你是不是打算把我们赶出去？”
“我哪有那么大的本领啊，”她瞪着眼睛，脸上反而带着喜色，“要放在二十年前，你们要来这里，不是我说，有你们的好果子吃……”她眨眨眼睛好像是在回味着，“现在世道变了，不同往日，朱家沟早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朱家沟了，尤其这段时间，杂七杂八的人来了不少。可是，如果你们真是来找宝藏的，那我劝你们还是别费这份心了。要是真有宝藏，我们早就找到了，还能轮得到你们？”
我笑着点点头，“话是这么说，可是谁能保证就真的没有呢？”
柳明嫂子摇摇头，低声笑着说：“宝藏啊，你们想想就算了，这么多年，多少代人就差把这座山翻个个儿了，也没找出个所以然来，你们……不行不行。”
“我们也就是来凑个热闹。照你说的，要是真有宝藏，也轮不到我们来找，更不会这么轻易就放我们进来。”
她得意地点点头，眼睛上下瞄着，很自豪地说：“那是肯定的。”
我实在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得意，又问她：“那你都知道了，还要赶我们走？”
她撇撇嘴：“朱老二对你们那么好，我有什么本事赶你们走？不过我真不明白，你们给了朱老二多少好处，连他都能听你们的？”
这才是重点，对吧？我心里想着，故作神秘地说道：“你想知道吗？”
她望着我，没有说话。我故意皱皱眉，很为难很犹豫地说道：“也没多少好处，他什么也没告诉我门，倒是给你的好处最多。”
她眨巴着眼睛：“你说的是真的吗？”
“你觉得呢？”我稍微提高了声音，不过还是使劲压着，“你觉得我们很有钱？其实，我们给你的好处最多了。”
她说：“我就相信你吧。不过，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们了，我现在可没什么能告诉你们的了。”
“没关系，”我说，“我又不是来听消息的。我们就要走了，顺便来看看你，以后可能就不会来了，就此道个别吧。”其实我倒不是虚情假意，我说的是实话，既然案子已经破了，鬼才愿意没事跑到这荒山野岭来！
“以后，不来了吗？”她脸上闪过一丝忧虑，有些紧张地说道。
“没什么事情当然就不来了。”我笑着对她说。
“那……你们……不找了？”她的表情有些难以捉摸。
“找什么？哦，哦，不找了。大姐，你不是说了嘛，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宝藏，找也是白找，我们可不想浪费时间在这里。”
“哦，哦，”她使劲地点点头，好像很赞同我们的说法，“我知道了。”
我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于是看了看肖子谦，他依旧没什么表情。我打算招呼一下，然后就走。
“你们、你们真的是来找宝藏的吗？”她又神秘地问道。
“怎么，你有？”我随口问了一句。
“你们、你们可以帮我看个东西吗？帮我看看那个，值不值钱？”她略带恐慌地看着我们问。
我眼睛一亮，不会真的有什么好东西吧。肖子谦脸上也微微有了点表情。
“我相信你们不是坏人，不会骗我的。”她丢下了这么一句后，转身进了屋子。
我的好奇心也一下子被提了起来，不知道自己将要看到的是一个什么东西。肖子谦虽然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但是我知道他的内心肯定也起了波澜。院子里的几个孩子看到大人走进屋里去了，慢慢围了过来。最先走过来的是柳明的儿子小强，后来几个孩子都跑了过来，我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都是些与事情无关的话。
柳明嫂子从屋子里走出来，她看到孩子们围着我们，黑着脸赶走了他们。把我们叫到了屋门前。她手里拿着一个用破布包着的东西，看上去并不大，我和肖子谦都没有说话，三个人三双眼睛都盯着这个东西。
“先说好啊，”柳明嫂子抬起头，说道，“我是相信你们才给你们看的。最近村子里来了好多外人，乱糟糟的，可是那些人啊，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我给谁都没说过。嫂子就相信你们，你们先看看，东西要是值钱，我就卖给你们，但是你们不能告诉别人是从我这里拿的。”
“答应你，答应你，快让我看看是什么东西！”我很着急地说道。
她慢慢打开外面包着的破布，里面出现了一本黑乎乎的书。
“是什么东西啊？”我很失望地说道。
“我也不知道，虽然我看不懂，但是我觉得它很值钱。”她看着我，翘首以盼，满眼的期待。
“就这黑乎乎的东西，还值钱？哼，白送我都不要。”我撇过脸去，表示一点也不感兴趣。
我没注意到身旁的肖子谦，此时他的眼睛正慢慢眯了起来，他接过那本书，慢慢翻开看了几页，我转身的时候就看到他的眼睛里慢慢泛起了一丝波澜。“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我买了！”他说。
“真的？”柳明嫂子脸上闪过一丝惊喜，“你看，你看它能值多少钱？”
“这要看你能不能说清楚它的来历了！”肖子谦翻看着书，头也不抬地说道。
“我……我……是我捡的。”她犹豫着说道，好像生怕说错一句话而影响到这本书的价值。
“哪里捡的？”肖子谦合上书，抬起头问道。
她又仿佛做了一番挣扎，最后鼓起勇气说：“就是在那个林子里捡到的。”
“能具体点吗？”肖子谦半闭着眼睛，笑眯眯说道。
“就是，就是，那个林子……”
她说得吞吞吐吐，真是叫人着急，我已经忍不住瞪圆了眼睛，可是肖子谦却依旧笑眯眯慢慢悠悠说道：“没关系，你好好想想，说清楚了，我给你个价钱。”
她点点头：“是在、在那个白色断崖下面。”
我一听白色断崖，顿时心中一紧，问道：“你是说，是在周大他们死的那个地方？”
“不是，不是，”她有些紧张地说道，“他们是在断崖上面死的，我、我是在断崖下面捡的，跟他们没有关系的。”她看起来很紧张。
肖子谦接着问道：“你不是说，他们死的时候你没有去吗？”
“我是没去，”她赶忙说道，“我没敢到跟前去，只是，只是跑到那个断崖下面，看到、看到这本书就捡了回来，真的没有上去。”
肖子谦眯着眼睛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问道：“这本书，你想卖多少钱？”
“能、能值钱吗？”她盯着肖子谦，有些紧张地说道。
“或许不值钱，但是我可能用得到，你开个价吧，我买了。”肖子谦说。
“这个、这个……”她又胆怯起来，仿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理解她的心理，无非就是说低了不甘心，说多了又怕我们不买，而她自己又不知道这本书的价值，所以显得很为难。
“你倒是赶快说啊！”看着太阳逐渐西沉，我有些不耐烦了，“赶紧说话，不说我们走了。”
“能、能值一百，不，二百块钱吗？”她紧张地说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肖子谦却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也没数，便递到柳明嫂子的手里。
我大概看了，都是百元的，至少有上千块。我有些惊讶肖子谦的表现，这些钱别说给一个从不出大山的农妇，就是给我也不是个小数目。
她显然有些惊讶，颤抖着不敢接，但她最终还是接过去了，连声说：“谢谢，谢谢。”
我们从柳明嫂子家出来，肖子谦一句话也没有说，一直等我们回到车上的时候，他才说：“莫兄，我真不知道如果没有这个女人，我们还要走多少不该走的路。”
我想了想也是，我们每次到朱家沟，总是因为她而能有些收获，她确实起了不小的作用。很多年后，当我回想起这个案子的时候，朱家沟给我影响最深的两个人，其中一个便是柳明的嫂子，而另一个，绝对是那个穿着黑色夹袄的老太太无疑。
“我们回去吧！”肖子谦说。
我点点头：“好的，你的疑惑解决了吗？”
“也许，这本书就能解决我的疑惑了。”他微微一笑。我在心里祝他好运。